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九歌实在没眼看,忍无可忍道:你好歹是拿到了三方帝玺的天帝,能不能有点体统?黎寒光颇有些委屈地控诉道:还不是前世你不理我,我空有献身的心,却迟迟找不到机会,无奈之下只能造反。
羲九歌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还能无奈,她挑眉,道:这么说还怪我了?前世你犯上作乱,连挑三方天帝,都是我逼你的?黎寒光笑道:顺序反了。
我犯上作乱,只是想名正言顺地拥有你罢了。
他明明在笑,眼神却又幽深黑亮,玩笑还是真心分不清楚。
羲九歌突然被这样的眼神烫到了,她避开眼睛,想要离开。
黎寒光却忽然上前,捧住她的脖颈,朝她的嘴唇吻下去。
漫天飞雪,瑶池氤氲出的云雾霎间成了冰凌,山巅却开满了桃花。
绯红花瓣洋洋洒洒,一男一女站在一半花雨一半雪雾中,黑发白衣猎猎交缠,不知道是谁误入了谁的梦境。
羲九歌回天界后,时常会分不清她是谢玖兮还是羲九歌。
谢玖兮能肆意表达自己的爱憎,能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抛弃一切踏平山海,但羲九歌显然没有这种权力。
她要顾忌的事太多,白帝,昆仑,苍生,大道,每一样都在羲九歌前面。
而黎寒光却没有丝毫变化,他反而比人间更加步步紧逼,志在必得。
在人间江边的那个吻,羲九歌可以洗脑自己只是因为历劫,但现在他们站在她诞生的瑶池,周围疾风猎猎白雪皑皑,所有事情都在提醒她,这不是凡间,她不是谢玖兮,他们都已经恢复神仙身份。
显然,黎寒光并不觉得历劫结束了,他们的夫妻关系就可以立刻终止。
王母的教诲犹在耳边,但羲九歌看着黎寒光的眼睛,久久无法将他推开。
如果感情是有时限的,在期限内夫妻恩爱、亲人和睦、朋友热忱,一到了时间就能将所有感情收回,这真的是一个有思想的人吗?侍奉瑶池的仙娥听到这边有动静,慢慢走过来:有人在这边吗?羲九歌本来有些恍惚,听到仙娥的叫唤猛然惊醒,立刻去推黎寒光。
瑶池是禁地,没有西王母首肯任何人不得靠近,如果被人看到黎寒光出现在这里,那就麻烦大了。
羲九歌浑身紧张,不断关注后面的仙娥,而真正做贼那个人却一点都不慌,他甚至因为羲九歌不专心,惩罚般咬了咬她的嘴唇。
羲九歌轻轻嘶了一声,用力瞪他,警告他快走。
黎寒光却一直将她因为分神错过的吻补完了,才终于松开她,在她耳边低语道:其实上次我骗了你,相比于口脂,我更喜欢接吻后你嘴唇的颜色。
这时候仙娥也走过来了,她刚才看到桃林后有什么东西晃动,走近后却发现明净神女站在桃树下,怔松看着瑶池,嘴唇嫣红,隐隐有些肿。
仙娥惊讶:神女,您怎么在这里?羲九歌回神,欲盖弥彰地掩唇咳了声,说:我过来看看蟠桃熟了没。
仙娥惊诧地看着羲九歌,如今才刚刚开花,树上还没长出蟠桃呢,神女在昆仑这么久,怎么连蟠桃结果时间都忘了?羲九歌也觉得这个借口太扯了,她尴尬地咬了下唇,高冷道:桃林我刚刚看过了,没有问题。
你回去吧,不用巡逻了。
仙娥应诺,颇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明净神女莫名帮她检查桃林,之后什么要求都没提,迤然离开。
羲九歌回重华殿后等了一会,外面并没有传来警报。
她松了口气,一边庆幸黎寒光安全离开了,一边又觉得昆仑的防守该加强了。
她将重华殿中所有仙侍都打发走,传令她要闭死关,在她出关前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侍从怕干扰神女修炼,连路过山头都轻手轻脚的,然而没人知道,此时重华殿里早已人去楼空。
·羲九歌站在一座城墙前,入目所及皆是玄黑,哪怕天上飞过的鸟,地上爬过的蛇,都是黑色的。
越往北走日照越短,等到幽都后已经看不到阳光。
天空永远阴沉晦暗,分不出昼夜四季,城门前出入各种幽魂、鬼怪,有些鬼魂甚至还维持着死时的样子,开膛破肚,血肉模糊。
而两旁没一个惊讶,大家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羲九歌喃喃:这就是幽都?万象幽暗,百鬼夜行,妖孽丛生,日行至是,则沦于地中,故曰幽都。
羲九歌的神力要从阳光中补充,对这种环境本能不适。
黎寒光看起来却很习惯,他去城门口和守卫交涉,羲九歌站在空地上等。
一个梳着双包垂髫、瘦弱幼小的孩子期期艾艾走到羲九歌身边,扯着羲九歌衣服问:姐姐,我好久没有吃饭了,你能给我点吃的吗?羲九歌看到是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正要拿些丹药出来,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寒气,小儿的头被寒气削断,咕噜噜滚到地上。
原本可怜可爱的孩子眼睛突然变成全黑,张开嘴,露出一嘴齿互的尖牙,喉咙里发出尖锐苍老的男子声音:是谁,敢坏老夫好事?羲九歌这时候才注意到小孩手里握着暗器,看起来想趁机偷袭。
黎寒光走到羲九歌身边,一脚将那具没有头的身体踢到远处,冷冷道:滚,下次再让我看到,可不只是砍头这么简单了。
那个脑袋看到黎寒光,喉咙里不服气地呼噜两声,但再不敢说话,跳着去找自己的身体了。
羲九歌看着这离奇的一幕,只觉得脊背生寒。
黎寒光将幽都令牌放到羲九歌手中,温声说:这是小儿鬼,由夭折的小孩而化,怨气极重,最擅长用孩童模样骗人了。
幽都不同于天界,里面没一个好东西,一会进去后不要相信任何人。
羲九歌低头看了看令牌,黎寒光知道她的疑问,说:这是出入幽都的身份证明。
放心,我给守卫塞了钱,没用我们的真实身份。
羲九歌放下心,他们来幽都寻找复活妖怪的办法,这乃是和六界共识对着干,不适合暴露身份。
羲九歌好奇,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黎寒光笑了笑,他看向远方晦冥的天空,说:北海有山,名曰幽都,黑水出焉。
如果能渡过黑水,再往北走,就是魔界诸岛了。
其中那块最大、最完整的碎片终年无光,民风尚武,供奉蚩尤和月母,正是我和常雎的故乡。
他说完轻轻笑了声:我在这种环境里长大,对这种阴沟里的东西,太了解了。
羲九歌也跟着抬眸,原来,前面就是魔界。
羲九歌悄悄看他,问:你想回魔界看看吗?黎寒光面上带笑,眼睛却是冷的,声音漠然极了:去魔界做什么?不是所有人都对故乡抱有好感的,我巴不得永远不见那个地方。
城门排到他们了,羲九歌和他并肩入城,问:可是,你的母亲还在魔界。
你不想去见见她吗?不想。
黎寒光毫不犹豫,说,她可不觉得我是她的孩子,我有自知之明,还是不要去打扰九黎族长的好心情了。
羲九歌沉默,黎寒光在凡间对南阳公主那么眷恋,哪怕南阳公主从小虐待他,他依然无怨无悔照顾母亲十五年。
黎璇到底对黎寒光做了什么,才能让他如此绝情,连回去看一眼都不愿意呢?羲九歌一出生就没有父母,黎寒光明明父母双全,却恨不得不知道彼此。
羲九歌暗暗在心里叹了一声。
复活瑶姬的事还没有头绪,他们两人得先在幽都寻一个落脚地。
这种事情黎寒光擅长,羲九歌也不知道他靠什么判断,最终他没有选择最华丽的,也没有选择最安静的,而是选了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客栈。
客栈中没什么人,一位女子软软瘫在柜台前,她听到有人进来,懒洋洋抬头,看清黎寒光长相时眼中不自觉立起绿色竖瞳,又转瞬恢复原样。
她立即娇笑着,一步三摇地迎向门口:客官安好。
两位要打尖还是住店?黎寒光言简意赅,道:住店,两间相连的上房,不要任何人打扰。
女子望了眼后面的羲九歌,娇声问:两位客官是夫妻吗?羲九歌正在暗暗打量环境,闻言说:不是。
女子娇媚的狐狸眼似挑非挑,怯生生说:是奴问错话了,客官勿怪。
客官请随奴来。
羲九歌在天界无论去哪里都前呼后拥,哪怕她不说话,也没人敢冷落她。
但来了幽都后,她发现情形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偏移。
比如面前这位女子,殷勤地为黎寒光指路,身体若有若无地挡着羲九歌。
不知不觉羲九歌就单独落到后面,只剩她黏在前方和黎寒光说话。
女子问:客官看起来是外界人,来幽都做什么?黎寒光回道:来救一位友人。
女子哦了一声,问:客官不远千里,想必救的是客官的爱人吧?不是。
黎寒光说,她是狐妖,另有所爱,但她救了我的妻子,自己却死了。
我不想让妻子伤心,所以来幽都寻找复活她的办法。
女子听闻,上挑的眉眼眨了眨,声音越发娇媚:客官真是有情有义。
奴家也是狐狸,却没人相救,只能在幽都这个销骨地磋磨。
若奴家能遇到客官这样俊美深情的良人,便是让奴立刻死去,奴也心甘情愿。
这个女子是狐鬼,不知道是狐妖和鬼生出来的混血,还是狐死后化鬼。
狐狸本来就会魅惑,化成鬼后又多了一层阴柔可怜,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恐怕是个男人就不忍心对她冷脸。
羲九歌冷冷看着前面那两人,黎寒光似乎没注意到羲九歌落在后面,一心询问幽都的情况,打听哪里有复活术。
狐鬼在幽都混迹许久,早就练出一双利眼。
她知道黎寒光口中的妻子多半就是后面那位女子,这种端架子的女子她见多了,规矩的像神女一样,在床上哪比得过销魂蚀骨、温柔小意的狐鬼?只要随意给男人些甜头,恐怕就能勾走。
狐鬼打定主意要攀上这个男子,从幽都脱身。
她停到一扇门前,犯错一般说道:抱歉,客官,我把房号记错了,忘了这两间是分开的。
要不,奴和旁边的客人说说,给您换一间新的?黎寒光说要相连的客房,这两间房号虽然连着,但一间在头另一间在尾,隔了大半个院子。
黎寒光看向羲九歌:九歌,你看……不必麻烦了。
羲九歌冷冷说,我自己住就好,无需照应。
黎寒光叹了声,道:好吧,那你自己小心。
狐鬼怯怯道歉,像犯了天大的错一样,咬着嘴唇,我见犹怜。
黎寒光见状,安慰道:无妨,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自责。
多谢客官。
狐鬼感激抬眼,狐狸眼中水泽氤氲,羽毛一样勾着黎寒光,客官,您的房间在这边,请随我来。
黎寒光跟着狐鬼离开,竟然一次都没有回头看羲九歌。
羲九歌默不作声看着那两人远去,她推开房门,看到房间里面的摆设时,莫名觉得厌恶。
黎寒光看似认真和狐鬼说话,其实余光一直留意着后方。
狐鬼将黎寒光引到他的房间,她为黎寒光推门,自然而然跟进来,替黎寒光倒茶:客官,方才那位女子,是不是就是您的妻子呀?黎寒光嗯了一声,合上门,意味不明问:这里隔音好吗?狐鬼一听,知道对方上道了。
她唇边勾起一抹笑,她就说,世间哪个男人抵得住销魂蚀骨的温柔乡。
她端着茶盏,柔若无骨地靠过去:郎君放心,奴家客栈用的是在黑水边生出来的千年阴魂木,聚灵聚气,便是天大的动静也传不到外面。
黎寒光挑眉,颇有些意外之喜:这再好不过。
狐鬼将茶捧到黎寒光面前,柔柔道:奴家真是替郎君不平。
郎君这么重情谊,为了替妻子还人情上天入地,你的妻子却对你那么冷淡。
如果奴家能遇到郎君这样的好人,定不舍得让他夜里一人睡。
狐鬼说到后面羞怯低头,露出一截恰到好处的柔美脖颈。
她心想她的媚术用得这么好,就算是万年铁树也该开花了吧。
然而旁边许久没有动静,她悄悄抬眼,发现方才温柔和煦的男子似笑非笑看着她。
他面容清净俊美,艳色无边,像刚落下的雪,因为太过干净,让人生出种将其踩脏的恶念。
狐鬼便忍不住这种念头,勾引好色之徒有什么值得说道的,让滥情浪子回头,让禁欲神仙堕落,才最有吸引力。
这一看就是个重情重义、涉世未深的仙君,最好骗了,若是他身份高,以后长久留在他身边也未尝不可。
至于那个高傲冰冷、毫无情趣的女子,怎么会是狐族的对手,狐鬼压根没将其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当黎寒光用这种眼神看她时,狐鬼不知为何心里重重跳了下,生出种极其危险的感觉。
她以为的情深意重、热忱善良的仙君,似乎比他们这种在幽都谋生的妖魔还要可怕。
黎寒光悠悠说:真巧,我也是这样想的。
时间不早了,我不舍得让我的神女一个人睡,得赶快去给她暖床。
你是自己把狐族的传承记忆交出来呢,还是我来取?黎寒光说着,指尖亮起微光,赫然是六界最臭名昭著的搜魂术。
狐鬼没想到他一出手就是这种级别的禁术,头皮都炸起来了,她脸上哪还有刚才的柔媚,又惊又惧问:你到底是谁?黎寒光叹了声,怜悯地垂眸望她:你这些把戏实在太露骨了,以后有机会好好练练如何挑拨离间,免得丢人现眼。
说完,他仿佛意识到什么,补充道:差点忘了,用了搜魂术后就会变成一个傻子,没法再勾引人了。
你们妖鬼也没有下辈子,看来,你只能警告你的同族后人,以后,勿要招惹从黑海出来的人。
狐鬼听到那个地名,眼睛睁大,瞳孔不受控地变成竖瞳:你是魔?狐鬼只觉得晴天霹雳,长成这样,竟然是个魔族?狐鬼后悔不迭,她恃美行凶,肆无忌惮,没料到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睛,竟然栽到了一个道行更深的魔头手里。
狐鬼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同意住两间分开的房间,为什么会跟着狐鬼进屋,为什么会问隔音好不好了。
原来,他一开始就打着将人调开、抽取狐鬼记忆的主意。
黎寒光懒得再废话,打算直接搜魂。
狐鬼知道这个魔族真的做得出来,她不想变成一个傻子,连忙求饶:是奴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魔君。
请您大人有大量,饶奴一命!奴愿意将狐族秘术拱手送上。
黎寒光淡然说:我直接抽你的记忆,也能得到狐族秘术,而且比你自己交代更可信、更方便,我为什么要同意?狐鬼欲哭无泪,她忽然想到什么,说:那位神女还在房里,若是您杀了我,手上沾了血,再亲近神女岂不是冒犯?黎寒光顿住,竟然真的在思考。
狐鬼一看有戏,赶紧谄媚道:奴并不知道复活狐妖的办法,但是幽都有不少狐鬼,或许她们知道。
若是您愿意高抬贵手放奴一命,奴这就去和同族打听,定为您寻到秘术。
黎寒光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一个个杀过去搜魂也能得到同样结果,根本不为所动。
狐鬼愁苦极了,忽然她福至心灵,说:今日分开时,那位神女明显有些不高兴了。
奴愿意全力配合您,让那位神女吃醋嫉妒,助您抱得美人归。
黎寒光脸色稍霁,被这个好处打动了。
他终于收回手,开恩说:好,暂饶你一命。
但你的神魂已经打上魔印,若是你敢欺瞒我,我一个念头就能杀死你。
狐鬼感受到神魂上的魔气,心里叫苦,还是得赔笑着说:当然,魔君放心,奴必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狐鬼见黎寒光没什么反应,赶紧朝外溜去。
然而她刚开门就被黎寒光叫住:站住。
狐鬼连脸上的笑都维持不住了,紧绷着回头:魔君,您还有什么事?从明日起叫我郎君,在她面前向我献殷勤,看我眼色行事,知道吗?狐鬼嘴角抽搐,强笑着说道:奴遵命。
·羲九歌在房间里打坐,她从人间回来后境界有所松动,哪怕在路上也没有懈怠修炼。
但今日不知为何,她迟迟无法静心。
她一闭眼就能看到那个狐鬼粘在黎寒光身边,两人说说笑笑离开的样子。
羲九歌心里生出股无名火,不知道气狐鬼还是气黎寒光。
她正要念清心咒强行入定,忽然身旁传来一阵灵气波动,一个人出现在她身边,抱住她肩膀:皎皎,幽都阴气好重,客栈里到处都是鬼影。
我不敢睡,能不能在你这里将就一晚?作者有话说:黎寒光:狐鬼妹妹,恕我直言,你绿茶的段数还没有我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