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车程, 到达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天气不太好,一路上阴沉沉的,下高速的时候更是飘起了雨夹雪。
钟毓坐在副驾上, 头抵着车窗往外看。
她从到快到县城的时候就安静了下来, 一句话也不说。
车窗倒映出她的整张脸,看起来莫名低落。
怎么了?秦放问。
我记得当时第一次跟我爸妈来这里的时候, 也下着雨, 夏天的那种大暴雨,说来就来。
当时天也是这种……她抬手指了指车窗外头:阴沉沉的,像是个灰色的锅盖扣下来。
秦放被她莫名其妙的比喻逗得弯了下唇角。
车辆碾过一个水坑, 有些颠簸。
坐好,马上就到。
好。
钟毓缩回身子, 安安静静的坐了回去。
后半程路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气氛安静到冷寂。
这个小县城对他们两个人来说, 都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以至于踏上这片土地, 心里就不由自主的沉重了起来。
奶奶家几年没住过人, 天又已经晚了,两人决定明天一早回去, 今天就在县城里开了间房先凑合着。
小地方的酒店住宿比不上大城市,设施什么的都有些老旧, 空调也吹出一股腐旧的味道,好在床单什么看起来还算干净,勉强能凑合一晚上。
钟毓坐了一整天车,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一头倒在了床上。
秦放把行李归置好, 又烧了壶热水。
钟毓, 先别睡, 还没洗漱。
钟毓眼睛都困的睁不开,黏黏糊糊道:你先去。
秦放无奈的摇摇头,伸手在她鼻子上狠刮了下。
他简单洗漱了之后出来,钟毓还是那副样子动都没动一下,没办法,秦放只得把她拽起来,连拖带抱的弄进洗澡间,然后倚在墙边上,也不走,就那么看着。
钟毓多少瞌睡这下也没了。
她站在原地,最后几件衣服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两手揪着衣角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你不走吗?钟毓咬着牙问。
不走。
秦放说。
钟毓一哽,气道:你不走,我怎么洗啊。
秦放眉稍一挑:就这么洗,我看着,万一你睡着了我还能扶住你。
钟毓:……她这才明白秦放的点在哪里。
再三保证自己不会睡了之后,钟毓总算是连推带搡的将人赶了出去。
原本只打算简单冲洗下,等热水下来的那瞬间,钟毓却舒服的不想出去了。
磨蹭了好一会儿,等她换上睡衣推门出来的时候,被外间的温差冻的哆嗦了下。
定睛一看,原来是窗户开着。
秦放正站在窗边抽烟,他身上也只穿着单睡衣,整个人挡在风口,跟不怕冷似的。
听见动静,他回过身看了眼:洗好了?好了。
钟毓一边擦着头上水珠一边道:冷不冷啊,别趴窗口了。
马上。
秦放说着,将手指中夹着的香烟递到唇边猛吸了口。
青白色的烟雾从薄唇中缓缓吐出,他将烟头捻灭,冲着钟毓勾了勾手:过来。
干嘛?钟毓好奇着上前。
秦放却不答。
一直等她走到跟前,才猛的伸长手臂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钟毓吓了一跳,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推到窗口:秦放好冷啊啊啊啊——啊到一半,钟毓突然卡停了。
她瞪大眼睛,从窗口往外望。
不知什么时候起,夹杂着冰粒的冻雨停了,转而被纷纷扬扬的雪花替代,鹅毛似的从看不见顶的天上斜斜的往下飘着,路旁的灯光一照,就更为明显。
钟毓的声音上带上了惊喜的意味:什么时候下的?不知道。
秦放说。
他洗完澡说过来抽根烟,窗一开就瞧见了。
起先还有点小,结果越飘越大,路边的绿植上已经覆盖上了薄薄的一层白色了。
钟毓整个人看的不愿意走,甚至还想下去玩雪。
直到秦放告诉她,雪还没积住,等明天一早起来整个世界银装素裹的,那才好看。
到时候,他在陪她去玩。
钟毓这才作罢。
方才还昏昏欲睡的,这下早就完全清醒了,整个人趴在窗前,哪怕冻的哆嗦都不肯走。
最后秦放没办法了,抱起人往床上一扔,二话不说啪一声关上窗。
睡觉!可是……钟毓支起身子还不死心的想起来,刚说了两个字,整个人就被压进柔软的床铺里,余下的事情便由不得她自己做主了,只能乖乖任人摆布。
……翌日醒来,已经快十点钟了。
钟毓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窗边往外看,确定雪还在下,她这才开心了。
穿戴好之后两人一起下了楼,这个时间早饭已经没必要吃了,秦放找了家馆子,两人简单吃了点热气腾腾的汤面。
按照原计划,他们今天应该去外婆家里收拾收拾,然后把酒店的房退了搬过去住。
只不过突如其来的一场雪让他们不得不改变原本的打算。
想到这里,钟毓有些失落:被褥什么的都晾晒不了,潮的估计没法住了。
没事,我们可以现住酒店,但是家里也要回去看看收拾一下。
秦放说:不是打算今天上午还要去祭拜外婆么。
嗯,要去的。
钟毓吸了吸鼻子,精神头看上去好了些。
县城的公墓在半山腰上,大雪封山,车子上不去,只能停在山脚,非要上的话只能靠步行。
好在是个小山头,走走停停的,个把小时也就到了。
钟毓向来娇气惯了,今天愣是走的哼哧哼哧也没埋怨半句。
一直到站在外婆坟前,她憋了一路的眼泪才终于掉下来。
她哭起来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
除了□□了些,眼泪掉个不停之外,其余的再也没有了。
秦放在边上看的不落忍,干脆别开眼,弯腰清理起了坟包上的枯枝烂叶。
等到最后,两人一起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才一步三回头的下了山。
回来以后,钟毓被冻的狠了,情绪也不怎么好,又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秦放知道她难受,也没打搅,由着她去了。
一直到第二天,钟毓才恢复了点元气。
这时候,下了一天两夜的雪也终于停了下来。
钟毓趁着这个好天气回了趟外婆家。
凭借着记忆里的路线,她七拐八拐的在巷子里转了半晌才终于站定在自家门口。
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于是停下动作回过身看了下秦放。
秦放像是毫无所觉一般,掀开唇问: 看我做什么?开门啊。
钟毓又瞧了他两秒,才又扭过头继续忙自己的事。
二层小楼许久没有人住,已经落了一层灰。
钟毓拿出扫把将一楼外婆住的地方仔细打扫了一遍,秦放也帮着她一起。
两人正干活的时候,旁边院子突然传过来打骂声。
一道沙哑的声音在高声骂着:你他妈个窝囊废!整天就知道窝在家里吃吃喝喝,这么大个人了连个工作都没有,废物!话音落下,寂静了片刻,另一道声音不忿的响起: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不也是没工作窝家里,咱俩谁也别说谁!然后又是一针兵荒马乱。
辱骂声,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乱七八糟的,听的人闹心。
钟毓停下手里的动作,僵站在原地看着秦放。
后者却没任何表示,懒懒的看了她一眼,提醒道:干活。
銥嬅钟毓踟蹰片刻,还是问道:你,不回去看一眼吗?秦放沉默两秒,笑了。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不怕我跟他们打在一起?钟毓:……快扫地,别想那么多了。
哦。
钟毓闻言,也不再说什么,低下头认真的扫起地来。
秦放与那个所谓的家,属实没什么感情,他不留恋也是正常的,她不会去逼他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在县城的最后一天,秦放提出要去森哥的店里转转。
如果说这个地方还有让他觉得一丝留恋的地方,无疑只有森哥那边。
店还在老地方,只不过门面变了副样子。
大冬天店门关着,秦放推开进去,森哥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看见人来,他以为是普通的顾客,眼也没抬就招呼道:店里人手不够今天修不了车。
语毕,却没听到接话的。
森哥睁开眼,然后就直接愣在了原地。
秦放?森哥,是我。
得到准确的答案,森哥从躺椅上一蹦三尺高。
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嘴上骂着,却很诚实的抱住了他。
这一抱,森哥也总算看到了秦放身后的人。
他端详了半晌,抬起胳膊撞了撞秦放:这姑娘,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秦放笑笑没说话。
两双眼睛都盯着钟毓一个人。
没办法,钟毓只得硬着头皮做了个自我介绍。
森哥,我是钟毓,我们以前见过的。
钟毓?森哥重复了一遍:钟毓!就是以前老来找秦放的那个姑娘!钟毓浅笑着点头: 是我。
你们俩这是?成了?成了。
好啊!森哥笑的见牙不见眼:成了好啊,你是不知道,当年你上大学走了以后,秦放这小子,在我店里干活都干的魂不守舍的,跟半条命没了似的。
成了好,那叫什么来着,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完,森哥自己先笑了起来。
趁这个功夫,钟毓挪了两步,站定到秦放边上。
她抬起手,悄悄地拽了下他的手。
下一秒,整只手便被他包裹进掌心里。
屋里的空调开的很足,暖烘烘的。
外头,太阳出来,冰消雪融。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谢谢支持正版的小天使们,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