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曦在玉渊湖上吹了一夜冷风。
她一夜未合眼, 嘴上逞强,心里到底担忧萧询的安危。
堂堂帝王亲自出马,且不能惊动皇城里养的禁军与京畿驻军, 多半与皇室丑闻脱不了干系。
上辈子记忆中,她的关注点一直放在萧承熠身上, 不曾打探皇宫秘闻。
在她眼里以及与太后的闲聊里, 宫里无非就是妃嫔拈酸吃醋争宠之事。
帝后恩爱,皇上圣贤——等等,传闻或许不尽然, 仅凭她与萧询的几次相处, 萧询几乎从不提及孝敬皇后, 也没偏帮太子, 相反偶尔还替她撑腰,即便那是看在太后的面上。
张贵妃先前向她诉苦,暗指萧询小半年不入后宫。
按理说萧询正直壮年,还两次三番调戏她,显然身体无隐疾。
黑夜放大了她的浮想联翩,她绞尽脑汁,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缘由。
只有一点, 千万不能招惹萧询。
天光破晓, 萧询一身夜行衣从扁舟悄无声息登船, 眉眼之间布满疲惫与冷霜,带回来难以言喻的怪味。
像在存储咸菜的地窖里蹲了一夜。
江晨曦悄悄偏了偏头。
让太子妃久等, 朕这便派人送你归家。
萧询扫了一眼塌上未动的被褥,也不意外, 她若心安理得睡着了, 那她便不是她。
江晨曦缓缓起身, 有劳皇上。
却因久坐,四肢僵直,双腿抽筋发麻,她忙伸手扶住船舷,试图缓一缓。
抽筋了?萧询眼尖,径直在她面前蹲下来,伸手按捏她的小腿肚。
那晚在宝慈殿佛堂替她膝盖处理伤口,今日俨然驾轻就熟,沿着膝盖至脚踝,按了几处穴位。
抽筋酸疼难忍,江晨曦此刻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重新落座到蒲团上,任由萧询替她按摩。
她垂首打量他。
他不苟言笑时,帝王的睥睨气势一览无余,调侃她时又似三岁顽童,令人捉摸不透。
须臾,萧询松手,右手搁在她的腰间,单手撑起她,走走看。
江晨曦借着他的力道,顺从地起身,她当即松了一口气,抽筋感消退。
谢谢皇上,晨曦感激不尽。
说完就想过河拆桥,示意萧询松开她,让她自己走。
萧询怎会令她如意,从游船上岸,再至与山庄万管事虚与委蛇,一直搂着江晨曦不撒手。
隔着帷帽,江晨曦努力忽略腰间的大手,默念做戏而已。
出了庄子,萧询把江晨曦送上马车,江晨曦刚坐稳,萧询便顺势往旁一躺,阖上双眼,朕困了,太子妃别出声打扰。
江晨曦:……一路无话。
萧询与江晨曦在澜山脚下分道扬镳,江平与兰英早已等候在此地。
江晨曦回到自己的马车上,终于可以彻底喘一口气。
兰英见她脸色不好,乖巧安静侯在一旁。
江平驱车载着二人回了太子府。
一夜未归,府里并无异样,不出意外,萧承熠昨晚也未宿在府里。
兰英伺候江晨曦沐浴换衣,江晨曦舟车劳顿,不等发干便睡着,一觉醒来,曾夫人携带曾嬛一同登门拜访。
江晨曦换了一身轻便的外袍,简单束发,随后派人邀请她们入清茗苑。
曾夫人还未开口寒暄,曾嬛久未见到江晨曦,一见面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昨日来找曦姐姐,张公公说你去了相国寺,害嬛儿白跑一趟,今日特打听清楚曦姐姐回来,嬛儿立马央求娘亲送我过来。
嬛儿好久不见,小脸圆呼了些许。
曾嬛的到来令江晨曦心情愉悦,她笑着牵起曾嬛的手,舅母与嬛儿留下用晚膳,我让膳房备上你们爱吃的饭食。
曾嬛求之不得留下来蹭饭,曦姐姐,嬛儿想吃八宝酱鸭、四喜丸子、虾仁馄饨,对了,还有糯米圆子!江晨曦笑着摸了摸曾嬛的头,都依你。
太子妃您就惯着嬛儿吧,嬛儿昨日还念叨自己长胖了,回头不敢怪罪你,定又要怨我这个当娘的不管她。
曾夫人笑着跟进来,然后伸手示意随行的丫鬟送上两大筐荔枝。
南边快马加鞭送来的荔枝,嬛儿说你爱吃,一直念叨着我,让我派人送来。
框子里摆放着成串的荔枝摆,茎叶还未剥离,瞧着很是新鲜。
江晨曦落落大方收了下来,打发两名粗使丫鬟去清洗装盘。
兰英端来茶水,替众人斟茶,曾夫人、嬛儿小姐请用茶。
曾夫人笑着颔首。
江晨曦领着她们坐到待客的小厅,命人备上吃食零嘴。
曾夫人不仅送来了两筐荔枝,还提前备妥了江晨曦的生辰礼,一匣子金饰,戒指、金镯应有尽有。
殿下守孝三年,你三年不过生辰宴,也不收生辰礼,你的委屈求取,我等皆看在眼里,今年太后要为你大肆操办,你又婉拒,既如此,生辰礼总归要收的。
舅母思来想去,太子妃恐不缺名贵物件,舅母想着不如就送金饰,若不喜欢这式样,回头找家铺子融掉重铸也无妨。
她的生辰礼。
江晨曦眼睫湿润,近段时日忙于应付萧询,她快把自己的生辰忘了。
多谢舅母念着晨曦,这一匣子金饰,晨曦甚为欢喜,让您破费了。
江晨曦当着曾夫人的面,取出一只镶嵌着红宝石的金戒指戴在左食指上,尺寸正好,不紧不松。
曾夫人言笑晏晏,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你素日里打扮得太朴素,妙龄女郎多该穿金戴银,瞧着喜庆。
两个大人闲话家常,曾嬛时不时发表几句高见,逗得她们呵呵一笑。
曾夫人喝完一盏茶,忽而说起萧锦仪,原先大长公主约好与我一道登门拜访,她托人送信,声称临时有事,去了什么芙蕖山庄探寻古籍去了。
大长公主也是命苦之人,大驸马去世三载,她至今还未走出来,哎,可怜天下有情人。
芙蕖山庄?!江晨曦心里咯噔一声,天底下名叫芙蕖山庄的恐不止一个,然曾夫人是土长土生的京城人氏,据嬛儿所讲,她娘亲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京郊澜山。
江晨曦佯装好奇,试探地问,舅母,芙蕖山庄在哪?名字听着倒是雅静,晨曦久居京城,未曾听说过此地。
曾夫人闻言,忙细细道来,不怪你不知晓,芙蕖山庄是个好地方,最适合盛夏时节去避暑,庄子就在罗州城外,当年殿下还未出生前,圣上与孝敬皇后还同游过那里。
江晨曦心中震颤,如此说来,十九年前,萧询曾去过芙蕖山庄!那昨日他是故地重游?偏偏又带上她……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霎时袭上江晨曦心间,心尖犹如针戳,密密麻麻的疼。
她忽地捂住心口,生出一种古怪的联想,萧询该不会去见萧锦仪的吧?不,不对。
萧询身上那股酸菜坛子味太过浓郁,萧锦仪十分注重仪表,等闲不会去地窖,再则萧询若是拿她当幌子去见萧锦仪,理应沾了一身香粉味才是。
她暗自沉思,这萧家的水越来越深了。
————本是沟渠莲,一朝飞上天,牡丹真国色,天地日月鉴。
卢家后巷口,三岁小儿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念着近日风靡京城的话本子卦辞。
坐在马车上的卢柳,只觉得脑袋哐当一声巨响,头晕目眩。
又是这卦辞!平白无故一则借尸还魂复仇的话本子在京城各大茶馆酒肆火了起来,几乎各家铺子客流爆满。
卢柳起初不以为然,直到听到这句卦辞,她吓得花容失色、夜不能寐,频频噩梦,仿佛她变成了话本子里十恶不赦的小蝶。
太巧了,小蝶的姐姐若是那江氏,无疑与她的梦境相吻合,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到底是谁在背后中伤造谣她?!那老道?!还是江晨曦?!卢柳狗急跳墙,昨晚便找卢春山帮忙,迫切要找到老道对峙,奈何话本子最初从书生中传出来,京城富贵公子哥,不泛留恋温柔乡之人,一传十、十传百早就寻不到根源。
一时半会儿不好查,棘手。
柳儿,话本子大都雷同,赶考书生借宿荒庙偶遇女鬼,再不然就是抛弃糟糕之妻当了上门女婿。
可是堂哥,话本子的卦辞分明是相国寺算命摊上老道替我看的卦象!卢春山嗤之以鼻,那下九流的你也信!那老头是相国寺出了名的老骗子,专坑你们小姑娘,他见谁都说是富贵命。
卢柳当场急火攻心,嘴角磨出了泡,白费了她二两银子。
巷子口,卖糖葫芦的摊贩竟也念起了卦辞,企图吸引过路行人来买。
卢柳面色一变,眼里憎恶越来越浓。
她身旁的丫鬟海棠见势不对,立马下车撵走卖糖葫芦的小贩,随后上车回禀, 小姐,酉时一刻过了,黄公公还未来,您饿不饿?滚——卢柳正愁没处撒气,一巴掌拍在海棠脸上。
海棠忙捂住脸下跪,忍着痛大气不敢喘,蜷缩着手脚,生怕又惹来一顿打骂。
须臾,卢柳按捺火气,吩咐海棠,你替我跑一趟御苑,找一个叫邵平的人,就说明日午时云水茶楼一见。
作者有话说:眼睛疼,就一更,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