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晚上的吵闹, 让这个家庭的气氛降至冰点,但对康乾来讲,都不与他相关。
离婚夫妻都有复婚的可能, 何况这两个一看私底下就没少练的冤家,真要分早分了。
康进喜可能感觉人生又有了盼头,一早上起来居然精神奕奕的, 见梁菊没弄早饭,背着手就去镇上的桥头包子铺拎了两笼包子回来,之后又屁颠颠的装盘亲自送到康乾床头,挂着一脸大孝子的关怀问, 爹, 今天去县医院复查一下吧!咱镇卫生院技术不行, 万一昨天石膏打歪了咋弄?呆会儿吃过早饭, 我叫车拉你去?听话听音, 康乾几乎秒get到了他的意思,县医院复查过后,可以立马上他工作的地方找林经理。
真是一刻都不耽误啊!可康乾今天早计划好了, 窑上需要碾土的石磨, 捣磁石的铁杵, 倒匣钵的铁筒模, 以及做手工壶的一些小配套工具,趁着有钱,该买的买, 该订的订,必要一气全准备齐, 省得下次还要出山置办。
所以, 他是不可能遂了康进喜的意, 赔着老脸去帮他挣前程的,他丢不起那个人。
就在他想着怎么通知姚建舟下山来,帮他把东西运上山的问题时,大门处忽然来了一波人,有昨天他打了招呼来看门开没开的,再就是几个魁梧大汉拥着一个有点眼熟的人阔步而来。
梁菊几乎是一眼照面就哭了出来,倚着堂屋门哗哗哭的伤心,康进喜则脸色不大好的迎向来人,语气僵硬,勇子来了?早饭吃没?梁勇,康进喜小舅子,平时挺恭维他,然而现在却板着一张黑脸,上来二话不说就拎起康进喜的胸前衣襟,咬牙切齿质问,你打我姐了?你个逼样,居然还学会打老婆了?哪只手动的?我帮你剁了它。
几人身后跟着康枟,一脸有靠山的嚣张,肿着眼泡指向康乾,小舅别打我爸,是他,是这个老头挑拨的我爹妈打架,他才是坏人,小舅帮我把他撵出去。
原来是康枟天没亮就跑去了外祖家叫的人,而她小舅梁勇手上正有一支拉小工的队伍,她跑去一通哭,梁勇就带着人来了,进门看见梁菊嘴角上的青痕,火蹭的冒上头,拎起拳头就要帮他姐讨公道。
康枟这一叫,矛头直指康乾身上,康进喜连忙趁机挣脱钳制,在几个魁梧壮汉的瞪视下扯着脸赔笑,夫妻打架多正常,你们这……这一大早的闯我家门,管的是不是太宽了?接着脸一转,恨声怨色的冲着康枟吼,死丫头,你长本事了,吃里爬外的东西,滚过来给你爷爷道歉,目无长辈,他是你爷爷,我撵你也不能撵他,过来。
死丫头,你老子的前程都栓这老头身上呢!你这么拆我台,就别怪我拆你。
康进喜这么变脸跟变书似的,骇的康枟耸着肩膀直往后退,绷了一晚上的情绪直接崩溃,他才不是我爷爷,是你跟我妈说 ,老头是二叔三叔的爹,不是你爹,你是我奶奶……唔…唔…后面的话叫梁菊一把给捂住了,她惊骇的冲着康进喜摇头,表示自己没有给女儿透过风,然后抱着女儿连连往后退,直退到康进喜爆发也打不到她们母女二人的地方,这才哑着嗓子跟周围人解释,小孩子不懂事,瞎说八道的话,你们别放心上。
这特么不能不放心上吧?也太劲爆了。
康乾真大了个无语朝天,搬着自己的腿杵着拐仗一步步挪到了大门口,指着左右老邻,又指着康进喜,气恨到发笑,怒从心头起,替老头,也替莫名被扣的不贞帽子的老太太发下重话,康进喜,你完了,你这辈子都完了……很好,我不是你爹,对,我不是你爹……康进喜,我们法院见。
什么仇什么怨,居然这么臆测自己的亲生父母。
康枟话没说完,急的一口咬向梁菊的手,等她吃痛松开,她才将被打断的话嚎叫着补完,……是我奶奶从她娘家抱来的,欺负老头孕期近不得身,假怀孕骗了老头说是自己生的,我都听见了,就是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你们才不让我亲近爷奶,说没必要……康进喜骇然惊恐的要去制止康枟,又想先去拦康乾出门的举动,一时左右来回奔忙,焦灼的整个人乱糟糟章法全无,再没了平日从容自信的姿态,梁菊一看情况不对,来不及教训康枟咬她的事,上前就要去拉康进喜,想要叫他冷静冷静,却在刚触碰到他的时候,被激反的整个人给掐住了脖子,瞬间呼吸阻断,眼前发黑,耳鼓嗡鸣,一切感知远离。
妈……康枟扒着康进喜钳人的胳膊猛锤,梁勇一把头勒着康进喜的脖子试图逼他松手,康乾却杵着拐仗凉凉的看着这一切。
感觉就很荒谬。
或许每个小孩子童年期,都会有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这种疑问,但康进喜快四十了,居然还能这么坚持自己非亲生,非的带着老婆孩子远离父母的愚蠢举动,他脑子是不是有病?拿财产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非亲生?藏老太太包裹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非亲生?哦,等到要赡养老人了,自己就成非亲生的了,原来赡养责任还能这么推卸的么?不想养,就说自己非亲生,我尼玛&%¥#@&%……。
康乾内里飙着一层国骂,往人群看热闹的一个小伙子手上借了手机,直接把电话挂到了林小岗的手机上,小冈,是我,对,老头子跟你说一声,康进喜能力不行,人品也不中,我就不给你添麻烦招堵了,你那边不好安排就不用了吧!老头子不怪你,呵,他自己说了,不是老头子的儿子,嗯,唉,好好,再见。
直接现场叫他下岗。
康进喜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在痉挛,控制不住的掐着梁菊的脖子不放,尤其耳边传来康乾挂电话的声音,哪怕自己脖子被勒的快要窒息,也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手的用力一点点收紧力道,直接把他周围人给吓呆了声气,抽冷声的叫嚷,快,快把他打晕了,不然他停不下来,快,他这是急怒攻心引起的,突发性肌肉强直性痉挛,得赶紧送医院,否则要出事。
康枟吓的贴着墙角一动不动。
她只是想把老头赶走而已,她的认知里,只要老头走了,她的父母就仍然还是恩爱夫妻,她的家就仍然还能和美幸福,她只是想把家恢复到从前的样子而已。
为什么啊?她爹干嘛要急怒攻心啊!康乾倒是可以给她解释,可他现在没心情。
在康进喜引发痉挛被打晕,梁菊死里逃生被解救哭的惨兮兮的一顿操作下,受害者有罪论冒头了,先是梁勇红着眼睛瞪向他,大伯高兴没?你儿子要妻离子散了,你以后就可以跟着儿子两个人一起过了,真好,终于有人给你养老了。
就差直接说他是搅家精了。
但接着还真有人跟他一起附和出声,老头昨天上门,大晚上两夫妻打架,然后今个一早又来一场,啧啧,还好我家老人不这样。
说着还庆幸的拍了拍胸脯,为自家有个省事的老人感到幸运。
康乾冷着脸看向有感而发的人,之后才对着梁勇冷声回道:高兴啊,怎么不高兴?你不来搅这一场,这两夫妻指不定冷战三百回合,可你一来,这不就掐一起滚一堆了么!至于养老,呵,难道不应该么?你是没有父母的孤儿么?你都不用给人养老的么?嚯,如果这样,我恭喜你啊!天生天养。
梁勇被他怼的一下子红了脸,接着青白转换,捏着拳头就要冲他来,你踏马说谁天生天养呢?天生天养的是泼猴,这是骂他畜生呢!康乾直杵着拐仗瞪他,心里气也堵的慌,直接开口以辈压人,没规矩的东西,把你狗眼睁开,我是你能随便辱骂的?回去找你那膝盖抻不直的爹,问问他当年是怎么跪着求我给他担保找的工作,真个饱饭吃了几十年,连恩人都忘了是谁的孬种,生个儿子居然还敢猖狂到我跟前来了,你算个什么东西,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连同祖上三代一起照照,真踏马当够了人,还想往孽畜上发展不成,滚!鳖孙。
梁勇叫他骂的站不住脚,嗷一嗓子就要上老拳,结果还没碰到人,就见人群里突然冲出来一个壮小伙子,一脚把他给揣了个屁股蹲,气喘吁吁火冲脑门顶,梁矮子,你今天敢动一下试试,回头我能叫你儿子变成梁半截。
姚建舟又气又慌,简直火大的要杀人,远远的他就觉得这里围的人不对劲,果然刚一靠近,就听见了他爷爷跟人吵架的声气,虽然嘴上没落下风,可身体上绝对会亏,因此,他是挤着后头,闷头急迫的往里冲,生怕晚一步会叫人动到康乾的半根汗毛。
康乾惊喜的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大孙子兼小徒弟,声音里都透着高兴,建舟怎么来了?一大早的,我还没派人叫你呢!姚建舟气哼哼的瞪着梁勇,平息了下声音才回,我早上砍柴的时候觉得天气不大好,怕爷爷回去遇到下雨,就想提前下来接你。
其实是怕康乾身边没人挨欺负,果然就是来对了。
救护车此时也刚好到,下来的还是昨天来的两个医护人员,一看又是这家人的内部矛盾,都无语了,望着昏倒的康进喜,心道,这回确定是要拉医院去了。
梁菊此时已经在康枟的哭摇动作里醒了,撑着涨疼的脑袋,对着家里的一团糟欲哭无泪,攒着浑身力气给了康枟一巴掌,气息焉焉道:我让你去找小舅了么?你背着我把人引来,现在高兴了?你除了会添乱,你还有什么用?滚蛋,我不想看见你。
真到需要娘家人出马的时候,她自然会说,她没让叫,就说明她有能力解决小的家庭矛盾,康枟不懂,一下子反而把矛盾更扩大了。
她是对康进喜失望了,想要借着老头的手让他下岗,但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不是事,等康进喜再如从前一样对她服软顺从,她自然还可以用钱去找老头子再把工作买回来。
这是她所能想到的驯夫最理想的捷径了,结果,叫康枟给毁了,不念着这是自己亲生的,梁菊能再赏她一巴掌。
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书念不好,连话都不会听,滚一边去。
打完气也没消,梁菊干脆直接把人给扒拉到一边去了。
康枟捂着脸,木头似的被推跌坐在一边地上,天塌已不足形容她此时的心情,生平头一回,她怀疑起了自己在父母心目中的份量。
爱情的结晶?哈!怎么演的只有她一个人信了呢!康枟感觉心上裂了一道缝,往里呼呼刮着寒风,然后,姚建舟来了。
她心心念念的男孩子来了,却一眼都没瞧见她似的略了过去,直奔了她喊打喊杀要往外赶走的人身边,团团转着关心,声切切的问候,高大帅气,爱心爆表。
多么好的男孩子啊!为什么要围着一个糟老头子转呢?她这么青春美丽,怎么就不招人喜欢呢?为什么呢?之后在所有人的尖叫声里,她一把往康乾身上撞去,拿出不要命的架势,扑着康乾要同归于尽。
康乾背对着她,没发现她的疯狂,但姚建舟却看见了,当即一个转身就将康乾护在了身后,自己正面对上了撞过来的康枟,双脚抓地死命稳住身体没往后动,直直的接住了眼眶充血的女孩,是忍住了要把人甩开的举动厉声质问,你发什么疯?怎么越大越讨人嫌?松手。
他要没撑住身体往后歪,他爷爷这会儿就得摔了,姚建舟简直要气死了。
可康枟歪打正着近了姚建舟的身,怎么可能肯轻易松开,干脆扒着他胸前不放,哭着又跳又叫,就他,就这老头来搅和我家家宅不宁的,姚建舟,你不要被他骗了,他不是好人,你看,你看啊,你看看他把我家搞成什么样了?姚建舟,你离他远一点,他是个坏老头,会坑死你的。
姚建舟简直烦死她了,扒着手要把她从身上拽下来,却被她八爪鱼似的扒着,怎么也摘不下来,气的他脸红脖子粗的骂,你要不要脸?你给我下来,康枟,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孩,你真是又烦又讨厌,你滚开,离我远一点。
父母都在救护车的担架上,她不在旁边照应,却跑来纠缠他,这是哪家的教养?真真是太恶心烦人了。
怎么会有这么分不清轻重,又恶毒的女孩呢!也幸亏没撞着他爷爷,不然就没有能好好说话的场面了。
姚建舟一脸冷漠疏离,是继续往下摘八爪鱼。
康乾面对这样的闹剧,也是心累加厌烦,再有旁边阴晦看灾星看向他的眼神,叫他又气又怒。
这踏马局面难道是他造成的么?怎么一晕一倒,就能将过错倾倒,最后变成了他没事找事闹的家宅不宁的罪人了?他一个被抛弃的老父亲上门找儿子算账,难道不该么?怎么就能有昧着良心叫他退一步,放儿子一家一条活路的指责声出来,还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叫他算了的话?真就是要慷他人之慨,甩道德王炸旗来限制受害人维权呗!什么东西!康乾气的不愿搭理那些打着家和万事兴来劝架的人,直接叫姚建舟,走,回我们自己的地方去。
这里踏马镶了金,他也不稀罕,还家和万事兴,呸!姚建舟见康乾杵着拐仗转身就走,一着急,直接下了死力气,拼着衣服扣子被拽掉不要,也将康枟挥的蹬蹬蹬直往后退的跌坐在地上,然后,头也没回的追了上去。
耳边终于清静了。
康乾心情却很糟糕,一气闷头往旧货市场走,然后走半截忽然又掉头往镇北头的法庭走,姚建舟扶着他,小心翼翼问,爷爷,你真要去告他们啊?康乾本来不想弄到公堂见的,可周围人后来的声讨太气人了,好像他一个孤老头子上门要儿子养是错了一样,没有这个道理,他就算是不为自己,也要为原主老头出一口气。
有些事情,不是声高就对,受害者凭什么要承担有罪问责?他就不纵着这些思想。
告,必须告,他要叫所有人知道,家庭矛盾不等同于养老矛盾,别踏马把夫妻不和全归咎到年迈的老人身上。
简直无耻。
三个儿子,这次谁都别想跑。
等把诉状一交,上了姚建舟从修车店借来的小皮卡后,康乾这才感觉胸口的气顺了一点,发话直接往镇西门五金配店一条街上去,展出了一副谁也别想耽误他烧窑的架势。
真是要命,法律上怎么没有断绝父子关系这一条啊!姚建舟为了缓解气氛,就说起了自己去修车行的事,爷爷,我跟我修车的师傅说了,我以后不去了,就跟你住山上烧窑。
康乾先是打了下愣,后来才明白姚建舟的意思,想了想,那爷爷可能暂时付不起你工资,初期能保证咱爷俩不顿顿喝粥就不错了,你得做好吃苦的准备啊!姚建舟叫他这话逗笑了,边开车边道:爷爷,你送我去学修车的时候不是说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么?怎么这个时候还心疼我了哈哈!康乾叫他提醒的发笑,想着一个人若真心喜爱一件事,其实并不觉得苦的说法,联系自己从小学烧窑的辛苦,便也觉得自己那话有假客气的嫌疑,明明他可欢喜姚建舟能来帮自己了,但说出来的话偏偏还要言不由衷,一时也觉得自己有沾到老辈人的世故,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眉眼都跟着舒展了起来。
有了姚建舟的打岔,康乾终于放过了自己,不去想老头那几个糟了心的不孝子,开始一家家的寻摸起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这要放在他原来的家乡,走一个店就能配齐所有东西,因为瓷业之都整个市场上工具配置最全也最便宜,要什么有什么,但在这里,康乾不得不一家家的比划着自己想要的东西,要不是附近有砖窑烧制点,恐怕不会有人能理解他形容的工具。
但这也引来了别人对他的质疑,虽然嘴上没说,但眼神都透着老头疯了的同情,有嘴快的甚至已经脱口而出,老康头,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折腾啥?儿子不孝顺,你跟政府打低保申请,总能有你一口吃的,何必要跟砖厂抢生意,完了人家是正经扶贫企业,各种贴补以及给咱这边农民的工作机会,你一个私窑能干得过谁?别回头连棺材本都赔光了。
康乾这才明白那些探头探脑,望着他的店家或顾客都是什么意思了,感情他烧窑的事已经被人传出来了,那几个村民舌头可真长。
但康乾岂是别人三言两语能改变的,当时就撂了脸色冷了眼,我买东西你卖东西,其他的跟你什么关系?砖厂是你的,还是我的棺材本是你的?你这心操的未免也太大了,老头做事用你教?噄,什么人呐!那人被康乾怼的脸色红红白白,气的要把康乾推出去,你这老头怎么这么不识好人心?我是好心劝你呢!你……结果康乾顺势就要往地上倒,嘴里嚷嚷,你推一个试试,看老头讹不死你,还好心?好心能把一个普通的铝制匣钵模具翻了三倍的卖我?你是欺老头不懂,还是想卖独市发财?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敢收我三倍价格,我就去市场监督局告你。
那老板一听,整个人脸色直接黑了,他以为康乾不懂行情,再有砖厂那边给市场打的招呼,他以为高价能劝退老头,结果没料老头是个行家里手,还知道市场价格监督,直接把他架到了柴上,就等着放火烧了。
最后,康乾如意拿到了价格合理的一整套工具,有那老板做榜样,其他店里有货的来不及收的,都叫康乾倚老卖老,外加威逼的卖给了他,一条店铺逛下来,康乾成了这条街的名人。
这老头,咋这么不好惹呢!不好惹的康乾还有更不好惹的话,敢质疑他烧窑的本事,就是在质疑他的专业和人生,他当然得反驳回去,老头祖上就是这行的翘楚,那砖厂当年巴结着我去,老头可一万个没答应,呵,烧个砖还偷工简料,搞得成了扶贫对象还好意思宣传是红色单位,帮扶了农民赚外块,我呸,睁开眼睛去看看全国各地,有哪家砖厂会在楼市发展期把自己开倒闭的?老头祖上给亲自改良的方子,就教出了那么一群目光短浅的家伙,现在还好意思来叭叭的质疑老子,老子又不烧砖,碍着砖窑什么事了?一个两个的真把老子当软柿子捏了,什么玩意?老子祖上那座龙窑,烧的是皇家御用瓷,什么破砖厂也敢来碰瓷,老子就是饿死也犯不着跟个破砖窑抢活,你们给我听着,别有事没事的来找老头麻烦,老头不烧砖,跟砖沾边的东西都不烧,可别给老子整心眼子使了,犯不着,真犯不着。
气死我了,还没开窑呢,就来打心理战,这防患于未然也防患的太早了,把这心用在砖厂发展上都比用在老头身上好,那砖厂,迟早玩完。
康乾气休休搭着姚建舟的车走了,留下一地眼珠子落地上的所谓好心人,然后他这话就被人带到了砖窑负责人那边,叫那负责人差点没笑死。
烧瓷?那老头可真敢夸海口。
于是,康乾要在山上烧瓷的传闻一下子传遍了整个镇上,成了日常被指点闲话教育小孩子的真人真事,看你不好好用功念书,以后老了就跟山上的那老康头一样,尽做能烧皇家御用瓷的白日梦。
看人家能把泥巴烧成砖卖钱,他就也梦想把泥巴烧成瓷发财,这不搞笑呢么!哈哈哈哈,简直要笑死人,那泥巴能玩出花来的,哪个不是家学渊源,就康老头那样的,家学早断了,哪就能天赋异禀的说玩出花就玩出花来了?真当自己是天才呢!可惜这波嘲讽康乾没功夫搭理,他正忙着给龙窑收尾。
窑被牛丁一和姚建舟看着烧了一天两夜,中间加了几次外壁水泥遮缝,已经通过了一个高温试烧阶段,康乾在余温尚存的窑里来回敲了两趟,笑眯眯的教牛丁一改道龙尾烟囱部分。
因为前期投入问题,现在龙窑整身长度只有三十米,龙窑尾作为排放烟气的重要部分,为了能更好的保证窑温不至于降太快,整个排烟口就必须拉长缓冲带,往上延十米是最合理的改建安排,需要在砌砖的时候小心搭建,层层往上引导,做成金字塔往上的那种收缩状。
牛丁一小心的和姚建舟配合,一人一边搭着往上砌,半块砖的垒上去,渐渐缩小烟道排放口,之后又遵照康乾的指示往水泥里加了糯米泡发后捣成的糊,两人这么小心的砌了大半日,才终于把龙尾烟囱改完。
至此,小型简易版龙窑终于成了型,远远望去,也颇为壮观,把康招弟看的眼眶都湿润了。
太不容易了,怪不得都说烧窑烧的是苦力气,挣的都是辛苦钱,真的,太难了。
康乾从小整这套,已经习惯了,倒没有康招弟的感慨,只领着小石头站边上,等烟囱最后一块砖盖上去后,冲着远处的牛果道,放。
然后噼里啪啦一顿炸,百头的小鞭炮就被点响了。
大吉大利,老龙窑可以开烧了。
小石头作为最小的成员,有权利提一个自己的要求,康乾笑呵呵的将龙头点睛笔塞进他手里,小石头,去给外公在龙窑挡风耳上点两笔,然后你想要什么跟外公说,外公给你做。
小石头懵懂的拿着笔,被牛丁一举着点完了火晴,期待的望着康乾道:要龟。
他说话还吐着口水泡,康乾一时没听清,又问了一声,结果这孩子以为他不答应,缩着身子往他妈怀里钻,不肯再开口,康招弟摸了摸他的头,抬眼跟康乾道:他想要个龟子,就是爹在医院里弄碎掉的那个茶宠青瓷龟。
原来,这孩子在医院里看见那个茶宠小龟时就喜欢了,只是从小没有任性的跟大人要过东西,即使喜欢也不敢说,不是康乾开口说他可以提要求,他可能永远不会说出心里的希望。
康乾怜惜的摸摸他,笑道:小石头以后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跟外公说,外公能做都给你做,做不了的就给你买,我们小石头这么乖,外公准许你可以提很多很多愿望。
小石头眨巴着大眼睛定定的望着康乾,很羞涩的抿着嘴冲康乾笑,这回声音大了点,外公,我想要那只瓷龟子,我喜欢小乌龟。
康乾笑哈哈点头,哄他,不止小乌龟,还有小石头,外公给小石头烧个一样的小石头,到时候小石头就有朋友了,好不好?小石头生病头发长不出来,康招弟就干脆给他剃了光头,看着跟个小和尚似的,而刚好,茶宠里最受喜欢的类型里,就有小和尚化缘的青瓷花器。
有了这样的承诺,康乾就也有了干劲,在盯着窑又烧了两天后,开始动手拉胚。
拉胚的紫金土已经揉捏成不粘手的面团状,康乾因为气力原因,没有办法在制作黏土时进行有效排气工序,所以,这两天主要劳力还是牛丁一和姚建舟。
两人被康乾盯着捶打紫金土,反复揉捏软烂稀释过的紫金土泥水,将其中的杂质手动挑出,又用铁锤进行交差捶打,一步步的净化着紫金土里的杂质,直到锤如面团般光滑表面时止,接着又进行二次排气泡揉捏,康乾一边教一边道:不把土里的空气排出,使之凝结成坚固一团,等制作模胚开烧的时候,完了,出来的东西表面全是点状气泡,就算没碎没裂,也完全不能用,懂吧?所以,一定要有排气泡这一捶打工序,别以为肉眼看不见就偷懒跳过,有没有认真按工序来,成品会告诉你答案。
所以锤吧,别嫌累。
等到制作好的紫金泥上了胚车,姚建舟一个脚用力踩下去,快速旋转的胚车直接一个离心力,把泥甩飞了出去。
一句慢点踩还咽在喉咙口的康乾:……旁边牛果已经气跳了脚,姚建舟,看你干的好事。
原来那泥不偏不倚的,正好甩到了她身上,溅了一身泥点印。
康乾:……行叭,初学者的必经之路,总算也不是只他犯过了。
重新来……。
胚车新手,总要有一个适应过程,掌握不好正确姿势或力度,就会出现塌胚和飞泥等状况,这一点上,姚建舟显然在力道控制上不如牛果,一只简单的七寸小碗,居然难了他整整一天,而与他同步启动的牛果,已经开始拉十二寸面碗了。
心灵手巧上面,女孩终究占了优势,这把姚建舟给憋屈的不行,苦着脸看着沾的满手泥,问康乾,我是不是没有制瓷天赋啊?康乾不愿打击他,安慰道:拉胚是门技术活,你手粗就多练,脚下控制踩车的力度,手上也一样,还没开始就放弃,这可不是学艺的态度,看看果子,她比你可有耐心多了。
牛果在旁边扮鬼脸笑姚建舟,叫康招弟拿手指头钉了一脑壳,之后又笑着对姚建舟道:别理她,你自己练你自己的,她打小拿针黏线的,手自然比你巧些,你不用跟她比,制胚泥她可没你行。
康招弟其实也想练,奈何胚车只有两台,她跟牛丁一只能先仅着孩子用,等夜深人静孩子们都睡熟后,两夫妻才能上车练习。
真的是让康乾认识到了什么是勤奋。
碗胚制作简单,叫康乾来做,基本一分钟不要就能得一个,且他做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一种沉静的岁月美感,踩车带着韵律,拉胚的动作透着规律旋转音,几乎眨眼功夫,一只外壁光滑,口沿干净,尺寸标准的碗就成型了,连标尺都不需要量,误差不会超过0.2,这就是老手的基本功。
康乾:制胚哪有什么天赋,唯余熟能生巧罢了。
真正需要天赋的,是制作釉水配方。
是时候祭出我家改良版梅子青釉了,翠绿梅子青,用在一窑碗蝶上,不知道会不会梦里被他爷爷锤死。
算了,先将碗蝶名气打出去,收一波资金回来才是正经。
第一窑梅子青碗蝶,开烧。
康乾遥拜四方诸神,千万保佑,别炸。
作者有话说:感谢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