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萃恭送完娘娘们,这才带着芸香两个回缀霞宫。
缀霞宫大门开着,远远见了她们的身影,顾全从里边跑了过来,压着声儿:主子,陛下在里边。
闻衍坐的辇驾,自然是比钟萃快一步到。
现在彩霞和玉贵还在里边伺候着呢。
钟萃脚步一顿,下意识拽了拽衣摆:陛下怎么来了?顾全摇头:奴才也不知啊。
但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他到哪儿都是可以的。
顾全忍不住伸了伸手,主子,快些进去吧,别叫陛下久等了。
钟萃点点头,深深压了口气,踏进殿里,步履沉重,宛若是奔赴战场一般。
闻衍正坐在房间里,身边立着杨培捧着茶壶,不时给他添上一点,彩霞跟玉贵候在门口,随着时间流走,房间里只有浅浅翻阅书籍的摩擦声。
钟萃现在还在学幼学琼林,已经学到了第二卷 ,她把自己学过的还专门记了下来,誊录下来,有时也附上几句自己的见解,这是钟萃自己摸索出来的方法,读完书再默写,写上注释,那更便与思考和温习,多默写几遍以后,书上的知识才能了然于心,彻底记下来。
钟萃走到门口,微微有些犹豫,里边已经传来沉声:站着作何,还不进来。
莫非还要朕来请你不成。
钟萃哪里敢受,拘谨着小脸踏进殿中,给闻衍见了礼:陛下。
闻衍抬了抬眼皮,原本深邃的眼眸一跳,压着不悦问道:你这是穿的是什么?钟萃垂下眼。
钟萃今日穿的是司制房送来的新衣,里边又多添了两件衣裳,外边还罩着一件大氅,十分厚实,也把钟萃衬得圆润臃肿了些。
宫中向来以端庄大方为美,便如其他的嫔妃们,也只穿得稍厚实几分,显露出柔软纤细的腰肢。
钟萃怕冷。
闻衍先前只见到一抹绿影,在一众红花粉衣之中倒是叫他多看了一眼,现在才看清楚全貌。
若是换成往日看到这样不成体统的装扮,闻衍早就起身走了,兰蕙质,柳絮才,皆是妇人之美誉,不说满宫后妃诸如淑妃等出了名儿的有美誉之称的,便是小心谨慎的良嫔在穿戴上也合乎端庄大方,这钟氏在打扮上哪能与她们相提并论,闻衍心中又忍不住有些羞恼,穿戴如此,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叫人说他堂堂帝王还不能叫后宫嫔妃吃饱穿暖?竟叫一个才人恨不得把衣裳堆叠的往身上套的!他放下书,到底忍了下来,低声说了句:还不快些去换了。
钟萃低着头,朝他微微福了礼,带着芸香匆匆去了里间,把身上繁重的衣裳脱了下来,换上了平时在宫中穿的半旧衣裳,芸香正要与她穿上,钟萃想了想,叫她重新拿了一件八成新的来。
平日在宫中穿旧衣也便罢了,见天子时未免太过潦草简单了些,礼仪不足,陛下见了难免又要发火。
钟萃不敢在房中多待,换了衣裳便出去了,玉贵跟彩霞两个已经下去了,杨培也不见伺候在陛下身边,芸香跟在钟萃身边,还不等她伺候,门边大总管杨培已经朝她招了手。
芸香看了眼立在陛下身边的姑娘,悄悄走出了门儿,小声问道:杨公公,怎么了?杨培身为天子心腹,各宫主子们身边的婢子背景他都了如指掌,知道芸香这个丫头是钟才人从宫外带进来的,还不会看眼色行事,像她解释了句:杵着做甚,里边有你主子在伺候,你个小丫头还杵在里边做什么?缀霞宫其他两个宫女早就有眼色的告退了。
芸香忍不住朝里边看了眼:我,我伺候主子啊。
杨培没好气的把她拉到旁边房里:用不着,在这里候着就行了,主子们要是有事儿吩咐一声也听得见。
他瞧着陛下这模样像是要在缀霞宫住下了。
杨培想着有的没的,想着前朝事多,陛下每日住在承明殿里,已经许久不曾踏入后宫了,今日叫钟小主温柔体贴的说说话也是好的。
他转身出去,叫彩云彩霞去膳房里叫了水来备着,又叫了侍监去取了陛下的衣裳来,一通吩咐下去后,那边膳房还给送了几道点心来。
杨培亲自送了进去,朝钟萃使了使眼色,又告退了。
钟萃立在旁边,闻衍翻着书,分神放在钟萃身上,见她傻愣愣的站着,心中又好气,又难得生出两分逗弄之心来,若是换成了他在其他嫔妃宫室,嫔妃们早就温柔细心的伺候起来了,哪里跟她一般全然没有自觉,也不怕他一气之下拂袖走人的,虽是这般想着,但闻衍却难得的没生出要走的心思来,他往常去玉芙宫等坐坐,也是累极时想听一些有趣的解解烦闷,不会久留,但是在这里没有体贴温柔的小意,闻衍竟找到了几分舒适宽心来,他压了压心中的思虑,开了口:水。
钟萃恍然,连忙替他续了茶水。
刚放下茶壶立在旁边,闻衍又开了口:点心。
钟萃立时从手边拿了一块糕点过去,闻衍没有伸手接,只微微张了嘴,钟萃还是第一回 这样伺候人,手指颤了颤,正要伺候,闻衍眼睛往下一瞥:换一种。
膳房送了好几盘点心来,钟萃刚刚是随手拿的,她看了看桌上的几盘点心,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拿哪盘的点心,她不知道陛下的喜好,又怕让他等急了,又随手拿了一种,刚喂到嘴边,闻衍移开了:换。
钟萃只得又换了一种,闻衍还是没吃,钟萃拿了最后一种,他看了眼:我不爱吃这个。
钟萃虽然在侯府不受宠,爹不疼娘不爱的,但从小也是有两个嬷嬷抚养长大的,她没有干过这种伺候人的活儿,一时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伺候算满意,万一伺候得不满意怎么办?眼眶一下就红了,犹犹豫豫的说道:可、可是没有了。
她声音里还带着点哭腔,有些委屈,闻衍抬眼一看,知道这回自己是把人给逗急眼了,心里难得升起点后悔来。
他已快到而立,面前这个小姑娘不过才及笄,倒是有些以大欺小了,闻衍面上过不去,目光移到书上,同她保证了句:这书你都看到卷二了,可有什么不懂之处?你若是有不懂的,若是我得了闲,尽可以来寻我。
想到教钟萃读书学知识,闻衍心里并没有不高兴,他身为天子,自幼便有请来的无数名师教导他,便是如今仍在听学,他听别人说的时候实在太多,却还是头一次去教别人,这种想法一出来,就叫闻衍心中十分新奇欣喜。
何况钟萃启蒙已读,不用他从头教导她,这也是让闻衍满意的,若是还要从三百千开始从头教人,他怕也没这个耐心。
钟萃小心看着他:会不会太打扰了陛下。
闻衍摆摆手:不会,只管来便是。
钟萃高高兴兴的朝他福礼:多谢陛下。
她倒是很好满足,闻衍把书放置一旁,看了看外边的天色:不早了,叫人伺候洗漱吧。
闻衍话音刚落,杨培便指着两个侍监抬了水进来,等伺候着闻衍洗漱好告退,他身着中衣靠在床头,钟萃心里直打鼓,直到他看了过来:过来安歇了。
闻衍的意思钟萃知道,但她脚下仿佛生了根似的,紧张的扯了扯自己的衣摆。
时间不对!上辈子她第一次被召幸是年后她生辰之后,但这辈子足足提前了两个月,钟萃却不敢赌,她的身体极好,上辈子能在短短三两次便怀上明蔼,若是此事提前了,到时来的还是他么。
钟萃慢慢的磨了过去,闻衍早就耐心告罄,她一过来便扯了她一把,被钟萃躲过去了,他眉心紧蹙,眼中明显带着不悦之色,正要开口,钟萃抬着头,坚定的看着他:陛下,你说的话可作数?闻衍身为天子,自是一言九鼎,他强按捺下情绪,沉着声:自然。
钟萃把背后的书放到二人中间,认真的看着他:陛下,你现在得闲的,书上我有很多道理不懂,你一言九鼎,驷马难追,能现在给我讲一讲吗?闻衍目光复杂。
杨培在隔壁等到了半宿,一直没有听到里边要水的声音,他估摸着时间叫人送了水来,但现在里边没动静,水却快凉了。
两个侍监指了指:杨公公,这水?杨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又等了等,他挥挥手,叫他们先抬走,靠在隔壁仔细等着,一直等到天光微亮,灰蒙蒙的,房中的烛火还未曾熄下去。
杨培实在忍不住了,他一身皱巴巴的,往房间一站,正准备先问一声儿,门应声从里边开了,闻衍黑着一张脸大步从里边走出来,衣裳穿戴齐整,杨培一头雾水,正要问,见陛下大步走了,正要跟上,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钟小主的房间,只能隐约见到床榻上微微的隆起。
杨培连忙跟上去:陛下,咱们现在是回承明殿还是…闻衍现在不想听见任何声音:闭嘴。
一开口,声音却带着沙哑。
杨培不敢问了,但心里满是疑惑。
陛下跟钟才人,到底在房中做了什么?闻衍带着一身气压回了承明殿,召了宫人伺候洗漱,换了衣裳,又喝了一盏参茶,疲倦的身子才得到舒缓。
闻衍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在临幸嫔妃的时候什么也不做,竟然当真给她讲了一夜的学问,到她累极睡下才脱身。
闻衍每每要拒绝,那钟氏就用天子一言九鼎,金口玉言、一诺千金看着他,仿若他不讲学,便当真成了那等背信弃义之人,实在可恶!他心中羞恼不已,原想叫杨培去传话,罚她写大字,但又不愿叫人知道了这事,正犹豫,御前宫人来报两位大人来了,等着召见,此事便被压了下来。
等用过早食,殿里已经有两位大臣候着了,是大理寺和刑部官员,贤妃董姝被贬,董氏一族被查,查到他们共收下了从宫中送出去的十万两白银,看在董家多年来忠心的份上,闻衍只董父夺乌纱帽,董家两位儿郎连降三级,此一事后,董家元气大伤,再不复以往,贤妃之事了结,这两位正是来复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