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康招弟哭诉的内容, 康乾这才知道,事情比他推测的更严重,居然上升到了杀人未遂, 又自杀未遂上。
康乾,……警察同志,这确定不是乌龙?就我女婿那胆子, 前个被仨小舅子按地上揍的时候,连手都不带敢还的,他没那个熊心。
其实警察来的时候,康乾就直觉没什么好事, 就牛丁一那被人骗了还帮着数钱的脑子, 回去后的遭遇他用脚后跟替他想, 都能想出来后果, 只没料到能惊动警察, 按他的推测,就是狗急了跳墙,顶多跟人打一架, 且就他之前的表现, 被打的概率更高些。
他都准备好了回收落水狗, 并给予最后一次警告, 留他劳动表现以赔偿毁窑赎罪的台词,只是窑口那片是不会准他再靠近了。
不然怎么办呢?牛丁一只要还顶着他女婿的名头,他就不能让康招弟和两个孩子有左右为难的困境发生, 他再没用,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康招弟的丈夫, 两人只要没明确离婚, 康乾就得学着容忍这个不长脑子,只会卖苦力的老实头。
康乾记着他之前立下的苦劳,没在心里真的将他排斥出去,虽有失望,却仍抱着能改变他,教他学会立门庭的想法,希望他尽可能的背负起一个丈夫、父亲的责任。
谁让这是老头亡妻亲手挑的女婿,再不济,也得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而非一捧子打死样的绝情。
康乾干不来,且看康招弟的样子,也是气恨多于厌恶,没到真的决心要离的地步,毕竟十几年的夫妻,动摇多于实际行动,所以他也拦不住牛丁一概率万一的浪子回头。
只道他栽了这一回跟头,以后能变聪明些,别再轻易被人骗,可千料万猜,也没曾想到牛丁一居然会搞出这么大个事来。
持刀伤人?那小警察很遗憾的摊了摊手,划了他亲妈一刀,但据周围人讲他本来要刺的是他继父,后被他妈挡了一下,拉伤了小腹,我们找着他时,他情绪怪激动的,拿刀在自己身上比划,又有……又有他妹子在旁边指责谩骂,他一时想不开,就真往身上刺了……其实就是被刺激的。
都本镇的常驻户口,说起谁谁谁来不说如数家珍,也基本清楚各人性子和所谓的家庭恩怨,左右邻居一打听,根本不用找线索,早七嘴八舌的给供出不下十来个版本的事件真相,几乎是抓着人的同时,案子也就破了。
没有悬念。
本来带着亲属找人,是想给矛盾双方一个好的情绪安抚,家庭纠纷又没伤人命,小刀口的血痕连缝针都不用,他们这些地方民警很清楚最后的量刑不会很重,调解调解,出具个谅解书,再教育一下,事情也就过去了。
农村人打架头破血流的多了去,过后人一家子再坐一桌喝酒吃菜的也不是没有,何况这是亲母子,又是误伤,真没有弄到非死即伤的地步,连小警察都没料到,那跟来的姑奶奶居然一张嘴就劝人死的。
这仇也不知怎结的,同母的亲兄妹呢!真叫人唏嘘。
康乾懂了,这是受不了言语挑衅,又加上刺了亲妈后的负罪感,让那窝囊废一时豹胆上身,拿自己身体血债血偿呢!呵,搁这充哪吒割肉偿母,完了还是要回头连累妻儿难过,他自己人倒霉也就算了,家里还要跟着钱倒霉。
他是不是忘了家里根本没钱?康招弟捂着心口抽抽,显然已经没力气哭了,只恨恨的直着眼睛往镇上她婆家的方向望,早知道她从不把你当儿子看,为什么要舔着脸去讨好她?可笑杀又下不去手,划破个口子都要抓你去坐牢,你要死,怎么不直接拉了脖管子?戳个肚子就以为勇气可嘉,现在躺着半死不活样,是折磨的我们一起陪葬?牛丁一,你就不是个男人,呸!骂完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抹了眼泪挡在康乾面前,这事跟我爹无关,他听那老虔婆的话毁了我爹的窑时,就已经和我一刀两断了,我爹是看着我和孩子们的面子放了他一马,没有跟他追究窑里的损失,所以现在,他是死是活都与我爹没半毛钱关系,警察同志,我可以跟你们走一趟,但我爹年纪大了,他折腾不起。
一副携桶炸药去就义的态势。
康招弟这物极必反的样,恣着一脑袋乱发,挂着满身胆要拼命的癫狂,让康乾有点提心,拉过她的胳膊问,你没事吧?大丫,你可别走极端,两个孩子都需要你呢!你记着,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爹能折腾,前个晚上不还折腾的你几个兄弟没安生么?你在山里呆着,哪儿也别去,有事爹去处理。
可千万理智些,别再叫一团遭的麻蝇更纠结了。
康乾感觉心力交瘁,攥着康招弟的手腕往身后拉,不让她冲动行事,康招弟几次挣动不脱,又不敢太使力去推康乾,急的又有泪奔之势,叫嚷着让康乾松开她,爹,我心里有数,你放心,我看看他就回,保证不去找那老虔婆和白叫人睡了的赔钱货……,她情急之下,一张嘴就暴露了真实想法,并深深表达了对婆婆和小姑子的厌恶,目的简直不要太明显,没喊完就叫康乾直接一手刀敲晕了过去。
牛果冲上来扶着,怕的小脸上惨白白的,康乾安慰她,别怕,扶你妈到床上躺躺,带好小石头,外公去去就回,你建舟哥会留下来陪你,你别慌。
他定海神针一样的声音神态,哪怕坐着的身形不高不壮,却也如泰山般安稳的叫人心中有靠,温润的脸上是满满的怜惜,拍着牛果的后背安抚她,给了牛果从未体尝过的安全感,叫牛果鼻酸的直蒙着眼泪一个劲点头,彷徨惊慌立散,而小石头则抱着他的腿亦步亦趋,仰着小脸望着他,嘴里糯糯叫嚷,外公,哥哥陪姐姐和妈妈,小石头陪你。
小孩子赖他身上习惯了,倒也显出几分胆大,康乾摸摸他头,拒绝道,这次不行,小石头乖乖留下陪妈妈,外公下山回来给你带糖。
小石头很好哄,见康乾真没打算带他的样,就也乖乖的站到了姐姐身边,姚建舟有些担心,问康乾,爷爷,还是叫我陪你吧?姑姑现在晕着,有果子看着应该没事。
康乾摇摇头,万一她中途醒了咋弄?果子看不住她,别回头叫她去牛家庄找事,单枪匹马的,她弄不过人家。
要再伤了人,或叫人家给打了,这日子可真没法过了。
那小警察此时站出来,对着姚建舟道,小伙子你放心好了,我们会照顾好康大爷的,保证给好好的送回山来,我们所长之前有交待过,绝对不会叫康大爷吃半点亏的。
原话是那老头厉害,看把三个儿子说往局里送就往里送,半点不给留脸的,所以,接人的时候一定客气些,最好连转述案情的时候也倾向同情他这边,好叫老头给他们点信任,不搞事为难他们。
小警察不懂所长对康乾的忌惮,加上之前亲眼见康乾在儿子家打砸的土匪样,就先入为主的把康乾想像成了个特别难缠难搞定的痞老汉,为免自己沾麻烦,从开始说话时就带着敬称,一口一个大爷的叫的特别真诚,不是那身制服压着,都没人往出公干的差事上想,叫一旁听了半晌的林小冈心里有了计较。
老领导就是有门路,躲山上都有公车接送,刚来的时候他可看见了,两辆警车停山脚下,连问话的警察都对他客客气气,一点没有县里那边警察的面目严肃,问话强硬,所长都打了招呼优待的人,可见关系绝对匪浅了。
真人不可貌相,老领导人脉宽广呐!是当即主动站了出来,我陪老领导走一趟吧?反正今天来也是看您的,正好遇上忙,要能帮上的,我也能搭把手帮一帮,就是……说着眼神就又瞟向了放在桌上的碗蝶。
康乾叹口气,指着姚建舟拿给他看的一碗一蝶道,这两只送给你玩,只别拿出去炫,瑕疵品,叫行内人看见了,老头的脸就没了,遇上有人问,你就实话实说是高仿的瑕疵品,可不是你在拍卖行里看见的那种珍贵的攒珠哥窑,小冈,老头能对你放心么?他忽然弃了林经理的敬称,叫回了两人初识微末的友称,让林小冈立刻摆正了心态,见着他身侧等待的几位警察同志,一时心念电转,忙点头答应,放心,必须对我放心,老领导,你还不知道我么?我就是见猎心喜,一时嘴没把门,您放心,我绝对不以次充好,用你定过的瑕疵品去忽悠人,我保证。
康乾心里松了口气,之前林小冈那副眼冒光的惊喜样,叫他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严厉拒绝又不得罪人,他是知道有些人表面看着好说话,实则稍不顺意就会存了疙瘩,再没有来往的可能,心机要再重些,成对头都在不知不觉间。
林小冈这态度转变的,一副他说话好使的样子,叫康乾觉得这人不愧是走江湖的,就是知机且懂分寸,没有强硬借着之前帮过他忙的理由挟情分要东西,这为人品德值得相交。
因此,康乾主动让了一步,你看我那板车上的青瓷碗蝶,应该可以当你酒店的包间餐具,你要不嫌弃,就挑一套带回去,算老头送你的。
因为要带下山卖,康招弟是仔细拿了草蝇编织的网兜套好放的,外面都叫缠绕的草滕给遮住了,只能大致看出个碗蝶的样子,等姚建舟拆了一套出来,林小冈眼都看直了。
捧着梅青碗,端着青釉蝶,打火机啪嗒一声响,是隔着蝶面感受了会火光透瓷而出的温柔,本还淡水青的蝶子,这会儿遇温颜色已经正式转成了梅子青釉,光滑透光的特质一览无遗。
康乾点点头,走南闯北到处搞采购的人,见识听闻啊什么的,就是比总在一个地方的人好,居然知道怎么鉴别上等青瓷。
林小冈脸都红了,眼神兴奋的问康乾,这是,这是老领导自己烧的?这套碗蝶真打算送我了?舍得?康乾指了指板车上那一百多个碗蝶,坏了不少,不然还能多送你几套,现在不行了,老头这里急用钱,回头等拿市场上卖掉。
林小冈咽了下唾沫,哈哈笑道,我要,老领导都卖给我吧!我们酒店全国连锁,绝对能消化掉您的这些碗蝶,就不用费事往市场上拉了,我助理开了车,让我助理一会把板车拉下山,直接搬我车上去。
说着怕康乾反悔似的,直接从拎着的黑皮包里往外掏钱,一捆两捆的掏了五摞出来。
姚建舟抱着小石头都看呆了,五捆,看着是五万块的样子。
哇,好多钱。
康乾也呆了,这家伙,随身拎这么多钱,也不怕叫人抢了,干脆摆手道,值不了这许多钱,就普通的碗蝶而已,有半摞就够了。
林小冈不答应,非要把钱全给康乾,老领导,你在山里可能不知道,外面这种青瓷器具已经炒到什么价了,那是有钱也没处买的东西,而且我看,就您烧的这个,看着比我在瓷都镇万龙瓷业里见的还要好,人家那一套包装出口到国外,起价就是两万。
康乾往外推钱的手顿住了,瓷都镇万龙瓷业?你怎么逛到那边去了?林小冈捧着蝶细看,边看边道:跟我们大老板去的,他想包个窑赌一把运气,看能不能出把带攒珠的壶具,然后就看中了万龙瓷业的老板家的镇店之宝,一套雕龙戏珠的宫御盏,嗯,前前后后挑了好几箱子瓷器,说要拿国外送人,花了一百多万。
这就是为什么他之前看见,外壁出了聚沫攒珠效果的青瓷碗蝶时,会失态到想全部买断的原因,实在是被炒瓷市场近来的涨幅给闹的。
他是不懂,但确实是见猎心喜,也有想要讨大老板高兴的原因。
康乾沉默了,炒瓷投机者是一群扰乱瓷业发展的搅屎棍,利用的就是傻老板们要为自身品味贴金的崇古心态,搞个收藏嘘头圈钱。
现代仿品,除了哥窑能用万字打头的价码开卖,其他品类的青瓷器,上千都已经是高端了,几箱子青瓷,除非全是哥窑,否则就是挨了宰的冤大头,康乾都有点不忍戳穿林小冈了。
但制艺人的良心还是让他开了口,你那大老板要是买的都与我这个类似的青瓷器,就是上面没有一道片,连纹都没有的光滑弟窑,嗯,去报警告消费欺诈吧!金额这么大,足够立案调查了。
林小冈手一晃,差点砸了手里的碗,背着前头的警察道,走的海运,现在恐怕都飘在大洋上呢!康乾一下就从林小冈挤眉弄眼的表情里读懂了意思,万龙瓷业敢这么收钱,又不怕被告的底气,恐怕不是随便卖两个普通青瓷器那么简单。
再结合之前胡卫金及其朋友从康守松店里买的西施壶,康乾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一条线,一条能将康守松和万国朝给一起打进网里的线。
康乾,小冈,回去问问你大老板,他还赌不赌窑了,如果相信我,你就带他来,想要什么样的,老头就给他烧什么样的,放心,老头绝对不坑你。
我不坑你,但我想坑那俩个东西,送到眼前的机会,不要是呆子。
林小冈一口答应下来,行,回头我就去问,但这之前,我能先包一窑试试么?我也不求能烧出绝品,您老随便烧,烧出什么我拿什么,绝不瞎提要求。
康乾看看家徒四壁的环境,咬牙一点头,成交。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