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乔中算学费高昂的学校, 把孩子送来乔中的家长非富即贵,空闲的时间都比较少,所以乔中极少开家长会。
高三是家长会集中时刻, 学生留下来帮忙分发试卷, 提醒家长,引导家长到教学楼,这是乔中约定俗成的做法。
高三学生的成绩, 为了防止成绩过差, 导致的学生隐瞒成绩的行为。
家长比学生先拿到成绩,也是乔中的一贯的作风。
家长会,每位班上留下来帮忙的学生通常是班级前三名和班委。
因班级的前三位与班委通常是一人两职,人数重叠。
司杭就成了例外,他不是班委,却是年级第一。
说起来他算是一班多出来帮忙的人, 剩余劳动力。
在每一位同学的课桌写名字, 分发试卷,拿笔袋压着卷子, 在黑板上写在:欢迎家长的花样字体。
温轻和司杭早恋的事还没完, 两人的距离自然被拉开了。
司杭被安排去校门口接家长,温轻在教室里分发考卷。
司杭来回带领着家长, 忙碌地穿梭在校园中。
温轻拿着一叠紊乱名字的试卷,对号入座发过去,看到她试卷时, 她瞳孔一缩,手微微颤抖起来。
怎么会……司杭明明和她说都是对的。
她的视线一题一道地扫下来, 对错交替, 叉勾用鲜艳的红笔判定。
她眼眸中印着红色大字的成绩。
她找到自己的位置, 将所有科目的成绩看过去。
呼吸慢慢的,从震惊到平静。
她放下了手中的试卷,人若同行尸走肉般不打招呼就抛下了工作,走出了教室。
司杭带家长回教室,没看见温轻的身影,怕被老师听见,拉过李醒轻声问:温轻呢?温轻……她指尖打了个旋,不知该指向哪,温轻刚刚还在这发数学试卷。
数学试卷……司杭见她书桌上一大叠未分发的数学试卷,察觉到不对,立刻追了出去。
大伙都没在意,他总是这样,只当他在接家长中找到了乐趣,才急忙出门了。
城市沿着河道边有两道路灯,那宽大的蓝色校服收拢其中的身影,她双手乖巧地揣在卫衣兜子里,躬着背低头。
那道熟悉安静的背影,却让他不敢靠近。
两人的中间隔着长长一段距离。
在地上的影子长了又短,短了又长,从一道变成了两道。
她侧头遥看河道,风吹动她长马尾,吹拂她鬓间的碎发:司杭,你别跟着我了,回去吧,少了两个人他们很难完成工作。
司杭见她发现了自己,快步追上去:那些家长也不是头一次来我们学校,都认得路。
好几个都用不着我带就能找到班级。
再说了学校也有指示标。
温轻见他锲而不舍,她重复道:司杭,你当时考试安慰我那些题目都是对的,我就已经很感动了。
你别跟着我了。
温轻,我们去打篮球。
家长会算什么,一会我就进去把你的成绩单撕掉。
要不把我的成绩单和你的换一下,你的名字改成我的。
温轻低沉失落:总是要面对那些题目上的错误,不是吗?司杭依旧跟在她身后,异常地沉默着一言不发。
她走了很远,夜幕下鳞次栉比的大楼点亮零星的灯光,不仅在这一排楼盘之中,也在河道上点亮了光影,河道映照着一长一短两人前后走着。
晚风一吹拨起一阵涟漪,其中幻影霓虹都泛起波澜。
温轻的声音温温柔柔似乎混入晚风中:司杭,我只是考差了,不会做傻事的,你别跟着我了,。
这声音并没给司杭安慰,反而心中泛起莫名酸楚,还带着些委屈和倔犟地轻声嘟囔:我就跟着你!被教导主任误会,他可以替她讨回公道,但是她一直困在家人的教育中,他该怎么帮她。
他无能为力。
司杭只能跟着她,只敢跟着她。
他要是走了,温轻只剩一个人和否定自己的情绪中纠葛。
只剩温轻一个人了。
温轻再一次开口了,声音越发轻柔:司杭,别跟着我了。
他伸手直接将温轻揽进了怀。
温热的拥抱跳断了她支撑坚强的最后一条线,她靠在司杭的怀中,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眼泪似火,滴落心间,灼灼地疼。
司杭急了:管他什么成绩!管他什么考大学!温轻你真的很好,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生!如果不是你和我说,不要存在对好学生的刻板印象,我根本都不会好好学习的。
司杭声音都软了:你别哭了。
我把成绩分你一半!温轻本是哭着,听见司杭认真地开玩笑,破涕为笑:你胡说什么,学习都是你自己的东西。
司杭指腹抹掉她的泪珠,他微微俯身,与她视线平齐。
温轻看见了他眼中的认真,他是真的在关心她。
两人坐到面朝河道的排凳上,迎面吹着晚风,河对面的灯光有亮起了几格,路灯倒映在黑的望不见地的黑暗,灼灼闪耀。
这是温轻头一次在他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家庭:我妈特别在乎我的学习,上高中之后,从来在我面前只谈分数排名。
家里的情况我从来不了解,这都是我不需要知道的,我只管好好学习。
说起来挺可笑的,上一次她们和我说其他的事情,还是转校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成绩不好,才帮我办理的转校。
他们被迫和我袒露家里面临糟糕情况的时候,我又庆幸又欣喜。
没想到是为了讨债,那个时候我还动过企图在你家多待几天的想法。
司杭心寸寸软了下来,手覆上她的手,温温热热,安慰地握着。
她侧目对上他的目光,她不知道家里的情况。
不知道家庭收入,不知道爸妈的工作,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电话就能转到乔中,不知道爸妈的喜好。
包括她家为什么和司杭家有矛盾?为什么她被警告不能和司杭玩?司杭家却又一点都不认识她?这些她都不知道,她与司杭的相处,在警告之后,没有刻意的距离,算是青春期带着锋芒的叛逆吧。
她眼中映着一段美好回忆的星光,璀璨向往:其实我特别羡慕你家叔叔阿姨,他们很宠你,出事头一个就想到你。
要不你上我家来,给我当妹妹,除了家长,还有个杭哥宠着你。
她笑出了声,压着声音喊:杭哥。
她稍稍一顿,两个字似乎在她口中细细地含着:不能一手遮天。
司杭一顿,急得想反驳,他能反抗!对待不公平的委屈,他都能为她争夺正义。
可是家庭情感的对错,本就没有标杆,他没有立场。
他不能仅凭私心,孤注一掷地想把她带离这场矛盾。
杭哥,不能一手遮天,可是他想替她负担。
少年的心思沉了,安静得像是田野的麻雀闭上了嘴。
往深了想,往正确的方向想,他的心思还是直来直往。
要不,你和你爸妈多聊聊,你这么乖,你就站在他们面前和他们生气,叫他们多理理自己。
你就怒吼,咆哮,歇斯底里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一刹,他想起她的眼泪,她总在自己面前哭,她的眼泪总是晶莹的。
尤其是那双哭过的眼睛,像是雨后天空,灵动明媚,总叫他心尖一颤。
只一眼,就想为她揽下人世间所有风雨。
她的家长怎么忍心。
她的眼泪说不定对说服很有用。
他看向温轻的眼睛,藏在浓密睫毛下透亮的双眼印着璀璨。
还是——不要哭了。
手机屏幕的亮起,温轻抓起手机看了眼,没有接起电话。
司杭没看大概能猜到:我陪你回去吧。
两人的手牵得很紧,迟迟没有松开。
他停住了脚步,他犹豫迟疑,他们早恋的事情还不算完,要是被家长看见了。
说不定效果就背道而驰了。
结果出来了,要先和我说。
司杭先松开了手,他摸着鼻子笑了,实在不行,再来我家住一晚,床还替你留着。
温轻淡淡笑着点头,她走了两步回头一看,司杭还站在原地,举起手机,点了点屏幕示意。
家中灯火通明,丁一悦拿着那张成绩条在沙发上,皱眉一言不发。
温轻换了鞋,就走到她跟前:我这次考差了。
嗯。
丁一悦叹了口气,今天教导主任在家长会结束之后,点名要求温轻的母亲留下来,把她叫到跟前来。
张一风拧着眉头,愁容地说着:温轻妈妈,自从学校发现温轻和司杭的早恋的端倪后,温轻的成绩就一直提不上来。
这个新班主任不停说着成绩的重要性,排名的重要性。
甚至,他还大放厥词说着:温轻妈妈,你要开始重视起温轻的成绩,如果她考不上一个好大学。
她就不能继续接受良好的教育。
她接下来步入社会,步入职场,也就比人低了一等。
你们扪心自问,花那么多钱来上我们的学校,最后落了个低人一等的局面,是你们父母所期望的吗?她满脑子只想着温轻的安全,木讷地点头附和着。
成绩确实有所下降。
温轻看着丁一悦手中她的成绩单,妈妈千斤重的失落,恨铁不成钢,压在她心头,喘不过气来。
丁一悦看着成绩条很沉默,昏黄灯光下压着凝重的气氛。
她一声声,叹气声响起:你能不能好好学习,家长会让你留下来帮忙,你去哪里了?给你打那么多电话不接,也没有见你回家学习,你去哪里了?都高三了,你就应该好好学习,而不是趁着家长会我和你父亲都在忙的时候,你还和同学出去玩。
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我们的赌约!她的头埋的越来越低了,一滴晶莹落下,晕来一片水渍。
丁一悦见她哭了,心一下软了。
她皱着眉头看温轻这副模样,说着:好了,快回屋学习吧,高三时间紧任务重,我不想你把精力都花在一些无用的眼泪上。
温轻不想哭的,她都高三了,马上就要成年了,说出自己诉求的时候,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你能不能别对我失望?我会努力的,每一次考试我都在努力,你对我的期望是和你一样的状元?我已经想尽办法努力了,可是我就是做不到。
我一直在努力满足你的期待。
我不想让你对我失望。
你知道我见到同班同学成绩进步时,妈妈拿着奖品摸着他的头夸奖的时候,我有多羡慕吗?她微微抽气,鼓起勇气说道:妈,我也想成为你的骄傲。
丁一悦沉默了,她起身快步走向楼上房间,大厅只有温轻独自哭泣。
她看见丁一悦头也不会地离开,心头更是压抑。
她努力把眼泪压住,丁一悦是女强人,她怎么能允许自己的女儿软弱哭泣。
妈妈会更加厌恶这样的她。
丁一悦快步下楼,走得迅速,却一瘸一拐,丁一悦的眼眶也红了一圈,她迟疑地将手中的资料递给温轻,她会向李淑华询问温轻的成绩,甚至会从李淑华那边偷偷将温轻的成绩作为收藏。
这些资料她一直锁在家里的保险箱中,她会为温轻考第一名而高兴,也会为温轻考第十名而骄傲。
但是她的情感一直很内敛。
她原以为给孩子制造最单一的环境,让孩子投入进去,不要沾染世间太多的纷扰,就是对孩子最好的成长,不鼓励就能让她独立。
看见女儿站在自己面前哭,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这一切都错了。
温轻接过丁一悦手中的试卷,全是她的,上面圈圈点点,偌大的红笔成绩边上还会加上评语。
轻轻,要加油!这是初中轻轻头一次考上年级第一,现在的考试制度越来越难了,好多题目我都不记得解法了。
轻轻真棒!班级第三名,成绩很稳定!值得表扬!从小学,初中,高中,几乎每一次的考试试卷,她都会在成绩边上留言。
就连她初升高的头一次物理考试不及格试卷。
丁一悦都会在边上留下评语。
初升高不适应,每一分都是实实在在的分数,考得不好也没关系。
不及格的成绩屈指可数,会是珍贵的回忆,也要保留下来。
温轻高一转到木城,头一次考试第七名的成绩。
我们轻轻太棒了!信城和木城的教育方式差那么多,还能稳住成绩,年段第七太争气了!温轻和丁一悦打赌后的成绩。
轻轻长大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成绩名次无所谓,祝我的女儿所得皆所爱。
高二,温轻出门和司杭打球的成绩。
失败了再站起来,考得差也不要垂头丧气,人生不只是有学习和成绩。
温轻一张张仔细看着,眼中酸涩。
丁一悦的声音很轻,像是哭腔,她动容道:对不起,妈妈也是第一次当妈妈。
原谅妈妈好吗?她刚刚走得太急了,难忍大腿剧烈疼痛支撑不住,脚腕一崴,人也随之往前跌去。
温轻以为她要拥抱,扑在她的怀中,渐渐将哭声调大。
考不上好大学就低人一等,什么狗屁道理。
轻轻,是妈妈在轮回转世的星星中,千挑万选才得来最明媚的一颗,是妈妈经历涅槃的心头血。
我女儿就算是成绩一直不好,她也是我最宝贵的女儿。
轻轻,你是妈妈的骄傲。
你是全家的骄傲。
对不起,轻轻,你是我的骄傲。
你永远是我的骄傲。
丁一悦这一生雷厉风行。
弹无虚发,但在教育这方面她愧疚甚多。
爱,让她乱了阵脚。
——温轻抽抽噎噎,渐渐平复了情绪。
丁一悦忍着腿伤,额头渗出冷汗,紧咬牙关:好了,不哭了。
轻轻先上楼写作业吧。
温轻点头,她看出了丁一悦的难受:妈,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她推着温轻:没事,我刚刚跑太快了,崴脚了。
我给你爸打电话,你上楼别管。
温轻上楼,回头看丁一悦冲她露出笑容,她没在意了。
她回到房间立刻给司杭发了消息,将那些试卷重复地翻看。
她难以平复激动的心情,冲澡后,换上一身干净的睡裙走到窗边,仰头看见明月高悬,星空点缀。
【轻轻:司杭,你刚刚有看见吗?今晚的月亮好圆好漂亮。
】【你上天入地的杭哥:我现在看见了。
】现在?温轻往下看了一眼,司杭站在路灯下,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
一抬眸,只一眼,两人隔着一条街道遥望,司杭唇齿启合,不知道他在说着什么。
惹她心头猛跳。
司杭抬眼看着温轻,她穿着纯白的睡裙站在屋内的白炽灯下,衬着皮肤更是白净细腻,与这月色相辅相成,是趁着夜色万物沉寂时,落入人间的仙女。
看得久了觉得神奇,周围的一切化成白光,化成虚影,他的视线中只剩那个穿着纯白睡衣的女孩。
他鬼使神差说出了那句话。
两人对视了许久,温轻才冲他摇手,让他快回去休息。
【轻轻:你刚才说什么?太远了,我没听见。
】【你上天入地的杭哥:早点睡。
】温轻抓着温热的手机捂在胸口。
不对,他刚才说了五个字,这才三个字。
她坐在梳妆台前,其中的镜子倒映着她不施粉黛的脸,重复着刚才的唇形,一遍又一遍。
从她喉间慢慢发出了声音,温柔又缱绻,一字一顿:你比月亮美。
梳妆台前镜子倒影中在灼灼灯光下,白皙的脸庞上晕上了绯红。
一种错综复杂的情绪,是蜂蜜罐头中舀出的勺子滴入了白开水中,一点点渗透,晕染。
害羞和喜悦,无所遁形。
激动使她扑到床上,攥紧被单,止住兴奋的叫声,她通红的脸从被窝中钻了出来,一字一顿:杭、哥。
压抑着甜丝丝的口感,都溢出来了。
今夜。
晚风比温柔,月亮不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