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艺术展连头带尾一共十八天, 头尾两天开幕颁奖会除开,中间有半个月的巡展期,康乾是一个周后被通知来设的柜, 其他正常流程的要比他晚个三到五天,这也就是说,今年新展品设柜区, 他将独占新展区近一周的人流量。
有人流量就意味着有成交量,而会展新品区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这边的展柜上所有瓷品0竞价,不似往届名品区与名窑典藏区, 那边的瓷器都有底价, 理解的再直白点, 就是那两个区是有观赏门栏的, 兜里没钱的去看看就好, 长长眼,提高提高审美境界,真要动心想买件瓷器回家把玩的, 一般都会往新展柜这边来戳空门, 俗称淘金手。
康乾的闻香杯亮出相后, 没过几息功夫, 就有专门淘金手的人来问了,人家也很规矩,先对着围观的人群拱了一圈手, 问场地,也就是问有无竞争者。
0竞价的底门栏, 让淘金手们内部约定俗成形成了一条隐形规则, 也就是但凡有人看中了一件瓷器, 问过场地后,如无同行者,那这件被问的瓷器就能以他的心理价位成交,而设柜的庄家,也就是参赛的准获奖者们,没有坐地起价的机会,这也是艺术展为了刺激人流量而设置的一项展会福利。
放从前这种规矩是个三赢局面,没名气的准获奖者们需要集人气,带来参展的作品本来就不指望一夜暴富,属于半买半送打广告来的,就跟搞活动送赠品似的,人家图的是后续效应,而展会这边就更没损失了,出个场地,东西的贵贱都不影响其成交抽成,既聚人气又获金银,一个展期下来属他赚的最多,至于这些淘金手们,则会以最便宜的价格买到最具有升值空间的潜力珍品,等展期过后,到手的瓷器总有一两件会爆个高价,转个手卖出去就是钱。
当然,除了专业淘金手们,也有真心喜爱瓷器的老饕餮们,仗着自己研究了几十年的经验来淘金,他们不为发财,只是喜欢这种亲手从新区里淘宝的快乐,然后私下里聚会时就有了可炫耀的资本,带上淘的宝贝,喝个茶聊个天,玩器的乐趣就更足了,当然,若能淘到当年的金奖鳌头,那足够令他们骄傲一整年。
康乾知道有这规矩,也准备了百余件轻巧茶器,他倒没有偷换概念或以次充好,带的都是参奖的铁胎青瓷,足足的都是经过验证的珍品,实实在在的给了展会和北瓷这边的大面子情,这消息北瓷这边的马会长和沈轶都知道,展会那边也清楚,焦老李老田师傅那边也都派了徒弟来打听,姚建舟不防,也就老实的告诉了焦檐他们几个。
焦檐李敞他们被自家师傅委以重任,知道展会有这个戳空门的规矩在,但给姚建舟普及会展知识的时候,默契的没提这一截,导致姚建舟并不清楚还有0竞价一说。
其实不能怪他们隐瞒,实在是姚建舟那个护食劲,摸一下都盯的紧,要真叫他知道还有戳空门的便宜事,焦檐完全有理由相信,姚建舟会将带来的铁胎全给锁柜子里。
康乾也没给姚建舟几个孩子说,就价值来讲,带的这百多件珍品,确实是属于亏本买卖,但人生在世,有些亏得吃,他也不舍,但理智总比几个孩子要强,谁叫证康龙窑刚起步,是需要协会扶持,以及艺术展这边的关系的,他不能因小失大。
故此,当常宽从碰瓷者瞬间转换成淘金手,与率先问场地那人对上时,他就知道,这场0竞价淘金战开始了。
那淘金手显然也没料常宽说转阵营就转阵营,还有点回不过神来,当即拱手又报了遍自己的名号,敝人陈方,今日要淘这只闻香杯,敢问您何意?玩古瓷的,都有一股子崇古劲,着装上不讲究一定要仿古,但交流说话上,在专业的场合里,都会吊那么一腔子文绉绉,这叫陈方的显然也老练,上来也不拐弯,直接问。
常宽也是一拱手,直了腰身回,在下常宽,闻香我先见,问价自然该我先鸣。
围观人群本来就因为常宽之前的行为聚的多,这下一看,哟嗬,竟然这么快就有打价仗看了,顿时鸡血上身,个个化身成长颈鹅子,眼睛都瞪圆了。
当淘金手撂开场子后,有一或二个以上者同场竞价,那自然价高者得,跟拍卖的规矩等同,果然,这边常宽话刚落,那边会展里专门管理这块的负责人就来了,同来的还有主持竞价的拍手。
这种拍手一般在名品与典藏区活动,新柜这边很少来,因为基本没等人来叫他们,这边的淘金手们就自己商量好了价格,你一我二的分了新柜里的东西,俗称有便宜大家占,亏的只有新柜庄家。
傻姚建舟还不知道0竞价的规矩,高兴的直搓手,以为自己卖力的吆喝招商起了作用,拽着康乾的胳膊直咧咧,爷爷,快看,有人要买我们的瓷了,还是竞拍哦!康乾怜悯的看了他一眼,笑笑没说话,心想,等一会儿你就该抱着你那一箱子宝贝哭了。
果然,那陈方见展会来了人,当即就拐了常宽往旁边咬耳朵,想抢先商量出个合适的价格,常宽知道将军釉的价格,却不知道铁胎青瓷的价值,见陈方开口就喊了个三百,自觉这新瓷首开的价格也还行,也就默认了。
可令两人没料到的是,没等他们将商量好的价格报出来,就已经有人喊价了,八百。
这一口价格出来,差点没叫陈方跳起来,瞪着眼睛满圈子找,想看看是哪个傻逼瞎叫,结果一眼就对上了个笑眯眯眼的年轻人,抄着手跟那黑脸庄家小伙子眼对眼,建舟弟弟,哥哥来给你开个张。
姚建舟看着焦檐和李敞二人,差点没忍住翻白眼,几乎是脱口而出,八百?哥,你亏不亏心?你明知道我家的瓷没卖过这种价。
焦檐与李敞一对视,尤其在对上康乾的眼神之后,都放平了双手贴着裤腿道,这不是新展柜这边来戳空门了么!弟弟,哥哥们赚点零花钱不容易,这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也叫我们占点便宜,而且我们也没从0起叫,开口就给了吉利数,你顶多就亏一点点。
姚建舟是头一次听见0竞价的说法,当时就问了一嘴,听完后,直接就哭丧了脸,扭头与康乾对视,爷爷,您是不是早知道这规矩?怪不得对他的招商行为一点都不热衷。
康乾拍拍他,占着人家的地,就要守人家的规矩,也就百来件瓷器,亏也亏不到什么地方,没事,你看着卖吧!就当锻炼了。
姚建舟瞬间萎靡了,丧的直接蹲到了地上,摇着手对焦檐李敞道,不卖了,你们存心来抄底的,我不卖。
焦檐嘿嘿笑着也与他蹲到了一起,咬耳朵道,这不行,展会规矩,不卖就会坏了你家口碑,建舟啊,这都是成长的必经之路,哥哥们也是在锻炼你,来吧!把东西摆出来,咱尽量不叫你亏太多就是了。
于是,在陈方没反应过来的间隙,那价格瞬间过了一千,且还有往上加的趋势,他与常宽眼对眼,都不知道形势怎么一下子就乱了,完全越过了新柜这边的淘金规矩。
陈方很生气,直接拦到了焦檐李敞面前,你们哪来的?知道不知道这里边的规矩,去去去,乱开什么价?和人商量了么,走走,这里不是你们玩闹的地方。
焦檐扶着李敞的肩膀,也不惧对方的年龄压制,开口也很强硬,大叔,这里边的规矩我自然懂,按竞拍程序来,咱们价高者得,东西是好东西,商量恐怕商量不出个合适的价格,咱们还是按个人的缘法,谁钱多谁拿走。
陈方见他穿的也不像顶有钱的人家少爷,就改了强硬态度开始讲道理,你们小孩子懂什么,别是图好玩来戳一票吧?可瞎起这么高的价,回头真把东西拿回家,你们家长愿意?别图一时高兴,反倒挨一顿揍才好,看你们年纪也不大,有点钱干什么不好,来跟我们老年人争什么争?好歹敬点老。
李敞正仰头喝水,这话一出直接叫他喷了,接着就扶着焦檐笑,与他互相挤挤眼,哎,人家说你是外行,瞎起哄抬价来的,嘿嘿嘿嘿……还是常宽看出了不对,问出了疑惑,你们……认得这种新瓷?很贵?两孩子没说话,回答他的是马会长的叫价声,我出三千,康大师,不好意思,我也来占个便宜,见笑见笑。
他一开口,周围人直接炸了,本来就围的密不透风,这下直接人挤人的接踵而来,纷纷打听这边出了什么事,等听到一件新品瓷出到了三千的高价,就更加伸长了脑袋想要一堵这种瓷的风采。
这是新柜这边从没有过的事情,不止陈方,连同后来的淘金手们一个个都傻了,瞪着眼睛问情况,都不知道这家是什么来头。
康乾与马会长互相拱了个手礼,脸上带着点无奈之色,叹道,会长这是来给我捧场了,只是这价格……马会长抬手附上了康乾后话,也是一脸无奈之色,指着身边紧跟而来的沈轶,这价格还是我们商量好的,就是为占个新柜的便宜,不然按沈副会长的叫价,你听听……沈轶直接上前与康乾拱手,康大师,我出六千,我要那套三才盖碗。
她一开口,隐在后头的焦敬业和李存厚就站不住了,纷纷挤到了前面来,对着自家孙子就拍了一个脑壳绷,低斥一句,小没用的,滚滚滚,跟你兄弟玩去。
然后,扯着一脸褶子与康乾拱手,嘿嘿笑哈哈道,哎呀老哥哥唉~弟弟就只想占您一回光,哪知道还差点占不着了,哥哥,咱也不真玩虚的,我也要一套三才,按价六千。
李存厚闷闷发声,我要兽耳三环九龙鼎。
然后不等康乾说话,立即接道,我知道您没带来,我先下订,回头我跟您回家取。
焦敬业一下子就醒悟了,他拍着李存厚的肩膀死锤,心道,这闷骚真贼坏,知道这种重器康乾不可能带到会展来贱卖,竟直接把手伸到了窑里的库存上。
好狡猾!康乾:……亲,打劫就打劫,再彬彬有礼那也是打劫。
沈轶得到了启发,立刻跟上,那我再要一把壶,康师傅,那天的提梁壶您总共出了五把,家里的四把让我一把,价我不开,您开。
康乾:……我不。
马会长眼珠一转,那我……康乾立即抬手打断了他们乱糟糟的攀价之风,笑的一脸勉强,新柜有新柜的规矩,今天只论现有品,库存不在拍卖行列,各位的厚爱我心领了,之后如有意向的,可到我家窑上做客,哈哈,现在我们看现场,看现场这里的就好……他一提醒,接连喊价的几人才消停了下来,然而周围人已经被他们这翻操作给震懵了脸,尤其陈方,张着嘴跟边上已经不知道神游到哪去了,那是一脸的悔痛表情。
操,敢情这家窑是个宝来着。
亏死我了,还叫个屁价,早知道……。
早知道啥?早知道是啥也轮不着他,看这架势。
嗷~亏了!再看常宽,也一样的震惊并且后怕,幸好是被拦下了,不然照这价码开下去,那就不是五年起步了。
然而,即使价开成这样,姚建舟也并不高兴,抱着装瓷器的匣子不撒手,对着贴靠上来的焦檐和李敞没个好脸色,凶巴巴质问,你们来干嘛?不卖,没有,一个都别想。
焦檐乐眯眯的与他蹲一处,撞着他胳膊挤挤眼睛,别小气,快让哥哥们挑几个好的,回头带你去我们窑上玩,想看什么都带你,保证有问必答。
姚建舟一扭头,不,除非你们拿东西来换。
焦檐与李敞互相望了望,见姚建舟一副不见兔子不撒鹰样,只能从口袋里往外掏东西,却是各家窑上的典藏品,焦檐的是一只红顶仙鹤茶宠,李敞的则是一只甜白睡莲茶承。
两人一脸肉疼的对着姚建舟道,这是我们自己烧的最好的一样,天天戴身上,睡觉都不离身的,兄弟,我们为之前坑你的事道歉,给,别客气。
一脸忍痛割爱样。
姚建舟伸手接过,狐疑道,真的?你们可别驴我,我是不懂,可我爷爷懂,哼,要再敢骗我一次,兄弟情从此算完,懂没?焦檐与李敞一对眼,同时点头,懂,懂。
然后不由分说就开始扒拉姚建舟怀里的匣子,得趁着其他人没注意,赶着里面品相最好的挑。
感谢新展柜上的规矩,能让他们有机会对这一批铁胎青瓷先下手为强,用他们爷爷的话说,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感恩、感谢,快挑。
两人头也不抬的在匣子里,按着长辈教的鉴瓷口诀,卯足了劲要把窑宝挑出来。
焦敬业与李存厚相视一笑,双双仗着体型有意无意的遮挡其他人视线,替两个孩子争取时间。
一家子配合的贼好。
康乾看破不说破,反正带来就是要卖的,卖谁不是卖。
随便挑。
可有眼尖的围观者不乐意了,哎,价还没拍出来呢!你们怎么就上手挑东西了?这不对,这不合规矩。
就是,我们也要参与竞价。
我出五百,我看中那台子上的一个小口杯子了,卖我。
我出六百,我要那个四方的茶杯。
我出……场面一下子就火热了起来,连带着其他两个区里逛的人都开始往这边移动,眼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就围了起来。
康乾眨眨眼,特无辜又无奈道,别挤了,也就带了百来件东西,不够你们分的。
他这么一说,反而让叫价的人更多了起来,一副生怕买不到的架势。
康乾:……招商不是光吆喝就行的,饥饿营销更显实力。
姚建舟眼神再冒光。
嗷,我又学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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