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乾这么个土匪做派, 带上个打架往前冲的二愣子姚，生生把孤老弱小这四个字给衬的没了影，从最近的康老二家开始, 一路明火持仗的打到了镇中心的康老大家，康老三是一个人回镇上办事的，在自己的沙石矿上看见自家房子冒了烟, 等他跳着脚的带人跑回家，只见二层梁上漏了好大个炭黑的洞，堂屋地板砖龟裂般延伸碎成了蜘蛛网，而最叫他无语的是, 砌来供奉灶王爷的大土灶台, 直接兜了底, 碎砖散一地。
那宛如天降陨石般灾害现场, 叫康进宝以为自己流年不利, 刚要发出无奈的悲叹，就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街游子告知，这一场冲家砸锅之祸, 竟是来自他那个老的快不能动的爹带人干的。
康进宝不信, 但追着板车轨迹一路跟过来的康进财用表情告诉他, 不信也得信。
两兄弟面面相觑的望着一脉相承的破房漏锅, 戚戚然的想着老头这是疯了还是癫了，看这不能善了的架势，最可能来自白天被他们围殴的姐夫身上, 这是来替牛丁一出头了？可老头的气性是怎么被激发出来的呢？以前那样薄待他，也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怒, 这回, 不对, 好像自从他摔进了医院开始，就变的阴阳怪气，老奸巨滑了起来。
康进财躲着康进宝疑惑的眼睛，绝口不提他去掀了老头草棚的目的，什么能给他换个好工作的宝贝，那根本连影子都没瞧见，老头的奸诈他领教过了，但这个亏他不能一个人吃，所以，他干脆装什么都不懂，仍像从前一样讷讷不言，面带茫然。
等两人巡着脚步一路赶到康进喜家，那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通透，派出所警察更是拉了一条警戒线，消防车的笛鸣也夹在其中，场面一时极为轰动。
镇上人口总是比乡下密集的，康进喜家的楼顶在轰一声的烟尘里，冒着火星子窜上天的时候，就有人尖叫着报了警。
康乾在铁饼最后一丝余热散去时，用拐仗抽陀螺似的将之抽到门口，叫所有人看清了凶器的真面目，竟是一块脸盆大砧板厚的铁烙饼。
派出所里来的是个小警察，人年轻，不认得康乾，皱着眉头张口就训，大爷，你这是要砸死人的，怎么这么不知轻重？一大把年纪了，还想去吃牢饭怎地？姚建舟面对老师都怂，更别提是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一时涨红了脸嗫嚅着要解释，不是，我没瞎扔，是看准了没人……康乾朝他摆了摆手，然后对着那个小警察道：小同志，这里呢，是我大儿子家，你看大爷我这瘸着腿，杵着拐，身边只这一个外姓小子跟着，没带行礼来，也没有儿女跟后头伺候，你就不觉得奇怪么？那小警察跟身边的同事都愣住了，往旁边看热闹的人脸上望，竟然没见一个有义愤填膺为这家人打抱不平的，听老头说完，还笑嘻嘻的拿手指着房屋上的破洞道：这姚小子有两把刷子嘿，扔的真准，这梁不换新，这房子就废了，嚯，也不知道康老大这一家子躲哪去了？警察来了都不敢出来，心虚成这样，说明胆子也不肥，他老子真跟他动真格的了，他反而怂了，哈哈哈！康乾被姚建舟架着孤独的矗立在水泥铺就的院中，指着身后的房子对那小警察道，小同志，我今天不止砸的这一家，还有我另两个儿子家也一并照这样给砸了一遍，回头你们也可以派人去看看，至于为什么要来闹，那就得把他们仨给揪出来问了，老头不给你撒谎，这三个东西要是能回炉，基本是要熔了当垃圾处理的，真太不是东西了。
这里正讲着道理，回家刚端上碗吃饭的派出所所长就跑来了，一进院就朝康乾拱手，大伯哎，你这是怎么弄的？这大火气干啥？来来，跟侄儿回所里坐坐，有什么话跟侄儿说。
康乾才不会丢了主战场，直接动也没动，凉着一张要笑不笑的脸道，不敢当，康粟家的老大是吧？你也出息了，什么时候回来当的父母官？老头可不敢管你叫侄儿，天下可没有哪个侄儿能干看着自家大伯流落在外，连宿身的草棚被不孝子们掀了都没人管的，你这屁股往哪头坐咱可不清楚呢！康栗家的老大，康进裕，跟康进财是开档裤的朋友，两人不知道现在关系怎么样，但绝对比跟康老头来的好，所以康乾才这么说话夹枪带棒的。
一个镇上的好处，就是祖上都沾着亲，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是一支里出来的，康老头辈份是康家头里的长子，跟康栗这一支属五代亲，到了康进裕这辈，其实只剩了个同姓的亲源，但就这个同姓，也能让康老头占着长辈的威风耍横。
康进裕脸色当时就黑了，不过不全是冲着康乾黑的，还有一半是冲着刚挤进人群里的康进财和康进宝，两人跟他前后脚到的场，他进了院，结果那两个人却缩着后头瞧热闹。
人呢？都死了么？出来，不想大晚上的去局子里蹲夜，就特娘的都给我出来，康进财，叫你呢？缩什么缩，还有你旁边的老三，康进喜，你妈个蛋的怂逼玩意你给我出来，别装死，我知道你们一家子都在。
康乾耳朵都要被辣坏了，一个所长，再为了能与群众拉近关系，扯着乡村口头禅，也不该这么在个长辈面前肆意辱娘，不是身上那张皮，就他这样张牙舞爪的魁梧身材，被指认成黑涩会都有可能，真就穿龙袍没有太子样，白瞎了肩膀上的星。
康钱的记忆告诉他，这是个从协警转正的非事业编，后来去外面警队转了一圈回来，就成了正规军，之后一年一年往上，镇上这块治安就全归了他。
论不学无术，他其实没比康进喜好，能跟康进财有兄弟情谊的，素质堪忧，所以嘴里敬着他，行为上却不讲究的带着散漫，康乾觉得他概率上吃不到退休工资。
太嚣张了。
康乾实在听不惯他那一句句口头禅，跺了一下拐仗道，你是骂给我听的么？我家老婆子都死了，还要被你这么拉出来鞭尸，你是觉得我家的事招你烦了，你搁这刺啦我心窝子呢？你要不会好好说话，就换个人来，刚那个小警察就不错，说话挺文明。
康进裕被这么接连找茬，脸上挂不住，扯了嘴强硬发话，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我看还是都带回局子里说吧！康乾抬眼望了他一下，忽然问他，你跟姓万的还联系么？姓万的叫万国朝，姚建舟的亲生父亲，也是致死姚建舟生母的元凶，但他当年屁股后头有两个跟班，一个康进喜，另一个就是这个康进裕。
老头模糊的印象里，康进裕似乎比康进喜更得万国朝信任，因此，康乾才会突然想诈一诈他对姚建舟身份的知情度。
康进裕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叫康乾这么突然发问，眼神一瞬间就定在了姚建舟身上，可随后是立即转了眸子，打着岔的将小步踏进院内的康进财给拉到了身边，娘们兮兮的，这么几步路，至于走老几分钟，都给我进来，康进喜，你再不出来，我可叫人进你家搜你去了……康乾眼神幽幽的盯着他突然忙碌起来的背影，连先前要把人全带回局子里谈的强硬都一并忘记了似的，忽然就变的敬业了起来。
康进裕知道姚建舟的身世。
康乾忽然觉得无处下手的鸡蛋有了缝隙，精神抖擞的注视着康进裕忙着替他主持公道的身影，眼神嗖嗖的散着老狐狸的光，底气瞬间就足了起来。
三个不孝子终于被纠集出现在了人前，康进喜脸色灰败的被他老婆扶着，身边跟着泪盈盈的康枟，老二老三相伴着站一边，与老大家分成了楚河汉界，三人小帮子竟然早分好了阵营。
康乾叫姚建舟扶着，一瘸一拐的到了康进喜面前，压着嗓子怒而发问，果子被康枟叫去给人当模特的事你知不知道？结果康进喜没答，他老婆梁菊倒是答了，都过去多久了？现在问这个干什么？爹，你把我们家砸了，不会就是为这个事吧？如果是这事，那我可要……康乾根本没理她，听她承认了女儿干的事，直接挥起蒲扇大的巴掌狠狠扇在了康进喜的脸上，康进喜本来就因工作的事没了盼头，整个人精气神都没提回来，木讷讷的被扇后，才将眼神定在了康乾脸上，然后，噗通一声给康乾跪了，抱着康乾的腿求，爹，爹，你再帮儿子一把，儿子不能失去工作，没有工作儿子会被人瞧不起的，爹啊爹，你帮了儿子这次，以后儿子天天孝敬你，接你来家养老，什么都愿意听你的，爹啊，求你再帮我一次吧！康枟本来还想悄摸摸的往姚建舟身边靠，结果叫康乾的问话吓一跳，整个人懵的不敢动，眼神散乱的不敢与怒目瞪她的姚建舟对视，又见她爸被康乾一巴掌甩的跪地不起，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呆木木变成了六神无主。
此时此刻，她感觉一直罩着她的天，塌了。
梁菊把着丈夫的胳膊要拉他起来，见拉不动，又咬牙望着康乾恳求，你要多少钱？我出钱跟你买个门路，你儿子的性子你清楚，你非要把他给逼疯了么？爹，他是你儿子，是你老康家的长子嫡孙，你不能让他变成烂泥陷进地里爬不起来，他会死的。
康乾抽了手在衣服下摆擦了擦，凉嗖嗖道，你们把我关在门外头，雨夜里都不给我开门，眼睁睁看着我往山上爬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老子也会死？现在来求我可怜他，早前你们有可怜过我，有可怜过你大姐一家子么？死？想死没人拦，家里梁上随便系根蝇，药店里的老鼠药，哪个不能叫人死？去呗！老头又不能生，谁知道他是谁的儿子呢！有求于他，他就是爹，没事相求，他就是个被老婆绿的外人，嚯，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接着，就到了老二老三面前，老三被推到了前头，老二怂在后头一直低着头，康乾和蔼可亲的问他，去我草棚里翻到宝贝了没有？哦，看你这样，应该是翻到了，怎么没跟你兄弟分么？吃独食可不好，虽然我知道你负担重，养两个儿子也不容易，但亲兄弟，你发财他也该分点肉的，不好这么独占好处的。
康乾的样子太吓人了，怵的康进宝鸡皮疙瘩竖了一路，汗毛都立了起来，他从没在自己老子脸上看见过这副表情。
这一瞬间，他想起了穷图匕现四个字，老头这模样，就跟要拉着所有人一起死一样的，有种耸人听闻的疯狂。
康进喜牙齿打颤，想要拉开跟康进财的距离，奈何康进财扯的太紧了，箍着他胳膊跟长在他身上似的摘都摘不掉，然后，他就感觉到了老鼠被猫盯上的恐惧，该来的还是来了，就听康乾笑眯眯的对他招手，老三啊！你那沙石场怎么样？最近亏了多少？要不要我去帮你跟胡先生打个招呼？康进宝被问的直摇头，硬扯着僵掉的笑模样对康乾道，不，不用了爹，胡先生那边儿子暂时供不上了，那沙石场开采不出他们需要的量，我，我还是安稳的在镇上发展，县里的市场不是我能插足的，我，我现在能保证一头不落下就行了，真、真的爹，谢谢你。
康进裕在旁边看的啧啧称奇，感觉这老头跟邪祟上了身一样的，浑身冒着幽幽鬼火，竟然吓的三个儿子成了鹌鹑，完全没了前些日子的落没与孤苦。
而康乾也没忘了他，一副关怀备致的与他寒暄，进裕啊，代我跟万先生问好，说我改天去拜访他，咱有份大礼要送他，是他绝对稀罕的。
天理循环，因果报应，万国朝大概怎么也没想到，他叫老婆做了那么多次试管，儿子没一个闺女三四双，姚建舟竟成了他唯一的儿子。
康进裕隐晦的瞟了姚建舟一眼，试图劝康乾，大伯，大家日子都过的越来越好，你也有了女儿照应，这三个不孝子教训教训也就完了，大不了以后少来往，咱也，咱也不用老揪着过去的事情不安生，这么大年纪了，要随和，嗯，跟我爹学学，随和些，长命。
康乾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点头拍了拍他肩膀，赞道，你说的对，人老了要随和，老头子随和了一辈子，没道理土埋了脖子反还不随和了，成，大伯听你的，拿了钱，咱就随和。
之后转头，伸手，冲着被周围人以及康进裕带来的警察们虎视眈眈盯着三个儿子道，来吧，也不多要，一家五千块，一次性买断养老钱，从此父子断绝，不然，法庭等宣判？法庭等宣判就不是这个价了。
康乾眼神威胁。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