对于送上门来的便宜, 康乾都是抱着不占白不占的心态。
老头的心酸记忆从他来时,就一直攻占着他的半片脑域,让他只要抽取相关人际关系时, 就不得不看到那些翻滚深刻的伤感画面,久了,他就会把这部分记忆纳入自己的人生经历, 好像就是在他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一样,烦躁又憋闷,马后炮似的就总想着有机会给报复回去。
他的性格终究是和老头不同的,老头只会隐忍, 他却是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出恶气的人, 何况这种送上门来等他宰的龟儿子, 那必须当头一刀剁到他痛。
至于清高到将人拒之门外, 立志与不孝子划清界线, 不产生一毛钱经济往来的骨气之争,康乾表示他不会,他就是要明明白白的让所有人都知道, 有些歉意不是钱物可以抵消的, 东西他拿了, 但那所谓的一家子亲情关系, 他是半点不会认的。
不孝子要是翻脸,就更证明他送东西的目的不纯,道理怎么都是站不住脚的, 只会让他更丢脸。
一堆砂石就想买回父子亲情,呸, 想屁吃。
但康老三并不知道他爹脸皮变厚了, 他是按着从前的老头脾性来揣度事情发展走向的, 认为只要老头肯收东西,那就是接受并原谅了他之前的种种,父子天性,他深信老头是非常渴望家庭温暖的。
故此,当康乾不置可否的收下了他的砂石砖块,并且颐指气使的开口翻了一倍的量时,他硬是压着抽动的嘴角,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答应了。
区区砂石和砖块而已,他有的是机会从老头背后的关系网里捞回来。
郑合平配合着康乾,一个白脸一个红脸的将康老三哄的团团转,就打一巴掌给个甜枣那样的,让康进喜在康乾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痛苦里,拌着郑合平调解家庭矛盾劝和不劝离的语重心长下,一个星期不到,砂石就位,青砖满山,忽忽悠悠的套了康老三近十吨砂石,青砖更是多达百万块,直接将需要重建龙窑和山脚下住宅区需要用到的量给凑了个差不离。
不愧是当了多年领导的,大饼画的毫无痕迹,让人心甘情愿的,不收就仿佛错失一百个机会似的,迷糊着上了头般倾其所有的孝顺起了老父亲,真就跟被下了降头一样的,让送多少东西就送多少的听话。
康乾咂舌般的看着,偶尔还要配合着郑合平来一出不甘不愿,接受东西接受的万分痛苦的表演,就演那种硬被撮合到一路,又实在不甘心轻易放下之前种种的痛苦郁闷,跟被逼良为娼似的有苦诉不出。
换了正经悔过的孝顺儿子,这个时候就该拦着郑合平的强拉硬拽,表示一把不愿为难老父亲的贴心举动,表达一下愿意用行动和时间,换得老父亲真正原谅自己的那天,不管内心怎么想吧,但至少漂亮话摆出来就叫人舒服,态度也会显得更诚恳些。
可惜,康老三不愿意,他就一直摆着伏小做低的姿态,不管康乾表现的怎么憋屈难忍,他就是坚定的站在郑合平的一边,给他可怜的老父亲施加人情压力,透着一种名为我都认了错并且补偿也已到位,你不原谅我就是得寸进尺不识好歹,今后我再有不孝顺之举就是你逼的那种胜利的揶揄味。
就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逼降,要不是郑合平本来就是康乾一边的,这种情况换谁来,都是能恶心死人的那种窝火。
康老三很得意,认为自己道高一筹,怂老头还是那个怂老头,即使身后有靠山,也拿自己没办法,胜利的眉眼都跳着舞。
康乾很窝心,兄弟就是兄弟,哪怕几十年不见,也知道心向哪边,更知道给他往死了扒拉好处,那心情就跟大寒天吃凉水般,爽到透。
啧,便宜赚大了。
有了砂石,材料也陆续到位,开工选在一个吉日吉时,龙窑重建工作便正式展开了。
地基都是现成的,上层修修补补腐坏的砖墙被敲掉后,泥瓦匠们就一日不歇的开始按着康乾给出的图纸砌窑,图纸是康乾抽空画的,基本照的正康龙窑一比一仿建,走势随山而建,清理出了不少古早碎瓷,康乾就跟淘宝似的,每天天不亮就拎着个篮子去挑捡。
姚建舟在省医院那边呆了一个星期,回来换了果子去,窑上的监工事情就都归了他,每天也是学着管理发派各种事,跟着砖瓦匠们后头干了不少活,康乾淘捡碎瓷,他也跟后头拿着个瓦刀敲敲打打,也看不出好坏,就全往水池子里倒,然后再由康乾分辨。
一如康乾头次见到这条老龙窑的想法一样,里面出的碎瓷集各个时期特色,米黄釉色的窑变色居然占比很大,且从断裂口上看,凡出窑变色的碎瓷里,几乎全都掺杂了紫金土。
也就是说,只要研究透了这些米黄釉色的细致成分,出窑变的概率有可能会高到令人瞠目的地步,康乾越看越激动,作梦都是米黄釉色的月影梅花瓶、杯、盏,整套窑宝天天围绕着他,简直算是人生赢家。
郑合平不懂他哥的理想,以为烧窑是件非常艺术的事情,结果,见天风吹沙扬,每天跟泥巴破烂打交道,问他哥什么时候开始烧瓷吧,反招来人家一顿白眼,之后就被撵去背土疙瘩,暗红色的,据说价值连城的土疙瘩被存进住宿的草棚里,然后再用小石磨撵成粉,用筛子再进行二次细制,过程比淘面更仔细,真真又繁琐又累人。
然后,他干没两天,就借口吴玉荷想他跑回家去了,康乾表面很生气,实则内心高兴的不行,堪称欢送他逃离。
没办法,人是当干部被人敬的,苦力活计真干不来,那一身娇肉除了添乱,还得专门派个人跟着他,就怕他崴脚扭腰跌个狗吃屎,康桃跟了他几天,每天都要跟康乾打小报告,说这二爷爷跟睁眼瞎似的,啥都不认识,啥都要好奇的上手摸,完了还不自量力的要搬砖,要不是她拦着,就康乾这几天拿小盆调制的釉料能被他全祸祸完。
真一刻也闲不住的到处装好奇宝宝,每样制瓷工具都被他抚摸过,然后还要问一问怎么用,康桃要知道,她就不是学徒了,她也没用过呢!康乾哈哈大笑,点了把康桃的额角,对她明里暗里撵人的行为给予夸赞,郑合平确实管的过于宽了些,人可能在单位管事管习惯了,就总爱指挥人,偏这里又没人鸟他,于是气氛就总不那么和谐,一天到晚至少能听到他三回批评人做事不对的声音,就挺招人烦的。
还是先把这老爷送走,换大家个心情舒畅更好些,等窑建好开烧的时候再喊他来,康乾可算是懂了远香近臭的道理。
砌窑半个月,康乾每天沉浸在淘洗碎瓷片里,姚建舟则抽空制作胚泥,因为康乾跟他说了,这一窑可以烧上万件大小瓷器,不可能全制壶,人工不够不说,成本上算也会超出包窑价,所以,碗蝶会占三分之一的量。
故此,为了节省时间,他必须在建窑间隙,利用碎片时间,先期将简单的碗蝶素胚给拉出来,这样的话,需要用到的胚泥量就更大,好在请的泥瓦匠不嫌工杂,让干什么干什么,挑泥和水搅拌,然后再交到姚建舟手里二次制作,很是节省了不少体力,把家里能装胚泥的器具全给装的满满当当。
康桃终于有了大量的练习机会,由姚建舟带着开始上胚车拉碗蝶,从一开始的不熟练常常倒胚的挫败里吸取经验,也就一个星期不到,她就能单独的拉碗蝶素胚模了,小姑娘每天睁眼饭都不吃,就坐胚车旁开始制作素胚,真是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手艺一日日成熟老练。
家里人太少了,窑一开势必忙不开,康乾决定在现有的泥瓦工里雇点人,于是把挑人的活计交给了姚奶奶,她人头熟,容易了解情况,挑些勤快嘴紧手脚干净的,如果老实肯干,康乾发了话,可以做长期工。
这么忙忙碌碌的一个月,百米龙窑终于建成了,建成那日,康乾喊了郑合平来,挑了大吉日,挂了串鞭炮,买了供品供八方神位,正式烘窑。
烘窑前面说过,是一个检验龙窑质量、查漏补缺的必要过程,砖瓦匠们都在旁边分段看着,哪处窑身缝隙往外嗞烟就往哪处补渗了糯米水的水泥,然后为了窑身能承受住湿寸天气,还要再加一个防水工程,外墙上抹了薄薄一层沥青,窑内烘低火,外壁水泥加沥青边抹边浇水,前前后后历时十天,一条结实耐用的龙窑就成了。
因为康老三的慷慨奉献,康乾毫不吝啬的开始给龙窑加顶,百米石棉瓦从山上铺下来,远远的自山脚下看,壮观非常,几乎每天都有人摸上山来看,就对康乾搞这么大动作感到惊叹,纷纷打听花了多少钱的事,然后,康老三的孝名就被传出去了。
与孝名相对的,就是那两个无声无息的老大老二,康乾想不起他们,他们却是被百万包窑价给惊上了山。
康进喜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将亲耳听见康乾收了百万包窑价的事透给了他们,两人偷偷摸摸的上山埋在草堆里,看着窑上来来回回忙碌的人,那一排排被搬出来晾晒的素胚规模,让他们意识到康老头的改变,真就是活出了他们不敢想的成就,两人百味杂陈,开始思考怎么能像老三那样从老头身上获取利益。
老三那么倾其所有,他们是不相信他没得到好处的。
康乾懒得鸟这几个废物,人正埋头教三才盖碗的制作方法,马蹄型与铃铛型都是必出品,一杯一盖一垫组成三才,垫刻花,盖刻字,杯身跳刀纹,三组合一境,是需要布局的,就跟一个萝卜一个坑一样,不能随便搭,姚建舟没有学过画,掌握不好留白部分,没法办,康乾只能一点点教,先将需要用到的图画在纸上,分解成一块块步骤图,再手把手教往晾晒干的胚泥上刻花雕字的技巧。
一个好的窑匠,其美学造诣不亚于国画大师,康乾能随手在胚泥上起画,练的就是手稳眼疾,以及脑子里事先构思好的图,姚建舟三人没有基础,学起来特别吃力,手上功夫不到家,那毁的素胚成堆废。
郑合平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人家专门练过国画技巧,给几个零基础的孩子当老师绰绰有余。
嘿,这下子,人家尾巴终于有资格翘上天了。
康乾被解脱出来,开始制作一些难度较高的瓷胚,镂空雕被他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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