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窑铁胎的釉料为失透的乳浊釉, 釉面泛一层酥油光,且多以灰青与米黄为主,紫黑、铁黑, 黄褐等作为胎体的主色,常常只在口沿与底部等位置能见,整片青瓷大小纹片结合, 形成金丝铁线、紫口铁足等面貌,呈自失传的南宋官窑,有残存的青釉葵瓣盘收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康大成从第一次见到这种残片开始,就致力于复烧铁胎青瓷器, 但因为缺少其中最重要的紫金土, 是无论换了多少含铁量高的矿石或贵金属, 烧出来的东西都与铁胎青瓷不相干, 在技艺圆融, 矿料缺少的情况下,他甚至烧出了形似建盏的青瓷杯。
建盏黑釉里的胎也是铁胎,其中有一味含铁量较高的析晶釉, 让康大成以为能取代紫金土, 结果高温下的析晶釉具有流动性, 烧成后的胚体挂釉泪积于底, 整个看上去有种不轮不类的美感,后被康大成弃于碎篓框里不再提起。
青瓷不是建盏,青瓷挂釉泪属于废品, 但建盏滴泪,价格翻倍, 两种瓷的鉴赏标准不一样, 有原则的大师, 是不允许手里流出具有两种瓷性特征的交杂品的,无论看起来多美,哪怕会被世人追捧成新兴瓷类,在大师们的眼里,都是对两种名瓷的冒犯。
康乾这回出的铁胎碗基本全呈铁黑,要不是底部出了金丝铁线,勉强与米黄沾了半个边,他可能都不敢肯定烧没烧成,幸运的是紫金土完全定住了胎型,半点釉泪没挂,这才免于被碎的命运,但要说有多完美却是不能够的,就品质来讲,碗面上的薄透酥油光就没达到釉料标准,因为是他第一回试烧的东西,滚釉的时候就没敢上太厚,带着点透光的玉质感,美也够美,但还不是绝美。
窑场里的人大多围拢在宋城身边争相观看碗内风光,姚建舟终于找到了靠近康乾的机会,他先前不敢打扰,是担心气到康乾鉴瓷的心态,就一直小心的缩在外圈,等康乾一个人跑到胚料桶边,他才紧紧跟上,嗫嚅着向康乾认错。
康乾收敛心神,低头快速的抹了眼泪,直起腰身时又成了个严肃高冷的大师,背着姚建舟沉默了盏茶功夫后,问他,是不是觉得我的言行前后不一?是我教你忌敝帚自珍,结果现在又恼你对朋友知无不言?建舟,我知道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你认错,只是因为我生气了,对么?姚建舟被说中了心思,埋头羞愧的一声不吭,他确实不明白康乾这种前后矛盾的言语心态,但想到焦檐说的会有别人来与他争夺承窑人位置,就一点也不敢与康乾反驳了。
康乾叹气,头疼的转了身体面向他,盯着姚建舟道,每个窑场都有生存之道,经营资金链,让窑场能正常运转也是你要学的东西,不是光埋头烧窑就行的,没有钱,你拿什么雇佣人做活?又拿什么去购买价格不菲的珍贵矿料?你为什么背不出将军釉的釉方?是因为我藏了一张最重要的珍贵矿料表,那张表里,光配齐一窑的量都能让人瞬间成穷鬼,建舟,你这么容易轻信人,要我怎么放心把将军釉传给你?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你因为没钱而关窑?你不觉得对我们的龙窑太残忍了么?它没有倒在技不如人上,却会因为你的轻言许诺而倒闭,建舟,到时候你要带着我康家的手艺,去给别人的窑口做嫁衣,然后出的每件作品落款都落的是别家窑口的名字?你自己呢?一件属于自己的代表作都没有,你甘心么?姚建舟被问的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他没想过钱的问题,从林小冈捧着钱来包窑开始,他就以为烧窑一本万利,根本没想过其中会牵扯上独门秘釉的问题,他以为的烧窑,是不管烧出什么都能卖出大价钱的。
康乾失望的看着他,指着摆满瓷器的架子,叫姚建舟去看,你知道我凭什么能收宋老板的百万包窑费么?你真当人家是呆子,随便甩个一百万包个外面满商场都能看到的瓷器种类?建舟,便是那些看着绝美的红瓷,也敌不上仅有的几十件将军釉,更不提后头出的梅子青、粉青,那都是添头,人家真正想要的,就是将军釉,可是我能给他烧满窑的将军釉么?不能,因为咱们烧不起,百万块钱看着多,但是真要烧满百米龙窑,那咱们得亏死,一个窑窗的将军釉,外加其他品类的青瓷器,真正能让我们赚到手的不足三十万,这中间还得去除工人工钱,吃喝嚼用,建舟,你觉得咱这钱来得容易么?你觉得一但你失了将军釉的秘方,你能有什么本事把窑场支撑起来么?你想过么?姚建舟被问的傻了眼,他没料珍贵矿料居然那么贵,红瓷里当时添加了超六万的南红石粉,他就只以为那就是最贵的投入了,万没料将军釉里的矿料会更贵,一张表格的珍贵矿料,那是想想都肉疼的投入,这下子,他终于懂了将军釉对于自家窑的重要性了。
与敝帚自珍的狭隘格局不搭边,那是关乎一个窑场能否立足发展的重要传承,他要不想被别家窑场吸纳成无法拥有自己落款的打工人,就必须有这样一张釉方保底生存,瞬间,姚建舟的冷汗就下来了。
康乾又道,等寒假到了,你去焦家龙窑呆个把月,我跟那个焦檐说好了,他会带你去同辈学徒们中间走走的,见多了,你就该明白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底线了,建舟,是我之前想错了,一味的把人拘在身边,见识胆量眼光格局都受局限,你需要成长,去同龄人中间看看吧!姚建舟脸色通红,呐呐点头,谢谢爷爷,我、我会好好跟焦哥学的,爷爷,你不要放弃我,我会努力学的,真的,爷爷,我以后一定把嘴巴闭紧,不管什么人问我话,我一个字都不会说了。
康乾板着脸,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要学会掌握分寸,你一个字不吐,叫人家又怎么肯与你交流?那么多的瓷器品类,你光会烧一个将军釉有屁用?别家的瓷器有什么特性,你学习改进后能烧成什么样?这都是你要学习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能烧那么多釉色的瓷器?除了我们本身拥有的釉方,还有就是从各家学习来改进过的,建舟,釉方千变,尤其青瓷,探索不止,你要以此为立身根本,就不能止步于自家的老底子,要学会‘偷师’,懂么?姚建舟呆呆的站着,又觉得康乾的言论出现了前后矛盾的地方,他讨厌生气林友的偷师行为,现在却又要他去别人家行偷师之举,一时间,他都不懂了,但又没胆量问,只能憋闷不已的存在心里,整个人都显得精神萎靡。
康乾感觉心好累,姚建舟显然没明白他说的‘偷师’的界点在哪里,林友那不叫偷师,那叫挖人祖坟,然而,在没有对比的情况下,他再多余解释也没用,只能靠他寒假去焦檐处学习了,希望焦檐给力点,能把这呆子的心理底线给划出道道来。
两人谈话的气氛凝重,让欣赏过铁胎青瓷碗的人不敢轻易上前,等见着康乾挥手撵开姚建舟后,宋城才捧着碗一脸激动的上来对康乾道,康大师,这种碗什么时候能出对外售卖的?我再包一窑。
康乾既然说了这碗只能摆家里看,那宋城为了能得到更多合作机会,就不会拿出去给人,但同时,他是想要这种碗的销售权的,他有预感,这种碗只要能出一个珍品,就会是拍卖会上的宠儿,那温润玉质触感,他简直爱不释手。
胡卫金急了,从旁挤过来,对着康乾道,小舅舅,我其他的都不要,只要这种,不管出几个,我都出五十万包窑费,您答应我的,下一窑给我烧的。
他眼巴巴的望着康乾,就怕康乾受不住宋老板的金钱诱惑,林小冈也眼巴巴道,那我也出五十万,随便老领导下窑能出几个给我,真的,就是一个我都认了。
康乾:……我下窑可能会全部出这种瓷,但出窑率不敢保证,你们要的话,不如……没关系,全灭我们都不找你赔。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章康乾不是一个圆滑的生意人, 他有经营窑场的概念,却没有利用别人的无知来坑钱的心理,他的每一笔生意都必然建立在两方不吃亏的前提下, 至少,在他这边不会有靠手艺把人坑到血本无归的地步。
他和三叔康守松最大的不同,就是他能在金钱诱惑下坚守底线, 不以次充好,不打没把握的包票,不会随意挥霍每一个包窑老板对他的信任,他有着传统匠人最本质的坚持, 在窑场正常运转, 收支平衡的基础上, 对作品、对买售人负责。
铁胎的标准在行业里还没有结论, 他可以根据现有的资料给予最基础的评判, 但想要得到业内认可和国家承认,他就必须烧出一窑足够过手百人评审团的珍品,这种复烧成功的古瓷以能被收录进博物馆当藏品为优, 只有身份得到官方验证后, 他才能为铁胎瓷定价, 就如他爷爷烧出的将军釉一样, 在被收录进博物馆的时候,其官方身价就不容他贱卖。
姚建舟或者他现在的家人一直都不懂,他怎么能那么心安理得的收取宋老板或林小冈那么大一笔的包窑费, 在普通工人月工瓷千把的情况下,他动不动就几十上万的收人钱财, 跟拦路截道的土匪还狠, 他们都当这钱来得太容易了, 心里存着他贪婪的念头,遮遮掩掩的不敢劝他把价格调低的想法。
他们每天都在祈祷他不会因为诈骗被抓,对到山上来买瓷的老板小心奉承,指望人家在知道上当受骗后,能看在他活的辛苦无依无靠的基础上放他一马,姚奶奶那张祥林嫂的嘴,康招弟那副苦难的脸,再抱着个不太健康的孩子,无一不对外透露着他行骗养家的不得已,康乾每每听见两人一唱一和的,对着宋城和林小冈或其他人念叨着被儿子们弃养的他有多么难时,除了无语她们的用心,还有不被理解的苦闷。
他真的不是骗子,他收的每一笔钱都是有市场定价的,只要把他的东西拿到瓷业协会里,有的是鉴瓷专家会对照着收录的申报表对价,但有欺骗行为,定价局那边就不会饶了他,那两个女人天生被钱限制,不懂烧瓷技艺流传下来的价值,在她们眼里,十块钱买一只瓷碗都是贵的脑子有包的行为,百万卖瓷,她们为他感到荣耀过后,就是夜夜不能睡的忧心,生怕一睁眼他就会被镣铐带走,判个终身□□。
康乾是又好笑,又郁闷,只能随着她们替他博同情的行为,好像那样就能安心似的,不会因为突然扩大的窑场规模,和热闹喧嚣的忙碌现场而感到末日狂欢的紧张。
穷人乍富,炸的不止心态,还有紧跟而来的心理健康,康乾一开始担心她们被钱迷眼,做出乱买乱花的不理智行为,然而在两个月用度都没花掉他给的一个月费用时,他才知道,掌着家务的这两个女人,依然清苦的不舍得往自己身上花一毛钱,对话里都是把钱省下来,万一他要有个什么急用,还有钱可以消灾,至于有什么急用,在后来的观察里,让康乾哭笑不得的意识到,这两个女人是想省钱给他留着打官司用。
未雨绸缪的也太早了些。
但不管怎么样,技艺身价虽然不被理解,可那一腔关心人担忧他未来的心情是值得高兴的,康乾也就随着她们折腾,只要她们能感到安心就好。
可随着几方竞价,争相要往他手里塞钱的行为再一次出现后,这两个女人带着大小孩子紧张的开始冒汗,尤其姚奶奶,将祝祷时最虔诚的手势都摆了出来,对着康乾道,康老哥,可不能收这么多钱,太多了,太多了,会出事的,会出事的……老太太一辈子没听过有人能把百万叫的跟几毛一样不值钱,苍老的脸上都是要晕眩的焦急。
她去砖窑厂打过工,那边十条烧砖的窑口,都及不上这边康乾一条的产值,方圆十里八乡,她没见过这么来钱的营生,她害怕会再出现几十年前的那种资本批/斗,事后清算的事情发生,所以宁愿穷点,穷点保平安。
康乾被再次围上来要套交情的宋老板弄的没法,只能给出了自己的理由,宋老板,我答应给胡卫金烧瓷,是因为在铁胎瓷没出之前他就跟我订好了,我得守信,再者,你已经得了这一窑的量,从运送到出手,年底之前都应该不会有时间过来了,而铁胎瓷需要时间申遗,等有了进博物馆的资格,我才能根据瓷业协会那边出的物价表定价,说句不客气的,您现在抢先包窑的行为,多少有点打我时间差赚中间价的意思了,宋老板,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在我的这个铁胎瓷没有选进博物馆之前,我是不会烧来卖的,一个也不卖。
商人都想奇货可居,可没有人会在意宝贝被强制贱卖后的人有多么难过,康乾没有待价而估的意思,但也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心血被以这种方式掠走,然后等着他申遗成功后的控价行为。
红瓷那么珍贵,为什么市场定价却没有将军釉高?就是因为焦家上一辈没有控好出窑数,为了发展家族和窑场势力,焦敬业的父亲在郎窑红申遗之前,就已经一窑窑的往外卖了,初始价格就不高,申遗成功后,满市场的红瓷几乎达到饱和,不管是仿的还是他家自己出的,老百姓家但凡有个喜庆事,红瓷几乎成了必备物件,且因为红色不分浅淡,沾红即喜的规律,红瓷的市场定价已经有了自主认知,哪怕郎窑红申遗了,有了进博物馆的资格,但在分不清正红有多红的老百姓们眼里,涨价就是对他们的侵犯,再贵也不可能贵到几万几十万。
焦家红瓷现在的尴尬境地,就是有能力烧郎窑红,却没有市场接收这种高端瓷,有能力买的人因为少了市场独特性而宁缺勿烂,没能力的永远在逼逼进博物馆之前的市场贱价,就那种别人花一百我却要花一千的那种心理不平衡感,时刻让这种珍贵的郎窑红处在价格争议中心,活活把它拖下了神坛,而为了运营窑场日常开销,焦家目前烧的最多的还是普通红瓷,而他们本家拿手的技艺却成了束之高阁的订制品,只有这样才能一点点的扳回属于郎窑红的尊严和高贵地位。
焦敬业就是在父亲吃过的亏里,长进到对红瓷瑕疵严厉把关把到不近人情的地步,然后渐渐的焦家龙窑规模回缩,终于有了出窑必精的口碑。
康大成那么缺钱的情况下,都没有把地窖里没落款的将军釉往外贱卖,就是为了给康乾留一条振兴正康龙窑的生命线。
康乾的铁胎不是他一个人的铁胎,那是整个康家龙窑的财富,他不能允许集合了他与他爷爷两辈人两条命才研制出来的心血被人以这种方式截胡,他要推广青瓷日用化的进程,就必须要有一条成熟的资金链,手握两个高端瓷的市场份额,才是他能成功运转康家龙窑的根本,像焦家早期那样饮鸩止渴,是他绝对不会那样干的事。
宋城被说中了居奇的心思,有些尴尬又有点不高兴,他是商人,逮住商机才是他的职业素养,于是他不死心的以提出一条自认为可行的计划,我可以囤在手里不出,等你申遗成功后再拿出来,这样也不能让我包一窑么?康乾摇头,那你这样有什么意义?等我申成功了再来包也一样。
宋城不太甘心,他有预感,等他这一批瓷卖出去后,这里必然会人潮如织,他不一定能在豪富堆里再抢到先手,就算有旧交情在,他也不敢赌人情能在金钱堆里值几两重,尤其康乾在他眼里还这么穷,钱对他来说比交情重要。
林小冈在这中间立场尴尬,他作为中间人,是不愿意看见两人伤和气的,因此,很快找了个借口岔开了话题,对着康乾一脸不好意思,道,老领导,上次出的天青西施壶被我一个朋友借去了,刚他给我打电话,说壶被他带去了三亚博鳌峰会当东方展台上台柱子给人欣赏去了,受到非常多的好评,已经有人向他打听购买地了,他问我,那壶能不能批量出?还说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在锋会上给您放一个展柜签销售合同,他拿一分中介费。
康乾意外挑了下眉,却只能遗憾的摇了摇头,不可能批量出的,其他青倒是可以,天青并不稳定,我不能说那是孤品,但也绝对不是容易出的釉色,你如果不那么缺钱,还是自己收着好,别卖了,放个十几二十年,能给你孩子当压箱底的宝贝。
林小冈点头,又问了一句,我那朋友是北边瓷协里做统计的,他问我能不能把壶借他拿去参赛,他卡中职上好几年了,想上高职,见我那壶底部没落款,就……康乾盯着他似笑非笑,问了他一句,你那朋友的中职不会也是借的别人的作品去参的吧?北边瓷协里的人都眼瞎了不成?我那壶釉色再难出,在汝瓷里那也是个常见的色,汝窑派能忍得了用我的青瓷打脸?你是不是没告诉他,那壶是哪个窑里出的?林小冈摇头,当着康乾的面打了个电话,按着康乾的意见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我替你问了,老师傅说你要是不怕被查就尽管拿去冒充是自己烧的,哦,对,那老师傅姓康,就那壶出自正康龙窑一脉,我……嘟……电话被挂断了,林小冈耳边还炸着朋友的怒吼,……姓林的你踏马要害我,啪!这段插曲过后,宋城似死了心,不再纠缠康乾再包一窑的事,指挥着工人用他高价调来的防震包装一件件的将瓷器装车,为了不损坏一件瓷器,他夸张的调了一个集装箱大货卡,连着制订的木制箱笼和铺垫的防震气泡包,光这一趟运费都看的人直咂舌。
姚奶奶终于找到了机会靠近了康乾,扭捏着声音替姚建舟求情,声音里有些自责的情绪在,是我教坏了他,这孩子打小没被教出心眼,是我,是我告诉他,与人交往要真心对真心,他不知道交付这个真心的分寸,也是因为我长期要他在我面前不准藏私,有什么不准藏着掖着,是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他久了就习惯了不对人设防,到家就嘴上没把门的把遇到的事全给我说,对朋友对家人都是这样,康老哥,你不要对这孩子失望,咱慢慢教,他会改的,我也会逼着他改的。
姚建舟低着头站在一边,两侧站着牛果和康桃,小石头围着他脚边转来转去,窑场里的人走了一大半,终于也就剩下了家里自己人,康乾对上了姚奶奶祈求的目光,慢慢道,你以后……学着放手吧!别什么事都要他告诉你,他需要自己学会拿主意,你跟不了他一辈子,别把他教的没了主见,我现在要他学会衡量轻重,你懂么?姚奶奶羞愧的垂了头,呐呐道,我懂的,我只是习惯了让他听话,就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想管,担心他受欺负,害怕他受骗,我、我……相依为命的祖孙,长辈是不能容忍唯一的孩子脱离掌控的,久而久之,孩子就被她养成了这副模样。
康乾对摩擦着脚步想上前来扶奶奶的姚建舟道,明天回学校吧,放假之前就别回来了,我会给你多报几个补习班,好好学。
正说着话,康招弟苍白着脸尖厉的声音从山门口传来,出去,不准进来,我不和你谈,别再找中间人来劝和了,恶心死了,牛丁一,你不要这么黏糊,我爹说了,会给你出钱开个店维持生活的,你放过我们母子三人吧!别来了,求你了。
门边的牛丁一还是那副畏畏缩缩的老实样,但出口的话和脸上的神情却与之前大不相同了,他尖酸的问道,你爹有钱了,你就看不上我了,大丫,你不能抛弃我,我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我就算有错,我改还不行么?你这样对我,叫孩子们怎么看?没有爹的孩子是会遭人耻笑的,你也不想我们的孩子出门被人指指点点追着骂吧?大丫,为什么你有钱了就变了?我们就不能像从前一样,好好的把日子过起来么?大丫,我们才是一家人,你和你爹都没有血缘关系,他哪天被你三个弟弟哄回去了,你怎么办?你要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起死么?大丫,你不要被钱迷了眼,那不是你的钱。
杀人诛心,康乾都不知道牛丁一居然还有这一面,当时就乐了。
真是,想让他长进的人没长进,不想看到长进的人居然长进的会诡辩了,真特么天意弄人。
作者有话说:◉ 第一零一章康招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牛丁一。
牛丁一是沉默的, 嘴拙脑笨,就像是流水线上机械的操作工,不会自己创新挣钱思路, 习惯了听从指挥,跟算盘珠子似的拨一下动一下,他不生乱七八糟的坏心, 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缺点,分分钟会被反杀,于是, 他安于现状, 懒得折腾, 用老实的外表守住了岌岌可危的家, 并且赢得了一个负责顾家的好男人形象。
这个社会对男人是宽容的, 再没本事的男人,好像守住一颗肯负责任的心,就会被夸, 被给予赞赏肯定的眼神, 他们做人太轻松了, 所有错误都能被一句浪子回头掩盖, 于是女人在这长久的洗脑里,会反回头觉得,自己不给男人改错的机会, 是属于不识好歹的矫情行为,再然后, 会有同为女人的同类跳出来当和事佬, 打一捧子给个枣的, 再将稍微起了反抗心思的女人,给押回不幸福的婚姻坟墓,进入下一个无奈的死循环。
这样的和事佬隶属于每个村民居委会,以前是村里有辈份的老太太,后来成了妇联里有职称的女干部,一张巧嘴能把本来没错的女人给说到自我反省,满身都是缺点,然后反回头来还要感谢自家男人肯容忍这样的自己的思想觉悟,康乾曾有幸见识过这些专业调和家庭矛盾的女干部,把嫌贫爱富的三婶说的无地自容,一身嚣张气焰完全使不出来,最后只能捏着鼻子与三叔和好。
三婶万晴芳那样一个不安分的搅家精,都没能撑过家事调解员的巧舌如簧,终是为了儿子康霭让了步,给了三叔康守松机会,让他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奉上整个康家龙窑去讨媳妇的欢心,从后来的结果看,三婶万晴芳并非真的想要离婚,只是拿捏着离婚的借口来逼丈夫对她妥协,否则以万家的权势,根本轮不到家事调解员上场,这个婚早被坚定的离了。
后来每每想起,康乾都觉得自己想的太天真,觑见嚣张的万晴芳被家事调解员说的哑口无言,竟觉得那场调解是他见的最舒畅的一个场面,完全忽略了万晴芳从一开始就收敛的小媳妇姿态,人家是在有意的向调解员示弱,让自己显得好说服。
眼下,当那熟悉的家事调解员腔调再次响起时,康乾站在真正弱势的女方立场上,忽然觉得心里恶心,喉头哽塞,一股上不来下不去的气恨在心里集结,黑沉沉的压进了风雨欲来的眼眸中。
牛丁一,或者说是牛老太及其刚出了门子的小女儿,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居然引来了县里电视台的人,一帮人扛着摄像机,举着话筒从门后头挤上前,对着反应不及的康招弟一顿拍,并且语速极快的介绍了节目名称,一档新开的以婚姻家庭为爆点的矛盾纠纷调解栏目,叫《家庭保卫战》。
可怜康招弟连拍个照都扭捏的手脚不知道怎么放,这猛然被传说中的摄像机怼上了据说会在县电视台播放的节目镜头,一时人都傻了,急速的心跳和慌张的脑子打乱了她的语言系统,在收音的话筒前喘息着一声又一声,似快断了气般的粗浅抽气,红红白白的脸色让她看起来像要随时晕倒的样子,举目四望里都是牛丁一声声质问她,为什么要有钱抛夫的委屈疑问,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等她回答这样一个明显是坑的问题。
那一瞬间的耳鸣眼晕,是康招弟活这么大从没经历过的,周围人的脸拉长混杂最后揉成了一张吞人入腹的血盆大口,张张合合的要把她咬成两半,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使她往后退了两步,试图躲开快要塞进嘴里的话筒。
这态度,立马被人解读成了心虚,并且快速的冷嘲出声,躲什么呀?有脸抛夫怎么还没脸对镜头了?快别藏了,赶紧让电视台的人拍下来,之后可是要放给全国人民看的,让全国人民都来看看你这副嫌贫爱富的脸长什么样,嫂子,你可是要出名了呀!哼。
说话的人挺着肚子,一脸为自家哥哥气不愤的模样,声音尖酸打报不平,虽听着不舒服,却没有人觉得她话里有错,那扛着机器的摄像师竟随着康招弟扭脸的方向移动,一副务必不漏过半点表情的猎奇心思。
康招弟被逼到了门后头的三棱拐角区,那里凌乱的放着用剩的盖房材料,和一些挡门的碎石砖,她狼狈的被拌了一下,踉跄的撑住墙角才站稳,整个人已经懵逼的张惶无措,眼中迅速积了泪,只强忍着泛红的眼眶不吭声。
主持人还在逼逼,康女士,请您回答问题,是不是真如牛先生所说,是因为娘家突然有了钱,就开始嫌弃他,想要跟他离婚,还不让两个孩子见他,康女士,请您……康乾快速上前,一脚把快要怼到康招弟脸上的摄影师给踹到了地上,然后再一伸手,夺过女主持人的话筒,当着所有人的面啪一声砸在了铁栅栏门框上,轰一声巨响,嘈杂的乱七八糟的声音全都没了,所有人都被愤怒的康乾吓的不轻,在他瞪视巡过的眼神下一声不敢发,全都后退到了安全距离以外,给康乾让出了个可供走动的圆圈。
到此时,康招弟才感觉一口气终于喘了出来,她不敢置信的从牛丁一脸上滑过,然后定格在挡在她眼前坚实的肩背上,一瞬间的委屈上头,她抵着康乾的后背心压抑的捂着嘴哭出声,爹,他、他……他怎么变这样了?那种被背叛的崩溃,迅速压垮了这个苦命的女人,摇摇欲坠的让她生出绝望之心,她揪着康乾这根稻草,反复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康乾没有回答她为什么,他在牛丁一不自主的怔愣中,揪过他胸前的衣襟,轮圆了胳膊狠狠扇了他两巴掌,打的这个面憨心恶的男人嘴角流血,浑身颤抖。
然后用让人脊背发凉的声音问他,为什么?丁一,你来说说,为什么?规律生活,好吃好喝又有事业的男人是意气勃发的杨柳,坚韧的就算有了年岁,那高大的,挺拔的身形,以及对自己充满自信的认知,让这个埋在山里,被人以为是与土为伴,见识短浅的乡下老头,展现出来的却似古山老林里的隐者一样,浑身充斥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凌厉气势,睿智深沉,他不发怒还好,有种让人信服的魄力,一但发火,那周身澎湃的气焰,压的因话筒被摔而发出尖叫的女主持人卡了壳,逼的滚地上抢救摄像机的摄影师吞了怒骂,更让尖酸讥讽人的牛翠兰捂着肚子后退着躲去了其母的身后。
满场无声,似乎连风都停了。
忽然,牛丁一抽的一声,跟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样,在康乾松动的手掌下嘶声求饶,爹、爹,我错了,我错了,求你,求你不要让大丫跟我离婚,我不想离婚,我不想和大丫分开,还有孩子,对,孩子,果子、小石头,你们过来,快过来,求,求你们外公,不要赶我走,呜……爹,我不想离婚……牛果牵头小石头,脸色发白的站在姚奶奶身边,眼神在牛家人和跟来的电视台的人身上扫了一圈,然后对着牛丁一问,爹,你带着这些人来,是要把我妈给逼死么?你让她上电视,是想让全国人民都来骂她么?如果我和小石头选我妈而不选你,是不是也要被电视录下来放出去给全国人骂?爹,这就是你挽留我们的办法么?你……真蠢啊!小石头咬着手指头,用陌生的眼神看牛丁一,他本来大部分时间都在母亲姐姐的身边绕,牛丁一也抱过他,但每次他一哭闹,就会被扔回母亲姐姐身边,做苦力的男人是没有细腻心思带小孩的,有点空闲时间不是睡觉就是看牌,对这个儿子唯一的看重,就是不曾因为药贵而放弃他,并且为自己对个病孩子不离不弃的父爱充满自豪和感动。
看吧!就算孩子被医生断定活不到成年,我也没断了他的医药,依然努力的在攒钱救他,我可真是个好父亲。
女主持人换了备用话筒,用小声不惊扰人的音量对准小石头,自顾自的对着镜头介绍,这就是牛先生的那个患有先心的儿子,牛先生说为了这个孩子,他每天打四份工,所有的钱都用来给孩子看病了,现在我们看到,这个孩子似乎已经病愈了,脸色红润,圆胖滚实,看着跟个健康孩子没什么不同,牛先生的付出果然得到了回报,孩子被照顾的很好。
小石头歪着脑袋盯着对准他的摄像机好奇的看,无视了牛丁一朝他伸出的手,指着那个照他的黑盒子笑,养出肉的圆脸蛋看着特别可爱憨甜,满场紧张气氛都在他的这个笑里化解开了。
女主持人还在逼逼牛丁一的辛苦付出,牛果挡到了小石头面前,把自己怼到了镜头里,板着脸瞪着眼睛问,请问厚颜无耻是什么意思?主持人,您给我解释解释。
问完,她将小石头去省医院治病的经过说了一遍,完了,继续盯着镜头,用眼神催促女主持人给她解释成语意思。
前后总额的治病花销,连同后续康复费用,目前统计约莫二十万,而这笔钱,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没底气敢说能一把全掏了,牛丁一那副尊容,就更不像是有钱能送孩子进省医院的样子。
谎言如水镜,稍微吹一口气就破了,女主持人在牛果讽刺的眼神下张合嘴巴,断断续续挤出个笑来,哦,哦,是这样啊!那、那不管怎么样,结果是好的,一家人不需要分那么清啦!再说,你爸爸也付出了啊!这你不能否认,没有他就没有你们,他再有不对,也是你们的爸爸,也为了让你们好好生活努力工作了,只是能力有限,你、你不能因此看轻他,他毕竟是你爸爸,你、你们也不想因为那些身外物而家庭不完整,爸爸妈妈要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家啊!牛果记恨这个女人逼迫康招弟的嘴脸,笑眯眯的盯着她的脸道,我是不介意父母在不在一起的,他们有各自追求幸福的权利,我外公说了,就我爸那个样子,谁来劝和,就请来劝和的人跟他过,那么同情他,就请大发慈悲的嫁给他,拯救他,我是不介意叫你妈的,后妈也是妈,你给我爸当老婆,我也是能接受并且高兴的,怎么样?你愿意嫁给我爸,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么?从康招弟交了离婚协议开始,就不停的有人来劝和调解,逼到最后,康乾就对着来劝和的人一顿喷,牛果在旁边耳闻目染的,自然也就学会了那套理论,此时说来,竟别样的天真,但眼神里闪着的戏谑却是谁都能瞧见的。
既然那么同情这个男人,就嫁给他,用你伟大的胸怀温暖他,用你劝人时悲悯的心态容纳接受他,他在你嘴里那么努力那么顾家那么有责任,那你还等什么呢?快嫁给他,去享受你嘴里的幸福生活,跟他一起。
女主持人狠狠打了个哆嗦,跟扛着摄像机的同事对视了一眼,在康乾拎垃圾似的把牛丁一丢出门外,回头大步冲着这边来的时候,一溜烟的退到了门口,在牛老太杀猪般的喊报警的声音里,气愤的对牛翠兰道,这就是你说的爆点满满的家庭纠纷?一个肯掏二十万给外孙看病的土老头,怎么也不像是你嘴里的恶毒老丈人形象,中间肯定有什么你没说,牛小姐,提供虚假的家庭信息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就连你收取的线索奖金都是要双倍退赔的,你最好给我个实话,否则我不介意曝光你,小姑子搅和兄长房中事,这标题够不够爆?牛翠兰扶着肚子被吼的抖了一下,看向被康乾打成猪头的牛丁一,气的一脚就跺上了他的腿,你个没用的东西,老婆哄不回来就算了,连孩子都不站在你这边,你就活该穷死,眼见着钱都砸头上了,居然还能一点沾不到,你怎么不去死?去死去死去死……说完发泄似的一脚脚往牛丁一身上踢,脸上尽是蛮横不讲理的样子。
女主持人一个眼神,摄影师就扛着机器到了牛翠兰身前,围着她跟缩头抱肩的牛丁一拍了起来,牛老太还在拍大腿的嚎叫,涕泪横飞的咒骂康招弟抛弃丈夫的话,可惜,这里是康家窑,没一个人信她,当然也不会有人来拉她。
渐渐的,她自己就哭没了声,一脸没意思的啐了口唾沫,拉着牛翠兰就走了,连一眼都没递给缩地上的牛丁一。
电视台跟来的所有工作人员,瞪眼叹为观止。
窑场上最后一个木头箱子装完了瓷器,大门口的喧闹也终于没了声,康乾这才让姚建舟通知那边可以往山下抬箱子运送东西,宋城过来和康乾道别,知道康家这边闹了一场事,也不好意思多留,几个人包括郑合平都默默的下了山。
摄像师躲在大门栅栏后头,小小的镜头遮掩的对准门口,就见一个形似大老板的人抱着只灿黄色的宝相花瓶,旁边跟着县里三星级酒店的负责人林小冈,两人边走边低声交谈,没注意有人偷拍。
女主持人曾经在酒店作过节目,在看见林小冈的时候就激出了一身冷汗,等看清宋城的脸和酒店大堂里挂着的大老板照片对上后,脚跟差点站不住,一阵后怕上了心,为自己前头的冒失行为感到懊悔,而她旁边的摄影师则默默的把康乾踹他一脚的仇给摁下了,决定回去剪辑的时候,把自己摔倒晃动的那一帧画面给剪掉。
镜头对准那只被珍视对待的宝相花瓶,他决定就用这一帧载满着古朴油画般的精美瓷器作为这期栏目的开场画。
宋城对林小冈道,回去找个展柜,把这只花器摆在大堂正中,让来来往往的客人都看看咱们酒店的底蕴,那是最尊贵的客人才能入住的地方。
林小冈点头,行,回去就弄个展柜。
说完还疑惑的往身后望了望,刚镜片反光,总让他感觉有人在偷看他。
康家龙窑—证康窑,《家庭保卫战》下一期的预告里,出现了门头上的几个字,缓缓打开的门扉里,一只被人捧在怀里的灿黄宝相瓶直直怼进了观众们的眼里。
……康家女弃夫,一场龙窑崛起之祸引起的家庭纠纷,敬请期待下期节目。
康乾怎么也没想到,他家的龙窑会以这种方式出道。
一口老血,呕!作者有话说:感谢订阅!◉ 第一零二章经此事后, 康招弟终于把对牛丁一剩下的那点不舍,给统统摒弃进了垃圾筒里,那之前被调解员劝动摇的两分心态, 三分打算为孩子牺牲的自我感动,都在这次被逼上门来的决绝里,给杀的心如死灰。
她隔着门栏, 看着跪在门外哭的卑微的男人,把那些年共苦的情分,一点点的剥离身体,至终连眼里仅存的一丝怜悯、不忍, 都如萤火般悄然熄灭。
这个男人, 终究成为了她的过去。
康乾从她递交离婚协议后开始, 就没再对她的决定做任何指点, 包括上门来的调解员, 他也从不把人拦门外,车轮战一样的打磨着康招弟对于离婚这件事的认知,给她更深一个层次的思考, 哪怕有几次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也没再像之前那样给她摆脸色表明自己的态度, 做到完全的放手, 然后,在调解员过分反责试图pua她时给予反击回怼。
他要的是让她能在清醒的认知里,看清她与牛丁一婚姻里的问题, 而不是让一帮打着劝和不劝分的老娘们,用千百年来压榨女性的思想再试图把悲剧延续。
康乾在她红肿的眼神里, 指挥着姚建舟将门关上, 彻底隔断了两个人的视线, 然后在牛果的沉默里,牵着小石头,对着她们道,吃完饭好好睡一觉,果子,这两天多陪陪你妈。
之后,踩着牛丁一嘶嚎的哭声,带着小石头坐在了摆好饭的圆桌边,今天应该是个庆功宴的,一早你们姚奶奶就买了好多菜,桃子,去把酒和饮料都倒上,再去把窑上加班的叔伯们喊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康桃呐呐的应了声,撒丫子往窑上跑,姚奶奶搓着手满目可惜的看着多余的另一桌好菜,那是为宋城他们panpan那些客人们准备的,结果,叫一堆子不速之客给搅了喜庆。
按姚奶奶的抠门样,康乾要不开口拉人来消灭多余的饭菜,她指定会把这些菜全给折盆里,用山里的泉水凉起来,然后他们得有一个星期吃这些剩菜的日子,康乾敛目,现在手里头有钱了,家里可以买冰箱等日用电器了。
嗯,明天就下山一趟,康乾开口,听说县里开了一家大型电器城,明天我去看看,咱们家现在人多了,没有冰箱不行,等天冷了,山道路滑的,天天下山买菜不现实,拉台冰箱回来,一次存个几天的菜量,人也少受点奔波,洗衣机大彩电什么的,咱现在有条件了,干脆就一起买了吧!康乾边说边嗟酒,完全不给人提反对意见的样子,在小石头眼巴巴的馋相里笑出声,点着他的胖脸给夹了只腿放碗里,筷头子上沾了酒,跃跃欲试的想往他舌头上点,后又想起他与别个孩子不同的健康度,只能遗憾的放弃了整蛊小孩子的不是人之举。
山上从龙窑在建时起,那电线就一路从山下拉了上来,且为防止意外停电,还给配了个小型发电机,闸门就建在窑场旁边的配电房里,只要他愿意,山道一路上挂的电灯能亮成一条银河,蜿蜒的照见漆黑树影,再不会发生有人踩空山道摔破脑袋丧命的事。
但大部分时间姚奶奶是不给开那么多灯的,能二十米给亮一盏就算她大方了,一如她眼见康桃身后跟来的窑场工人,知道不能损害康乾请客吃饭的面子,唯一能表示她不高兴的举动,就是趁着人没到近前时,手脚麻利的把圆桌中心的两道大菜给抢下桌藏好,嗯,明天的菜钱可以省了。
康乾嘴角抽抽,只能撇过脸不去看姚奶奶招呼牛果,帮她重新摆弄桌上菜盘的位置,好不叫人看出来桌中间的菜被人动过,等一群被康桃领来的工人,看见姚奶奶和牛果各分一边,忙忙的移动重新摆盘,神色里都带上了感激,纷纷道谢并且抢着帮忙的样子,哪还会有人疑心桌上少了两道菜?真除了感动没有他想了。
好在这种程度的吝啬没有影响康乾请客吃饭的目的,在人到齐了后,康乾捧着酒杯感谢了一通,之后就让他们放开了吃,并再次就窑损的修缮工作给强调了遍意见,说了下一窑开烧的时间打算,勉强把这意外的饭席给定了个收拢人心的基调,因为只要长了眼睛的,都知道他这里的工作以后会成为香饽饽,十里八乡不会有他这样的工作规模和工资待遇,那出的好几千件精美瓷器,就是完全没有审美的人,也不能睁着眼睛瞎说那是便宜货,且更别提那几个老板争相往康乾手里塞钱时的样子,早在围观时就咂舌过了。
康家龙窑的前途,在场的人只要不傻,都知道该怎样表现才能保住这份家门口挣钱的工作,因此,是个个拍胸脯保证会如前次一样,保质保量绝不偷工减料的,帮康乾把窑建好建成结实耐烧的样子。
随着窑场内雇佣的人一日日增多,康乾也在头疼管理工作,康招弟搂着小石头坐在旁边食不知味的吃东西,猛见所有人眼神定格在她身上,一时木着脸不知道反应,还是牛果从旁边低声提醒了一下,她才愣愣的扭脸看向康乾,声音疑惑又紧张道,爹?我……康乾喝酒是上脸的,此时就着灯光眯眼看着康招弟,清晰的声音再次重复道,明天开始,你上窑场帮我管着砌窑的事,家里缺什么材料,需要再雇佣几个工人,给工人安排每日的伙食,都由你决定,大丫,灶上的事交给你姚大娘,她要是忙不过来,就再去请个人来,你以后,就代替建舟帮我管着窑上的杂事,以后的待人接物对外交涉等一些小事你都要学起来,咱们窑场,怕是用不了一个月就要热闹起来了,我一人忙不过来,你可愿意帮我?这代表什么呢?代表康招弟以后在窑场的运转上,有一定的自主权,不再是个缩在厨房家事里的小女人了,康乾在逼着她卸下围裙,当个真正意义上的窑场管理者。
康招弟张了张嘴,慌张一闪而过,然后在康乾眯眼的盯视下渐渐变得坚定,虽然声音里还有些细小的不确定,甚至出口的话里都带着紧张颤抖,但至少,是给出了让康乾比较满意的答案,我,我试试,爹,我、我愿意试试。
姚建舟从旁露出委屈的神色,之前窑上的事都是他跟着负责的,他每次上学前都会安排好一周的工作,然后等周末再回来检查安排,这么循环复始的,再有康乾从旁协助,窑场上竟也运转了起来,他以为康乾会一直这么让他做的,却不料一次错后,康乾不再用他了。
姚奶奶也暗淡了眼神,又不敢再开口替姚建舟求情,毕竟康招弟才是人家亲闺女,建舟再被器重,也是个外姓人,一时,祖孙俩连饭都吃不下了。
康乾撑着有些晕的脑袋,搭手拍把姚建舟,扶我去休息,明天回学校后好好学习,以后家里这边就不用你管了,周末留县里上补习班,之后整个寒假到过年期间,你都不会有时间在家呆了,我会联系焦老、李老那边,你往他们两家的窑口去学习个把月,好好跟着你焦哥李哥,去认认同年龄段的学徒是怎样增进手艺的,为人处事、接人待物,分寸把握,都好好学,建舟,你要撑起一个窑口,光会埋头烧瓷可不行,一事通百事明,你要做到兼济经营,懂么?姚建舟默默听着,埋头给康乾搓了个热毛巾擦脸,嘴巴动了好几下,才轻轻吐出口气,收起了以为会被抛弃的恐慌,喃喃道,我知道了爷爷,对不起,让您失望了,我……康乾摆了摆手,躺倒在床上闭眼道,我不喜欢听人道歉,建舟,我给你机会,只是因为我没有太多时间去调/教别人了,你要努力啊!培养一个接班人,从打基础开始没有三五年都成不了气候,姚建舟基础薄弱,走的路子一开始就不常规,康乾估摸着这具身体之前的损伤程度,都不敢往高寿上想,就算现在开始养生,能再往后活过二十年都是奢望,而二十年,是不够培养出一个具有国大师资质的承窑人的,除非他的天赋能赶上自己,但显然他没有。
姚建舟被康乾语调里的无奈羞的满脸通红,更加觉得自己辜负了康乾的期待,一时蹲在床边上都不敢吱声,生怕漏了一声哽咽叫康乾听到,他死死抿着嘴憋了好一会儿气,才将嗓音恢复正常,我会的爷爷,我保证再不惹您生气了。
康乾笑了一声,迷蒙的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跟揉狗似的,行,爷爷信你,明天等爷爷一起下山,买完电器送你回学校。
……一整套家电运上山的时候,很是引起了镇里人的围观,康乾一下子把山上和山脚下盖的房子里的家电全都配齐了,那浩荡的送货车队,直直从村口一路排到山脚,让藏在村民里的三个儿媳看的直瞪眼,尤其三儿媳万艳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追着丈夫回到镇上开始,眼睁睁看着丈夫一日日的脱离掌控,到现在彻底的见面就吵的地步,都是从龙窑兴起后开始的。
康进宝已经明确了要离婚的意思,并且顺利的搭上了胡卫金的线,万艳艳现在非但不敢再像从前那样对他颐指气使,还要装贤惠温柔的小娇妻模样,为的就是怕他真一去不回头的起诉离婚,她想慢慢跟他磨,磨到他心软为止。
胡卫金是在县南门规划的那块地快动工的时候,突然松了口的给了康进宝业务,让他搭上了最后一班招标会并且成功中标,康进宝以为是康乾从中起的作用,得意非常的暗自哼笑老头的嘴硬心软,终究还是心向儿子的。
可实际上康乾并没有对胡卫金说过半句康进宝的事,只在胡卫金问他意思的时候表示,如果他硬要照顾康进宝生意的话,那所有后果都与他无关,工地上意外频发,万一有个什么要做牢子的事故,只别求到他面前来就行。
然后,两人签了工程分包合同,康进宝如愿拿到了两栋楼的标书,之后彻底在康乾面前消失,好像之前的殷勤是场泡沫似的,风一吹就没了踪迹。
但在开窑那几天,康乾分明听见胡卫金打电话,听声音是训斥手底下的人办事不力,没有监督好各包工头的施工安全,听那意思,应该是工地上发生了事,不大,却够糟心,见康乾路过他身边时,还故意躲闪了下,似是不想给他听见一样。
康进宝这货,在拆旧楼体外搭建脚手架上,用的所有的铆钉铁扣全都是锈迹斑斑的,即将报废的旧铁,根本扣不紧铁架子,让一个工人摔断了腿,好在没出人命,听说是赔了一笔医药费,把胡卫金气的不轻。
康乾当不知道,从头至尾没与胡卫金说起康进宝一个字,表明了自己与他不相干的姿态,胡卫金也当没让康乾听见他打电话的样子,笑眯眯的瞒下了康进宝在工程建设中捣的鬼。
凡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建筑工程,验收那块没人罩着是不过关的,康进宝第一次承包这种工程,他不懂验收的紧要,以为巴上了胡卫金就万事大吉,殊不知,所有坑人的玩意,都出在验收不合格几个字上,而这几个字则代表了血本无归,严重的还会有牢狱之灾。
胡卫金一直想给康乾卖好,虽然现在能勉强叫康乾一声小舅舅,但他知道这关系其实不铁,得需要一些事情来促进一下两家的关系,于是,康进宝就成了撞他手里的牌。
给康进宝工程,他要做的好,又能哄回老爷子的心,那他当然可以借花献佛,认下康进宝这个弟弟,两家的亲也就能串起来了,可惜康进宝这货目光太短浅,得到了好处,又一脚踢开了老爷子,弄出事后康乾又一点姿态没表,于是,在胡卫金这里就成了弃子,甚至,在试探过康乾的态度后,胡卫金彻底放开了对他的监督,就等他造的收不了场,然后顺理成章的送他离场,以讨康乾欢心,总之就是进退皆可的万能棋。
万艳艳现在就卡在康进宝春风得意期,连回村里都遮遮掩掩的不敢让康乾发现,以为是这个老公公在背地里支持儿子离婚,一双气恨到发红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康乾,偏又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上去指着老公公鼻子骂。
她也知道现在的形势不由人,康乾明显不是以前那个挨了儿媳欺辱,还不敢往外说的要面子老头,从他闹的几场事来看,人家现在已经不在乎家丑不外扬这句话了,手里又有钱,就更不会随意被人拿捏,她老公公以一日千里的速度让她失去了家庭自主权,直到这个时候,万艳艳终于体尝到了两个妯娌的苦涩。
康乾把家里安排好,窑上的事也有了康招弟接手,于是,开窑前与焦敬业说好,要回去看望二叔康守林的事就被提上了日程。
他得趁着下一窑没起的时候,把二叔接到身边来,现在愁的只是一个合理的借口。
他二叔那个人,有种不合适宜的犟病,与不相干的人从来聊不上半句,且非常谨慎被人套近乎,用他的话说,他不聪明,与人交际的时候也分辨不出话里话外的坑,很容易被人套走釉料表,就算他不知道将军釉的核心釉料,但保不齐会有聪明人能从他漏出去的,已知配料里反推出核心釉料。
尽管那是不可能的事,但他就是缩减了自己的交际圈,把一切主动与他交好的都当做假想敌,于是弄到最后,他一个朋友都没有,就连酒友,都培养的自己侄子代替,可惜康乾酒量不行,哪怕从小被筷子尖点着尝酒味,到长大后也依然三杯倒的体质,让康守林深感孤独。
现在康家出事,依他二叔康守林的个性,必然对人更加防备,若康乾没有个好的串亲的理由,可能下场不会比进他家门就被扔碗蝶的三叔待遇好。
用焦敬业的话讲,康守林现在草木皆兵,捏着康家仅剩的几张釉方,睡觉都要睁只眼睛,就怕半夜会被康守松偷走,人已经熬没了样,宁肯穷着妻小,也不肯出手那几张釉方,但其实,焦敬业并不忍心告诉他,那几张釉方并不值多少钱,又不是将军釉,有人愿意出钱买,买的也是经过康大成改良后的釉方,人家买的只是上面有康大成亲笔修改后的那几个字,而已。
康乾听后并没有附和焦敬业的,卖方宽裕家小的见解,因为他知道,二叔搂着那几张釉方,搂的不是钱,而是命,是支撑他在失去了父亲和亲手养大的侄儿后,吊在心里的那口气,一但卖了,那他也就没了。
我怎么样才能让他相信我呢?康乾叹气。
作者有话说:◉ 第一零三章诞生于盛唐的神奇绞胎瓷艺, 流羽飞花,斑斓昳丽,在邂逅了南宋的朦胧烟雨, 创造了两种不同胎泥的茶百戏,令窑匠们小试牛刀后猛然发现,原来花纹也可以不经雕琢, 随手和就。
于是无数匠人开始肆意将想像倾注其中,有人向往随心所欲,自由无拘,便绞出了鸟羽纹或乱纹, 有人醉心山水师法自然, 便绞出了木纹和圈圈回纹, 有人追逐流行乐于挑战, 便绞出了唐时风靡的团花纹。
而田家的绞胎, 有别于上述所有的顺时纹,田家的绞胎瓷注重留白,逆向捏胎手法更增加了这种瓷的制作难度, 康乾再聪慧, 在搞不清两种泥的配比, 以及拉制注意手法, 光看是看不会这种瓷的制作方法的,这也是他在所有交换学习的窑场里,最失败的一次经验交流, 包括焦檐在内,他们当时一起去的几个孩子, 没一个人成功制出一件成品, 考核自然是不合格的。
这都要从田家当时的守窑人田师傅的老子性格说起, 那是个极度不大方的老头,敝帚自珍的厉害,尤其对天赋高的康乾,连他的制料房都不许进,为时一个月的交换生涯,直把康乾当场工使唤,其中有好几次,不是焦檐拦着,康乾能去砸了他家的制料房,后来临走时的那个晚上,他们一伙六个小子,围堵着田师傅的小儿子狠狠打了一顿,再之后,各家对于田家交换学习子弟,就都微妙的保持了距离。
各家窑场都有秘密,但是像田家这样,学了别家的手艺却不拿出相等的技术来交流的小人行径,在当时来讲,是很丢份的一种举动,直到田师傅接手了田家窑后,这种情况才渐渐好转,只是那时吃的亏仍被各家谨记,对田家窑口就显得不太热忱。
康乾是个记仇的人,虽然不会太明显的针对田师傅,却也不可能大方的既往不咎,于是上次待田师傅时就没有待其他人热络,连给的紫金土也没有给焦家的多,再加上林友的作法,直接让他把田家窑列为了拒绝往来户,姚建舟的交换学习处也没有田家窑选项,他只给他接洽了焦家和李家。
我一直把绞胎的学习过程视为耻辱,不止一次的参加青年胚模大赛,只是为了能在赛场上把田家绞胎给压在脚下,看田老头每次气的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就高兴,那时候我义气用事,很是荒了自家的技艺,被我那老实的二叔代替爷爷拎着棍子打了一通,之后,我那二叔去了一趟田家窑,问到了两种泥的正确配比。
康乾坐在不大明亮的东大屋,背对着敞开的木棱窗子,眼神飘远的回忆着。
绞胎是两种或两种以上的不同颜色的泥,通过揉泥拉胚的方式让它绞在一起出现的那种肌理效果,康乾能分辨出田家绞的两种泥,分别是白泥和黑铁泥,因为两者之间的反差较大,烧出来的肌理效果会更明显,但两种泥的揉泥方式特别讲究,没有经过成千上万次的锤炼是找不到那种规律的,田老头不说,只叫他们自己找感觉,玄之又玄的把有技术含量的东西说成各人的运气加成,谁偶尔成功了,谁就是运气好,这叫深信一切以技术为参考标准的康乾非常生气。
傻子都知道两种泥搭配在一起的时候,想要排出里面的空气,在拉胚的过程中就很容易出现一些缺陷,你揉多了,两种泥完全的融合在了一起,你就看不出它的肌理效果,拉胚的讲究是在拉胚的过程当中不能反复的提升,反复提升之后,它里面的肌理效果会非常凌乱,留不出白也就根本飘逸不起来。
而胚模在做好之后,烧制又遇到了非常大的困难,黑铁泥与白泥之间的收缩率相差比太大了,烧出来的作品变形率非常高,想要成功,只能改变烧制方法,后来经过巨大量的研究,改变釉料配方,使其无限接近米黄釉,才能慢慢的烧出自然氧化的那种肌理纹,走向行云流水,具有中国画的留白,有一种烟云飘逸感,像捧着入了画的四季秋景,在一层酥油光的加持下,见证着青瓷史上的奇迹。
病床上的康守林已经呆了,他木愣愣的看着黑白夹杂的老者,坐于他的床头说着只有他和自己侄子知道的一些事,声音不同,人不同,长相更没有可比性,然而,那说话时手部动作的小习惯却是他熟悉的,总在说话时爱抠拇指尖。
康乾不知道要怎么打消二叔的防备,又怕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后会更遭他怀疑,想用祖传的将军釉入题,却无奈的发现不是承窑人的二叔并不知道将军釉的核心釉料表,他就是说出花来,也不能取信他,因此,便只能从自己学习生涯里唯一一次的滑铁卢开始。
我那二叔不擅言语,更没有与人打交道的经验,可他为了消除我的意难平,头一次鼓足了勇气去跟人讲道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但就是那样的他,给我带来了关于绞胎的大部分知识,那个吝啬的田老头,竟然连两种泥合在一起的拉胚手法都教给了我二叔,我当时整个人都惊呆了,尽管还没试着制作出来,但是我知道,我二叔问来的制作方法绝对是对的,那个讨厌的田老头没骗我二叔。
康守林急促的喘着气,一眼不肯眨的盯着康乾的脸,声音颤抖道,哪有什么白得的知识呢?我这辈子最得意的手艺,不是制瓷,而是烧窑啊!一辈子跟柴禾打交道,每个阶段的火温会出什么样的瓷胚,能烧到哪一阶段,我只要靠着窑壁拿手测一测就知道了,田家窑的绞胎瓷胚容易做,但是烧制时的火温很不容易控,十窑能成六窑就算是好运了,我不过是替他看了一窑火,并且将那窑火的每一阶段变量给记了下来,之后他家的成窑率就一直稳在了八窑。
康乾笑着点头,轻轻摩搓着二叔枯瘦的手道,可惜我终究没能烧成一件,本来想着等爷爷的那窑瓷出来后再试试绞胎制作,我连泥料都和好了,生生捶废了两桶泥,不是排空气时捶过了头,就是拉胚泥时揉过了劲,总之各种各样的问题都让我跌在绞胎成胚的过程上,等好容易拉出一件满意的绞胎成品,爷爷那边就出事了……康守林张了张嘴,声音一瞬间卡在了嗓子里,脸上是完全的不敢置信,却听眼前的老者笑着又道,我一向自负天赋灼人,难得能在制瓷过程中被拌的焦躁烦闷,然后我那不会安慰人的二叔,居然偷偷带我去喝酒,灌了我一瓶老白干,头晕了两天,就什么胎都不记得了,哈哈!康乾从始至终没有说自己是谁,但是又句句说了自己是谁,他不敢盯着康守林的眼睛,怕一不小心就失控的掉眼泪,他二叔,年仅四十五,却半身不能动的瘫在了床上,而一切始作涌者的家却离这里不到五百米,宽宅大院,干净明亮。
康守松实在是不配为康家子,对父对兄对子侄都极尽无情。
他所有的近乡情怯,在看到二叔现今的惨状时都化为乌有,什么徐徐图之都弃之不顾了,康乾就想尽快的把人接到自己身边,安排他进医院治疗身体,因此,他将自己的经历当成故事般,在闲聊里一点点的说了出来。
这两间半的低矮房屋,虽然收拾的很干净,但对于卧床了近一年的,无法自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的病人来说,依然有除不尽的骚臭味,再加上婴孩的尿布味,整个房间都充斥着非常难闻的味道,可康乾就跟一点都闻不到似的,从进门开始,就表情平静的当自己是个来探亲的隔房亲戚。
被亲兄弟背叛的痛苦,失去父侄的悲伤,康守林根本再受不得一点刺激,因此,康乾是用从胡卫金母亲黄玉萍那里,得来的半卷羊皮纸敲开的本家关系,这才能被允许进到了这里,同康守林开始了客套的说话机会。
康乾依然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只是握着二叔的手道,我那边的龙窑最近经营的不错,很是出了一批质量非常高的将军釉,卖了不少钱,而最值得高兴的是,我爷爷生前最期待的哥窑铁胎,也被我烧出来了,二……你想不想去看看?康守林的手掌瞬间攥紧,瞪着眼睛着急的问道,真的烧出来了?哥窑铁胎?真的……康乾点头,我找到一处产量不低的紫金土矿,你是知道的,那是制作哥窑铁胎最关键的东西,我现在有很多,你要不要去看看?我……我,我会拖累你的,你看到了,我这还多了个刚出生的孩子,你、你这年纪……怎么这么大了啊?康守林一个没忍住,头抵在康乾的手背上低声抽泣出声,那满头看起来比康乾头发还白了一个度的发色杂乱,看着就是很长时间没打理过的样子。
康乾俯身替他拍着背,声音里尽量带着轻松,这不是很好么?看起来稳重老成,再不会有人说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话了,我现在啊,烧什么都有人夸,呵,再不会有人斜着眼睛质疑我了。
康守林抽泣的不能自已,康乾仍然没有明说自己的身份,但康守林已经不再拒绝他的靠近了,两人一个默默流眼泪,一个红着眼睛僵直着身体无声安慰,直到床脚边睡觉的婴孩一声嘹亮的哭声响起,这才打破了屋里悲伤的局面,康乾勾着脖子去看,叹息着感慨,没料我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还能有弟弟,真神奇啊!等屋外冲进来个捧着奶瓶的小姑娘,康乾这才发现,一年没见的堂妹居然也长成了瘦竹杆似的大姑娘,康守林见女儿驻足有点无措,就开口道,去把你弟弟抱来给……给……康乾与他瞪眼,这称呼现在可怎么叫?最后还是康姗打破了僵局,叫了康乾一声,二堂爷。
康乾:…==…作者有话说:◉ 第一零四章趁着二婶收拾东西的时候, 康乾去了一趟康家瓷坊。
因为现在的年龄问题,康乾面对二叔的时候还好,话虽未明, 但意思两人都懂,属于彼此心里都有数的明白人,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他这种诡异的重来方式的。
康乾敢向二叔透露自身情况, 是考虑到他为人谨慎,嘴巴又紧,不存在有被宣扬的危险,且他相信依二叔对他的爱护, 只会更严密的替他保守秘密, 是连枕边人都不会吐露的那种小心, 但他二婶, 却是胆小怕事的种子, 家里的秘密根本经不住三婶万晴芳一个回合的套路,于是两人商量后决定,对除了二叔外的其他人隐瞒住康乾的真实身份, 就让他当个隔房的, 过来接济他们一家人的长辈。
如此, 康乾便受不住二婶领着康珊一口一个二堂爷, 一口一个二堂叔的感激叫唤,在二叔好笑的眼神下逃出家门,以见识一下乡土风光为名, 逛进了瓷器城。
这座被誉为全国瓷都的城市,其中最为有名的一个点就是瓷器城, 仿古的建筑门楼, 五门脸的高大牌坊一直往内, 青砖岩石铺道,两边店铺窗明几净,紫檀木的菱格博古架依窗排列,每层格栏上都陈列着一件精美到让人移不开眼的青瓷器,各种伴生混搭为烘托青瓷而生的小摆件里,C位上总有一件与配饰主题相似的瓷品,整条街的店铺装潢外部都被统一了风格,但内里却各领风骚,康乾眼风过处,人不用进店,只驻足在人家落地窗前望上一眼,就知道这家店里主打什么派的青瓷器。
就算近一年没来,这里的变化也不大,各家门头上的招牌常漆常新,内堂灯光永远聚集在展柜里的瓷器上,门口不兴揽客的招待,属于随看随走,不买也不禁赏的自由交易,即使有不懂的人进门,也不会发生被店老板小瞧的事情,只要有人对展架上的瓷器感兴趣,有一双欣赏美的眼睛,那么你所有的疑问或不懂行的外行话,都能得到店员或老板的回答,甚至聊到兴起处,还能在人家店里混上一杯茶,而使用的茶具壶承往往就是老板们留在手里的窑宝。
想要各家老板们手里的压箱底的宝贝,就得有本事能让人家主动请茶,老话说酒品看人品,茶盘上的讲究就是一家店的底蕴。
瓷器城里的风格还保留着唐宋盛景,各家店的经营模式也多自由开放,没有现在大商城里的销售额要求,自然也就不存在各家店员之间的竞争关系,空闲时互相窜个门嗑瓜子聊天,遇到有客人上门三两句话探出想买的瓷器风格,如果自家没有,便会和善的推荐其他店,各家店之间从来没有因为抢客发生过矛盾,大都秉承着缘分天成的买卖原则。
瓷器城里的老板天然就很佛,他们开这个店更多的不是每天算计销售额来过日子,而是每家背后的窑场产量,他们守的不是零散的客户,而是像宋城那样的大老板,能一次包圆了家里的窑场,这才是各家的生存之道。
康乾逛着熟悉的街道,对各家的牌匾如数家珍,每过一处都会感叹一声,啊,这家今年不错,居然包出两窑,哇,这家也还行,也包出了一窑,啧啧,这谁家啊?门脸都落灰了,看来今年行情不好,老板有点懈怠啊!哦,这家厉害了,居然包了四窑出去,啧,怪不得换了大玻璃展架。
嘿,这些老板,还是爱搞这种低调的炫耀,也不叫外人看懂,就行内人能凭借门脸旁边挂着的瓷葫芦,分辨每家今年的业绩。
瓷葫芦,赐福禄,每家龙窑里包窑必出的吉祥品,就跟康乾头一回烧窑就给出的葫芦提梁壶一个意思,就含有赐福禄的意义在,没单独出瓷葫芦,是因为康乾山下没有店铺,他出了也没地挂,故此,这种隐含炫耀意味的吉祥品,他暂时没处炫。
这么一路走一路逛,拐弯就能见康家瓷坊时,几个缩肩焉头搭脑的人引起了康乾的注意,岩石搭就的栓马桩旁,几个背对着街道的小伙子正吧嗒吧嗒在吞云吐雾,其中一人的声音引起了康乾的注意,只听那人声音里塞满了不屑,冷哼的一腔子不服气,他算老几?想拿哥们当垫脚石,也得看看哥们乐不乐意?呸,瞧把他能耐的,高级技艺大师,呵,也不怕康爷爷半夜里来把他掐死,就他那手艺,给哥们搭手做胚都不配,敢张冠李戴,偷我兄弟的作品升职,他死定了,迟早我要让他知道,登高跌重的滋味。
康乾背着手靠近,歪了半边身体去看说话那人的脸色,不出意料的一脸凶相,烟好抽么?给我也来一根?焦檐咻的扭头,瞪的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结结巴巴站直了身体,手脚都没处放的样子,问,康、康大师?您、您怎么到这来了?哦,哦,烟,您要抽?说着就手忙脚乱的到处摸香烟。
康乾无语,摆摆道,聚这里干什么?今天怎么没在窑上?跑店里来玩了?焦檐挠挠脑袋,与身边的小伙伴们对了个眼,不太高兴道,玩什么呀!被人拉来垫脚呢!康霭那孙子的高职下来了,今天在店里开展,喊了相识的人来庆祝,我爷爷说不来显得咱怕事,还小家子气,就叫我来了。
但显然被气的不轻,不然不会躲外面来。
康乾伸头往另一条巷子里望,果然,在康家瓷坊的门口看见了一整排的花篮红绸,门头上还高调的挂了喜帘,人来人往的显示着店里面客满盈门的热闹样,远远的看着,就能听见里面传出来的笑声,显然,这庆贺正开在最热闹的时候。
李敞嘴里还咬着个烟屁股,眼神发直的盯着康家瓷坊的方向,对康乾道,康大师,那铁胎瓷确实不好烧的,我爷爷上次从您那里拿回来的紫金土,没烧出一件珍品,焦爷爷那边也是,都没法开片,内外壁上的包泡特别重,蜂窝似的全废了,我现在才知道,康爷爷早前研究的是什么样的一种难度仿古品,真太难了。
焦檐也有显低迷,说着话人又蹲下了,揉胚的时候我也参与了,怕把泥揉熟失了紫金土的韧度,提升拉胚时明明很注意了,结果烧出来还全是瑕疵品,铁胎瓷是真难啊!康乾点头,要不难我爷爷怎么可能研究了那么多年都没成一件呢!紫金土缺少是一方面,烧制难度更是其他瓷不能比的,就算是田家的绞胎,也没铁胎瓷那样控火严格,铁胎是瓷釉相结合的一种纯火力考验,烧不透与烧过头只有一线之隔,没有长时间浸淫出来的经验打底,想一次成型是绝不可能的事。
走吧!既然遇上了,带我也去瞧瞧热闹,让我看看这位最年轻的高级技术大师长什么样?康乾抬脚往巷子里走,伸手就拽了焦檐当门卡。
果然,身边有焦檐李敞一帮人,那在店门口迎客的服务员都没问康乾姓名,只笑眯眯的招呼他们去茶台饮茶,满店里飘着茶香,以及前来道贺的各家店老板,甚至瓷协里的人也在品茶聊天,而康霭就跟在他舅舅万国朝身边,捧着茶盏与人说话,脸上尽是志得意满的倨傲。
康家瓷坊从前古朴的博古架,被替换成了全玻璃台展柜,老式的带罩吊灯也全换成了明亮大瓦的雷射灯,照着整个店里亮堂堂,印着高悬的正康龙窑牌匾新框旧字有种不协调的怪异,跟整体风格完全不搭的气质,让看见的人第一眼就感觉,这匾不该摆在这,店不配匾。
焦檐领着康乾找到自己爷爷,焦敬业和李存厚正和一帮人围着茶台说话,脸上也尽是不得不来应付场面的不快,见到康乾,两人俱都一脸惊讶,站起身来招呼道,康大师怎么来?您也收到请帖了?这万家……消息也真够快的啊!康乾摇头,随着他们让出来的位置坐下后道,不是说了近期要来看看我那本家亲戚么?今天刚巧来逛逛,路上遇见你们家俩小子躲巷子口抽烟,就叫他们带我来了。
是毫无二话的把俩小子卖了。
焦檐和李敞排排站,低头缩肩的交出了自己身上的烟,转头对上康乾的眼神,简直敢怒不敢言,老憋屈了。
康乾一点不亏心,跟着教训了一句,抽烟伤肺,容易短命,以后可不能抽了,有空喝茶,茶解百忧。
说完还挑了一下眉,挥挥手一副不用谢的姿态,把俩小子气的够呛。
万国朝作为今天的主招待,一点没有这里是康家瓷坊的客套样,领着康霭满场找人敬茶说话,敬到康乾这边时,脸上一副惊讶样,问焦敬业道,老哥哥给介绍下?这位……康乾对上康霭打量的目光,故意捧着茶杯对万国朝道,这位想必就是我那本家侄子康守松了?不错,虎父无犬子啊!这么年轻就评上了高职,是该好好庆贺庆贺的。
万国朝脸上一愣,笑的就不那么开怀了,对着康乾道,老先生认错人了,我不是康守松,我是康守松的大舅哥,我来代替他招待客人,哈哈,娘亲舅大,我家外甥有出息,我这个当舅舅的也高兴嘛不是?来来,喝茶喝茶。
康乾一脸原来如此的样子,嘴里不紧不慢道,哦,原来是大舅哥啊!这么当家人做派,你不说我当你是康家老板呢!越俎代庖!万国朝毕竟是混瓷协的,康乾这种意味深长的样子并不能让他脸红,直接接上了康乾的话头,原来是本家亲戚么?我竟没听我妹夫说过,请问老先生是哪支的?今天是特地来给我外甥道贺的么?哈哈,小孩子刚出点成绩,没想到居然传的远房亲戚都知道了,哈哈哈哈……。
穷亲戚,闻到点肉味就上杆子来攀亲,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斤两。
万国朝微笑。
康乾今天来接人,穿的是八成新的太极练功服,是他爷爷在时特别爱的一种服饰,宽松,干活也方便,焦檐和李存厚也爱穿这种衣服,但在正式场合,他们还是穿的西装或规制的中山装,康乾这身便服就显得随意又抠搜,看着不像是来参加宴会的,倒像是随便逛市场的闲散老头。
焦敬业要开口说话,康乾微笑着先他一步开口,年纪轻轻的出成绩是该庆祝,就是不知道得奖的作品是哪个?我刚转了一圈,竟没看出来哪个是出自小辈之手。
康霭挺了挺胸,眼神往店中央的一个展柜看去,康乾顺着他的眼神,一眼就看到了摆在红绒布上的铁胎青瓷,同时,在展柜的两角竟还放着两台往外喷着气的除湿机。
店后边临着一条河,虽然做了妨水层,但每到湿雨季,店内的墙壁地板都会回潮,以前是天天用抹布擦,时不时贴墙纸除霉,万国朝有钱,干脆就花了大价钱买了新兴的除湿机,那铁胎青瓷,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被湿热的潮气包裹,壶壁上在灯光的照射下都显出一层带着露珠的酥油光,晶莹如美玉般向所有人展示着其夺目光华。
康乾像被好东西吸引了似的,捧着李存厚递来的热茶,一步步的接近了玻璃展台,眼神跟痴迷了似的,对着铁胎青瓷左看右看,听着万国朝骄傲的介绍,这就是我外甥获评高职的作品,弟窑铁胎青瓷壶,正在走申遗程序,如果申遗成功,这件作品就会被收录进博物馆,以后你们再要近距离观看,可就要隔着一排栅栏看了,呵呵,趁还在咱们店里,你们想要看就多看两眼,以后要看,可是要花门票去看的呢哈哈哈……!周围人的恭喜声不断,纷纷恭维着万国朝以及康霭,两人在瞩目的赞扬里满场窜联,有着功成名就的飘忽感,而康乾,一口一口的茶喝着,完了招手让焦檐再给他捧了一杯来。
焦檐臭着个脸又给康乾送了一杯温茶,康乾笑道,看看,同龄人有这般高的成就,你可要加紧啊!怎么还一脸稀松的去抽烟?不长进。
李敞一脸不高兴,我们才不要学他,谁不知道谁呀!呸~!康乾哈哈大笑,一口茶焖在口里被呛到似的噗一口喷到了半空,就着湿意热气撒落在正中央的青瓷壶上,然后一声清如筝铃声的脆音,被耳尖的老师傅们听了去,震惊的全把眼神落在了声音的来处,铁胎青瓷,正缓缓由点及面的在所有人的眼睛里开了片。
弟窑?康乾捧着干掉的茶杯,对着目瞪口呆的众人挑眉,尤其是呆愣不动的万国朝和康霭,他再次问出声道,弟窑?哦~会开片的弟窑,哈哈哈哈哈……老子可长见识了。
噗~焦檐一下子就和李敞笑成了一堆,康霭这孙子完了啊!好家伙,两台抽湿机真买的太好了,放的角度好,湿热温度调节的也好,直接达成了哥窑开片的所有条件,再有康乾一口热茶助阵,它不开谁开?已经见识过康乾在窑场上,助将军釉开过片的焦檐稍微一想,就想通了其中关键,当时就笑拉了。
康霭膝盖一软就坐到了地上,脸上神情灰败,眼神里全是被揭了底的颤抖。
康乾微笑,不用谢了,哥窑价钱可是要翻倍的,就当是此次来给咱们年轻有为的青年高职技艺大师的贺礼了,呵呵,恭喜啊!哈哈,恭喜…………个屁!作者有话说:感谢订阅!跪求预收,真跪的!◉ 第一零五章野史曾有记述, 说有一爱瓷如命的员外郎曾花重金购得了一只百鸟朝凤瓶,每日于西廊天井旁呼朋引伴,日日擦试爱重如命, 连睡觉都不舍得将瓶子收纳入檀木箱内,必是要放在睁眼就能看见的地方,且无论晴天霉雨, 他都不许人用娟布包裹。
家人不解,按员外郎的脾性,好东西他从来是不舍得放在外面的,家里有专门一间库房是用来放他的珍爱瓷器, 那是连承重孙都摸不到的禁地, 结果自从百鸟朝凤瓶来了后, 库房内的箱子落了灰, 他依然搂着新宠不撒手。
这么一珍爱就珍爱了五六年, 员外郎日渐成痴,每日对着瓶子问开不开的话,家人替他请了郎中, 皆道员外郎身体倍棒, 无隐病, 但问瓶子开不开的疑问就被人当成笑话传了出去, 大家伙都道员外郎是爱物成疾,约莫就说他魔怔的意思,都不理解他为何如此。
康乾坐于焦檐和李敞殷勤搬来的太师椅上, 这两人也十分促狭,见宾客们都惊奇的围拢在开了片的铁胎壶旁, 空出了老板桌前后的位置, 那一圈原先坐的, 都是万国朝揽来的有身份之人,据说是在康霭的评级上出了大力,于是坐了店内最好的几张太师椅,整个一气派高人一等范。
焦檐觉得,属于他们一派的康大师不能落了人下,就是被围,也得气势凛然的傲视群雄,故此,是不容分说的拽了李敞,左右一人一边的将椅子抬到了康乾屁股底下,也顺便清空了康乾左右,自己两人充当了跟班打手位,把个挑衅姿态摆的足足的,恨不能下一瞬就卷袖子开干。
这种恨不能把闹事两个字刻脑门上的行为,很快激怒了委顿在地的康霭,就见他扶着膝盖从地上爬起来,跳脚指着康乾及周围一圈人,目龇俱裂的劈叉了音,报警,快报警,这老东西弄坏了我的瓷器,叫警察快来抓他,送他去坐牢。
万国朝经他提醒,是立刻叫店员把住了门,一副防止康乾逃跑的样子,那忙忙要把锅往康乾头上扣的姿态,叫在场的老师傅们又是摇头又是感叹,交头接耳的对着康霭目露可悲。
康家没人了,叫个屁事不懂的外人占了主场不说,现在连基本专业素养都不知道了,还报警?从铁胎壶在众目睽睽之下开片时起,康霭的前途就没了。
人声随着万国朝急迫的叫声渐渐息止,至落针可闻时起,康乾才在太师椅上悠悠开口,用一段野史引了众人目光在身后,这才笑眯眯对着康霭道,你可知这个员外郎为什么要这样问?康霭不知道,他连这段野史都没听过。
焦檐抄着手高抬着下巴接话,自然是问那百鸟朝凤瓶什么时候开片,那员外郎高价买了只别人不要的哥窑瓷,跟赌石押宝似的,指望着瓶子开片替他长脸,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并且赌上了自己在发烧友间的名声,如果瓶子不开片,那他以后在收藏界就没有立足之地了,他在用那只出窑没开片的哥窑瓷,赌自己眼光独道,囤货居奇的名声,收藏界也是论资排辈的,也就是咱们现在说的话语权,懂没?呵!什么都不懂的玩意,呸!康霭叫他啐白了脸,张惶的对上了康乾的眼,一股冷意从尾椎骨里直窜上了背。
康乾稳定开口,那时候的瓷界交流会不像现在有钱就行,高端的瓷器品鉴,与身份和你手上的藏品无关,能不能拿到权贵家门的请帖,得看居奇的眼光,独道的买瓷经验,那员外郎深信瓶子会开片,只因当时没有人肯信窑匠们对于这种类弟窑瓷的解释,通常都被权贵们当成烧不出哥窑瓷的借口责罚,没有人肯赌这样的运气。
员外郎守到第七年,渐渐病入膏肓,家里经营的生意也因为他走眼的百鸟朝凤瓶一落千丈,瓷艺交流会的帖子更从此一张不入他家门,庭院萧条,车马冷落,他躺在透了风的卧室里,对着凉如水的秋月看了最后一眼,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感觉魂游了天外时,那寂静的夜里,叮铃铃的传来了犹如仙乐般的开片声,一点点的将他神魂拉回了体内,他躺在围了一圈的白幔间,仿佛见到了迎他入仙班的乐伶,再之后,他奇迹般的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睛直直的对准了仍在开片的百鸟朝凤瓶。
话落,一声脆如筝鸣的开片声应景似的响在了众人耳里,那摆在正中央的哥窑铁胎不意外的又开了一道裂,默契的与野史里的瓶子隔着时空对了个音。
叮~!余音袅袅。
康乾脸上渐渐收了所有表情,眼神点着呆愣的康霭,都说野史不足信,我们当时听着也是当故事听的,但正史文献里明明有记载过哥弟窑的区分类型,一味的在开片上计较瓷类品种,是最愚蠢的一种鉴别方式,我们康家的建窑之本将军釉,出窑有一半是不开片的,你那有眼无珠的老子,拿着你爷爷藏在地窖里的,未开片将军釉当添头送给包窑老板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根本就守不住正康龙窑了,康霭,你怎好意思拿着你爷爷用生命烧出来的铁胎青瓷为自己争名评级?那里面的胎体可还沾着你投窑而亡的堂兄的血呢!你怎么敢?康霭在康乾暴喝的质问声里,抖着肩膀直不起腰,尤其康乾从太师椅中站起身时,那浑身冒出的压迫感,仿佛又叫他看见了爷爷斥责他不学无术的话,他呼呼喘着粗气往后退,眼神一点也不敢与康乾碰上,那副心虚害怕的模样,叫人打眼一瞧就知道,这小子根本就不是铁胎壶的所有者。
康乾一步步的逼近他,在离着康霭两米远的地方停步,转身就是摆着铁胎壶的玻璃展台,他对着焦檐勾手,眼神往热腾腾的三才盖碗上看,焦檐立即躬身捧着盖碗,用最恭敬拜长辈的礼将茶盏送进康乾手里,那振聋发聩的质问声也同样问到了他心里,康霭,你怎么敢!所有人都不出声的看着康乾的动作,以为他气急的要往康霭头上拨茶,结果就见康乾举高了手臂,盖碗擒在手心里,倾倒出一条笔直的水线勾着晶莹的水雾浇在了铁胎壶的整个壶身之上,这一步,在茶道场里叫温壶。
康乾当着满场的宾客,在给铁胎青瓷壶温壶。
一盏茶浇完,李敞躬身又送了一盏,他们都是正经学过茶道的,一见康乾的举止,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且看展台上的铁胎青瓷壶的模样,显然,自出窑时起,根本连水都没沾过。
也是,这么宝贝的窑宝级青瓷铁胎,在某些人眼里,观赏大于实用,可在所有的窑匠们眼里,实用才是第一位的。
康乾就这么连温了两盏滚茶,最后才掀了壶盖往里倾倒热水,玻璃展台上的水流沽沽,洁净明亮的展台上,渐渐的有似血注喷涌,那摆在展台上的铁胎壶外体,于开片的裂隙里往外渗着红似血的泪釉,一点点的汇聚成小溪往康霭脚底下淌去。
这场景几乎没人见过,就连焦敬业和李存厚都惊讶的瞪圆了眼,因为共有常识,新壶第一次温出来的外壁水珠颜色都是乳白色,这是因为胎体经过高温玉化,内里粉尘残留下来的沫浆就是白色,兑水一冲也只能是白色。
铁胎出红浆,再联系紫金土特性,焦敬业和李存厚对视一眼,立即就想通了其中关键,但其他人并不清楚,尤其康霭,耳朵里还回响着堂兄血的质问,眼睛里就瞧见了壶体外壁滴出的红,瞬时一声惨嚎就从他嘴里透了出来,倒蹬着腿的直往后退,好像生怕流到脚底下的血水沾到似的,哭着大声喊叫,不是我,不是我要拿这个壶去评级的,是我舅说可以帮我弄个高职,给我家店提升名气地位好招揽生意的,都是我舅舅的主意,不是我,不是我要抢夺我爷爷和堂兄的作品的,呜呜,不是我……万国朝亲自引着赶来的警察往里走,人没到,就听见了外甥崩溃的哭叫,康守松被人从牌桌上叫回来,懵着圈的对上了康乾的眼睛,很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硬着头皮上前问康乾,请问您是哪里的亲戚?可以借一步说话么?他其实已经猜到康乾的身份,从两个月前焦敬业突然带了一笔钱给老二时起,他就知道有一门据说是本家的亲戚要来,只是焦敬业与他关系不好,根本一个具体的情况都没给他露,所以,他不知道这个本家的亲戚也是烧瓷的高手。
这一个消息迟钝,就让他错失了先机,心里已经隐隐生了懊悔,早知道该提前往老二那边去探个口风的。
康乾此时已经坐回了太师椅,翘着二郎腿斜眼看着三叔康守松,神情懒散带着点倨傲,我跟你父亲,是一个太爷顺下来的同宗兄弟,你该管我叫二堂叔。
康过松立即改口,很顺从的叫了一声二堂叔,然后,又再一次的想引康乾往别间里去,很着急的想要借一步说话。
康乾当没看见他的急迫,只冷声问他,这家店现在是谁的?挂着正康龙窑的匾,打着康家瓷坊的招牌,结果招待满屋来客的居然是个外姓人,康守松,你是入赘了么?从古至今,入赘对一个男人来说都不是好词,康守松尤其厌恶这两个字,以前听到别人这么说他,是必然要爆发打人的,但现在对上康乾,以及身后哭抽了的儿子,他忍着屈含着怒再次对康乾道,二堂叔,咱们都是一家人,您侄孙年轻,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您看在他还小的份上,别把他的路给堵死了,您有什么要求直管说,我都答应。
满堂的宾客,他想先息事宁人,但万国朝却一向嚣张惯了,领着警察上前,直接挥开了康守松,对着康乾就道,就是这个老头,弄坏了我家的瓷器,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是绝对要告到他坐牢子的。
康乾没等警察上前,对着万国朝亮出了獠牙,姚芹托我来问一句,十八年前的那笔账,你还记得么?作者有话说:◉ 第一零六章万国朝记得。
姚芹这个人是他肆无忌惮的年月里唯一的挫折, 明明长着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却奈何眼瞎的看不见他的权势,跟屁虫一样的守着除了长相一无事处的康进喜, 那个稍稍花点钱就能勾动他起了更大贪念的小镇男孩,根本连给他提鞋都不配,可姚芹的眼里, 偏就只认他。
万国朝不服、不忿,夜夜心如噬蚁。
他不见得有多爱重姚芹,只是从小当人群里最亮的那颗星当习惯了,这猛然在下放锻炼的乡野村庄内, 被个十里八乡夸耀的美人无视, 那种男人的虚荣好胜心瞬间被点燃, 攒着劲的想要将这样的美人征服, 收归胯/下。
他下乡的时候家里已经有未婚妻了, 且是除了一纸证书,什么都过了明路的那种身份,睡女人的经验比之单纯的小镇男孩不仅足, 且还懂花样。
带着城市男孩的那种睥睨, 在一众小镇男孩跟女孩拉个小手亲个嘴都害羞的年月, 他大方的贡献了自己亲身体验过的床上经验, 并且诱导性的哄了一个男孩子跟他示范另类刺激。
一帮生活在闭塞乡间的小伙子,从来不知道原来男人和男人居然也可以,在天黑拉灯娱乐全无的那个年月, 互相打枪就被他们无廉耻的发展成了集体活动,而万国朝这个始作俑者却握着这样一个不能宣之于众的把柄, 成了这群向往高尚自由的带头大哥。
但这中间有一个人一直被排斥在外, 不被允许参加这样的集体活动, 他被孤立的,以有了女人与他们兴趣有壁的理由,被万国朝排挤出了小镇青年兴趣组,身边每个来往的同龄人都一副他错失了大好机会的样子,偷偷的又不那么严实的掩藏着对他的嘲笑和怜悯,日子越久,他越感觉自己与人的格格不入。
人的从众心理是可怕的,越不让他掺和,他越觉得那个集体香,想破头的要往里头撞,甚至为了能和那些单身青年有共同语言,他开始向人分享与女友在一起时的各种私秘隐事,连女友的胸一掌能不能握的事情都当成笑料与人描述,从一开始的羞涩别扭,到后来的坦然得意,也就个把月的时间,就让他习惯了将女友与之一起时的情态当成经验趣味与人分享。
到了这个时候,女友这个独属于自己的所有词,好像就被模糊了界线,被他坦荡的送给了单身男孩当成了打枪的意/淫对象,然后,万国朝终于大发慈悲的给了他一个参加集体活动的机会。
以献祭自己的身体,向他们这个集体证明,即使身边有女人,也不会背叛他们这种对高尚自由的向往探索,这种一根蝇上的蚂蚱般的革命友谊,光说不行,还得有实际行动。
于是,万国朝联系了早就物色好的人,一个在当时能决定他早日申调回城里的县城干员,王堤。
王堤此人,文弱好强,明明能力不济,却总要犟着口气的想要揽着自己办不好的差,常出纰漏,却稳坐位置如山,万国朝通过观察,理出了他背后的靠山,正是他屡次接近,却遭到极大反感的周干事周石岩。
周石岩当年只是分管这一片区的下乡青年统筹工作,手中有一个大病申报权,也就是下乡锻炼的青年如果生了重病,在经过他的查看确认后,会出具一张不涉及处分,或影响家庭成分的遣返票,万国朝想要的就是他手里的这张遣返票,奈何这个周干事人很清廉,钱财根本收买不通,且因为万国朝几次的撒钱行为,对他极为厌恶。
本来想退而求其次,却没料次位席上的王堤竟给了他这么个惊喜,这俩人的关系,那周身的气场,竟是那么的熟悉且香甜,万国朝就像是闻到了肉香的鬣狗,一瞬间找到了突破口,几次与王堤接触后,终于探得了他最深切的苦恼。
原来这两人竟还没捅破窗户纸,王堤有心,周石岩却有顾虑,那姓周的不仅有家室,还有子女,王堤搞不清楚周石岩的心态,怕自己的心思被周石岩知道后会失去他,恶心他,于是在万国朝百般宽慰,以及一副过来人的理解支持下,答应了找个男孩子去试探一下周石岩,看一看周石岩到底对男孩排不排斥。
这其实都是万国朝有意引导的,那两人周身的恋爱酸腐味,已经引起了周石岩妻子的反感,但在孩子和家庭的双重压力下,那女人忍下了丈夫的精神出轨,当然也是怕闹出事后会将丈夫的工作搞没,在那个可以子接父班的年月里,一份好工作就代表着一份好前途,周石岩妻子理智的在替儿子规划未来。
万国朝的接近,加速了这俩人的亲近关系,王堤处于热恋的患得患失里,正好给了万国朝下套周石岩的机会,在搞定了康进喜这个傻子后,他迅速联系了王堤安排了一场酒后谈心,周石岩顺利的喝下了加了药的酒,康进喜则怀着即将被团体接纳的欣喜,献祭般的听从了万国朝的安排,扒光了自己躺在了已经不太清醒的周石岩身下。
屋里关着灯,窗帘也遮盖的严严实实,康进喜努力睁着眼睛也看不清覆盖在他身上的是什么人,只记得自己被人打桩似的打了大半个晚上,根本没有小伙伴们说的那样舒爽,到最后,他几乎是逃一般的从那个房子里跑了出来,然后,在半路上碰到了跌的满身泥的姚芹。
姚芹看见他,跟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的,惊恐又嫌恶的从他满身斑驳的痕迹里,又哭又吐的跑回了家,此后,两人有近一个月没有联系。
万国朝一箭双雕,在看着王堤自我折磨般的捂着耳朵不肯听房里的动静,又在康进喜跑了后才现身,然后假装与周石岩云雨的是自己一样的躺上了床,再之后,两人顺理成单的做成了对,而他,也在王堤的帮助下拿到了遣返票,可谓皆大欢喜。
至于姚芹那边,在他定了归城日期之后,对着失魂落魄的康进喜进行一翻思想教育课,主题就是你脏了她的眼之后,要怎么让她也脏了你的眼,然后双方在道德层面可以扯平后,还会有一个可持续发展的美好未来的话题,加之一点小小的利益许诺,康进喜这蠢货就很上道的在一个雷雨天替他把姚芹给约了出来。
姚芹是聪明的,在看到牛棚里只有万国朝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被康进喜给卖了,她愤恨的怒斥万国朝欺骗玩弄淳朴乡村青年的险恶用心,又点出他引导自己去跟踪康进喜,却撞见那样不堪一幕的恶毒算计,在双方力量悬殊的厮打下,她最终被万国朝压在了身下,而草垛旁的一双紧盯着她看的眼睛,才是彻底杀死她的原凶。
到她难产而亡的那个时间段,她一个字没肯再跟康进喜说,而一直与她不对付的梁菊,则趁着机会与康进喜好在了一起。
可能康进喜只是想用梁菊来刺激姚芹,但在已经对他彻底失望厌恨的姚芹眼里,这样的刺激远不如他能眼睁睁看她被万国朝玷污来的大,当康进裕拿着万国朝去他家换下来的,沾了两人东西的衣服来,要求她嫁给他的时候,姚芹把对这个世上所有男人的期待全都葬在了绝望愤恨里,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在知道她不清白的情况下,还要娶她。
就跟一朵漂亮的花开在枝头时最美一样,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将花折了揉烂染在指甲或者衣服上欣赏,她明明可以以更漂亮的姿态站在他们面前,她明明向所有人展示了她的优秀,在同一批考生里,她是唯一一个能够走出小镇去上大学的人,她明明该比所有人都活的骄傲美好的。
姚芹不懂,因为没有人告诉她,花开枝头属公有,花落衣襟属私人,康进裕不嫌弃她未婚失贞,是因为原先他就配不上她,就跟康进喜怕她嫌弃被男人搞过的他一样,他想用同样的方式让自己获得与她同病相怜的经历,大家就谁也不好嫌弃谁的能够继续在一起,因为众所周知的大学生,不是一个小镇青年可以肖想的,姚芹现在爱他,不代表以后出去了会一直爱他,他自卑又可怜的再以一切方式污染她,想让自己还像从前一样配得起她。
那冷战的大半个月里,直接导致后来所有事的,就是那张晚来了半个月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刺激的以为要失去她的康进喜做出了最错误的决定。
如果说万国朝是造成他们悲剧的凶手,那康进喜的蠢和自私就是姚芹最厌恨的一种恶,到死,她最恨的人竟不是万国朝,而是康进喜。
康乾庆幸的是康进裕为了可持续性的,能从万国朝的老婆那里得到帮助,没有说出姚芹已死的事,这就导致了万国朝每次跟妻子吵架时,都能从她嘴里听见姚芹这个名字,高频率的出现让他对姚芹产生了厌恶心理,好像年轻时非弄到手不可的女人是自己贴上来似的,有着对其避之不及的心态,于是导致他十来年不肯再踩足自己曾经下乡过的地方。
至于他曾经祸害过的小镇青年康进喜,更被他摒弃进了垃圾筒,不被记起,不配提及,好像会脏了他高贵身份似的,丝毫不为自己曾在他人的生活里造成的影响愧疚,他打开了从恶的闸门,引导一个本性应该循规蹈矩过日子的年轻人,一步步的将自己的人生过的面目全非,然后,他却站在河的另一岸,衣冠楚楚的迎来送往,过着成功人士的钱色交易。
他见过康钱,一个被妻子管控的什么家庭地位都没有的老实人,走路低着头,说话小着声,家里的三个儿子没一个肯听他话的无能老父亲,可能人生唯一的成就,就是拥有一份旱涝保收的工作,以及被全镇妇孺评为好人般调侃称谓。
康钱在万国朝面前从来没有高声说过话,造成的结果,就是万国朝也根本记不住康老头的真实长相,只最固有的一个印象是文墨气质重,很温润的一个中年帅哥,深受农村老妇女们的喜爱。
仅此而已。
万国朝伸手,原来是康叔,一别经年,我竟没能认出来你,康叔是越活越年轻,越来越本事了,幸会!作者有话说:◉ 第一零七章康乾曾经, 是跟着康霭管万国朝叫舅舅的。
他比康霭大三岁,属同年龄段的小孩子,按理应该也不比康霭懂事多少, 一样的属混世魔王类的,十岁之前也是受着父母宠溺,纵容着长大的, 那时候的他,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能用泥巴烧出一个忍者神龟。
是父母的突然离世,让他一夜之间长大,知道从此不会再有人无条件的为他谋划人生, 那种肯为他胡闹行为买单的父爱母责, 从意识到自己成为孤儿的那天起, 就开始有意的收了棱角, 让自己看起来乖巧、懂事, 好养活。
跟着康霭叫舅舅,也是因为,他那时候想让三叔收养他, 二叔家穷, 十几岁的小子正是最花钱的时候, 康乾不愿给他增加负担, 就想去巴结家里条件更好一点的三叔家。
三婶万晴芳有钱,她在自己哥哥办的厂子里当收纳,每天只负责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吃穿都是庄子里最拔尖的那个,康乾为了讨好她, 不管她叫三婶, 而是叫她孃孃。
有那么一段时间, 他是真心带着康霭,把三婶的娘家当成自己的外家尊敬的,他看出了三叔在万家的尴尬处境,康霭的外婆和舅母明明瞧不起三叔,每次来三叔家就跟施舍一样的,嫌院里有鸡屎味,嫌井水不好吃,嫌房子不够宽,三叔在她们面前抬不起头,伺候仙女一样的伺候三婶,仍被嫌弃是靠老婆吃饭的软饭男。
可三叔那时候正经营着康家瓷坊,康乾不懂他怎么就直不起腰的为自己辩一句,万家的女人一边看不起康家,一边又极度宠溺康霭,三五不时的就要接康霭去万家小住,康乾跟后头蹭了一回,见识到了康霭在万家的地位,那真是比之万家亲闺女都要霸道的存在,而究其原因,就是万家没孙子,三代里出的全是女儿,万舅妈别看出门眼睛长鼻子底下,但在家里,她是没有什么底气敢跟自己婆婆呛声的。
康霭就这么一路小霸王似的被纵容着长大,在知道康乾这个从前对他不假辞色的堂兄,以后有可能会住到他家,倚仗他家生活时,他开始一步步的试探康乾容忍他的底线,直到他动了康乾父母的相册,将里面的照片用刀片划破,还假装是不小心样的无所谓状时,康乾便知,他在三叔家呆不下去了。
康守松两口子明明知道那本相册对他的重要性,却在发现康霭的恶作剧时,只轻描淡写的来了句,照片而已,划就划了,你弟难不成还不比几张照片重要?别太计较了,显得小家子气。
一惯的万晴芳口吻,高高在上,除了她和康霭,便连三叔在她眼里,也是没用的废物,更何况那时候无家可归的康乾,在她眼里,不比家里多条狗更能讨她高兴,康乾能留在她家里生活半年,只是因为康霭需要个人形玩具,且这个玩具还是以前不爱搭理他的堂兄,那种心理上的满足,优越感,愿意让她为了哄儿子高兴买单。
那时候爷爷的窑上正是复烧将军釉的最关键期,父母出事,两个叔叔谁也没敢告诉他,就连康乾都要每天假装高兴的去窑上报喜,说因为母亲回外祖家探亲,动了胎气把妹妹早产在了外祖家,他爹去伺候月子,耽误了回来,说等妹妹出了保温箱就带着她一起回,没人敢把这样的噩耗,告诉一个将长子培养成优秀承窑人的老父亲,尤其在临开窑的时候,就更加没人敢漏一个字。
康乾的父亲,是最符合他爷爷康大成想像的那种传统承窑人,因为秉性宽厚,古掘方正,他出手的每一件瓷胚上都沾染着最原始的古宋遗风,尤其最拿手的四方九龙埙鼎香炉,那是连康大成自己都捏不出的复古风。
长子康守龙,是当时最有望能在四十岁拿到国大师称号的龙窑承窑人,他载承了殷殷期盼的老父亲对长子,对自家祖传龙窑最真切的想望,因此,康乾在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后,依然不敢去窑场里告诉他爷爷,他没有家了。
那一日,康乾在三叔家里压着康霭差点把他手给剁了,最后是以康霭手臂骨折,他被万晴芳用一只臂长的花器敲破了头为止,终结了他和三叔家的所有情分,要不是康珊跑的快,喊来了二叔康守林,他就要在三叔的手里也折只手臂才能出了他家门。
此后,他被万晴芳叫成了白眼狼,逢人就说他是养不熟的狗。
康霭受伤住院,万家的女人们气汹汹找上门算账,在二叔家找不到他,便气冲脑门的一脚踢开了窑场的门,然后,一切就失控了。
爷爷知道了长子夫妻俩的离逝,知道了长孙每日强颜欢笑哄他的苦心,更从一向不讲道理的三儿媳眼里看见了幸灾乐祸,他一口气没上来就撅了过去,窑场的火没人看,就这么一烧烧过了头,一窑的将军釉眼看就成了的结果,全部化了炭渣,一件没成。
那是他父亲生前最后亲手做的一窑胚,亲自调的釉料,亲手过的釉水,亲力亲为一件件的搬进了窑洞,怀揣着最热烈的期盼,点燃了第一根松柴。
他知道此后没有多余时间照顾即将临盆的妻子,便趁着窑火刚起前不紧张的时候,想将媳妇送回老丈人家待产,两人收拾了东西,嘱咐了康乾好好学习的话,然后,便再也没能回得来。
康乾站在满窑的废胚堆里,头上的纱布上还浸着血,他怆然的四下张望,除了紧跟在他身后的二叔,身边再没有拎着棍子逼他背釉方的爹,那一瞬间,比之父母刚去世时的感觉还更痛了千万倍,就跟钝刀子割肉痛感迟延了似的,在接连失去了与父母相关的事物之后,他抖着身体,终于体会到了孑然一生的可怕。
他最终还是被二叔领回了家。
此后,爷爷的身体便开始衰败,那一窑的将军釉耗干了爷爷的积蓄,他不得不从瓷坊里抽资金,然而瓷坊里的盈额并不能满足下一窑的将军釉需求,他想要再复烧一窑,就得去找个包窑老板,但那样复烧出来的瓷器,康家是留不住最好的那一件的,尤其是窑宝级的,都属于包窑老板的所有物,一时间,让康大成陷入了两难。
这个时候万国朝提出了赔偿,因为是他家的女人造成的祸事,他愿意看在亲家的份上承担那一窑的损失,赔了很大一笔钱,驳得了爷爷康大成的原谅,然后,走向就在康乾不知道的情况下,康家瓷坊竟成了康万两家共同经营。
后来他才知道,是他爷爷觉得万国朝人够真诚,且懂道理明是非,没有一味纵容自己妹妹和家里女人胡闹,勇于承担责任,老人家觉得那一窑残渣不应该收他那么多赔偿,有借故敲诈之嫌,于是就作主,将康家瓷坊的资产抵押一半给他,当做互不相欠的扶持帮助。
老人家的思想,人对我好,我便不能占你太多便宜,且两家本就是亲家关系,他不能让儿子更加的被亲家看不起,就算再对儿子失望,他本质里仍是希望儿子家庭和睦幸福的。
可怜康大成烧了一辈子泥巴,并不清楚人性里能为钱恶到什么程度,万家女人为什么能不顾窑里的瓷器一脚踹进窑场闹事?那是因为她们本来就是受了万国朝的授意,刻意将事情闹到老爷子面前毁瓷的。
万国朝早就瞄上了瓷器生意,奈何他没有桥梁,始终踏不进场,妹夫康守松就算经营着瓷坊,但本身不具备引他进场的资格,他需要更有资格的人替他担保,而这个人无疑是在瓷业界拥有高话语权的康老爷子为最佳。
他得到了康大成亲口承诺的瓷坊抵押权,之后便借坡上驴的开始在瓷业市场里步步经营,五年,他就用手中的金钱在瓷业协会里站稳了脚跟,康家瓷坊被他反客为主的握在了手里,成了他家万龙瓷业的进阶梯。
等到康乾成年,懂得了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时,康家瓷坊的经营权已经彻底不在康家手上了,至此时,万国朝终于露出了他一直垂涎正康龙窑的险恶嘴脸。
一如他现在握着康乾的手说幸会二字,眼睛里却闪烁着打量算计的光,他就算不知道康乾的真实目的,但凭他多年算计人的嗅觉,也能嗅出这场事故背后不纯的目的。
康乾有备而来,无论拆台康霭,还是提及姚芹,都让万国朝绷紧了弦的小心应对,然后,他突然有些后悔叫了警察。
按他往日办事方式,该是直接关了店门私下解决店内纠纷,但因为今天开设的庆功宴,为了展现自己的合法合规,便没多做深想的先一步报了警,而眼下,有警察在场的情形下,他的行为就被束缚住了。
他无法断定康乾现在同姚芹的关系,又是否知道他奸污姚芹的事,按他对康进喜那怂包的理解,该是要瞒着家里人伙同他祸害了姚芹的事,但现在再看康乾的表情,万国朝试探的笑问了一句,令儿媳倒是什么话都肯跟你说,康叔,我那时候年轻、冲动,有对不住她的地方我认,您就开个口,要多少赔偿说个数,只别拿我外甥出气,他是无辜的,不该受到我的牵连,被你当众这么羞辱毁前途,小孩子有点成绩不容易,您一看就是老师傅了,该对年轻人多些宽容……康乾,万老板是想说,我是因为你而迁怒了你外甥,故意报复来了?呵,难道我刚刚的鉴壶过程都是假的不成?万老板,能来这里的都是行家,债是债,仇是仇,我分得清。
我既不会冤枉你外甥偷壶虚报职称的事,也自然不会假作不知你当年的禽兽行为,很遗憾,老头子没那个福分得到姚芹这么好的姑娘当儿媳,就我那个不孝子,他不配那样好的姑娘当媳妇,姚芹上了大学,认了我当干爹,现在在我们省局公安经侦部工作,前途大好。
来前半个月,康乾找到了郑金,在郑合平的书房里,将从康进裕那里挖出来的证据给了他,并且将发生在姚芹身上的事情告诉了他,郑金想要带他去警察局立案,但被康乾暂时否决了。
在法律审判到来之前,康乾想用自己的方式,替姚芹,替他康家,找万国朝算一算账里账外加在一起的利息,光用法律制裁他,那太便宜他了。
康乾需要郑金在他的同事堆里,替姚芹捏造一个身份,一个拥有光鲜亮丽前途的身份。
如果姚芹活着,他相信,凭着那个聪明女孩的努力,她该是有个非常美好的光鲜未来的,值得人羡慕的人生。
没关系,她现在有了,从他的嘴里,她将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成功的事业,以及爱她的丈夫和听话孝顺的儿子。
万国朝一瞬间眯了眼睛,表情愕然。
作者有话说:◉ 第一零八章两名警察在来客堆里走了一圈, 弄清了情况后,对着万国朝这个报警的苦主道,您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么?现场我们看过了, 如果您仍坚持是这位老先生弄坏了您的瓷器,这应该就涉及到了专业的鉴定问题,我们这边建议您走法律途径获取赔偿, 如果没什么异议就在接处警报告单上签字吧!城中心派出所就在瓷器城旁边,两名干警处理这类纠纷很是得心应手,见现场无斗殴无伤人的情况发生,自然是没必要拘回派出所的, 经济损失走法院, 都是老熟的处理手法, 再者, 依他们调查的结果看, 这店家很该感谢人家老先生才是。
专业的鉴瓷鉴定中心,那是要花钱排队才能鉴上的,因为经常会有买售双方对瓷器的价值认知产生疑异, 鉴瓷师在瓷器城这边也是个非常吃香的职业, 许多具备高职称号的专家都会在这边挂个名, 遇到有争议的瓷器鉴定, 以能参加研讨鉴赏会为荣,故而,这边的派出所民警们经常会接到这种场合的安保工作, 对这类专业人士因不同鉴定意见引起的纠纷见怪不怪,只要不卷袖子开打就行。
万国朝现在巴不得警察赶紧走, 尤其在得知姚芹的现状后, 那一抹地头蛇按压强龙低头的心思立刻收的干干净净, 他忽然产生了一种怪诞的兴奋感,在曾经受到自己侮辱的女人心里,他想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定位,或者,他更想看到那个曾在他□□挣扎的女人,从泥地里挣出一条出路后,再次遇见他时会有什么反应,恐惧、慌乱亦或绝望。
比之□□一个枝头上欲开不开的娇花,将其踩入泥里,他还没在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身上,体会过肆意掠夺的快/感,尤其当这两种情况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时,瞬间就让他陷入了巨大的颤栗中,是人到中年心力不济了很久的那种久旱泛味里的甘霖,恨不能立刻就收拾好人模狗样的面目去摘取幻想里的果实,一股男人最原始的冲动让他在愕然过后,缓缓的露出了个血染的慰叹,真……好啊!非常……的棒。
发自内心的兴起了澎湃的探究欲。
郑金不懂这样的安排,他的知识体系里,这样的恶人最好尽早抓获,送到牢里改造才好,纵恶引蛇,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过于意气用事,且于最终量刑来讲,并不能一把焊死他。
牢底做穿的最终概念是要有导致人死亡的恶□□件,康乾做的套子显然不可能真的搭进去一条命,且他作为一名警察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所以这种纯纯为了出口气的报复方式他不能理解。
郑家的书房里,郑金并不肯同意康乾的请托,姚姓并不难找,挑一个年龄差不多的冒充姚芹并不难,十来年的岁月磨砺,样貌相差也不难解释,难的是他不能违背道德去引人犯罪,哪怕现有的证据已经能证明万国朝是个罪人,他也不能为亲情破例。
康乾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从正康龙窑说起,你上次托我鉴定的那批瓷器,有一半是出自康家瓷坊对吧?与康家瓷坊对应的是万龙瓷业,而万国朝所经营的业务远不止一个万龙瓷业,郑金,你们经侦查案难道不追根究底么?万龙瓷业是怎么兴起来的,康家瓷坊在当中起了什么作用,这两家的关系我不说你也应该能查到,那一批瓷器确实价值不菲,但与整个万家集团相比,你觉得能撼动那边的地位么?你们找到突破口了么?万龙瓷业只是万国朝众多生意里的一个目前来看最赚钱的生意,可一但让他察觉康家瓷坊有威胁到他其他生意的苗头,他是会毫不犹豫舍弃康家瓷坊的,就目前工商部那边登记的康家瓷坊所有人只是康守松,出了事,就是康守松去做牢,他是会拍拍袖子将自己摘出来的。
万国朝的钱足够替他自己请一个最强的律师团,而到了那个时候,一个十几年前的□□案,可能都不能关他几年,且中间还有姚建舟,他不能让姚建舟过早的暴露进万国朝的眼里。
郑金被康乾分析的陷入沉思,他们经侦科确实查了万家集团很久,目前就手上的证据来看,康家瓷坊是百分之百有可能在他察觉到出事之前被当做断尾舍弃,这也是他们现在按兵不动的原因,上千万的瓷器走私确实能扯上万龙瓷业,却扯不上亿万身家的万家集团,他们少个由头去万家集团内部查账,不是没想过使美人间谍,但万国朝在女人身上向来不肯花功夫,那是看上就要上的,用钓凯子那套勾搭伎俩根本不行,甚至会引起他的警惕心。
康乾继续,一个男人欺辱了一个女人,除了生理还有心理上的慰足,踩花入泥坛几乎是每个恶劣男人能接受的最终结果,而世俗里也确实少有被欺辱过的女人能过的幸福美满,虽然我们不说,但就结果来讲,在这类不幸的女人里百分百是活在抑郁绝望里的,郑金,你所接受的教育是除恶扬善,可恶的多面性你并不能切身体会,你没事可以去刑侦口看看,那边才是恶的聚集地,经侦部门的案子见血少,就显得你过于讲原则讲规矩,而对付万国朝那种人,你的做法感动不了他。
一个男人会永远追寻最鲜美的女人,但被恶性因子种植过的雄性,是不允许有在自己手里漏出去的花还会继续开放的,被□□过的人或物,在他们眼里下场只有一个,就是只配烂在泥里,碎在垃圾堆里,但有意外,那必然是要想着法子再靠近一次,再玩弄一回,直至□□至死。
征服这种从烂地里崛起的女人,会让他们兴奋的失去理智。
最终,郑金接受了康乾的计划,从刑侦部那边借调了一名格斗体能都非常好的姚姓刑警,之后就被他送到了姚奶奶和姚建舟身边培养亲情线。
糊弄姚建舟的说法,只要给姚警官按一个警匪片里的卧底身份就行了,这个年龄段的小伙子不会往深了想卧底的原因,只会被个人英雄主义冲的满身心的为公理就义,闭紧嘴巴的全然配合,让叫妈就叫妈,为能参与这么刺激紧张的警务工作感到高兴自豪。
只有姚奶奶背着人后,哭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天天期盼祷告着万国朝不得好死,早日伏法。
一切安排就绪,康乾对上了万国朝突然充斥进双眼的,标示了新猎物出现,又有了极大兴致的嗜血眼神,恶气满溢出眸子的盯着康乾背后的某块空间,咀嚼在唇齿间的吐出几个字,……姚芹过的好,我也就……放心了……康乾,她过的非常好,你大可不必再惦记,有些人你攀不上,就算当狗上去啃了一口,不该你的也永远不是你能得的,万老板,有些事,还是忘了的好。
万国朝一下没绷住,眼神迅速凶戾的收了笑,但在意识到周围有人奇怪的在看着二人后,又立马强撑起笑容打着哈哈道,康叔说笑了,我是真心希望她过的好的,毕竟有旧,她能幸福,也是证明我当年眼光不差,否则换了谁,也不能……哈哈哈……真不愧十里八乡一枝花的称号,名符其实,太名符其实了。
两人身周的气氛太怪异了,直到警察离开,也没人敢围上来说话,都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听两人叙旧,直到万晴芳踩着高跟鞋出场,这才打破了这种绵里藏针的交流。
她眼神迅速的在店内巡了一圈,滑过自己丈夫时的眼神是那种不在意的漠视,之后先是冲着万国朝道,火急火燎的叫我来,我美容没做完呢!街也没逛成,到底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哥,我在兴隆珠宝行订了套蓝宝,回头你叫人去给我把账结了。
接着才施舍的往丈夫儿子脸上望,半点耐心没有的问,又怎么了?一对丧气鬼,好日子都让你们过的没了味,喂到嘴里的饭都不会吃,我哥都替你们张罗好了,招呼客人都不会,还要叫我来,你们能不能顶点用?别这么三天两头的给我出状况成不?真是烦死了。
康霭埋着头躲在康守松身后,显得很惧怕他妈,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显出莫名的瑟缩感,藏在他爹身后,一声不敢吭。
康守松护着儿子说话,不是他惹的事,你不要一上来就责骂他,晴芳,你什么时候回家住?老住娘家不好,儿子都跟你生分了,你好歹也关心关心我们父子,别每次见面就一脸不耐烦,我们才是一家人。
万晴芳翘着刚做好的新美甲,眼角夹着康守松人到中年的脸,挥手甩了下,我的事不要你管,你管好自己跟儿子就行了,连儿子都教育不好,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烦不烦,我爱住娘家不行么?叫你搬来一起住是你自己不愿意,你看看儿子被你管的,脓包的一点不像我万家人,我真是后悔让他跟老爷子学烧窑,什么都没学到,倒把老康家的怂给学到了,真丢人。
说着一伸手就把康霭给拉到了近前,冷着脸拿手点着他脑门,撒什么猫尿?谁欺负你了你不能欺负回去么?你小时候的心气哪去了?怎么越活越孬?你要能有你堂哥半点骨气,你就该挥手把欺负你的人打回去,哭、哭,哭有屁用!康乾惊奇的发现,这对母子居然有了隔阂,康霭从前是更亲近万晴芳的,现在看站位,却似与他爹康守松站在了一边。
这太奇怪了。
康霭从小就不太听康守松的话,他更愿意听从万晴芳的安排,学烧窑就是万晴芳非要让他学的,然而在学不好后,连他的出生都成了错,被万晴芳归到了老康家基因不好的原因上。
康守松这一家子实在太招人烦了,康乾办完了事,达到了来的目的,根本一句招呼都懒得打,转了身就想跟焦敬业他们一起离开,结果没到门口,就被万晴芳给拦了去路。
万晴芳吊着眼睛,拿出了女人蛮不讲理的一面,斜着眼睛一副不拿正眼看人的姿态,你说你是我们隔房二堂叔你就是了?你有证据么?短暂的从丈夫嘴里套出了事情的始末后,她就对康乾的身份提出了质疑。
康守松在后头拉她,却被她甩了手挣开,仍然拦在门口瞪向康乾质问,康乾平静的与她对视,不慌不忙道,宋城认识么?他刚从我手上购买了一批将军釉,这位女士,质疑我之前,先看看你男人的态度,以及,在场的众位大师傅们的态度,我能烧将军釉,而你家现在怕是没人能烧出来的吧?一语惊四座,除了早就知情的焦敬业和李存厚,在南瓷协会市场上已经紧俏了近一年的将军釉,没有如早先瓷业协会里断定的那样会从瓷器品类里消失,康乾开口,那就证明,以后的康家龙窑将会以他为首。
康乾笑着略过惊讶到失语的万晴芳,对着满屋的宾客道,我的龙窑在大康山那边,以后欢迎大家去找我学习交流,另外,这边的龙窑既已被改成了气窑,也就担不起正康龙窑的匾额了,以后麻烦大家给来瓷器城买瓷的人普及一下,康家龙窑正统转移至大康山那边了,谢谢。
万国朝眼神闪了一下,接口万晴芳的话道,康叔别跟一个女人计较,她头发长见识短的,不懂窑上的事,咱们以后还该多多往来,康家瓷坊毕竟是你们康家祖业,没了将军釉镇店是会成为行业笑话的,康叔,您也是康家人,应该不忍心看瓷坊落魄到被人嘲笑的地步吧?康乾哼了一声,从鼻中缓缓透出一抹凉气,对上万国朝的眼睛,万老板,我的瓷器,不走南瓷协会,南瓷市场这边,包括康家瓷坊在内的所有人,别想从我窑上买走一片瓷。
想用我的瓷来撑门面?做梦。
作者有话说:感谢订阅!孩子开学在即,这两天可能有点忙,见谅!◉ 第一零九章类玉似冰, 青瓷绝响,哥窑可是干掉过唐五代时期最富盛名的越窑釉的,那是在当时被认为是所有瓷类最高水平的秘色窑, 是盛唐文人追捧了百年的御用贡瓷。
哥窑的出世让其他品类的瓷器暗退一射之地,不是后头因战乱失传,说不准汝窑或景德镇一系还要熬多少年才能被选为贡奉之物, 到近代哥窑复烧,南北瓷市场因此分化,谁都不服谁是最的那个领头。
康乾不知道放弃南瓷市场是在给自己找苦吃?他知道的。
北瓷那边早就以汝窑为首,青瓷夹缝里求生, 便是你满腹经伦, 在人家的主场也是得夹着尾巴当小弟的, 然而比起南瓷协会这边以万国朝为首的市场来看, 他宁愿去和北边那些人搅毛。
他家的瓷走的是正统的哥窑路子, 必然会与汝瓷市场撞成擂台形式,南瓷这边人头熟,已经有一条成熟的运营链, 他只要肯认万国朝为首的南瓷协会定价权, 他就能源源不断的将自己家的瓷往南瓷市场里投放。
然而, 他就是不想将定价权放给万国朝, 更不想用自己辛辛苦苦烧出来的瓷器,所上交的税率去成就他的绩效考核。
两边市场每年都要往京里的瓷业总会报业绩,他就是把自己苦死, 也不会为万国朝的前途添一块砖,故而, 才有了前番那种绝了自己后路的狠话。
整个南瓷市场现在都知道了他的宣言, 从而也知道了将军釉会进驻北瓷协会, 一方面有人在等着看他被北瓷拒之门外的笑话,一方面又有人跳脚南瓷这头失了哥窑门脸,总之现在两边都在等康乾的下一步动作。
二叔康守林忧心忡忡,视线随着康乾埋头拉胚的动作来回左右,声音里透着忧虑,往年南北瓷器大比,咱家的将军釉总被当成压轴拎出来与汝瓷斗,去年老三那边还抽风的将老爷子藏起来的,浮雕御龙板指杯拿去与人家景德镇的斗彩比,康家瓷坊在北瓷那边很招人恨的,乾~咳咳咳……这奇怪又尴尬的辈分,每次康守林都难以面对康乾现在的这张脸,即使两人已经达成了默契,人前做戏叫叔,人后却没法像从前那样乾子乾子的叫了,于是一不小心又咳了半死。
康乾丢了胚泥,无奈的替他捶背喂水,他们已经回了大康山,在安排好二婶带两个孩子的住宿后,康守林现在每天就要跟到窑上来看康乾做素胚。
紫金土的大量出现,让康守林突然有了继续活着的动力,他现在半边身子虽然仍不能动,但精神头是一天比一天好,上午来康乾这边说话,下午就去镇上的老中医那边扎针,有了康乾的财力支持,康二婶目前的主要任务就是照顾家小,工是不用做了。
康珊从小在窑上长大,虽然没正经学过烧窑,但她是会做素胚和拌胚泥的,康乾想一样安排她去学校,但小姑娘却很坚决的摇了头。
她想走传统晋升路径,从窑工做起,一步步的往匠工路上转,康乾见她坚持,便留了她在窑上打下手,近一年没接触,康乾发现小姑娘沉稳了不少,拉胚模的手比之从前更稳更细,且对浮雕阴刻情有独衷。
康乾等康守林缓过气后,才慢慢道,我还没往北瓷协会那边递申请,目前在看那边的态度,二叔,天青釉色的青瓷壶我侥幸烧出了一只,有紫金土在手,下一批铁胎青瓷必然会有珍品显世,年关将近,瓷业总会那边的考核才是重头戏,只要北瓷那边不傻,他们会派人来跟我谈条件的,焦老告诉我,瓷协总会那边的副会长要退下来一个,万国朝有意争取,且钱也花了不老少,北瓷要也有那个心,他绝对不会把我拒出去的。
还有一点,万国朝当年利用了从众心理孤立康进喜,诱导pua他犯错,康乾还的这一手,只是想要让他也感受一下被人排挤的滋味,只要让南瓷这边失掉精瓷大比的口碑,压缩这边的瓷器进出口市场,不用两年,不,或许只要一年,万国朝的位置就会被质疑、动摇。
康乾垂了眼,人在被逼急的情况下绝对会犯错,万国朝现在处于上风口,他想要把他拉下来,就得借力,而北瓷协会那边的梯子就是现成的。
康守林没有见过那只天青釉壶,但他相信康乾不会拿这种事骗他,一时眼眶都红了,紧紧抓着康乾的手,欣慰又感慨道,要是你爷……能亲眼看到多好,那么多紫金土,真是想也不敢想的东西……满窑场里的架子上目前都晾晒起了做好的素胚,康珊不愧是拉胚好手,有了她的帮忙,基本款的瓷胚都不用康乾插手,她一人都包了全部,直到康乾开始动手做浮雕盘阴刻杯,她才停了手中的流水线动作,每天专注的跟在康乾身后学。
康乾,二叔回头替我想个说词跟珊珊解释,我发现她开始怀疑我了,这几天说话总在套我话。
这姑娘从小吃惯了苦,心思重且敏感,对康乾做胚的手法记忆深且纯熟,几乎在康乾的阴刻杯成型之时,她就瞪着眼睛起了疑心,被康乾拐着弯的带歪了思路,这才免于穿帮的危险。
康守林也头疼,女儿那欲言又止的眼神,和时常盯着康乾发呆的样子,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解释,你要不跟她直说了吧!她也不是个多嘴的孩子,不会给你到处宣扬的。
康乾摇头,多一个人知道我的来历就多一份危险,二叔,万国朝是个不择手段的,还有三叔那边,珊珊再有心机,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一激一诈的极容易被人把话套走,报仇之前,我不能冒这个险。
康守林一凛,眼睛盯着康乾,你是说……他们会……?康乾点头,人穷末路,我们必须得防着,她不知道真相反而更好,我这年纪,走的兴许比叔还早,又何必再招她伤一回心。
康珊目前的状态,就跟憋着一口气的蛇皮鼓,在康乾没了后,她便自觉扛起了正康龙窑的责任,哪怕从没学过调制釉料,也不嫌辛苦厌烦的辗转去到焦家李家那边打白工,为的就是想要从焦檐李敞手里反学回康家窑上的基本釉方,那一把小瘦骨头就是这么累出来的。
康乾望着在帮忙哄弟弟的康珊道,焦檐李敞都给我说了,珊珊每天来回奔波他们家窑场,不要工钱的帮忙做素胚,本子上已经记完了从我们家流出去的基本款釉料表,二叔,她绷的太紧了。
要是再刺激她一下,康乾都不知道她能不能受得住,索性还是瞒到底了。
康守林揩了把眼泪,是我对不起她,没当个好爹,家里乱糟糟的那阵子都是她帮着撑起来的,珊珊这孩子,虽闷不吭声的,可我知道,她背着人是哭了好多回了。
家里统共两个堂哥,一个当她不存在,一个有点什么好吃的都留给她,感情在哪边自然不用想,康乾没了的那阵,康珊攒的那点零花钱几乎都贡献给了康乾。
买了很多草纸和金银锡箔纸,天天昨上拎着叠好的金银元宝上山去烧。
康乾,算了,顺其自然吧!两人说话都注意着旁边,有帮工从身边过时就歇嘴,等人走开后再接上,这么聊了几回,就聊到了姚建舟身上,康守林道,你决定了?那孩子看着过于老实了些,憨而不敏,天赋也浅了点。
姚建舟周末回来一次,康守林与他说了一次话,也看了他拉出来的素胚,心里却是不满意的。
比起康乾少时显露的天赋,姚建舟显然不是他想的那样,可能目前的能力连康珊都不如。
康乾将手上最后一只长颈梅花瓶托起,修了修瓶口后往晾晒架上摆,完了才对康守林道,他挺好的,虽然有时候有点毛糙,但比之康霭又强了不少,他不擅长精细玩器,但鼎钵之类的重器却很有天赋,二叔,最能展现咱家将军釉的器型从来不是小巧的玩器,而是古拙粗犷的重器,我选他,是因为他能更好的把将军釉的内涵展现出来,这孩子有一双亲泥的手掌。
康守林意外的眨了眨眼,竟是这样么?手感能比你还强?康乾点头,他第一次照着我做的四方龙鼎复模的时候,那控泥的手感几乎就是一次成型,后来立钵成模也从来没倒过,二叔,他挺难得的。
除了心眼子不够,容易被人牵着走,姚建舟总体来讲,是要比其他几个徒弟强的。
有了这个话,康守林便也不再提姚建舟的资质问题,视线转而放到了已经进入低温烘干期的龙窑上,日子选好了么?康乾站在康守林身边,选好了,三天之后就是好日子,希望到时候二叔能替我看一看窑火,上一窑的铁胎没能自然开片,这一窑我是希望能看见自然开出片来的。
也好堵了万国朝那边放出来的狡辩声,明明事实就在眼前,却非要不肯承认康乾那天在店里的动作。
或许是知道康乾要归到了北瓷协会那边,万国朝领着南瓷协会里的人,用那天在店里当着众人开了片的铁胎给康乾泼脏水,说他误人子弟,把一个没有根据的开片法显露人前,是对传统手艺人的污蔑。
康乾要以事实说话,就必然烧出能自然开片的铁胎。
康守林撑着半边身体起来,眼神坚毅道,好,我就是天天睡窑上,也一定替你把窑火看好了。
风雨欲来。
康珊站在开阔的大门口,拢着手在嘴边圈成喇叭状,爹,二堂爷爷吃饭了。
轰一声响,阵雨跟从天上漏下似的淹了康珊的喊话。
康招弟一头雨的从外面冲进家门,怀里裹着小石头,脸色虽然看着苍白,精神却还不错,正好赶上开饭,姚大娘,我买了只烧鸡,切了给我爹下酒,咦,珊珊也在啊!整好,替我看着小石头一会儿,我去换件衣服。
康乾推着康守林从窑场上下来,迎面撞上康招弟,盯着她的脸望了望,点头,还顺利?没再闹了吧?康招弟撇了撇嘴,低头拍打着头上的雨珠子,他还要闹啥?看到钱就不闹了呗!爹,我算是看明白了,再哭死,可怜死,也抵不上人家妈抱着他心肝肉的叫一声,钱都没捂热呢就叫那牛老太搬回自己家了,个傻逼,十万的开店本钱,他说给出去就给出去了,幸好离了,我真是庆幸了。
康乾叹气,弄到了愚孝又不懂为自己算计的男人,搞不清楚谁更倒霉,算了,离了就行,那本来就是答应给他开店的钱,随他怎么花,爱给谁给谁,反正以后都与你无关。
康招弟点了个头,一脸的晦气,我去换衣服,爹,你不用担心我,我想开了,想的非常开。
是咬牙切齿的进了屋。
行吧,终于撕掳开了。
见康招弟这样,康乾终于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感谢订阅!我回来了,家里发现了点事,自闭了几天,对不住,让你们久等了,鞠躬!◉ 110、第一一零章有了康守林的看顾, 康乾对这一窑的铁胎又多了几分信心,每日里沉浸在对胚模的二次修缮里。
拉胚的基础手艺是每个烧窑人必备的初始技能,胚模的成型在于稳定的手感, 力量掌握到位,胚体怎么都不可能歪,表面即使有粗糙, 在二次修胚时也能打磨光滑圆润,因此,在需要大批量的烧制瓷器时,瓷胚的制作就不是小作坊那样讲究个个精美, 一次完成。
上万件的大小瓷胚如果每个都精雕细琢, 那时间上是绝对赶不及的, 修胚的刀具和磨砂纸就派上了用场, 在有了康珊的帮忙后, 头一道成模的工序上很是替康乾解开了手,让他能专注的在一些需要花费工功的瓷胚上静心雕琢。
让人值得宽慰的是,康招弟在经过离婚风波后, 似乎终于看清了以后的人生路, 开始沉下心来学烧瓷, 她也做不了太精细的活, 揉泥,捶制泥胚里的气泡,在胚车上简单的做一些碗蝶类的素胚, 再有就是帮忙新来的二婶适应山里生活。
随着几个孩子被安排下山进学,留在山上的便只有小石头和刚六个月的小豆丁康棕, 康桃就近上的镇上初中, 放学还能往山上来, 其他两个却是一个星期只回来一次,制瓷进度上就隐隐的被康桃给追上了,至少再上胚车时,康桃已经不会因为飞溅的胚泥而脸红流眼泪了,她现在已经开始制作进一步的钵鼎类素胚,每日除了完成学校作业,就是在灯下练习胚泥的多种制模方式,非常刻苦。
于是在基本工作都有了人的情况下,康乾目前主要做的就是查漏补缺,将每个晾晒架上八成干的素胚在浸入釉料桶时,做最后一次整体打磨,需要勾花的,雕了暗纹镂空图的,以及底部代表个人标识签章的,每一件作品都要在进窑之前做到状态完美。
因为有半窑是之前答应给胡卫金的,按着给宋老板出的瓷器比例,康乾也照样给胡卫金出了十色不同品类的样板瓷,除将军釉独占一个窑窗的比例,其他九个颜色的瓷器他给分在了另四个窑窗内,总体是不会叫他吃亏的那种。
胡卫金因着康乾的守诺,几乎隔三差五的开车往山上送东西,家里几个孩子的零嘴就没短过,搞得现在山道上只要传来汽车的轰鸣声,两个小的就开始站在大门口嗷嗷叫,像是知道一定会有人来投喂他们似的,脖子都抻长了几分,叫人很是无语。
小石头的身体一日日见好,康招弟已经决定过了年就替他报名上幼儿园,离婚后两个孩子的抚养权都被她要了来,牛丁一似乎也知道自己养不了孩子,在这一点上倒没跟康招弟犟,乖乖的拿了钱跟她扯了离婚证。
康桃在被父母纠缠,两个弟弟也时常到她学校门口堵她,都知道她在山里活的好,身上穿的衣服几乎全新,有一回刚上身两天的羊毛衫没出村口就叫她妈从身上扒了下来,理由是她小舅家的妹妹喜欢。
康珊从小被二堂哥康霭欺负,虽然嘴巴不说,但抓住机会也是会咬人的,她比之康桃又多长了几岁,遇上这种情况就拽着她找上老二两口子,什么话也不说,掐着康桃的两个弟弟一顿薅,骇的康桃她妈动都不敢动,最后撂下话来,衣服一天不还给康桃,她的两个儿子就要天天挨她一顿掐。
这事被康乾知道后,背着人跟康守林哈哈乐了两天,之后奖励似的,手把手的教康珊做了镂空阴刻团花纹香鼎。
鼎模用的是五成干的素胚,三足,掌大,先用毫寸的刻刀将鼎体雕空成团花状,浸一层薄釉晾干后外覆两毫米薄如蝉翼的胚体,再雕同样花色的团纹与内部团花重叠,干后再浸一层釉水,如此复三回后,鼎模会比原来的素胚膨胀两倍大,这个时候开始修饰耳柄,以同样的釉料覆盖,如此彻底晾晒干后,进窑开烧。
完全烧制出来的鼎体内外部镂空,以烛点燃放置鼎内,外透花环景簇,整体似千光透彩霞般,晃一下有波光粼粼之感,若往里倾倒亮泽如韵的红茶,茶汤一入内,隔着鼎壁就能闻见茶香飘逸,属于两用款的精巧赏器。
康乾再一次感受到了康珊那种疑惑欲言的眼神。
康守林侧躺在铺了薄毯的藤椅上,替康乾解围,珊珊,还不谢谢二堂爷的倾囊相授?康珊嘴巴动了动,对着身体明显好转的爹问,这种香鼎不是我们康家独有款式?爹,大哥也做过一样的东西。
康乾:……糟糕,一时竟忘了这茬。
康守林眼角觑见康乾紧张的神色,平静的与康珊对视,是我们康家独有的款式,你大哥会做不奇怪,他会的精巧款式都是你爷爷传他的小册上的,有许多连我都不知道,以后你跟着二堂爷好好学,不要错失机会。
康乾适时开口,我们两边的窑系都传自一脉,你爷爷有的小册子我也有,珊珊,那边康家只有你一个孩子,我理当教你,二堂爷年纪大了,可能等不到你弟弟长成,你学会了以后再传给他,至少能保证你家主支的传承,可明白了?康珊一愣,主支的传承,意思是彻底撇开了康霭,只承认康棕了。
康乾继续,回头我会把将军釉的配料表给你,珊珊,在你弟没长成之前,你就是主□□边的承窑人,学好它,用它把正康龙窑的匾额拿来回,我会帮你,两边连宗,理当同气连枝,所以,不用怀疑我这么帮你们的意图,好好在这边学。
经过事后的康珊对人戒心严重,来了这么多日子,除了跟小姑娘康桃处的来,其余人在她那里好像都怀了什么目的,她不亲近甚至还带着警惕,康乾不想她活的这么累,小小年纪的,仇怨不该在她心里成为负担,那是属于他康乾自己的事。
康守林垂着眼睛摩搓着手下毛毯,对康乾道,给她点担子,那也是她的责任。
同为康家子,理应有难同担的。
康乾笑笑,对康珊道,下次别对建舟横眉怒目了,他不是窃取我们康家秘方的坏人,他是我给自己选定的承窑人,珊珊,他或许不会创新,但绝对守诚,你别对他敌意那么重。
康珊脸一红,讪讪的点了下头,我,我只是……康乾截了她的话,我懂。
窑上龙门向外打开,从里面鱼惯而出的帮工们往康乾处喊,康大爷,里面都归置平整了,我们检查过了,可以往里搬匣钵了。
康乾仰头,看向万里无云的碧色天空,对着康珊道,去吧!看着点。
之后自己也跟在后头一起往窑上走,对着那个喊他的帮工道,让他们小心点搬,前五个窑窗里的瓷有分类,别搬错了,架柴的时候离着点匣钵,别靠太近,免得回头炸柴的时候碰倒了钵体,窑门封隔热层的时候别封太死,回头敲都不好敲。
头一回没经验,用这种新兴的防火材料,隔热层的棉垫封的与砖体粘在了一起,拆窑门后所有新买的隔热垫都失去了二次使用的机会,明明那个卖材料的老板说过这种材料能用三回往上的,后来以质量不合格过去找人算账,结果人上山来一查看,弄的康乾尴尬的不行。
那帮工也想起了头一次的乌龙,笑着对康乾拱手保证,放心,这次俺们有经验了,保证不会再糟蹋了好东西的。
幸好康乾宽厚,没让他们这些做工的赔材料钱,不然他们真逃不过一个使用不当的责任。
这么说着,一个个只穿单衣的帮工从窑里钻了出来,开始排着队的往窑里搬匣钵。
窑上所有人开始动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感谢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