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六合要是早知道今天有考察团来, 肯定要换一身正式一点的衣服。
可她现在的扮相,实在是有些朴实无华,上身是件婆婆亲手缝制的花棉袄, 因为她老人家针线活一直水平欠佳, 所以可以清楚地看到蜈蚣一样扭曲的针脚。
下身是条老棉裤,藏青色的面料, 厚实的填充, 毫无款式可言的裁剪,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壮了两圈不止。
尤其是裤腿下面还裹着两圈泥巴,手上也都是泥灰, 头发上还有开荒时刮上去的枯枝败叶。
远远看着,只能用一句话形容:那就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农妇。
甚至因为那过分臃肿的棉袄棉裤, 让她跑起来有种笨拙的滑稽感。
这让站在客船上的考察团成员很是意外。
带队的是国安部的副部长孔庆详, 手里夹着根烟, 海边风大, 点了几次都没点起来, 干脆不点了。
他瞥了眼匆匆赶来的方指导, 侧身向邵政委问道:你是说,那位农妇就是安同志?邵政委还没开口, 话就被方海抢了过去:对对对,就是她。
首长们好, 您二位小心点——方指导很是殷勤,他还是第一次见京官儿,有些紧张,走路的时候差点被绊倒。
一旁的警卫队队长小刀扶了他一把, 他才勉强站稳, 他正了正脑袋上的帽子, 看向了远处正在小跑的安六合,忽然有点后悔,前阵子怎么就跟这女人唱反调了呢?不过是一株草药,给她就是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小肚鸡肠,回头在这群大人物面前挤兑他。
为了防止安六合给他穿小鞋,他赶紧摆了摆自己的功劳。
他指了指码头附近建到一半的民居和公共设施,一副谄媚的样儿:首长您看,知道你们要来,我特地把建筑队调走去建招待所了,而且建的可不是岸边这种临时的木板房,而是敞亮结实的砖瓦房,用的都是县里砖瓦厂最好的红砖,您慢点走,我带您过去瞧瞧。
说完,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孔庆详,不想,孔庆详却没给他好脸色:方指导,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不过就来几天而已,难不成要让岛上的百姓怨恨几个月?那招待所我们不住,你自己住吧!孔庆详说完,便招呼其他成员一起下船了。
方海万万没想到,自己明明是一片好心,到头来却挨了一顿骂。
他的脸上火辣辣的,很是挂不住,但他觉得自己没错,这些达官显贵估计也就是嘴上说得好听,实际还是想住招待所的。
便殷切地再次邀请道:首长您客气了,岛上的百姓不会计较这些的,他们都很信任党信任组织。
那我们更不能辜负了他们的信任,更不能搞特殊了!赶紧让建筑队回到正轨,让百姓住踏实了,开荒才能顺利进行!一旁的邵政委发了话。
方海只得讪讪的,不再提去招待所的事了,转身冲安六合喊了声:哎呀安同志,你怎么来得这么慢,还要领导等你吗?像个什么样子!还不跑快点!安六合已经尽力在跑了,可她实在是穿得太厚了。
好在有个大姐帮她怼了一句:催什么催,我看你这么闲,不如去帮她把活儿干了吧。
方海一听,傻了,只得赶紧讨好对方:哎呀这位领导,我这不是担心你们等着急了吗,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呢。
敢问您是?小刀叹了口气,介绍道:这是农业部的副部长纪娉同志,方指导稍安勿躁,等安同志来了,我一起介绍。
方海只好正了正帽子,掩饰内心的尴尬和不满。
纪娉懒得理他,走上前来面带微笑,迎接安六合的到来。
安六合跑到她跟前,扶着膝盖大喘气:姐姐好,怎么称呼?纪娉。
纪念的纪,娉婷的娉。
我一看你就觉得亲切。
来,我给你介绍——纪娉自来熟地搂着安六合的肩膀,把她带到了考察团面前。
这位是孔庆详同志。
这位是农垦部副部长孙卫国同志。
这位就不用介绍了,你的老熟人邵政委。
这位是海军司令总部第二署情报署的少将司长华江山同志。
这位是你们省省委办公室的秘书长苏继善同志。
这位是邻省公安厅副厅长关云龙同志。
这位是某办公室书记员汤新华同志。
这位是化学工业部某实验室的研究员杜肯同志。
这位是考察团速记员柳蕙兰同志。
这几位是考察团后勤人员小宋,小袁,小陈,小刀,小刀是警卫队队长,后面那些是警卫员。
安六合一一跟他们握了握手,转身看向纪娉:你呢姐姐?我是农业部的。
来,擦擦汗。
纪娉取出手帕给安六合擦了擦,随后搂着她往前面走去,你那神奇的盐角草在哪儿呢?我在这边没看到。
跟我来。
安六合没想到这位大姐这么好说话,便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一起往前面走去。
半路果然看到了一处阔气的招待所,清一色的红砖房,一共二十几间,不得不说,十来天的时间可以赶出来这么多砖瓦房,确实挺殷勤的。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引起孔庆详和邵政委的不满。
至于其他人,要么是长征路上苦过来的老革命,骨子里的原则就是军民一心,要么就是新时代的积极分子,也都不会摆架子。
所以那个方海,真的是表错情了。
正走着,张临渊吭哧吭哧赶了过来,他最近已经不管开荒的事务了,沉迷练兵巡岛,刚刚也是听到了广播,这才知道考察团提前到达了。
赶紧丢下身边的将士,火急火燎赶了过来。
没想到,竟然还是落后一步。
他很愧疚,跟各位领导打了招呼,随后默默地跟在了队伍后头。
走了三里多路,众人终于来到了盐角草大肆蔓延的区域。
不约而同全部蹲下,掰断主茎接住盐粒,尝上一口。
邵政委一脸的与有荣焉:看到了吧,我可没有说谎啊,这可是好东西,大大的好东西。
孙卫国你是宁夏人,你们那的盐角草有这么神奇吗?长得倒是一模一样,可这直接产盐的本事,那是绝对没有的。
邵政委,我算是理解了,为什么你要不远千里亲自跑一趟首都,都找到总理那里了,可真有你的。
孙卫国很是震惊,要是只有花盆里的那一株,还能怀疑是不是作假。
可现在他眼前,这一大片全都是啊,一眼都看不到头。
他又走远了几步,掰断一根再看看,还是。
再走远几步,还是。
其他人也学着他的样子,或者往里走,或者往两边走,随机抽查。
十来分钟后,众人全都回到了原地,不住点头:哎,这盐的味道可真好,一股大海的味道。
我就没吃过这么鲜的盐。
小张啊,这几天你们食堂用的是这个盐吗?没有没有,安同志说先把盐碱地脱盐要紧,等这些盐角草老了再取盐不迟。
张临渊赶紧走上前来解释了一句。
安六合正是这个意思:这些盐角草的繁衍能力很强,掰断一根就是浪费一份脱盐的力量,所以我暂时没让用。
邵政委点点头:是该这样,这春播都快过去了,岛上的开荒还没完成,耽误不得。
不过你们放心,第二批开荒人员的征集已经开始了,这次我们省也会出一份力量,相信很快,这片岛上就会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众人又跟着安六合往远处走去,她边走边解释:这些盐角草的繁衍能力很强,我观察过了,在不加限制的情况下,单株单次可以繁衍到一米见方,约莫三十株左右,繁衍出来的植株再继续繁衍,又是一米见方,这样一来,就会ᴶˢᴳᴮᴮ有领地的重叠,它们会自行避让,往四周蔓延。
多久能繁衍到一米见方?纪娉很关心这个东西的实用性,真要是能长期稳定地脱盐,西北的那些盐碱地可就有救了。
安六合笑着回道:三到五天不等,盐分越重,速度越快。
姐姐你看,前面那一大片,都是一株盐角草繁衍出来的,已经没地方下脚了。
看出来了,那可真是一举两得,对了,等会杜肯要采集样本确定成分,这些都可以采摘吗?纪娉把杜肯叫了过来。
杜肯是个刚毕业没两年的大学生,架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
他很内向,刚才握手的时候就红着脸,这会儿更是避开了目光相接,说话磕磕巴巴的:安……安同志,哪些不可以采集,你……你跟我说一下。
都可以采,看到竖的那些木牌了吗?记录了我播种下去的时间,母株我也标记出来了,上面绑了一条布带的就是。
安六合也是见过这种书呆子的,雷天朗就是,沉迷书本,话都说不利索。
杜肯哦了一声,笨拙地夸了一句:安同志你真能干,我还怕……怕你这里全都乱……乱来呢,没想到……那是当然,安同志可是卫校毕业的,文化人。
张临渊白了杜肯一眼,这小子眼睛往哪看呢?一直盯着人家的脸,脸上又没有盐角草!杜肯恍然:卫校好,卫校好。
他这傻里傻气的样子把安六合逗笑了,她瞅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转身问道:姐姐,要不我们先回去吃饭吧,等吃完饭,我再带你去看看另外一些盐角草,那是第三代了,到时候让杜肯同志采集了化验一下成分,正好给我做个参照。
行,那就吃饭去吧。
纪娉挽着安六合的胳膊,一路往回走。
方海早有安排,准备了两队人马在招待所那边等着,要给大人物接风洗尘,没想到大人物们看也没看招待所一眼,直接跟着张临渊往岸边的食堂那边走去。
方海只得赶紧去招待所里,让那些大厨把食材往回搬。
回去又挨了孔庆详一顿训斥,脸都捡不起来了。
这一天,岛上开荒的百姓们可算是开了眼界,他们看到一群穿着制服或者中山装的体面人,居然拿着铝制饭盒,跟他们一样在排队打饭。
他们好奇地招呼一声首长好,这些大人物也都亲切地招招手,回一声老乡好。
反倒是方海,在那里臭着个脸,一副被嫌弃的小可怜样。
打完饭,这些首长们也跟他们一样,蹲在了地上,吃得那叫一个朴实无华。
给群众们看傻眼了。
有那大胆的会凑过来说两句话,也都得到了礼貌的回答。
人群中,一个穿得格外喜庆的姑娘走了过来。
她盯着大人物旁边的安六合,喊了声嫂子。
好些天没见过了,没想到这里遇上了。
安六合起身往她那边走去:是你。
最近跟路峰怎么样,还吵架吗?安六合也有阵子没见过张银凤了,这姑娘虎得很,听说整天缠着农机队的人,要学着开拖拉机呢。
张银凤噘着嘴,老大不高兴:别提了,看见我就躲。
他看不上我算了,我还看不上他呢。
对了嫂子,这群人都是谁啊?看着很有来头的样子,连我哥都陪着呢!嗯,首都来的。
安六合没给她介绍那些人的身份,纪娉叮嘱过,不让说。
正聊着,张临渊便注意到了张银凤,他最近点背,可不想看到这时候被张银凤搅局。
这丫头嘴上没个把门的,他得敲打敲打她两句。
没想到,他刚站起来,就看到张银凤走到了速记员的面前,小声问道:哎,这位姑娘,他们都是官儿吧,你倒是看着不像,你是做什么的?柳蕙兰是个斯文秀气的姑娘,个头也矮,往那一蹲跟个中学生似的,她礼貌地笑笑:我是来记录的,我不是官儿。
不是官儿就好,张银凤笑得跟花儿一样,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姑娘,夸道:长得真俊,还没说对象吧?你看我哥咋样,就他,对,张营长。
我爸妈就他一个儿子,你要是嫁到我家来,管保是享清福的,怎么样,考虑考虑?张临渊一听,忍不住捂住了额头。
头疼,实在是头疼,都怪他,没想到考察团会提前三天抵达,早知道这样,他该早点敲打敲打他这个妹妹的。
他只得赶紧走过来,把张银凤往旁边扯:你闭嘴,跟我来!张银凤一脸的无辜,撇撇嘴跟了过去,走远了才嘀咕起来:干嘛啦?人家好心给你说对象呢,你看那个姑娘长得多好看啊,白净,漂亮,一看就是读过书的,跟你绝配啊。
你管好你自己!也不看看什么场合,这都是首都来的大人物,是来办正事的,不是来听你介绍对象的!张临渊气死了,真是添乱。
张银凤推开他,很是不满:喂,你别狗咬吕洞宾好不好?再说了,那个嫂子都能跟他们蹲在一起吃饭,说明他们的级别也不是很高嘛。
你至于这么一惊一乍的吗?你动动你的猪脑子!那个嫂子是一般人吗?啊?张临渊简直服了,早知道她来添乱,就该把她撵回家去。
张银凤有点迷糊,好奇地扫了眼那边的安六合:难道不是普通人吗?她是谁啊,我看她挺好说话的啊,上次路峰欺负我,她还帮我呢。
张临渊真是要被她气晕了,只得凿了她一个脑崩儿:那是春梅姑妈家的儿媳妇,雷凯表哥的媳妇安六合,你说她是一般人吗?别的不说,人家跟邵政委的关系你能比吗?不是吧?她就是安六合啊?她怎么不告诉我啊?好过分啊,我都告诉她我是你妹妹了哎。
张银凤傻眼了。
最近她可没少听人议论,说什么有个厉害的嫂子叫安六合,捣鼓出来好多稀罕的盐角草,还能产盐呢。
她哪里知道这个安六合就是之前维护过她的好心嫂子啊。
她一直以为这是两个人呢。
她很生气,气鼓鼓地瞪着安六合,饭也不吃了,搡开她哥走了过去:喂,你过来!安六合正在跟纪娉谈论怎么进一步验证盐角草的适应性呢,没想到张银凤喊她,便端着饭盒走了过来:怎么了?你就是我雷凯哥哥的女人?张银凤气死了,早知道她是这个身份,她上次还嘚嘚瑟瑟的炫耀什么啊。
人家男人比她哥哥厉害多了!安六合叹了口气,拨弄着饭盒里的海带丝儿:嗯。
那你不告诉我?算了,看在你帮过我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了。
不过你得补偿我!张银凤还惦记着那个速记员呢,既然你能跟他们说上话,你就帮我哥介绍个对象吧,就那个记录员,我看她长得挺小家碧玉的,配我哥正好。
安六合回头看了看,说的是柳蕙兰啊,确实是个蕙质兰心的姑娘。
她点点头:好,等会我问问她,你快去吃饭吧。
你还没跟我道歉呢。
张银凤嘴上说着不计较了,却又扯住了安六合的胳膊,不带这么欺负人的,这么一想,那天安六合看着她,不就像是在看小丑吗?张银凤越想越是委屈。
安六合无奈:是你自己没问我啊,再说了,路峰都喊我姐了,你稍微留心一下他的亲戚关系,还想不到吗?我……他家亲戚多着呢,我怎么知道啊?张银凤急了,总归都是别人不对,不是她疏忽大意。
气鼓鼓地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张临渊看她一会儿一个主意的,也有点来气:好意思说呢,你整天跟农机队的小伙子厮混,开荒的事看一眼都嫌累,这么娇生惯养的,你开什么荒?再者,但凡你多往姑妈家跑两趟,不就认识你嫂子了?自己没礼貌还怨别人,赶紧给我滚!是哦,登岛都快一个月了,她就去过一次。
张银凤意识到,可能真的是自己理亏了,只能叹了口气,算了。
她扯着安六合的衣袖:反正你答应我了,你可千万记得,要给我哥保媒哦。
好,说话算数。
安六合笑笑,她不会跟这种小姑娘计较的,年轻嘛,自我一点也是正常的,再说她哥哥又是个营长,她目中无人也不奇怪了。
张银凤委屈巴巴地走了,安六合也快吃完了,准备往回走,不想张临渊忽然喊住了她:嫂子……嗯?她停下脚步,静候下文。
前阵子……我被记了大过,心情不好,多有得罪,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张临渊也知道自己挺过分的,不过他脾气上来了有点控制不住。
安六合压根没放在心上,笑着安慰道:没事儿,牺牲了那么多官兵,海警又找不到下落,岛上又有内奸,还三天两头下雨影响开荒的进程,换我我也急。
再说了,咱们都ᴶˢᴳᴮᴮ是亲戚,本来就不该计较那么多,你就安心忙你的就好。
谢谢。
张临渊有些羞愧,见她转身离开了,还是说了一句,介绍对象的事就算了,我暂时不想找。
那你们兄妹俩还是统一一下意见再跟我说吧,免得我成全了这个辜负了那个。
安六合摆摆手,回去了。
邵政委见她来了,赶紧看了看她的饭盒:还没吃完呢?快吃快吃,等会该凉了。
你们看,邵政委像不像我的老妈妈。
安六合笑着打趣着,三两口把饭扒完。
一群人笑着都去了水缸那里,自己洗了碗。
百姓们探头探脑地看着,有人觉得大人物是在做样子,有人却觉得人家就是不喜欢麻烦老百姓不行吗?议论声中,安六合领着大家又往大山深处去了。
要是有人早点提醒我,我就挖出来两株带去岸上给你们看了。
安六合多少有点抱歉,这一走,远着呢。
光是拓荒线就推进了十几公里,过了拓荒线,还得再走四五里才是大山。
好在这群大人物都是苦过来的,并不在乎这点路。
为了不让那几株特殊的草药引起专业人士的怀疑,安六合特地绕着走的。
她不想把英招推出来,在那个世界,她修行数百年,都是英招陪着她,雷劫又是英招不顾一切地为她挡了那一下,无论如何,她都要把英招保护起来。
不让任何人盯上英招。
走到半路,后面响起了军用摩托的声音。
众人停下来回头看去,但见一个长相凌厉的军官风一样地赶了过来。
到了众人面前,他停车下来,摘下军帽,行了个军礼:政委好,各位首长各位同志好!反正不认识的都喊首长就对了。
邵政委笑声爽朗,走过来拍了拍周中擎的肩膀:你小子怎么才来,吃过了吗?吃过了,安排好巡岛的事就过来了。
周中擎这几天特地放了辆军用摩托在巡逻艇上,就为了在考察团登岸后第一时间赶过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邵政委很自豪地把他介绍给了这些同行的成员:这就是我们尖刀营幸存的三个同志之一,周中擎周团长,怎么样,是不是一表人才,我没有吹牛吧?海军总局的华江山回了一个军礼,满意地点点头:这小子不错,有对象了吗?我家里还有个没说亲的小女儿,正好,哈哈。
邵政委也觉得不错,附和道:那你可得说话算数啊,别到时候又舍不得!这有什么舍不得的,无非就是来海岛随军嘛,也不算什么。
华江山是首都的官儿,自然知道来海岛是有些辛苦的。
可团长夫人又不用干活,怕什么。
他这想法很好,奈何周中擎不领情。
他面无表情地拒绝道:多谢首长抬爱,不过我家里还有个小子,我又是个鳏夫,别到时候委屈了令爱。
什么?鳏夫?还有个儿子?华江山果然有些犹豫了。
不过他仔细一想,前几年日子艰难,扛不过去也是正常,这事不怪周中擎。
再说了,周中擎看着也快三十了,有过婚史倒是正常,不过他还是得回家问问那个小妮子,她可挑剔着呢,可别到时候跟他胡闹。
华江山拍拍他的肩膀: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跟你们邵政委排个号,等我回去说一声再给你答复。
周中擎还是不愿意,委婉道:是该说一声的,我家那小子太皮,因为没有妈妈照顾,谁的话都不听,昨天还喊我臭当兵的,简直无法无天。
我就想着,等他大点再找,兴许大点就懂事了。
不然准保找一个被他气跑一个。
这么一说,华江山又多了一重顾忌,直言道:倒是个顽皮的家伙,不知道现在在岛上吗?在呢,整天给我闯祸,差点把我衣服给点了,您看——周中擎扯住衣服的一角,其实是他来之前修摩托车的时候不小心弄坏的,绞在轮毂那里,直接烧起来了,还好他动作快,水壶里的水一洒就抢救了回来。
现在倒是因祸得福,正好用来婉拒婚事。
华江山看了眼,不禁觉得后怕,这么难缠的皮猴子,回头把他闺女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哎。
只得跟邵政委摇头。
邵政委一头雾水,没听说小周有孩子啊?不过也是,挺多军人都在老家有婚史的,男人嘛,不爱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部队里不知道也正常。
再者小周毕竟是刚升上来的,跟他关系也没近到那个地步,他不知道他的婚史再正常不过。
他瞧着这话题有点不太轻松,便打趣了两句:这么皮可不得了,男孩子,该揍就得揍,你可别因为他没有妈就惯着他!周中擎回道:揍了,可这孩子是个硬骨头,越揍越野,还咬人。
那可不得了,看来我得催一催了,让咱们的人动作快点,赶紧来岛上帮着开荒,到时候建了托儿所,你就让老师去管他!邵政委其实有别的打算。
光是联合驻军,他还是不太满足,他还想把自家门口的那部分要过来,正经划给他们省管理。
这么一来,一个是在别人家地盘上共同管理,一个是在自家地盘上自己说了算,区别那是相当巨大的。
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想从邻省手里划走这些地,还是得动点脑筋。
他又给周中擎传授了一些育儿经,这下可真是让华江山打了退堂鼓。
不过他也没有把话说绝,而是问邵政委要了周中擎的照片,让他寄到首都去给他女儿看看。
这样结束了话题,也算是给彼此留个颜面。
这么一打岔,什么时候变天了都不知道。
安六合瞅着快下雨了,只得劝大家先回去,明天再来。
一群人商量了一下,客船上可以睡觉,就不占用老乡们的木板房了。
至于招待所,则由孔庆详出面,让方海摘了牌匾,挂上了新的,上面刻着:群众大礼堂。
孔庆详毕竟是国安的,并不是方海的顶头上司,部门也不是上下级的关系,思来想去,他还是让J省省委办公室的秘书长苏继善去说说方海。
一个省里的,明正言顺一点。
再者,秘书长可是正厅级,数落方海几句也是理所应当的。
等苏继善跟着方海出去了,孔庆详才叹了口气:赵政委是慢了一步,可他们省长还是挺重视这件事的,不然也不会把心腹大将派过来了。
孙卫国点点头:那何止是重视,听说还想亲自过来呢,要不是开会脱不开身,估计真就来了。
想想也是,要是没有点政治嗅觉,也坐不上那个位置。
孔庆详这次可算把烟点着了,他狠狠吸了一口,忽然有点好奇:哎,你说,姓周的那小子,是在拒婚吧?是吧,能攀上华江山也算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我要是他,我就把儿子扔老家去,先把岳丈和媳妇哄好,以后还不是青云直上?孙卫国也觉得周中擎有点不识好歹了。
人华江山可是首都海军总局的。
说得难听点,他们这些海军,虽然也都前途无量,但想去首都还是有点困难的。
结果周中擎倒好,人家把梯子搬给他了,他又亲手给掀了,蠢死了。
连孙卫国都感慨:就是可惜了,我没有这么出色的儿子,不然我肯定带在身边,说不定就有哪个首长千金看上了呢?你要真这么说,那我可不乐意了,你儿子也不差啊,在首钢那是说一不二的。
孔庆详白了孙卫国一眼,真不知道他是谦虚还是显摆。
孙卫国笑笑:什么说一不二的,来的时候还跟我抱怨呢,说是被一个技术员给顶撞了,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
你说说,这傻小子,连个技术员都压不住,还怎么说一不二?谁啊,这么嚣张?孔庆详倒是挺意外的,首钢的厂长,那是一般人敢得罪的吗?孙卫国叹了口气,抢过孔庆详的烟给扔出了舷窗:说是叫安四海,仗着他妈是老红军,谁也不放在眼里。
非要改进个什么设备,你说他折腾那玩意儿干啥?就上上班拿拿工资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不好吗?孔庆详哦了一声,满是疑惑:他妈妈是谁啊?听说是叫宁什么的,反正前些年女兵都遣散了,没他妈什么事儿了。
孙卫国本就觉得女人该待在家里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所以压根没留意人家妈妈叫什么。
倒是孔庆详,忽然站了起来:姓宁?儿子姓安?哪里人知道吗?J省的吧?具体哪里我也记不清了,总之我家那傻小子跟我说过,我那会看报呢,没记住。
孙卫国没想到孔庆详这么激动,叫他坐下说话。
孔庆详却不搭理他,直接下了船,找张临渊去了。
张临渊正在指挥部挨训呢,跟方海一起。
苏继善其实是个和ᴶˢᴳᴮᴮ颜悦色的中年男人,但是他知道,在安六合这件事上,他们J省差点就要被别人摘走胜利的果实,所以他还是拿出了一副威严的样子,很是数落了这两人一通。
张临渊没说话,倒是方海,狡辩了好几次。
苏继善也不生气,继续说他的。
正说着,孔庆详来了。
他打了声招呼,问道:张营长,你知道这个安六合的父母都是什么人吗?她有哪些家庭成员?张临渊终于看到了救星,赶紧带着孔庆详去了一旁的屋子,把安六合的家庭成员关系全都列了出来。
孔庆详嘴里的烟蒂就这么掉在了地上。
他笑了笑,一副果然被他猜到了的样子。
张临渊一头雾水:怎么了孔部长?果然是虎母无犬女啊!哎呀,那还考察什么啊,这次特地提前过来,不就是怕你们弄虚作假,所以要打你们一个措手不及吗?可她是宁华夏的女儿啊,她怎么会作假呢?怪我,没有第一时间调查清楚。
这样,你赶紧叫上几个人,去岸上把宁华夏同志接过来。
你就跟她说,她的老战友看她来了!孔庆详越说越是激动。
倒是张临渊,傻眼了:就……就接她一个人来吗?要是她走不开呢?哎呀,走不开就想想办法嘛,你总不能让我去找她吧?回头我要挨训的。
他可是国安的人呢,这次登岛已经算是很张扬了。
其他时候,还是尽量低调点的好。
张临渊恍然,赶紧出去接人。
经过叶春梅门口的时候,忽然被喊住了。
姑妈,你找我有事?他好奇地走过去,发现几天不见,他姑妈身边居然多了个小男孩。
一问,才知道是周中擎的儿子,认了安六合当干妈的。
他好奇多打量了一眼,明明这孩子挺乖巧的,也没有上房揭瓦地胡闹啊。
难不成刚刚周中擎拒婚的话是胡诌的?那他图什么呢?那么好的婚事,拒了多可惜。
难不成他心里有人了?谁呢?不过,没等他想明白,就听叶春梅说道:临渊啊,你回去顺路帮我去家里看看,怎么都四五天了,天晴和天朗还不见来呢?你帮我问问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要是没事,让他们快点来。
再不来啊,你表嫂就要被外面的野男人惦记上了。
姑妈你真会开玩笑,哪有什么野男人。
好了,你放心,我会帮你回去催一声的,我走了。
张临渊觉得他表姑有点疑神疑鬼了。
表嫂整天就跟那些花草待在一起,眼里哪有什么野男人。
哎,慢着……他回头看着正跟小杰念叨干妈的英招,忽然有点怀疑,这小子怎么跟表嫂长得那么像啊?可他不是周中擎的儿子吗?难不成……作者有话说:国安是到1983年才由三个部门合并组成的,这里为了精简剧情人物,我就提前到63年了,就当我是架空好啦~不介绍孔庆详和汤新华的部门,是因为国安的人要低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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