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 马吉的太太把那两个不速之客送走以后,便默默的回到了屋里,收拾好了最后一点行李。
她坐在窗边, 静静地发着呆。
就这样,几个小时慢慢的过去了,她也是一副恍然未觉的模样。
她要走了, 当天晚上的飞机。
而她丈夫马吉的尸体现如今还躺在太平间。
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
但或许,再过段时间,她会重新回到这里,带走她丈夫的骨灰。
……晚上七点半的飞机, 因为中途要转机, 等她到家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了。
她满身疲惫, 却没有什么心思休息,稍微换了身衣服以后,就这样再次出了门。
她的目的地是一所医院,现在是下午三点半,而她作为家属,完全可以进去探望,尽管,那是一所精神病院……呼。
风声呼啸。
马吉的太太进到小花园里的时候, 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树下发呆的女孩,她总是这样, 每天都会坐在这里发呆,从早到晚。
这场景, 看得马吉的太太骤然心里一阵酸涩。
她不自觉就往前走了两步, 但是下一秒, 她看到了靠在树后的那个男人,突然脸色就变了。
你们怎么在这儿?!……站在树后的,正是昨天才刚跟她见过面的那两个人,马吉的太太从昨天见过那两个人以后,就开始感觉到了一阵不安,所以她才会这么干脆地离开,却没想到,这不安到底还是实现了。
太太,您这么着急回来,是为了看女儿吧?沈秉亿已经在这里待了有一会儿了,今天是个大晴天,他头顶上哪怕有树叶遮盖,却仍旧挡不住炽烈的阳光落在皮肤上,映照出一片灼痛的感觉。
如今被发现了,他也干脆不再躲藏——反正一开始藏在树后的那个动作也略显敷衍——直接就冲着马吉太太笑了笑,而后,手一伸。
我知道那份资料在您手里,我可以不管您做出这件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反正您现在已经不在我们的地盘了,但是那份资料……您还是需要交出来的。
他表情笑眯眯的,笑得马吉太太眉头皱的更紧,盯着他的目光中满是警惕。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如果你是跟踪我来到这里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叫人把你给抓走!保安——!!太太,您一定要把事情弄到一个无法收场的程度,才肯坦白吗?沈秉亿表情逐渐变得严肃。
他往前走了两步,在从马吉太太身旁走过的那一瞬间,停了下来,我们还是单独找个地方谈一谈吧,毕竟你女儿还在后头,我知道你对马吉做了什么,也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但这些事在她面前提起来,到底还是不太合适……太太,你觉得呢?马吉太太听着他的话,眼神却是看着前方。
树下,还有一个人在。
他就那么安静地靠在椅子上,和她的女儿中间隔了一个位置,两个人各自占据了长椅的一头,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那么安静的坐着,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周边的风景中一样。
一片树叶忽然间被风吹动,飘飘乎乎的落了下来,它就好像是有灵性一般,晃悠着,就这样轻轻落在了男人骤然摊开的手掌中。
他垂眸,看着那片落叶,似乎是觉得有趣,便把它对折起来。
没几下,那片落叶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船帆。
左右看了看,他随手把小船递到旁边去。
而那个眼神呆滞的女孩被吸引了目光,直愣愣地转过头看着那叶子折出来的小船。
许久以后,她抬了手。
她接住了那艘船……你只是来要资料的,对吗?看到这一幕,马吉太太的目光便是突然一闪。
她转过头,似乎是因为心情过于激荡,而不得不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
如果我把资料交给你,那能不能请你们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后半段,她的语气加重。
沈秉亿便也移开了目光。
王女士,我并没有想打扰你们的意思,只不过是因为那份资料太重要了,我们才会找到这里来的,对您来说,那就是几张纸,可是对我们来说,它很有可能是能够影响这个世界的未来的存在。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忽然改变了称呼。
王翠玲一听这话,似乎也是感觉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更加复杂。
我也不瞒你,其实这件事的原委我们已经搞清楚了,我也知道,是你杀的马吉,但是你知道吗?昨天夜里,我想了一个晚上,把那些证据全部都拼凑到了一起,也捋顺了所有的事,可是今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却忽然间发现,那些证据……不见了。
沈秉亿皱了皱眉,像是真的有些苦恼一样。
所以这个案子可能会有点麻烦,我现在只能先把资料追回来,至于其他的细节问题,可能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补全了。
……他好像只是抱怨,又好像说了很多。
而王翠玲这下才算是彻底听懂了他话中的深意,目光不由自主地颤了颤,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
原本她还存着侥幸心理,当做这两个人过来,只是为了诈她两句话,而不是真的发现了什么。
可是现在,这个蓝头发的男人对着她说了这种暗示的话,她就明白了。
他们是真的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
所以,他才会说……证据丢了。
意思就是,这件案子究竟是会成为悬案,还是终将告破,全部都由他一张嘴来判定,而他现在手里的那些证据这么巧的丢了,那就……无法证实她的谋划了啊!!她才不会相信眼前这个一看就很精明的男人竟然会做出那种糊涂事。
莫名其妙把收集好的证据给丢了?才不是。
这分明是放她一马的意思啊……我要回家拿行李,麻烦你跟我去一趟吧。
王翠玲低了头。
离开之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呆呆傻傻的女儿。
对方此时正捧着那个用树叶折成的小船在玩,而那个折树叶的男人仍旧坐在和她隔着一个人距离的位置,没有动,只是安静地看着她蹲在那玩。
这个莫名和谐的场面看得她骤然鼻腔一酸。
因为这还是她把女儿送到这里之后,第一次看到,女儿居然对身旁有男人靠近的场面无动于衷……甚至,还接了对方折的树叶船玩!……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后悔药卖的话,她一定、一定要回到那天晚上,狠狠地扇自己一巴掌。
她和马吉结婚之前,曾经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她和那个男人一同来到异国他乡打拼,然而男人好像都是一个样,有了点钱就开始憋不住坏心眼,最后,对方被她直接给捉奸在床。
就这样,她的第一段婚姻吵吵闹闹的结束了。
两年后,她带着女儿,嫁给了马吉。
和前夫比起来,马吉的条件明显优越许多,他有经商的父母,有家族企业,他本人是研究生物科技的,名利、地位,哪个不比她前夫强?再加上他出手也很大方。
于是婚后,王翠玲的物质生活明显比之前提高了好几个档次,她甚至有了一个专门的衣帽间,一面墙摆的都是包包,价格从几万到几十万不等……她忽然就发现,人在体验过不劳而获的快乐之后,紧接着,就学会了一种名叫自欺欺人的把戏。
她其实隐约感觉到了有时候马吉在女儿的屋子里做什么,那是一种很玄妙的直觉指引,但她一直在心里下意识的否认这件事。
她觉得不会的,女儿还那么小,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能有什么吸引力??可是这种拼命否认的矛盾心理在那天晚上,她亲眼看见马吉的手那样放在了女儿的屁股上之后,突然就全部崩塌了。
她有点犯恶心,一气之下,甚至想把那些昂贵的名牌包给一把火烧了。
可是……手里这个是五十八万的牛皮包。
对面那双高跟鞋是全球限量版。
还有……还有昨天打到她卡里的三十万生活费!!……那一瞬间,王翠玲犹豫了。
她呆呆的站在衣帽间,眼前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蒙住了她的双眼。
她看到马吉又拐进了女儿的卧室,说是帮小丫头补习功课,女儿满脸抗拒、欲言又止,往她这边看过来,似乎是在向她求救,想让她看出来点什么,她却想也不想地转头逃出了那个豪华无比的金屋。
开着上百万的跑车,她一脚油门踩到底。
嗡——速度越来越快,原本柔和的风便在忽然之间变得格外凛冽,像刀子一样割在她的脸上。
王翠玲不敢回家了,因为她生怕回去就能看到女儿睁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小姑娘怎么懂大人的肮脏?她都不知道妈妈其实已经明白了某些事,但却非要装聋作哑,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能自己尝试反抗。
那天晚上,雨下的很大。
王翠玲在外头和朋友喝的烂醉,回家的时候,朋友突然一声尖叫——她努力打起精神,往朋友指着的那个方向看过去,而后就忽然感觉浑身一凉。
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就这样倒在庭院前。
二楼,她的卧室窗户大敞着。
小姑娘是从上头跳下来的。
送到医院以后,提前经过抢救,人最后脱离了生命危险,可是,她精神却出问题了。
她抗拒任何人的接近,其中,对男人的抗拒更加厉害,稍微离她近一点,她就会发疯。
于是,王翠玲借机把她送到了疗养院,让她离那个家远远儿的,也让她终于有机会远离马吉了。
可是,这件事明显还没完。
自那天以后,王翠玲就总是做噩梦。
有时候,她梦到身后有一只恶狼在追她,在她跑不动的时候,直接就扑了过来,一口咬住了她的喉咙,她在惊恐万分中失声尖叫,然后就看到那只恶狼的脸变成了马吉的脸……她在愧疚和私欲中受尽煎熬,地狱的火从脚下生腾而出,将她整个人焚烧,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这样恶毒。
……一周前。
她和马吉一同飞到了北城。
和从前相比,现在的她格外沉默寡言。
她心里藏着一种痛恨和厌恶的情绪,针对马吉,也针对她自己。
可是她仍旧懦弱,她至今都没敢把事情挑明。
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当初明明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却一直忍到现在才发作……然而那天晚上,马吉喝多了,他们两个人随后便爆发了一场争执。
马吉一脸嘲讽地上下扫她两眼,告诉她,现在是她离不开这段婚姻,为了维护这段婚姻,她不是连她女儿也可以往他床上送,讨他欢心??而他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换人。
……就是这样一句话,猝不及防间,戳爆了王翠玲的所有伪装。
他知道。
他知道她知道?!……就像是一颗把气充到了最大值的气球一样,外界的小小一根针、甚至都不需要针,一张纸的尖端就足够……就这样轻轻的,戳过去。
这个气球就会瞬间爆炸,四分五裂。
砰——!的一下。
王翠玲骤然瞪大双眼,极度的羞耻和愧疚让她大脑一片空白,耳旁只有嗡嗡声,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来的力气,那把刀又是从哪里摸过来的。
甚至,当时马吉的话才刚说完不到两秒钟!她就……一刀、一刀、一刀!!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满脸不可置信的马吉已经在她面前咽了气。
……那种满手血的感觉,好像还残留在她皮肤上。
头顶不知道哪里来的光一闪而过。
王翠玲骤然回神,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一会儿,才轻声道:走吧。
说完,她背对着坐在长椅上的女儿,急匆匆往外走去。
而在长椅左侧,霍淮卿慢悠悠地又递出了一个树叶折成的千纸鹤:喏,给你。
谢……谢……小姑娘蹲在地上,仰起头来看他,黑色的长发披在身后,而她脚下踩着的是软软的草坪。
最近,她的精神状态已经好了不少,但是对于陌生人的靠近,还是会下意识带有恐惧心理。
然而眼前这个人却是个例外。
明明长得一副凶样,不做表情的时候看着万分冷酷,一看就不敢接近,可是她却不害怕。
所以,她伸了手,接过对方递来的那个千纸鹤。
滴——清除卡已激活!耳旁骤然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
霍淮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刚才触碰到女孩的那根手指,看着对方仍旧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但是,头顶却多了一个血条一样的东西。
这个就是他在上个案件中获得的奖励。
一张可以清除所有负面干扰的道具卡。
这张道具卡本来是他打算留着以后自己用的,因为有的时候,他这双眼睛的能力使用过多,真的会很头疼——这句话并不是形容,而是真的头疼。
可能这就是获取一项特殊能力需要付出的代价。
然而现在看来,这张道具卡用在这个小姑娘的身上,好像作用更大一些。
【99%……86%……72%……】【37%……12%……】【清除完毕】这个四字提示在女孩头顶上闪了闪,然后就和那个血条一样的东西一块消失了。
她也是猛地一个激灵。
紧接着,那双呆愣愣的眼睛一瞬间便恢复了神采!……雅曦,走吧,你都在外头坐一整天了,太阳也晒得差不多了,咱们该回去了。
后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化的护士正好过来接人了,走到长椅旁的时候,她眼神有些惊疑地扫了一眼坐在另一头的霍淮卿,但什么也没说。
下一秒,就见他掸了掸身上莫须有的灰尘,站了起来。
身后金色的阳光投射而来,他逆着光,头顶是被清风吹拂过不停在沙沙响的绿树,女孩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隐约看到了他那双眼睛。
那双眼,其实没有任何波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感觉……是面前这个人,将她从混乱的世界中拖回了清醒世界的吧?而她在此时心中竟然没有半分痛苦。
只有清明。
就好像,一直压在她身上的沉重担子忽然间不见了,她从来没有一刻感觉到如此轻松,浑身上下的所有负面因子都荡然无存。
等等……于是她下意识伸出手,想要阻拦对方的离去。
但是对方和一开始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同样,也不知道他最终往哪里去了。
……-中心广场。
沈秉亿成功拿到了那些资料以后,也终于是彻底松了那口气,赶忙回过头去接人,然而等他到的时候,黄昏的最后一缕光已经铺满了整个广场。
霍淮卿就坐在广场左侧的长椅上。
面前,音乐喷泉已经逐渐开始亮灯了,白鸽扑闪着翅膀,在争抢人类的最后一波投喂。
整个世界似乎都已经被夕阳笼罩上了一层橙红色的光。
……忽然之间,沈秉亿的脚步放缓了些。
他默默坐到了霍淮卿旁边,盯着眼前这个祥和的世界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我想把这玩意儿染成红的。
这句指头发。
然而霍淮卿眯着眼,精准抓拍到了广场上突然被惊到飞起的鸽群,而后,随手发了个动态。
一边打字,一边头也不抬。
那就去染,我又不是你爹,不用给我汇报。
沈秉亿:?他翻了个白眼,突然发现和这个人拉近关系以后,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张嘴是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片刻后,他又耐不住寂寞地开了口:真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这么简单就结束了,要不是不想让那个小姑娘无依无靠的一个人生活……啧……就这个王翠玲……霍淮卿仍旧头也不回地专注于拍照片,但还是可以抽空接上一句的:然而你放她一马,她也未必就能好好活下去,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沈秉亿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因为他说的没错。
马吉的死,不是小事,他们放过真凶王翠玲,除了不想把激她动手的真相公之于众之外,还有一层原因就是,他们已经脱离了可掌控的地界。
现在他们人在海外,要抓人,那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搞定的事。
但是……就像刚刚说的那样,马吉的死,不是小事。
这件事一天不解决,他们家族的人也必然是一天不会放弃追凶。
王翠玲她又能隐瞒多久呢?最后,她又将面临一个什么样的危险?那谁也说不定。
只能说,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吧。
饿了。
沈秉亿放空了一会儿,盯着那些白鸽的眼神忽然有些蠢蠢欲动,这帮家伙被喂的好肥啊,拔了毛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样的肥。
霍淮卿:………………夕阳,白鸽,幸福的人们。
明明是个电影片段一样的画面!结果他一开口,美好的意境瞬间稀碎。
啧。
手机一收,霍淮卿起身就走。
沈秉亿赶忙跟上,还惦记着:走啊吃饭去?……-因为今天也忙活了一整天了,现在所有事情基本上都解决掉了,也没有什么新的事情要忙,所以晚上他们暂时在这边休息一晚,等明天再回国也不迟。
结果当晚,霍淮卿就接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有人看到了他五点多那会儿发的动态,知道他来国外了,所以就给他发了邀请,要请他去个地方。
作者有话说:563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