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乾在给爷爷康大成当助手的时候, 是不需要操心素胚的多样性的，窑内烧什么全由爷爷自己决定，他只管做自己喜欢的东西就行, 随心所欲的厉害，即使烧坏了也不心疼，就当是学习过程中的损耗, 有他爷爷兜底，他从不考虑出窑成品率。
这也导致在他教徒过程中没有硬性作业，不做强势干预，姚建舟就也跟他一样, 喜欢自由发挥, 赶着自己拿手的练, 从惦记起大花器等重型瓷胚开始, 他就在高廓敞口的器鼎型素胚中下不来了, 叫康乾给他打个样，他照猫画虎的开始捏各种瓶、鼎、缸，高长都在15mm以上, 没有一个小巧器型能从他手上流出。
康乾没法, 只得自己带着果子做精巧器型的素胚, 巴掌大的各种杯具茶器, 一做就是两三天，摆的田头梗上满满都是，晾晒的板子都不够了, 这才开始改做大一点的蝶盘。
这回做的蝶盘就不是餐桌上用的普通蝶盘了，是摆器, 用来看的纯艺术品, 牛果拉初胚, 康乾接手二次精修，为了节省时间，他没做任何刻雕，但为了不让蝶盘太过单调，他仍然费时做了点缀，在每个蝶盘中间盘了各种龙龟锦鲤小神宠，拇指大小，嵌在蝶盘正中，刷釉的时候需要包着刷，比满蝶盘雕刻省点劲。
山上忙碌而充实，康桃这回知道了研磨紫金土的巧器，见最近用量巨大，就主动承担起了磨土的工作，康乾忙着做素胚，没空像教姚建舟和牛果那样一点点带她，就让她跟着后头看，从最简单的筛土入手，和姚奶奶配合着每天将用掉的土量计算好差入，隔天一早再由姚建舟从矿坑里挑来补充。
和胚泥的工序是康乾一个人完成的，两种不同颜色的胚泥，同种器型各出一对，这样对比着放入匣钵，能直观的计算出成品率，三分窑的容量有限，上次大小碗蝶烧了有一千件，这次因为有大的花器和香鼎一类的摆件，占的容量就不能像上次那样多了，除开巴掌大的茶器杯具有近六百外，蝶盘只得二百来件。
康乾不想打击姚建舟的热情，再者林小冈并没指定一窑非得出多少，他便纵容了姚建舟的那些练手之作占了窑内三分之一的地方，烧出来是林小冈赚了，烧不出来就当给姚建舟学□□结经验了，他心态稳的很。
这种自由发散的半学半实践教导，在别的老师傅那里是不可能有的，姚建舟也就摊上了康乾这个本身也不守教规的，让他上手胡乱做胡乱烧，充分满足了他的灵光乱动，等他后来去考证，与同辈年轻技师一交流，这才恍然感慨自己幸亏遇到的是康乾，不然按传统教法，他基本不可能有出师的一天。
谁能想到，一个初级年轻技师，竟然能在制作素胚这一道工序上花至少三年时间研究，业内还有素胚拉模大赛，以秒论长短的评判一名技师的基本功过不过关，精工细挑的水磨功夫，让姚建舟都惊呆了。
他一个重器型选手，小巧精细的东西简直要他命，能也能做，却是足以耗尽他耐心的一重考验，以至于后来每每犯错，都成了康乾用来惩罚他的酷刑。
姚建舟表示，那个什么拉坯大赛，请他去他都不去。
康乾倒是参加过拉坯模大赛，不然他那一手秒立斗笠杯的手法哪来的？就是专门练来比赛时炫技的，当然，这种大赛，也是各门展示优秀弟子的平台，康大成把他推出去，也是对外宣布他继承人的身份。
小石头倒是迷上了各种龙龟锦鲤小神宠，抱着康乾给他烧的铜钱龟茶宠，口水直流的点着龙龟表示还想要一个，康乾给他揪了块胚泥，让他照着成品自己捏，小小人倒是比姚建舟强的，一坐半天的试着捏东西，手指头倒是挺灵活。
家务事由姚奶奶和康招弟分摊着做，因为捞了小鸡崽子在山里，为了不叫黄鼠狼全给叼了，只能每天派一人守在草棚那边，也正好守着山道，盯着以防再来人偷偷摸摸。
没有外人打扰，康乾马力全开，素胚晾干后开始修坯，刻刀不离手，泥灰飞溅，将每处不圆满的地方修修补补，让本来外表还显粗糙的素胚，经过他手之后，无釉而光，触手顺滑，根本看不出初胚出自学徒之手，二次精修就是化腐朽为神奇的过程。
釉料桶早就配足了需要用的量，康乾先做了示范，比头一回更仔细的过釉教程，上一窑的碗蝶需要托底，这次的则不需要，所以整个手腕都要浸到釉料里搅拌，从左到右划一圈，里外再浸一圈，倒扣着素胚底往上拎，静置半当中将多余的釉料淋尽，翻转手腕正面朝上，动作要快，干净利落，顿一下，釉料就容易凝结成珠悬于素胚表面，那么这件素胚上釉就算是失败了，懂了么？素胚上釉也是有损耗的，很多学徒手法不干净，从釉料桶里到出釉的这短短一秒间，滑胚的、顿釉珠的，还有劲大捏扁胚的，各种失误能让老师傅叹为观止。
康乾说的清楚，动作同时也跟着解说一起，话落釉起素胚立，一件上了釉的成品就搭落在垫片上了，毫不拖泥带水，手法纯熟干净，轻轻松松的说，轻轻松松的做，四两拨千斤一样的显示出上釉的简洁操作。
姚建舟表示眼睛学会了，等上手一试，手腕浸了满手釉，素胚却顺着润滑的釉料到了桶底，他的两根手指没捏着上了釉后陡沉的素胚，虚握着空手腕的提了上来，尴尬的整个脸上暴红。
牛果聪明，知道挑个小巧长条的闻香杯，手指紧紧扣住杯底，浸进去的时候手腕加劲一晃，沾釉即离，然后，杯底上留下了她用力的证据，闻香杯底上多了三根手指印，釉不满杯。
康乾摇头，釉料看着轻薄，但它粘稠度大啊，手沉进去，沾着胚模后重度和湿滑度都是导致上釉失败的点，多多少少的都会影响外观的完美度，这时候就要靠着老师傅的经验来均衡了，叫你转一圈的目的，就是均衡釉料上了素胚后的缺陷。
上釉是没有任何工具辅助的，只能依靠着手腕上的巧劲，这也是后来老师傅们教学徒分工制作的不得已之处，毕竟全能太少了，康乾想教徒弟们全能手艺，从制胚开始就没分过工，哪知道手指头长短板的，还是暴露了个人的学习所长。
康桃捻着一只八方杯，想试不敢说，她这些天一直在磨紫金土，兼或帮着康乾搅拌泥料桶，砍点细松枝，然后就是带小石头，她想学拉胚，但家里只有两台胚车，康乾独占一台，姚建舟和牛果分上下午用，她不敢开口主动要求。
牛果没有再为难过她，但两人也不像平常的表姐妹那样亲近，康桃发现，只有在爷爷面前时，牛果才会对她说笑正常，背着康乾看不到的地方，牛果并不怎么搭理她，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与她相处，只能尽量不麻烦她，有事一般都找的姚建舟。
小石头倒是挺喜欢她的，表姐长表姐短的叫着，有东西吃也想着会分给她，小孩子心纯，知道谁对他好，喜欢的明明白白。
康乾对两个小姑娘的和平相处很高兴，两表姐妹吃饭时有说有笑的样子叫人看着都舒心，虽然康桃还是不爱说话，也不主动夹摆在远处的菜，但笑容确实多了许多。
桃子要试试？康乾没有对姚建舟和牛果的失败失望，学徒么，都有个试错的过程，他当年学的时候浪费的素胚只有过之，手上的巧劲都是练出来的。
分工虽然能加快制作周期，但他仍然希望能尽量让他们全能。
康桃犹豫着点点头，她其实想从拉胚开始学，但现在进度明显很快，没人有时间耐心教她，她只能在旁边观看，有机会就上手试试，胚车踩过一回，把姚建舟建好的半成品素胚给踩倒了。
她手小，拿着八方杯时没捻底，倒是将整个拳头都塞进了杯口，用拳指撑着内壁，康乾笑着点了下头，没提醒姚建舟和牛果两人注意康桃的手，而是鼓励康桃下釉挑战。
牛果想提醒她拿杯子的手势不对，但见康乾对康桃笑着鼓励的样子，一时忍住了，就见康桃用拳指撑着八方杯，以底触釉浸满整个手腕，然后整个杯子装满釉料的情况下拳指翻动，顶着内壁一转一倒，轻巧顺放在垫片上时，内外壁竟然没凝珠没流釉，保持了素胚上釉后的完整度，竟是三人里唯一施釉成功的那个。
姚建舟&牛果：……上个釉而已，居然也有天分区分，没天理。
康乾端详着康桃上过釉的成品，笑眯眯的点头，夸的不行，聪明，知道利用手小的优势，像这种敞口杯，包括以后你们会遇到的所有的敞口器型，都是可以用指掌拳撑着内壁入釉料桶的，不要固定思维，捻底施釉和撑内壁浸釉结果哪个好用哪个，老话不说么？黑猫白猫逮着耗子就是好猫，不拘什么手法，施釉完美度才是首位。
康桃被夸的脸上红扑扑的，紧张的直咬嘴唇，康乾拍拍她，再给你哥哥姐姐试一个。
有了康桃的实例在，姚建舟这回可找到了窍门，在给他的大家伙上釉时，一双大掌终于有了用处，直接塞进了一个胳膊进去，弄的满手臂都是釉料，终于完美的出了一个施好釉的成品。
方法笨了点，但有用吧！康乾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的饶过了他。
这么教教学学的，竟也堆了满山田梗的胚模，林小冈被康招弟领上窑的时候，简直惊喜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天，老领导，您这速度可够快的，我还当得再多等一段时间呢！那么多琐事缠身，竟然还有时间给他做东西，太言而有信了。
康乾猜他也该来了，笑着点头，收了你的钱，自然要早点给你烧出来，怎么？砖窑厂那边去过了？林小冈从包里抽出几张纸递给他，昨天就来了，签了合同叫我拎回县里转了一圈，今天换了身衣服绕小道过来的。
康乾笑笑，难怪能做到采购部经理的位置，还能蹭上大老板的东风上拍卖会长眼，就这聪明劲，往后十年都是他的飞升期，前途不可估量。
成，人情我收下了，谢谢你。
林小冈摆手，眼不眨的朝施好釉等烧的胚模上看，老领导，什么时候开窑？可得提前通知我啊！康乾道，肯定的，这一窑烧的是哥窑里最经典的冰裂纹，到时候叫你听听天籁之音。
林小冈兴奋的直搓手，问，那我能带一个人来听么？您放心，我不多带，我就请我们大老板来，他没听过。
康乾笑着看了他一眼，点头，你小子，真会来事，行吧！多一个也不多，你带吧！然后，林小冈就颠颠的走了。
康招弟上前，扭着手指头，爹，我想给丁一送一罐羊奶粉去。
姚奶奶从后头插话，你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呢？人家林经理送的营养品是给你爹的，不是给你男人的，真是女生外向，帮了也还是胳膊肘往外拐。
康乾都快忘了牛丁一还在县医院，快一个星期了吧？他是不是该出院了？康招弟羞愧着脸发愁，是的，医院那边是通知可以办出院手续了，但是，人不能动，可能需要买只轮椅。
康乾看她紧张的样子，叹气，窑前的顺利准备工作结束后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你搬山下去住吧！好好照顾他。
但见她扭捏不安的样子，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了钱，结完账把出院小结拿上，到时候一并找牛家要钱，买轮椅置办东西的钱我出，你别操心了。
牛果一听，以为她也要被赶走了，忙急切的摇头，我不下山，外公，我……姚建舟从后面拉了她一把，爷爷没赶你，你别慌。
他本意在安慰她，结果，牛果忽然就甩开了他的手冲他吼，你当然不慌，你是我外公正经收的徒弟，我只是蹭课的，现在有了能代替我的桃子，这里还需要我么？康桃一下子也急了，急忙摇头摆手否认，没有，表姐，我没有要代替你的意思……牛果转头冲她怒吼，你闭嘴，我让你说话了么？康乾：……怎么突然吵上了？作者有话说：感谢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