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现在许多人所见到的沈牧不同,小时候,他是个柔软又容易害羞的男孩子。
他喜欢看童话书,喜欢安静,讨厌和人起冲突,不像其他男孩一样调皮和吵闹。
在贵族幼儿园里,他最喜欢安安静静的坐在那看书,不怎么和人起冲突,也不喜欢富有侵略性的事物。
看起来有点犯傻,还很可爱。
大家都很喜欢他。
小沈牧很满意那样的生活。
他父亲的祖辈都是有钱人。
母亲则被认为攀了高枝,在家中紧小慎微。
小学时,沈牧名列前茅,但书包里还会藏着漫画书。
对于未来,他最大的幻想就是继承沈氏旗下一个小公司,白天上班,晚上回家画漫画。
小孩子天真但也残忍,模仿着周围的大人。
同样是有钱人,但也被划分成三六九等级,同龄人都过分早熟,暗流涌动。
有一次,冰球社的社长要派人值日,在好脾气的沈牧和性格暴躁的学长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沈牧好脾气的说,没事。
那一晚,对这些事极其敏感的母亲发了一场很大的火。
年幼的沈牧被吓得落泪。
你怎么可以那样?你不觉得你那样子很蠢吗?你是我们沈家的独子,我花了那么多精力让你坐在这位置上,不是让你干这些的!被其他人欺负的!你哭什么哭?你不能更坚强一点吗?不能更像一个男子汉一样吗?喜欢你有什么用?你不觉得很廉价吗?你要让所有人都怕你啊,这样才有用!父亲常年不在家。
母亲又带着他去看了父亲工作的场合。
你看到没有,你要像你你爸爸一样,能站在那上面,让所有人信服,让别人惧怕。
你必须要像你爸爸一样。
她又带着他去看了父亲小三小四小五生下的孩子。
看着那些和他年龄相差无几,在阳光下大笑的漂亮孩子,沈牧耳边嗡嗡作响,从心底涌上来一股躁意和抗拒,厌恶,想装死。
源自本能的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他应该接触的事情。
为什么要告诉他。
那是你的竞争者。
要加油啊,沈牧。
母亲揉了揉他的脑袋。
沈牧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擅长模仿,分析,学习,他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很快就像模像样了起来。
十三岁。
初中生沈牧上课上到一半被班主任喊了出去,告知他父母去世的消息。
二十五岁,母亲对着他展望未来说下的话,沈牧全都实现了。
沈牧是被困在世俗笼子之中的鸟儿,他的喂养者告诉了他一套生存方式,他按照这样活了二十年,等他终于抵达了自己幼年时所向往的终点,却发现——全是错 的对于母亲,沈牧感到惧怕又怜悯。
对于父亲,沈牧则只剩下憎恶。
童年时,总是揶揄着告诉他,你长大后就明白了。
可沈牧长大后,反而知道他说的全是屁话。
原来不必那样的也可以好好活着。
后悔、迷茫、痛苦和自我厌弃……他陷入了漫长的痛苦期和自我纠结。
改变自己,模仿大人,磨平棱角,在这过程中你会获得奖励。
可没有人告诉他,奖励的东西会让他觉得好笑。
人心不是泥巴。
手中拥有巨大的财富和受人尊敬的地位,自己也确实为了这些付出了努力和代价,可如今他全都不想要了。
他什么也不要。
如果能回到小时候就好了。
沈牧偶尔会天真的想到。
可爱的,柔软的,还具备着喜欢一个人的能力的小男孩。
他脸上浮现微笑。
…………他们骗了我。
曾经……我也怨恨过他们。
沈牧嘴唇紧抿,脸色煞白。
过去那么久,在心底的某个角落里,依然残留着怨气。
这是沈牧所没想到的。
他的第一反应是羞愧和否认。
沈牧一直认为自己是很爱母亲的。
他可以为了父母去死,却无法控制住自己心底的念头。
这是他埋藏在心底的、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也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那一份不满和怨恨。
他感到可耻。
我……沈牧的脸色难看,似乎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
那一句话。
湛南烟的声音忽然响起。
你说你想给父母带的那一句话,是什么?沈牧呆愣住了。
无数词语从他眼前闪过。
谢谢您?我爱您?他大脑准备过的稿子,是我很爱你们,我一定找到害你们的真凶,好好振兴沈家。
可如果是问他的心呢?他在刚才已经说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真的很爱你们,但我也恨你们。
像由无数小溪汇聚而成的水流,从他的身体里流淌了出来。
来自八岁感到委屈的沈牧、十一岁逐渐沉默的沈牧、二十岁把工作当做生命一般、冷漠疲倦的沈牧。
沈牧很不解。
很困惑。
他根本预料不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愣在原地。
不明白,看不懂,羞愧难当。
忽然。
一只属于少女的手伸了过来,在月光下显得纤细、白皙,线条格外漂亮。
沈牧下意识的闭上眼睛,轻轻扭过脸庞,他的心紧紧的收缩了起来,条件反射一般,害怕湛南烟再给他一巴掌。
他心底有一个声音,他活该,他是罪人。
想象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黑暗之中,她极轻的拍了拍他的脸颊,带着狭促和温柔。
仿佛是温柔的月光照亮了他。
沈牧的眼睫颤了颤,怔愣着,缓慢的睁开眼望向湛南烟。
我觉得,这件事是想不明白的,所以你要向前看。
她的眼神落向别处,淡淡的说。
……好。
沈牧犹豫着,缓慢的侧过头,目光顺着湛南烟看向的方向移过去。
大脑空白了一瞬。
原本挂着壁柜的墙壁裸露,一道陈旧的彩色简笔画展露了出来。
大概是小孩子随便画的三口之家,七扭八扭,线条凌乱,带着一股浓烈的怒气和不满。
还有几个讨厌!讨厌妈妈的胡言乱语。
最下边有一小排用钢笔写的字,很小很小,要靠得很近才能看清。
沈牧的瞳孔收紧。
[妈妈知道哦。
][对不起。
][我只有给你这些了。
]经历了二十几年的时光,经历了这个家的消失,依然存在的、闪闪发光的一幅画。
他想起来了。
小学低年级时,因为妈妈不让自己和朋友玩在角落画得画,发泄过后,第二天他感到无比慌张。
正想偷偷找管家解决时,恰好家里就按上了壁柜。
原来是这样吗?我知道你可能会讨厌我,但是只能给你这些。
我没体验过你长大后所向往的生活,我见到的世界只有这样大。
我知道的只有这些。
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上了胸口,沈牧心都要被劈碎了。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这个向来以冷漠、不近人情著称的男人,忽然间就柔软了起来,神色黯淡。
…………对于沈牧,湛南烟并没有半分情愫,只当做好说话的合作方。
她并没有想过,轻轻一个举动能安抚他的慌乱和自厌。
沈牧性格不让人讨厌,脾气好拿捏,长得还养眼。
这种好骗的冤大头总裁可不好找啊……湛南烟并不希望他出事。
湛南烟接受了沈牧的委托后,就一直撞见各种匪夷所思的怪事。
从深夜里上门的尸侍,来自地府的鬼怪,再到忽然中邪的沈牧本人。
生活中平静的假相被撕破,此前从系统那听见的文字化作真实的事物,许多疑惑在她脑中堆积。
沈牧逐渐恢复冷静。
对着面色同样疑惑的两人。
闻树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平静的解释道。
你刚才中邪了。
邪祟平时无法伤害人类,但人类失去理智、负面情绪强烈时,就能找到一丝缝隙,附身在人类身上。
邪祟的这种行为,我们一般称作[偷渡]沈牧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没错。
闻树冲着他点了点头,是有人故意激发你心底的负面情绪,让邪祟附身你。
沈牧嘴唇紧抿,扯出锋利的弧度,甚至透着几分杀气。
他们想借着我父母的亡灵控制我,中途甚至杀了紫风真人,但是没想到因此牵扯上了其他鬼神。
而我对父母的执着,最终还是让他们差点得逞了。
沈牧的大脑转得飞快,迅速把过往的一切线索在脑中比对。
幕后使者可能和我父母的死有关系。
如果不是人,是非自然现象的话,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大师,刚才给我驱邪的时候,你有发现什么吗?闻树的面容埋藏在暗处,缓缓抬起头来。
这不是你们需要知道的事情。
沈牧:我有权知道这一切。
大师,三个亿可以吗。
我沈牧出得起任何价格。
三个亿,把湛南烟给怔住了。
我靠?!这一行这么挣钱吗?那她靠玄学系统不是发财了?闻树看着沈牧,露出一个有些邪恶的笑容。
我劝你,活人不要随便管死人的事。
古往今来,这样做的,没有一个人有好下场。
月光照亮了简树半边脸,漆黑眼眸中似乎流动着熔金。
这半明半暗的一张脸,透着几分森冷,看得沈牧心头一跳。
沈牧愣了下,嘀咕道。
你不也是活人?夜色里,湛南烟似乎听见一声极轻的的嗤笑声。
闻树起身,走到门边停下,又转身望向这两人。
他的眼眸呈现一种不自然的黑。
紧接着,他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低沉沙哑,带着一股异样的穿透力。
这声音带着某种魔力,直接作用于人的灵魂,很近很近。
你们并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也不必记住刚才发生的事情。
今晚之后,谁都记不起我的名字。
他声音落地后。
沈牧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神情一片空白。
随即,他仿佛是关机重启的机器人,茫然的苏醒过来,眨了眨眼。
闻树满意的看了一眼沈牧,移开视线,望向了湛南烟。
她茫然的眨了眨眼,看着闻树。
那个、你这是在对我催眠吗?闻树:……湛南烟:……湛南烟疑惑的看着闻树。
闻树面色难看的看着湛南烟。
空气凝固了,氛围尴尬到了极点。
怎么会?怎么会对她没有作用呢?!闻树脑中闪过无数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