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琴心追在温轻的身后回学校的, 她的视线越过三班宽大的窗口,晚风吹拂蓝色的窗帘起起伏伏,书页迅速翻动, 他们在夕阳下对视。
书页落在化学书本上的封面, 上面有被涂掉温轻的名字,笔墨横姿映着司杭的名字。
司杭指尖点着那处被划掉的名字调侃:班长,原来还在我书上写过自己的名字。
温轻被说得红了耳根, 特不好意思。
她伸手去抢:你给我。
她跳着要抢司杭手中的书, 司杭站到板凳上,她一急也站上了板凳。
狭小的板凳上,两人的活动被局限,温轻碰不到书,就拍打着他的手臂,拽着他的袖子。
司杭得逞地笑, 笑得爽朗:多吃点饭吧。
计琴心愣在门外, 两人站在板凳上,暖红夕阳将影子拉得修长, 高马尾垂下, 少女仰着头,少年伸长了手臂举着书, 一手虚护在她腰后,他低下了头。
人影重叠是他们拉进的距离。
计琴心心头一抽,她当了司杭那么久的朋友才知道, 司杭不是无拘无束才会快乐。
而是和温轻呆在一块,就很快乐。
天色渐晚, 浸透晚霞下的校园, 宁静又宽阔, 温红的残光映在操场的跑道上,衬着世间的五彩斑斓都点缀了橙红色。
两人并肩往校外走,温轻,化学作业借我看下。
司杭突然问起,温轻解开书包,还没来得及拉开书包拉链,就被司杭一把抢过书包,往街道拐角跑。
温轻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她一边追着一边喊:书包还我!两人沿着胡同七拐八绕,温轻追得气喘吁吁:司杭!书包还我!她追到拐角处,撑着膝盖喘不过气来,抬眼一看,司杭站定在一家店面前,仰头看着店名招牌,冲温轻扬手:刘姨做的酸辣粉很好吃,杭哥请你吃饭。
他提着温轻的书包推开厚重泛黄的塑料门斗,温轻还没推门,他早在店中大喊:刘姨,两碗酸辣粉。
她踏入店内,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她来过这家店,刘姨长发以一根簪子盘起,慵懒又散乱,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却不缺风情的美。
她也见过刘姨,在校门口,那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冲司杭扑过去的女人。
司杭期盼看向她: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在这,你和林景阳坐一块。
这么一说,她想起来了,林景阳特地带她来这里见司杭。
两人相对而坐,司杭乐此不疲地聊着:信城一点都不好,信是信口开河的信。
木城,入木三分,巧夺木工,你看看这些成语都是夸赞。
巧夺天工……司杭坐在她对面,话多得不得了,偶然说出口两件事,能逗得温轻直乐。
还有朽木不可雕也。
他急了,钻着牛角尖反驳:这不算,朽木可雕,我都能雕,朽木为什么不能雕。
他乐此不疲地聊着:我看过了信城也不远,也就七百多公里,坐飞机也才一个多小时,来回也就三个小时……刘姨端来两碗酸辣粉时,圆滑透明的粉条藏在乌红的汤底中,其上飘着星点红油辣子,司杭点了两下筷子,洋洋得意地宣传:我和你说,不是我吹,刘姨做什么都难吃,这刘姨面馆估计也是濒临倒闭,但是这酸辣粉是真好吃,粉软中带韧,畅快又入味。
温轻尝了一口酸辣粉。
咳咳——又酸又辣,惹她猛呛两口。
司杭紧张起来,嘴上还挂着粉就扔了筷子,扯两张纸巾递过去,咬着粉含糊地喊:刘姨有水吗?店里的水今天卖完了,你要去拐角小卖铺买。
他头也没回就往外跑,温轻呛得猛咳嗽了好几声,桌上落下一瓶冰水,她悬了瓶盖猛灌两口。
刘姨把水放在桌前:小杭这速度,跑得够快。
她顺势坐到司杭的位置,与咳得红了脸的温轻四目相对,她气定神闲地看着温轻,似乎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
她轻笑:司杭出事那天是我发现报警的。
司杭出少管所那天,他父母很隆重地迎接他,但是他跑了,趁着大雨滂沱,穿着他那身刚从少管所出来……少年穿着一身满是汗臭,肮脏又浑浊的衣服,大雨滂沱模糊了视线,他冲着一片白雾迷茫中奔走,身后是家人焦急的呐喊。
他跑得义无反顾,疯狂想逃离这一切。
大雨之下,他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雨交织打在脸上又猛又烈,他的思绪与那天争执重合,被雨水冲刷的血迹,钢筋穿过小腹血肉模糊,不停地有脚猛踹在他身上,在角落被揉烂的书包,淋湿地面目全非的作业纸……为什么他们就打你,不打别人?他沿着雨雾中的稀薄蔓延的灯光一直跑,不停的跑。
直到那些声音全部远去,他将一切丢在身后。
跑到精疲力尽,他蹲在一出偏僻的胡同路灯下面,那里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耳畔繁杂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落雨声。
世界安静了。
他忽然听见铃铛撞响的声音,扭头看过去,一位穿得随性又慵懒的女子撩开厚重塑料门斗,居高临下地看着落魄又狼狈的他。
这TM是家店!小店门口,只剩一盏灯光,透过厚重泛黄的门斗,真像没亮透的路灯。
刘姨上下瞥了他一眼,扭头进店:还没打烊。
司杭鬼使神差地跟了进去,他没多说话,刘姨拐去厨房,拿出一碗面,乌黑的刺鼻的,飘着红油辣子。
她一句话都没多说,放下碗,就懒懒地回到厨房门口,选了个舒服的姿势依靠在门沿上,随手点亮一支烟,稀薄在她指尖蔓延。
司杭认出她了,那个站在胡同口冷眼看着打斗的妇女,那时他求助,她无动于衷站在巷口。
不过,她离开的十几分钟,警笛尖锐地鸣叫。
他捧着酸辣粉,碗还是滚烫的,他猛吃一口,又酸又辣缠在喉中,咽下整个胸腔火辣辣地灼烫,他连粉带汤大口往下灌。
屋外在落雨,辛辣仍留舌尖,屋内充斥着刺鼻的烟火气。
他还活着,在腥气血迹中残留的灵魂在刺激中找到了存在。
她一根烟抽完,一个眼神都没多给司杭:吃完快滚,别打扰刘姨做生意。
刘姨眯着眼,一段回忆走到了现实,她毫无顾忌在温轻点亮了一支烟,翘起二郎腿,轻描淡写地说着:我只是给了他一碗酸辣粉并轰他走。
他那时候和我说,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她冷笑一声,不屑地嘲讽。
小姑娘,你和林思路很像。
温轻心头一怔,她继续说着,林思路也是说话温声细语,柔柔弱弱的模样。
我特不喜欢你们这一挂的女孩子,容易惹人同情,把人带得七拐八弯的。
温轻的嘴辣得又肿又痛,拿起纸巾擦嘴。
但是我看得出你和林思路不一样,你对司杭的影响可比林思路大多了。
司杭对父母有芥蒂,乖和他一笔画都沾不上边,能约束他的人很少。
她微微一顿,目光上下一扫温轻,你是一个。
温轻盯着桌上那瓶刚从冰箱拿出来的矿泉水,透明的被壁上凝结细密的水珠,一道水珠缓慢地滚下被壁。
我还挺喜欢现在的司杭,所以——刘姨目光对上温轻,压着一丝笑意,你别丢下他。
温轻听刘姨说出来的故事,轻松又随意。
她心头却很不是滋味,司杭从来不说,就连解释都不愿提起,这段过往在任何人面前都是肮脏腐朽。
他是一个鲜亮的人,他还没有坦坦荡荡地面对。
门推动,晃动铃铛的响声。
计琴心的进店惹气氛凝重得尴尬。
但是没维持多久,司杭抱着一堆水进店。
嘿,老计,你也还没走啊。
司杭一进店就打破了凝重的气氛,他冲计琴心打了个招呼,又和温轻介绍,计琴心认识吗?你们班的?计琴心:你是不是脑子有泡,温轻是一班班长,怎么会不认识。
她从小就这样嗓门大,你别害怕。
他把小卖铺货架上每种水都拿上一瓶,摊在桌上,随手拿上一瓶递给计琴心,我和她初中就认识,不过我说的小青梅不是她,我小青梅白白嫩嫩,长得可漂亮了。
温轻尬笑:……这话是说计琴心不漂亮吗?老计还没吃饭吧,吃酸辣粉啊,正好温轻吃不了,别浪费了。
计琴心:……拳头硬了。
他起身顺手把刘姨嘴上的烟拿过来掐了:一屋子都是未成年高中生,克制克制。
刘姨被司杭从嘴里抢走了烟,气得嗓门都大了:老娘过生日那天,这屋子的高中生更多,你都没叫我克制。
他咧嘴笑:那不是你八十大寿嘛。
店里就他忙里忙外地转悠:刘姨你厨房还开着吗?下碗牛肉面。
煤气灶早关了。
刘姨语气懒懒散散,显然不想动手。
司杭撸起袖子,往厨房走去:那我自己来。
你吃喝拉撒长十六年进过厨房吗?你别把我厨房炸了!两人吵吵闹闹地拐到厨房,堂厅中只有温轻和计琴心。
温轻低头,回想她那句放过司杭吧。
她这样算不算纠缠不休。
哎——厨房内,刘姨混着口音的骂声不断传出,屋外还是安静的。
计琴心端过她面前那碗酸辣粉,低头吃了起来,大口地吃着。
她埋头猛吃了两口,吃得脸上通红,眼尾和笔尖染上绯红。
好辣——她吃的很快,一刻都不停歇,端起碗把红油汤喝了个精光。
她抹了一把鼻子,带喘地说:如果你不肯放过司杭,那就抓紧了,别对他失望,别放弃他,他没你想象中那么强。
温轻紧张看着她,她仿佛下一秒要被辣哭了,赶忙推了瓶水过去。
刘姨先骂骂咧咧地出门了:煤气灶能打十分钟,看他把牛肉面整出朵花来。
司杭小心翼翼地端来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放在温轻面前:小心烫。
温轻慢条斯理地尝了一口,司杭期盼她的答复:怎么样?杭哥的手艺。
一点都不好吃。
嗯。
她只应了声,司杭就高兴。
计琴心站在一旁,一碗酸辣粉,舌尖刺痛到麻木,后劲太大了。
她没多等,拿上书包就走了。
温轻和司杭两人回家时,巷子昏黄的路灯点亮了,两人前后走着,路灯把人影拉得狭长。
温轻悄悄走进他的人影中,折过墙面的人影重叠。
司杭拎着喝剩的饮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温轻突然抬头看向司杭的侧脸,路灯的光影落在他脸上切割分明,剑眉星目,挺鼻薄唇,聊天时脸上表情变换得很自然生动,短发微耷在利落的下颚线。
仰着脸,向着光。
温轻鬼使神差地开口了:我不会。
司杭没听清,凑近来问:你说什么?我不会,丢下他,对他失望,放弃他。
她抬眼对上司杭的目光,认真得想在说一道誓言:司杭,我不想走,我想留在木城。
——所有成功的商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就是有接不完的电话。
丁一悦和温宇项是这样的,林家两位长辈也是。
就连一顿安静的午餐都要被工作来电打断。
唯独司杭的父母不同,温轻在司杭家留宿的一段时间发现了,纪杭映和司源两人少缺席家中晚餐,用餐不处理工作。
温轻去争取了,她的脚步停在门口,里面还传来丁一悦淡漠的谈判声。
她深吸一口气,等通话结束,她叩响房门。
她要交给丁一悦一个合适的筹码。
既然想留在木城,短暂的利益分不走。
她要就要三年。
整整高中三年。
妈妈,打个赌吧。
她站定在丁一悦面前,语气柔和且坚定,气势丝毫不弱,高考,全省前五十。
掷地有声的回答,丁一悦抬眼一瞥温轻,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在状元面前,谈全省前五十,拿个鸡毛充令箭。
可是,多了少了,她都是夸下海口。
好。
温轻诧异她的同意。
丁一悦淡然道:家里油漆清理好了,也装了摄像头,如果需要请人照顾你的起居和你爸说。
温宇项安顿好温轻回到温家富竹小区,门面上被泼得恶臭淋淋的油漆清洗无痕,一段凶狠又温暖的过往翻篇了。
他们来得快,走得也快,甚至在这件屋子没留宿一晚,丁一悦在别墅里外转了圈,像个参观匆忙的旅人。
屋子被安上了摄像头,隐匿又便携地处安装了报警器。
温宇项和老师打过招呼了,对温轻嘱咐很多,也给了很多钱。
两人赶飞机,叫了车离开,温宇项殷切地打招呼告别,丁一悦的高更鞋踏进车内,关门连个眼神都没多留。
温轻关上门就扑进被窝中,她本就内向,寄人篱下更是拘束又恭敬,和父母呆在一块也是压抑,还是一个人呆着舒服。
手机振动,一条消息。
【你上天入地的杭哥:早点睡。
】那天放学,司杭以诅咒范聪俊有写题思路时,草稿纸写满为威胁,要求温轻当面把微信加回来。
她把司杭从黑名单中拉出来后,这是两人的第一条消息。
司杭好像总是很准时,总在十点发来早点睡。
就算温轻和他解答题目到一半,到点了,他也会发来。
【你上天入地的杭哥:之后的步骤都会,早点睡。
】遵循计划表,一刻都不委屈自己睡眠第一人,非杭哥莫属。
温轻回归独居,心中窃喜,心头一动,有了打扰他睡觉的想法。
十点十分。
【轻轻:我会留在木城。
】【你上天入地的杭哥:!!!你别骗我!小男孩惊喜.jpg】温轻还在输入,他的消息接二连三地弹出来。
【你上天入地的杭哥:木城杭哥最熟了,咱们别去信城玩了,一个沿海小盆地,四周都是山,夏天还热得不行,不好玩。
杭哥带你玩遍木城。
】【你上天入地的杭哥:木城有两个游乐场,还有后街的打卤面特绝,你一定要去吃吃看。
】她正要将消息发出去,忽然一通电话打来,司杭。
她接起电话来,司杭压着激动,训斥道:你咋还没睡,再让我看见正在输入,明天就向老衲举报你带手机。
快去睡觉!话不多说,电话就被掐断了。
温轻:……很双标了。
挂断电话后,她按灭了手机屏幕。
忽然心头一动想到了,她还在司杭家时,司杭抓着游戏机轰炸音乐,她下楼制止找的理由就是要睡觉。
当时是几点?十点吗?猜测在她心中播种萌芽,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她好像对司杭也越来越上心了。
——乔中重视越己竞赛,单独安排竞赛题全校考试,越己竞赛从敲响考试铃到名次出来能引起极大关注。
因竞赛题逻辑思路僻,不进行安排名次,只公布前三名参赛名额,这次考试单高二去了两位,何夜书和叶婧树,高一一班林学宸荣获一个名次。
高一高二重视,两年段的老师送三位同学去比赛现场,留在学校的老师评讲越己竞赛试卷。
老师少了,管束也就少了,学生比往常更兴奋,照着范聪俊的话来说,就是发香蕉了,司杭差点在二楼表演个自由落体。
司杭常来一班送东西的,不止送温轻一个人,要送就送整个一班,本子,花里胡哨的笔,各式各样的练习册,零食饮料,各式各样的礼物,小少爷阔气想送什么送什么,送得最多的还是糖。
一班人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司杭的好意,除了黎之和孟琦,看见他依旧一副恨得牙狠狠的模样。
司杭摸透了黎之孟琦的阻拦方式,他也改变了方式,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一班,叫她们避无可避。
他依靠这个方法,他好几次冲破防线,顺利闯到温轻面前。
孟琦猛地捂住温轻的眼睛,低声呢喃:温轻,你只是做了个噩梦,梦见被流氓缠上了……她循环低声呢喃的催眠。
……范聪俊坐在温轻附近,他和司杭两人能挤一张长板凳。
杭哥,你都快成一班人了。
也就过来几回算什么,我以后要名正言顺地做一班人。
他后仰身子,视线对上对上温轻调侃,对吧班长。
黎之拦在中间,拉着开话题,扯着嗓门喊:温轻!我和你说!地理老师昨天布置的作业堪称七窍流血走火入魔地狱轮回难度!我知道!那道题真的巨难!温轻快帮我看一下!孟琦也拉高嗓门吼,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在对唱山歌呢。
黎之和孟琦为了司杭和温轻之间没有接触,尽心尽力扯远话题,嗓子冒火猛咳嗽。
司杭不为所动,趁着两人聊天的空档,亲昵地喊上一句:班长,我买的糖甜吗?黎之哑着嗓子扯开话题:温轻!这会越己竞赛试卷你对答案了吗!估分估多少!我有两道题不懂!温轻帮我看看!两人凑在温轻的课桌前,一桌之隔,表演了一段聋子如何交谈,差点没把她耳膜震碎。
司杭和范聪俊在后桌怯怯笑着。
她轻声说:谈论题目小点声,课间时间别影响到其他同学。
黎之和孟琦挺温轻的,安静下来了。
司杭见两人听温轻的话,偏偏来添把火,他轻笑戏谑:你们的关系也不这么样嘛。
温轻扭过头想治治司杭,但是司杭呆在一班从某种原因上是一班同学默许的,徒然把司杭赶出去,以她班长的身份,太独断专权了。
但也不能让他太得意。
她浅笑阴阳怪气道:你和你小青梅的关系好,我们比不上。
司杭气极反笑:温轻,你怎么老拿小青梅这事激我。
范聪俊眸中点亮,像知道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小青梅!什么小青梅!计琴心吗?靠,杭哥你管琴姐叫青梅,口味挺重啊。
他没顾身边范聪俊喋喋不休的发问,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懒散地笑着,要不你给续上?温轻:?青梅竹马这事还带续的!她没能接话,眼前一黑,黎之催眠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温轻,你只是被流氓缠上了,你只是被流氓缠上了……好在黎之及时捂住她的眼睛,让她得以将窘迫藏住。
温轻凑上去看孟琦问的题目。
巧了,孟琦指尖点的那题她一点思路都没有。
三个人脑袋凑一块沉默了很久。
黎之悄悄摸出手机:我上回加你哥微信了,我问问他。
她才摸出手机,范聪俊就举报大喊着:老师,这里有人私藏手机!黎之迅速抽回手,紧张东张西望,不过是范聪俊虚晃一下,根本没有老师,她气得扬起拳头警告:范!聪!俊!温轻轻描淡写地回答:问他没用,他现在已经进越己竞赛,通讯工具都被收起来了。
她察觉不对,背后一阵发寒,悄悄往窗户上看了一眼,司杭咬着饮料的吸管,目光想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林景阳是他逆鳞,比小青梅更刺激的存在,明明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他一听见林景阳就像听见夺爱仇人一般咬牙切齿。
她冒冷汗,找个借口逃了:去趟洗手间。
女厕总是排着队,高中也不例外,但是今天高一的女厕人数尤其多,队伍蔓延至走廊。
温轻看着这漫长的队伍,她往楼上走去,高二的女厕,空无一人,她正要往其中走去,听见一声闷响,探头进去,只见到林思路散乱着头发,她嘴边有一点血迹。
路过的学姐窃窃私语:这里面又开始了?快到楼下高一上厕所吧,别惹是非了。
温轻悄然捏住口袋中的手机,大步走了进去。
女厕内,纯白瓷砖有岁月的裂缝,宽大的镜子有水渍,也有破碎。
几个高马尾的女生,她们嘴边叼着棒棒糖,歪嘴笑着,笑声尖锐刺耳。
她们的手劲很大,温轻从边上走过都能感觉到掌风。
林思路垂着头,她脸上依稀的红掌印,还带着淤血,一道血迹从她嘴边淌出。
她哀求唤了声:同学。
温轻知道林思路在叫她,她在求助。
那几个女生凶悍威胁道:别多管闲事。
温轻低着头无视了,她侧身进了隔间,把门关上。
又是两道凛冽而迅速的巴掌声,呼得作响。
她心有余悸,翻下马桶盖,跨步站上去,手依旧够不着外面,她又抬脚,站上了马桶抽水箱。
拿着手机,伸长了手臂往外头够,太长太远了,她看不见其中的录像,只能凭借感觉。
她打算看一眼效果,才缩回手,她身子摇摇晃晃站不稳,一脚踩上了抽水按键上。
抽水声在女厕回荡。
关键时候,身高不够用。
门打开了。
这个大课间的时间尤其久,她洗手,透过硕大的镜面,看见那几个人打得又狠又认真。
而镜面中,她和林思路一对眼,她眼神凄惨又绝望。
那一刻霎时像是抽干了周围的空气,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别多管闲事!女生的察觉,又吼了一句。
水声很单一,温轻淡淡开口了:高二培训的老师回来了。
几人沉默了一下,不满地吐口水,收手了。
温轻和林思路对视一眼,她没去扶林思路,就走了。
——高二的那几位学生被退学了,带队的老师还没从越己竞赛回来,这个消息传出来得很突然。
学校中众说纷纭,听说当时警车都开来学校了。
夏日早日的日光打在身上,蝉鸣拉成一线,教导主任不厌其烦地重复说着思想教育。
学校的大会上也着重强调了,学生霸凌事件,严格批评处理。
学生对事件有了猜测,林思路被高二那群学姐欺负是学生中众所周知的秘密。
如今,学校大规模公开教育,学生退学,警察调查,更让这项猜想加上一道证实。
黎之埋头踢着脚边的石子犯懒:整天就是这点话来回说,听得耳朵都长茧了。
黎之温轻李醒三人的身高差不多,也都站在一块。
她厌倦了单一的教育,看着温轻站得笔直,听得认真。
她就凑到李醒边上耳语讲小八卦:听说啊,这次是有人匿名将视频寄给警察局,还给了教导主任。
李醒淡淡回话:大概是其中作恶的哪一个人,看不惯偷偷录了视频吧。
李醒的态度也淡,她觉得无趣,低头悄悄把口袋中的手机藏到了袖口,刷起手机。
视频的声音混着杂音,斯拉和碰撞声。
她低声惊呼:靠!这视频都能被爆出来!温轻偏头,正要劝她,瞥到她手机上的画面,顿时抓着她的手机看视频,手心冒汗地颤抖。
视频视角晃悠居高,时而模糊地晃荡到厕所的隔板,拍摄晃荡到披头散发的姑娘跪坐斑驳潮湿的瓷砖上,几位女生架起胳膊,歪歪斜斜站在她身边,笼罩恐怖又强大的压迫感。
一位女生勾着唇,巴掌狠厉地落下,脸上却带着瘆人痛快的笑意。
笑声因视频中断戛然而止。
这段视频赫然是她录像的视频!不可能!怎么会流出去!她根本没有把视频发上论坛!她把视频放进u盘,以匿名信的方式寄去警察局,上面除了u盘,只有一张写着学校的纸条。
她也悄悄将u盘放在了教导主任的抽屉里。
这视频在论坛上一传出来,就在集会的学生群体炸开了锅,熙熙攘攘地议论起来。
老师在讲台宣布集会结束时,学生还没来得及散去。
林思路作为视频的受害者,她冲破队伍,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她到温轻面前时,哭丧一张脸,眼泪要掉不掉,话语满是哭腔:温轻,我不知道你是好心还是恶意,你怎么能将这个视频不打码就上传,是想博关注吗?想让人知道你的伟大?温轻愣住了。
操场上的学生还未散去,就都聚集了过来看热闹。
一波人围着温轻和林思路,指指点点。
她直指温轻:当时只有你进洗手间,这个视频只可能是你拍的。
温轻无言以对,林思路去抢她的手机,掰着她的手指解开她的手机,从手机中找出那一段模糊晃荡的视频,给众人展示。
哗然声一片。
温轻解释道:是我拍的,但是这不是我发到论坛上的。
林思路不听她说话,捂着脸哭起来。
黎之站在一旁,证据被林思路拿捏,她想替温轻说话也无从开口。
人群中拨出一条道司杭走入大家匡起的圈内:干嘛呢。
大家都知道林思路被欺负的那一段时间,是司杭在帮忙讨回公道,见这局面就更叽叽喳喳地谈论起来。
林思路哭得梨花带雨,就要去拉司杭的手,被司杭躲开了。
她娇声叫着:司杭,大家都欺负我。
我没有。
温轻觉得委屈,怎么上来就说大家都欺负她。
大家是谁?不就明白着指她嘛。
围观的同学窃窃私语地讨论起来:温轻拍视频做证据,也是好意。
好意把视频直接不打码发到论坛上,这不是明摆着挑火嘛。
她是不是想借这个事情引发热度?司杭拦在温轻面前,他知道温轻经历了那些泼墨的事情,本来在木城就无依无靠,何况三番两次经历这种事情。
他看了那个视频,说得义正言辞,理不直气也壮:温轻这小身板爬马桶,你觉得轻松吗?她进去打架现场,她不害怕吗?她为什么要进去拍视频?还不是要帮你!老衲赶来这混乱的现场,驱散这一波围观的人:干什么呢!快回去上课。
林思路见司杭明目张胆的护短,她说起了狠话:早知道是这样,我被她们打死,都不想要你们的帮助。
司杭拉上温轻出人群,伸手捂住她的耳朵,冷笑一声: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掺合你的事。
他扭头回来催眠温轻:听不见,听不见,别理她。
一整天,温轻听见不少声音,有人说她只是无意的,本意不是如此。
有人说她没常识,放视频打码保护个人隐私都不会。
比起上回被污蔑司杭的请假和温轻插上一脚的言论,她更委屈这回分明做法背道相驰,却被受害者直接挑出,成为众矢之的。
她好累,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一整天,黎之都静悄悄得,生怕大点的动静都打搅了温轻。
老衲把她叫到办公室进行一番盘问,他们心思也存疑,一个录像的女生小心翼翼地匿名将视频发给警局,发给老师。
怎么会将视频不做保护措施直接流传出去。
温轻回到班级路上。
她一脚陷入黑暗的流言蜚语中,百口莫辩。
原来。
做好事也是会被谴责的。
放学铃声打响了,温轻收拾东西慢条斯理的,劝黎之和李醒先离开也花费很多口舌。
她背上书包往外走时,清校铃已然敲响,司杭突然从过道中撞出来。
好巧,你也还没走。
温轻轻应一声,没想多和司杭搭话。
司杭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地谈着最近好笑的事情。
你转校来乔中前,教导主任抓手机抓得可严了,每天能收十几部手机,每天站在校门口,但凡看见一点机械的亮光,他都觉得是手机。
他每天在门口守着,看见一个学生明目张胆在校门口玩手机,他冲上去抢了手机就摔,摔了才知道他摔了家长的手机。
还有,上学期乔中初中部还没装风扇,那个风扇转得撕拉作响,趴在桌子上睡一觉都像在直升飞机上睡觉。
每天上课,老师和风扇比嗓门。
有一次,保安上来巡逻,听见撕拉滋啦的声音吓得不行,学校传了好长时间的鬼故事,上来后才发现,原来是风扇忘记关了……他对于温轻将视频发送上论坛的事情只字不提。
温轻对他说的话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却知道他一直在为自己着想,一时心头的委屈无法诉说,她亦步亦趋地走在司杭身边,她拉住司杭的袖子。
司杭顿时不说话了,扭头看她。
许久之后,她才轻声开口解释:司杭,真的不是我发的。
他眼眸沉下,温和又认真地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