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娇娇的稿子就放车筐里, 很显眼,小姑娘没看到?好好一双眼睛,该不会瞎了吧?阮娇娇伸手到夏英眼跟前一晃。
夏英条件反射地将自己的稿子往身后掖了掖, 抿嘴笑得腼腆, 姐姐长这么好看, 文笔也一定很好吧?不像我, 从小作文就不行,读书那会儿没少挨老师说,有一次因为这事儿还喊了家长呢,姐姐, 你说我是不是太笨了?阮娇娇收回手, 原来没瞎啊。
这么笨的话, 你还来投稿, 阮娇娇眨眨眼睛,由衷地夸赞道, 真是勇气可嘉啊, 小妹妹。
其实不瞒姐姐,我都要紧张死了,夏英伸手给阮娇娇看,一手的冷汗,然后越说越害怕似的, 快哭了,我已经连着好几天晚上没睡好了,真的太吓人了, 我文笔那么差, 写的东西狗屁不通, 电台的那些老师肯定看不上。
既然这么害怕, 你就不要写不要投稿啊,这样就能睡好觉了。
人生在世几十年,有什么比吃好睡好更重要,干嘛非要给自己添堵呢?阮娇娇想法简单,就像她来投稿,说到底不也是为了吃好睡好吗。
可是……夏英局促地揪着衣角,小小声回答,我得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啊,不然我妈就要逼我相亲结婚,我还这么年轻,不想结婚,姐姐也一定没结婚吧?我结婚了啊,阮娇娇甚至有点小骄傲,眼睛泛着亮光,我丈夫是军人。
姐姐,我们真是太有缘了,我哥也是当兵的,你们家属院刚刚建成,他跟我嫂子就搬进去了,我哥是营长,姐夫是什么官职啊?问完,夏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跟人道歉,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激动了,一时没想那么多。
阮娇娇整个人懵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姐姐这么年轻,姐夫也一定很年轻,二十出头的话,入伍没几年,我记得我哥那时候也才是大队长,大队长好像分不到家属楼……哎呀!夏英捂嘴,一双眼睛充满歉意地看着阮娇娇,含糊不清地再次道歉,姐姐,我是不是又说错什么了?我真是太嘴笨了。
阮娇娇没搭话,扶着自行车加快脚步往办公楼走。
小姑娘喜欢演独角戏,可她不喜欢看。
见人不说话,夏英以为自己说到对方的伤心处,心里得意,嘴角微弯,安慰阮娇娇,不过姐姐也不用太着急,毕竟姐夫还年轻,有的机会建功立业,而且姐姐这么漂亮,就算稿子选不上,还找得到其他工作,不像我什么都不会,就会写点东西。
阮娇娇将自行车停到车棚,锁好车,抬起头,问:你不是文笔不好吗?不管好不好,我都比不上姐姐,有姐姐投稿,电台肯定看不上我写的东西。
夏英站在台阶上,埋着头盯着脚尖,耷拉着脑袋,让她看起来自卑又渺小,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
大多人心里都有个英雄梦,想要拯救弱者于水深火热中……阮娇娇除外,她从小长在尼姑庵,庵里的菩萨是她的英雄,后来穿到这个世界后,周顾成了她的英雄,她很享受被人保护,不想保护别人。
就像静慧师太跟她说的,任何事都应量力而行。
更何况,这一路攀谈下来,阮娇娇对夏英就一个印象——虚伪。
她明里暗里贬低自己,然后一个劲儿地捧杀她,是想干嘛?让她轻敌吗?可是她俩播音稿都写好了,她这么做还有什么意思?不是画蛇添足吗?姐姐先进去吧,我再等会儿。
就刚刚,夏英装自卑的时候,低着头,阮娇娇从她身边过,她无意瞥到一眼对方的稿子,不只有文稿,居然还有配图?!真是跟她人一样,花里胡哨,心眼这么多。
夏英虽然对自己创作的这个文艺节目很有信心,但她绝不允许别人有的东西她没有,这样就会显得她低对方一等,万一……她说万一,就是因为配图,电台没选用她的播音稿,那她岂不是太亏了。
于是,夏英临时决定,今天先不投稿,回去配了图再来一趟。
阮娇娇没想那么多,拿上播音稿进了办公楼,突然想到什么,回头跟夏英说:小妹妹,我丈夫不是大队长,他是团长。
笑她可以,但周顾绝对不行,她听不了任何人说他一句不是。
目送阮娇娇上了楼,夏英才扑哧笑出声,充满了讥讽,小声嘀咕道,团长?我还将军呢。
真是为了面子什么都敢说,回头她就去跟她哥打听,像阮娇娇长相这么骚气的家属,家属院肯定不多,一问一个准。
下次在电台碰到,她就当面拆穿她,就她这种爱慕虚荣的行为,台领导也不会选用她的播音稿。
这么一想,夏英就更有信心了,电台这次只要一位签约作家,非她莫属。
夏英没有立马回家,她还要等薛露出来,她俩住一个大院,不过夏英住人多嘈杂的四合院,而薛露住的是独栋小洋房,谁叫人家会投胎是厂长闺女呢,她的父母只是海城肉联厂的普通职工。
夏英一直觉得自己运气不好。
夏英,你发什么愣?快走咯,我都要热死了。
薛露撑着一把洋伞走前面,不耐烦地回头催夏英。
态度极其不善,就像夏英根本不是她的同伴,而是伺候她的贴身丫鬟。
夏英已经习以为常,跟薛露在一起的大多时候,她都是没有尊严的,她之所以还要跟她黏在一起,跟其他人一样,因为薛露是厂长闺女,不过别人接近她是为了资源,夏露就简单多了,只是看她长得漂亮,性子又张扬,走哪儿都能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她跟她成为朋友,自然也会得到更多目光。
她作为绿叶一声不响地衬托着薛露这朵红花,直到一天,通过一件突发事件人们发现绿叶比红花厉害,红花之前吸引的所有关注就会转到她的身上。
薛露摔下高台,被她狠狠地踩在脚下。
为此,夏英才忍气吞声地讨好薛露,她安慰自己是卧薪尝胆的勾践。
夏英跟薛露并肩走在回纺织厂的路上,突然感叹一句:露露,刚我看到一个姐姐,她长得好漂亮啊。
薛露是他们纺织厂一枝花,从小夸她漂亮的人太多了,她早就听腻了,也对自己的长相很有自信,有我漂亮?夏英委婉地形容道,各有千秋,如果将你们比作花的话,露露你就是三角梅,而那个姐姐是牡丹。
三角梅虽然是海城的市花,但牡丹是国花,两者有可比性吗?夏英你什么意思?薛露觉得夏英在嘲讽自己,出了纺织厂,随便一个姐姐都比她漂亮,而她给人提鞋都不配。
露露你误会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夏英卑微地道歉,然后补充道,那个姐姐漂亮是漂亮,但她爸爸又不是厂长,而且她都结婚了。
你拿一个已婚妇女跟我比?薛露受到了天大的侮辱,一脸不高兴地瞪了眼夏英。
我随口说说,你这么认真干嘛?夏英继续讨好地笑道。
薛露娇蛮地哼了一声,主动打听道:她也来考播音员吗?不是,她跟我一样去电台投稿的,夏英一脸忧心忡忡地拉住薛露,露露,怎么办?我好担心啊,电台肯定要她不要我,她那么漂亮。
你们是写播音稿,又不是比漂亮,薛露瞥了眼因为害怕说话发抖的夏英,嫌弃地将手抽回去,不过你都求我了,作为朋友,这个忙我怎么说也得帮不是?明儿个我就去找刘叔叔,让他多关照关照你。
薛露口中的刘叔叔就是电台台长,刘盛丰,薛露之所以帮她,才不是像她说的那样,当她是朋友,这一点,夏英比谁都清楚,薛露是纺织厂一枝花,怎么可能允许电台有人比她还漂亮。
不过嘴上说得好听罢了。
你不是去交播音稿吗?怎么又拿回来了?进了纺织厂大门,薛露才注意到夏英手里的文件夹。
夏英面不改色地解释道:我想回去给我的《水浒传》配个图,这样图文并茂才更有吸引力……哎呀,露露,你说我是不是太笨了?薛露莫名其妙,不过在她看来,夏英确实不聪明。
配图这事儿,我跟那个姐姐说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夏英自编自导自演,耸肩摇头笑道,应该不会,我看那个姐姐不是那种人,而且她播音稿都交了。
看吧,就说她不聪明吧,薛露恨铁不成钢,知人知面不知心,夏英,你就长点心吧。
你是说那个姐姐可能学我也给自己配图?夏英挤出两滴眼泪,装得很怕的样子,那,那怎么办啊?这种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时候电台肯定信她不信我,她长那么漂亮。
她如果真的那么不要脸跟你学,我就去电台给你作证,是你想出来的法子,她是小偷,品行不正,电台肯定不会录用她。
薛露正气凛然道。
谢谢你,露露,夏英感激涕零地跟薛露道谢,我上辈子是积了多大的德,这辈子才交到你这个朋友。
猪脑子的朋友,三两句话,就能给她当枪使,有薛露帮忙从中作梗,夏英更有把握赢过阮娇娇。
而给电台写文艺节目播音稿,只是她崭露头角的第一步,她的目标是成为作家,大作家,她要让所有人对她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