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茶楼, 天字号包厢。
邵平眺望楼下熙攘人群,望眼欲穿,与他约定的人还未到。
一刻钟后, 卢柳姗姗来迟。
海棠替二人守在门外把风,包厢里, 邵平与卢柳相对而坐。
邵平与卢柳乃幼时玩伴, 盖因卢柳姨娘与邵平大嫂是同乡,两家往来颇多。
柳儿妹妹,多年未见, 邵大哥差点认不出你了, 幼时小团子竟成了美若天仙的小娘子。
女大十八变, 面前的女郎巧笑倩兮, 眉目含情,邵平看得眼睛都直了,一双眼睛恨不能落在卢柳身上。
邵平家世一般,其父是罗州城下辖祁县的仵作,其母早逝,留下父子三人。
邵平大哥为人圆滑,在皇城禁军里当值, 娶了善作糕点的范氏为妻。
倒是邵平眼界高, 一心想攀龙附凤, 至今未娶。
卢柳看不上邵平,若非邵平与她有点用处, 她压根不会来见他。
她以纸扇半遮面,嫣然一笑, 邵大哥还和从前一样, 惯会逗妹妹玩, 柳儿可不敢与仙子媲美,邵大哥可别捧杀妹妹。
邵平举手发誓,哪能?邵大哥真心实意夸赞妹妹,妹妹若不信,邵大哥便赌咒自己——哎——邵大哥!卢柳故意娇嗔跺脚。
邵平闻言一笑,放下手,摸了摸鼻子,连声道歉。
之后卢柳有意热络,几句甜言蜜语之下,哄得邵平心花怒放。
邵大哥,实不相瞒,今日柳儿约你一见,实则有要是相求。
邵平忙收起浮想联翩,正襟危坐,柳儿但说无妨,只要邵大哥帮得上忙的,邵大哥一定倾力相助。
卢柳感激一笑,不怕邵大哥笑话,柳儿三生有幸,入了当今太子殿下的青眼,殿下待妹妹真情实意……一盆冷水泼面而来,凉得邵平心冷,他一脸震惊,卢柳被人捷足先登!对方还是当今太子殿下!事情太过突然,邵平没个心理准备,一时间难以消化。
不过他脑子转得快,很快抓住重点,卢柳背后有太子殿下撑腰,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假使他借着卢柳投靠太子,他来日何愁不升官发财?卢柳仔细观察邵平,见他有所意动,不禁放柔了嗓音,邵大哥不妨仔细考虑一下,一旦事成,殿下那里少不了你的好处。
卢柳要他栽赃陷害江晨宴。
邵平不蠢,一点即通,卢柳借太子的手除掉江晨宴,扳倒太子妃,以便她自己上位。
柳儿妹妹,不是邵大哥不愿意帮忙,你可知晓那位……背后可有当今太后撑腰,上回三月三贵人们相约打马球,齐国公外孙女萧珞央郡主与吏部尚书大人之女得罪了她,太后罚二位贵女抄了一个月的佛经。
卢柳的确不知此事,但太后替江氏撑腰,她自然知晓。
卢柳哼了一声,神秘莫测一笑,邵大哥若是信得过妹妹,便放手一搏,那位蹦跶不了几日,靠山总有一天会倒。
邵平皱眉,这差事办得好,他入了太子殿下的眼,办的不好,他就成了替罪羊,外带拖累全家!卢柳见邵平犹豫不决,她咬牙,随后缓缓起身,落座到邵平旁边。
她拿下纸扇,伸手放在邵平的手背上,楚楚可怜道:邵大哥,妹妹还能害了你不成?邵平心中一惊,眼皮子一颤。
他忍着不动,果不其然,卢柳又凑近他几分,嗓音更加娇滴滴,喊他一声平哥哥。
轰地一下,邵平面红耳赤,他试探地抓住卢柳的手,见她不争执,羞怯地瞥了他几眼,而后垂首避开他的视线。
美人计!就算是美人计,邵平也认了!四下无人,门窗紧闭,邵平可不会亏待自己,猛地从背后搂住卢柳,把人抱了个满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卢柳忍着恶心,故作娇羞地哼了哼,平哥哥,你勒疼我了……卢柳得防着邵平一手,邵平踩她上位,将来说不定会连累她,不如她牺牲一下自己,勾着他,叫他欲罢不能,反而更好哄着他办事。
世上男子皆爱与人较个长短,他能碰太子殿下看重的人,心里多半春风得意。
待大功告成之日,她便寻了理由令人拔了邵平的舌根,砍断他的手脚,寻一偏僻之地任其自生自灭,也算念在他帮她的一场。
不得不说卢柳掌握了邵平的命门,邵平开荤后没少逛过窑子,可那地方就是销金窝,他的那点子俸禄不够养花娘的。
如今有人主动投怀送抱,他自然要狠狠揩油一番。
好妹妹,邵大哥想死你了,快让邵大哥亲亲——邵平作势要亲卢柳,卢柳半推半就,由着他捏了几下腰,但也没让他得逞,她笑着起身避开,却又朝他抛了个媚眼。
邵大哥,来日方长,待会儿柳儿还得去见太子殿下,若留下印子,恐不好交代……卢柳点到即止,邵平一怔,尴尬地愣住原地,须臾,他恢复自如,重新坐了下来,与卢柳正式商谈。
妹妹不若说具体些,邵大哥记性不好,得要妹妹多说几遍。
卢柳讥笑,而后飘到邵平身旁,故意往他腿上一坐,那邵大哥可要听仔细了,妹妹至多说两遍。
温香软玉在怀,邵平双眼一亮,二话不说把人搂住,凑到她耳边,狠狠吸了一口气。
自然、自然。
一炷香后,卢柳戴着帷帽,领着海棠出了云水茶馆。
又过了会儿,邵平晃悠悠下楼,付了茶水钱,吹着口哨,心情愉悦地跨过门槛。
邵平前脚刚走,马六后脚从烧饼摊后转出来,他脚程快,穿街过巷,眨眼间来到三元坊的金玉楼,递了口信给楼里的大掌柜刘达。
一盏茶后,刘达亲自带着账簿去了太子府,当面禀告江晨曦。
俩人不知廉耻搂在一块,至于说的话,马六隔得远,未能听清,依稀辨出大公子的名字。
江晨曦面色一沉,出乎她意料,卢柳与邵平竟然相识,她起初以为是卢春山与邵平有旧。
口说无凭,即使令马六佐证卢柳与邵平私相授受,冲着卢柳的巧言令色,萧承翊恐不会信。
再说,也该萧承翊尝一尝被卢柳背叛的滋味。
更令她深思的是,她与卢柳的几次试探交锋,卢柳的行踪轨迹皆比上辈子快了一步,她颇为费解,难道卢柳也重生了?甭管卢柳是否如她一样,眼下江晨宴的安危最为要紧。
江晨曦问刘达,大掌柜可有收到祖父的来信?她重生回来那日,便去信给远在青州的祖父,拖他老人家替大哥挑选族里善口技的仆人。
江晨曦与祖父通信,每回皆由刘达代为寄送,以免落到张福手里。
刘达摇头,未曾,许是南边发大水,信差耽搁了几日。
江晨曦颔首,但愿如此。
刘达走后,江晨曦交代江平,江平,明日我要进宫,这几日你留在大公子那里,大公子晚上若是有同僚应酬,你劝他尽量推掉,若大公子有疑问,你便直言不讳,说是我交代的。
江平应诺。
翌日,江晨曦早起进宫,过东华门时,遇到禁军统领魏炎。
魏炎叩谢江晨曦,声称多亏太子妃提醒,祭祀大典那日,他们在东华门捉拿了行为不轨之徒。
江晨曦谦虚道:吾不敢居功,魏大人恪尽职守,实乃大周黎民百姓之福。
之后,江晨曦径直去了宝慈殿拜见太后。
太后今晚特地为她在御花园设宴,采纳了她的建议,没有邀请朝中命妇女眷,只邀约后宫五品以上的妃嫔凑成两桌,热闹一番。
然而江晨曦有心节俭,却架不住皇亲国戚不请自来。
曾少云携妻带子入宫蹭酒席,太子妃好不地道,若不是嬛儿说漏了嘴,舅父今晚可蹭不到御膳房大厨的手艺。
曾嬛躲在曾夫人身后,露出一颗圆乎乎的脑袋,爹爹撒谎!嬛儿可没说漏嘴,是太子哥哥——曾夫人忙捂住曾嬛的嘴,岔开了话题,没规矩,还不快拜见太后娘娘!江晨曦失笑,不介意曾嬛未说完的话,今夜晚宴萧承翊不在宫里,南边洪灾,萧询派他赈灾去了,不过她怀疑萧询故意支开了太子。
曾嬛笑眯眯地躬身行礼,惹来太后及一众人等的喜爱,纷纷喊她过去玩。
须臾,大长公主萧锦仪协同齐侯夫人、萧珞央一起现身,她们送来了贺礼,无一例外送了金银玉石,再不然便是漂亮的衣裳。
开席前一刻,萧询一身龙袍现身,御花园里的众人无不跪拜行礼。
江晨曦心弦绷紧,生怕萧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话。
萧询示意众人起身,今晚家宴,无需多礼,御花园沾了太子妃的光,百花齐放,霎是喜人。
一席话夸了在座所有女眷,哄得大家其乐融融。
江晨曦悄悄松了口气,眸光一直低垂,避免与萧询对上。
萧询轻声一笑,随后落座到主位,他左手边是太后,右手边是张贵妃,江晨曦恰巧坐在他对面。
人到齐,宴席开始,太后发话,太子妃酒量小,各位别灌她酒,其余哀家不管,你们只管敞开吃喝。
萧锦仪笑着逗趣,啧啧,太后偏心,哪有小寿星不喝酒的?况且圣上赏赐的梅子酒不醉人,诸位说是也不是?有胆大的妃嫔起哄,是,梅子酒喝上十杯也不醉人。
梅子酒。
那晚在芙蕖山庄,玉渊湖上的游船里,萧询也令庄子厨房送来了梅子酒,因着他有要事在身,俩人皆没碰酒,那瓶酒最终被喂了湖里的鱼。
江晨曦面上羞怯一笑,暗地里不动声色打量萧锦仪与萧询。
俩人目光碰触不无异样,萧锦仪甚至都没空和萧询多聊几句,拉着曾夫人闲聊,时不时还与张贵妃搭讪几句。
许是她多虑了。
太后无奈一笑,指着萧锦仪道:你当人姑母,自己贪杯不说,还要拾掇小辈替你背锅,待会儿可要自罚三杯。
萧锦仪端起宫人斟的酒,一饮而尽,叹了一声,美酒佳肴,好不惬意,快再替本公主斟满。
众人又是呵呵一笑。
张贵妃挥手示意倒酒的宫人下去,她亲自给萧询斟酒,皇上,吾等众人都送了贺礼给太子妃,您送什么呀?立在萧询侧后方的姜德一眼皮子抖了抖,暗道圣上都快把他自个送出去了,奈何太子妃不收。
今晚无任何避讳,一众妃嫔打扮得花枝招展,卷土重来,盼恩宠的心思昭然若揭。
张贵妃却一反常态,未穿她平日里喜爱的紫色,选了一套藕荷色宫裙,人显得年轻了些许。
江晨曦微微垂首,佯装安静。
实则心情微妙,即无法自然面对一众妃嫔,也不敢与萧询眼神纠缠,生怕被人窥见了秘密。
她不禁心生懊恼,都怪萧询,放着一众环肥燕瘦的宫妃不要,偏偏要来招惹她。
萧询视线在张贵妃翘首以盼的脸上一闪而过,紧接着正大光明扫向低头装鹌鹑的今日寿星。
一身珊瑚色长裙,梳着留仙髻,手腕上佩戴一副金镯,左手食指上更是戴着红宝石金戒指。
盛装袭人,婀娜多姿。
朕的贺礼不甚重要,无非即是库房里的珍奇古玩、金银珠宝,不如太子妃开口问朕要,朕看能否拿得出来。
一时间,席间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投向江晨曦。
就连太后都笑道:曦儿,皇上难得松口,你尽管要,哀家倒要瞧瞧皇上说话算不算数。
头顶着四面八方的各式目光,江晨曦迫于压力,不得不开口,臣媳思来想去,承蒙各位娘娘夫人厚爱,金银玉石不缺,不如便请皇上给臣媳提前写一幅对联。
每逢年关,朝中文武百官皆以获得圣上亲手书写的对联为荣,带回去装裱起来传承后代。
张贵妃听完故作生气,哎呀,太子妃心地良善,你若大胆要个宝贝,回头还能分本宫一半。
众人哄然一笑。
萧询微勾唇角,早猜到这丫头会这么说,此要求甚可,过几日朕写好便着人给你送过去。
太后趁机笑骂萧询,哼,皇上当然觉得好,曦儿可不是又给你省下一笔银子!众人哈哈大笑。
宴席过半,酒过三巡,江晨曦被众人闹着喝了不下五杯,有些醉意上头。
今夜御花园点亮了宫灯,亮如白昼,妃嫔们各自散开,各自寻了一处地赏景闲聊。
萧询与曾少云坐在假山上的凉亭里叙话,姜德一守在亭子外,一众妃嫔识趣,不敢贸贸然上前打扰。
太后与萧锦仪、两名太妃离席去了就近的玉翠轩打马吊,张贵妃与齐候夫人、萧珞央、张元敏坐在一处闲话家常。
曾嬛被宫人带去放烟花,还是上次祭祀大典所剩下来的,太后做主令人要了些过来,给众人逗乐。
曾夫人陪在江晨曦身边,察觉到江晨曦醉意上头,双眼迷蒙,不禁微微一笑。
太后说得没错,太子妃不胜酒量,舅母已着人去要了醒酒汤,太子妃且再等一等。
江晨曦端起一杯花茶,饮了几口,多谢舅母关心,晨曦不碍事,坐一会儿,吹一吹风便可。
话虽如此,曾夫人到底不放心,寸步不离人。
凉亭里,萧询指着假山下玩得不亦乐乎的曾嬛道:朕瞧嬛儿打了好几个哈欠,少云还是赶紧带嬛儿回去,早些歇息。
曾少云闻言,抬头看了看天色,忙放下酒杯,这孩子一出来就玩野了,那臣告辞。
萧询也跟着起身,朕也乏了,留在此地,她们玩得不尽兴。
姜德一眨了眨眼,皇上说起谎话眼也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