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清楚,自己需要利用什么人上元已罢,城中过节的氛围也渐渐淡去,百姓各操其业,有人奔波劳碌,有人沉湎享乐,表面上看,倒显出一副盛世安乐之态。
但沈长弈明白,这风平浪静下翻涌着多少暗波,盛世繁华之下朝政已是沉疴痛疮。
这江山早已如三月嫩柳,风情背后柔靡不堪,只待谁毅然拔剑而出,斫柳而归。
江山易主,不过一瞬间风云变换。
云梦江已是烟雨迷离,薄雾四起,为山水蒙上了一层轻纱。
沈长弈在长桥上撑起油纸伞,长身鹤立,遥栏远眺,仿佛要将这无尽的江南美景尽收眼底。
静驻片刻,他的嘴角突然勾起了一丝轻笑,而后悠然转身离去,留下这背后的烟雨千山。
在桥下静候的侍从纷纷迎上,他身边最常侍的少温接过纸伞,为他撑着,而后恭敬地问道:殿下可是要回府?不,沈长弈双眼微眯,语气中若有若无地含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带上备好的桃花酒,去陆将军府。
少温肉眼可见地愣了愣,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您确定吗?这太子……不必多问,我自有分寸。
沈长弈冷冷地打断了他,脚步未曾有半分停歇。
烟雨纷纷,苔痕染阶绿。
少温在沈长弈身后撑着伞,心中依旧七上八下的。
眼看已行一半路程,他看着自家主子云淡风轻的模样,终究还是没忍住。
那个,殿下……太子此次来景苏,明摆着是要来试探您与陆将军。
太子近日刚离开景苏,想必定是留下了眼线,要趁我们放松警惕时捕捉线索。
您现在去找陆将军,岂不是……岂不是什么?沈长弈微微侧过脸,语气平静。
天气本就有些阴沉,油纸伞给他的眉眼间覆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更添上几分不动声色的威严。
少温突然感觉被这威严压的有点喘不过气,忙噤了声。
真是的,总是见自家殿下在旁人面前温柔谦和的样子,自己差点都忘了他可是心思深沉,志在天下的权士。
空气有些许凝固。
沈长弈看着少温,似是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冷漠,又叹了一口气:我当然知道你在想什么。
太子怀疑我与陆将军,我现在去,会暴露了自己。
可你有没有想过,他顿了顿,眸中目光沉了沉,这连你这无干人士都能想到,我岂会不知?少温恍然大悟。
原来,自家主子是早已有了上策。
走吧,不必胡思乱想。
少温的心总算静了下来。
他继续为沈长弈撑着伞,二人步履不停地走向陆将军府。
/江南烟雨本就轻薄,下不了太久。
待他们到达将军府,已是雨后初霁,空气清新。
陆瑾白此时一身玄色便服,马尾高束,正在院子里擦拭着自己的佩剑。
院子里侍从来来往往,各安其分。
府门外,两列守卫的的侍从远远便看见了沈长弈,赶忙行礼:恭请宸王殿下。
陆瑾白似是听见了动静,抬起头往门口张望,堪堪对上了沈长弈的视线。
一刹那,他的眸中似有冰雪微微冻结,心中掀起波澜。
沈长弈悠悠然踏进了府门,看了看院子里来往的侍从,又看向一身自在的陆瑾白,谦和地笑道:早闻陆将军品酒一绝,今日本王刚得了一坛上好的桃花酒,便想来邀请陆将军一同品鉴。
将军,多有叨扰了。
纵是陆瑾白心中诧异,看着两边的侍从,又对上沈长弈胸有成足般坚定的目光,他心中早已会意几分。
他向沈长弈恭敬地行了个礼,恰如其分地接道:殿下哪里的话。
若是一同品鉴,也当是陆某亲自拜访殿下才是。
殿下,快快请进。
他很自然地将手中的剑递给了侍从,与沈长弈一同入了堂内。
桃花酒打开,酒香馥郁,顿时充溢满堂,惹人陶醉。
陆瑾白挥挥手,示意周围的侍从都散去。
他看着沈长弈,正要急着说些什么,却见沈长弈的目光投向窗外,看着来来往往的侍从,似是出神。
喂,陆瑾白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在想什么呢。
沈长弈不急不徐地收回目光,淡淡地笑了笑,答非所问:怎么不喝酒?陆瑾白顿时有些无语:你可别告诉我,你冒着被太子发现的危险来这里,就是为了找我喝酒?沈长弈笑意未减:不可以吗?……陆瑾白扶了扶额,你难道不知,太子定是留了眼线吗?如此一来,岂不前功尽弃?好了,说正经的,沈长弈不打算再开玩笑,他轻轻放下手里的酒杯,目光认真起来,你觉得,今日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当然是密探告知太子,今后我们,举步维艰。
那如果,密探传不了信呢?沈长弈看着他,嘴角勾出游丝般莫测的笑意。
陆瑾白突然怔住了。
停顿须臾后,他似是隐隐猜出沈长弈想干什么:可是我们现在,连密探在哪都不知道。
沈长弈说道:怎会不知?这些日子我忌惮着太子的密探,故而与你断绝了书信。
但他虽有密探,我却有更强的暗影卫。
这些日子他们躲过密探的视线,搜查了景苏各个角落,只在一个地方发现了线索。
何处?陆瑾白问道。
陆将军府上。
沈长弈拈起酒杯,一字一字道。
你是说……陆瑾白看向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侍从,只觉得一阵凉意涌上心头,……竟是我身边的侍从?!沈长弈语气坚硬:只能是这样。
看来太子到底是忌惮我的身份和父皇的看重,不敢直接从我身边开始查,他又看向院子里的侍从,目光犹如一潭深水:你府内人多,他们必定不敢在府内动作。
所以,若要查出密探是谁,只要看这两天,谁不在自己位置上好好待着了。
那查出之后,你打算怎么办?陆瑾白很快冷静下来,问道。
沈长弈轻抿了一口桃花酒,放下酒杯,回答道:两种对策。
一,杀之。
这样,我们的动作自然传不到太子那边。
二,策反。
若是能利用他们,兴许之后还能予太子重击,未来谋事也多了一分助力。
你想选择哪一种?陆瑾白看着沈长弈,眸中突然多了几分不明的情绪。
沈长弈似是思考了片刻,又似乎早有决定:当然是第二种。
若能为己所用,岂不快哉?其实根本不用问,陆瑾白当然知道,沈长弈会选择第二种。
他手段高深,心机莫测,遇到机遇,必要利用。
可仔细想来,却让他冷意横生。
天下人在沈长弈眼里仿佛都是棋子,只有黑子白字之分。
他很清楚自己需要利用什么人,又需要除去什么人。
可陆瑾白如他一般,早已没有退路了。
好。
陆瑾白回道。
他只希望自己,能为天下人拥护一个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