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鸾醉得沉了。
在极深沉甜美的梦乡里, 她看到了除夕夜里送傩的歌舞长龙。
她和她喜欢的人,并肩站在城墙上,她俯视着京城万家灯火, 家家户户门外点起熊熊的大火堆,仿佛千万个萤火虫在面前闪耀, 她快活地感叹,过年真热闹啊。
今年怎么乐意和我过年了?她愉快又满意地问, 不忙你的政事了?身侧那人简单地唔了声。
她往发声的来源处去看, 熟悉修长的身材, 宽阔坚实的肩膀,面容却陷进大片的城楼阴影里, 模糊不清。
裴相?她忽然有点不安,和我过除夕的是你么, 裴相?周围瞬间光芒大亮, 映亮了身侧那人模糊的五官。
他转过头来, 仪态从容,神色冷峻, 凤眸狭长,平静表面隐含锐利锋芒,一眼令人无所遁形。
叫小舅。
他在明亮的灯火下说。
姜鸾在梦里也感觉似乎哪里不对。
我们早不是舅甥了,兰花玉牌我都还你了。
身侧的人露出了她极为熟悉的皱起眉峰的沉郁表情。
他转身回去, 大片的阴影从四方聚拢过来, 重新笼罩了他的面目五官。
低沉决绝的嗓音从阴影里传出, 别来招惹我。
去找谢五郎。
嗯?姜鸾听不明白了。
叫我找谢五郎做什么,我又不想和他过除夕, 看送傩。
眼前场景忽然剧烈的变幻。
她湿漉漉地躺在江岸边, 头顶一轮深秋的初阳, 她像受惊濒死的小兽,死死地拉扯住面前人的衣袖不放手。
秋日的太阳从江对面冉冉升起,寒风料峭,阳光斜照过江滩,映照出大闻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任河北道兵马督帅的面容。
姜鸾浑身在江水里泡透了,不受控制地细细地发着抖。
一片空白的大脑什么也没有想,她只是仰着头,失神地看着面前一身戎装的陌生男人。
他也在低头看她。
她夜里在江里濒死,受惊过度,神志混沌,本能地抓住身边的东西不肯放手,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僵硬姿势,在江边躺了两个时辰。
期间她不住地剧烈咳嗽着,泡透了肺的浑浊江水一口一口地往外吐,许多吐到了他身上。
他一动不动地任她抱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她失神地睁着眼,似乎什么也没看到,但只要闭上眼,那张英挺冷峻的面容便纤毫毕现地显露在心底。
她心里想,他长得真好看啊。
她后来才知道为什么他也坐在江滩边不动弹。
身上带着京城里被刺杀的强弩伤,守卫皇城的玄铁骑将士损失惨重,姜姓宗室被乱军屠戮殆尽,裴显在养伤的病榻被人半夜推醒,连夜收拾残局,激烈巷战了一夜,凌晨时领军出城追击乱军,跳进江里时身上还发着热。
救下了她这个宗室血脉,他胸腔里熊熊燃烧的、支撑着他连夜鏖战下去的炽盛地狱红莲业火,仿佛被一场天降甘霖浇下,熄灭了大半。
姜氏嫡系血脉没有断绝,他救回了一个,他不再是愧对大闻朝两百年江山传承的千古罪人了。
他坐在江滩边,明亮的秋阳照在他身上,从冰寒江水里捞出来的年仅十五的皇家幺公主还活着,像只受惊的小兽紧紧抓着他湿透的衣袖,贴在他身边颤抖着。
他再也起不了身。
在姜鸾今夜的梦里,那个熟悉的场景忽然改变了。
她轻易地挪动了僵直的手臂,抬起手去,大胆地摸了摸男人冷峭锋锐的面容。
笑一笑,裴小舅。
这辈子都好起来了。
她在梦里对他说,不要总是沉着脸,皱着眉。
你笑起来极好看的。
——姜鸾醒过来时在凌晨。
她完全清醒时,自己已经吐过好几轮了。
这辈子活了十六年,头一回烂醉如泥,醉到完全失去了知觉,被送回东宫时人软绵绵地就往床上倒,半夜吐了好几次都没醒。
几个大宫女给她灌了两轮的醒酒汤,苑嬷嬷一边心疼地给她擦洗,一边痛骂胆敢把东宫皇太女灌醉的裴中书狼心狗肺,不是东西。
姜鸾都吐完了,身上也收拾地干净清爽了,苑嬷嬷还没骂完。
行了奶娘,大新年的,歇一歇。
姜鸾哭笑不得,不过是喝了点酒,何必把人家从除夕夜里骂到大年初一。
过了四更天了,已经是新年元旦。
正旦大朝会是极重要的大事,不能怠慢,她坐在妆奁台前,正正经经地任凭女官们拾掇起自己。
昨晚的除夕宴散得早。
紫宸殿那边后来没传消息吧?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今早的正旦大朝会二兄自己去最好。
端庆帝姜鹤望果然支撑着参加了正旦大朝会。
一年之首的大日子,新年头一回的大朝会,京城里的官员不论品级,文武百官聚齐,在王相的带领下入宫参拜,礼仪繁琐而盛大。
姜鸾作为皇太女当然是要参加的。
主要还是盯着二兄那边的动静。
他今天穿戴的衮冕袍服实在太重,气色又不大好,所有人都担心他撑不住。
御医就在太极殿外待命,顾娘娘反复地叮嘱御前内侍,一旦圣人有喘不过气的迹象,立刻提前离席。
宁可缺席,也决不能在正旦大朝会上发作了癔症,叫史官一笔计入史册。
但端庆帝自己,是绝不希望在登基后第一次的正旦大朝会半途离席的。
长达三个时辰的大朝会,他艰难地支撑到到了最后。
席间几次剧烈咳喘,随侍御前的徐在安公公几次上前询问,他都拒绝了。
等到最后结束时,他艰难地大喘着气,坐在龙椅上,已经起不了身。
徐公公扶着圣驾一边手臂,姜鸾搀扶着另外一边手臂,护送着二兄上步辇。
回了后宫寝殿,姜鹤望剧烈地咳喘过几轮,瘫倒在龙床上,疲惫地喝着梨子水,对姜鸾叹气, 又是一年的新年元旦。
为兄去年这时候,想不到今年是如此过啊。
去年元旦时,谁又能想得到如今的局面呢。
一年之内,物是人非,姜鸾心里也泛起了极罕见的感伤,说道,时移世易,沧海桑田。
人生处处都是意外。
姜鹤望放下梨子水,惊喜地一拍大腿,难得听阿鸾咬文嚼字,一句话说了两个成语,最近的学业当真是大有进益了。
姜鸾:……二兄,你还是闭嘴吃梨吧。
姜鸾塞了姜鹤望一嘴的蒸梨。
对了。
新年正旦,天家兄妹难得私语几句,姜鹤望居然问起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上次被你要走,做狸奴养的那个卢四郎,后来如何了?姜鸾没说人被当做钓大鱼的诱饵撒出去了的事,只说,养在京外的狸奴别院里,得空了便去看一看。
姜鹤望点点头,感叹说,为兄如今是想开了。
人这辈子短的很,去年我是晋王,跪在阶下道贺天子;今年我为天子,坐在高处接受臣下道贺,谁知道明年我是不是躺在棺材里,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知了。
姜鸾听得一惊,呸了声,张嘴就要说吉祥驱邪的话。
姜鹤望抬手拦住了。
别说那些千秋万岁的场面话。
阿鸾,如今和我亲近的也没几个了。
就连姜三郎,从前还能笑闹几句的,如今见面也是规规矩矩的回话,说话没甚趣味。
除夕宴上开他没儿子的玩笑,他居然都不回嘴了。
难得你和阿鹭两个没变,我们相处还是老样子。
寝殿里还有不少内侍宫人随侍,他示意徐公公带人走远些。
龙床边只留兄妹两个单独说话。
昨晚除夕宴,你提前离席,说是去城墙上看傩舞去了?听说后来裴中书和你拼酒,把你灌醉了?昨夜她半夜大醉被扶下城楼的事,沿路看到的人不少。
姜鸾直接承认下来。
边喝酒边看傩舞,裴中书的酒太烈,看到一半,送傩队伍还没到进宫时就醉了。
裴中书和你的交情也没他们说的那么差嘛。
端庆帝放心了不少,低声问起一桩心事,从前你还在麒麟巷公主府的时候,我有天半夜送给你一封信,信里写了我秘藏的八百斤金的去向。
你还留着?隔了好几个月,姜鸾差点把事忘了,被提醒了一句才想起来,没好气地说,二兄自己攒的私房钱自己留着,给我干嘛。
信早烧了。
姜鹤望扼腕,那又得写一份!他越想越惋惜,抱怨说,好好的信烧了做什么,里面写得清楚明白,八百斤金分了好几处安置,都是我留给你,万一出事了看顾你嫂嫂和虎儿的私房钱,内库都没记档的!东西还搁在晋王府里,地方没挪动过。
过几天我再给你补写一封,千万别再烧了。
姜鸾听他今天说话话里话外都是不祥寓意,渐渐地有些心神不安,攥住兄长的手,二兄福泽绵长,既然是晋王府里的私房钱,等虎儿长大封王了,二兄自己赏给虎儿就是。
姜鹤望剧烈地咳喘了几声,摇了摇头,下定了决心般,另起了个话头,卢氏已经覆灭,单留下个卢四郎,也翻不出风浪。
我这几日想过了,那个卢四郎如果阿鸾真心喜欢,朕除了他的奴籍,让他侍奉东宫也不会怎样。
如果有人弹劾,叫他直接来弹劾朕。
姜鸾正在喝梨子水,差点被呛住了。
二兄的脾气好是好,就是有点太琐碎了,花费了许多心思琢磨别人家的私事,她有点犯愁。
别,真不用。
卢四郎现在心思还拧巴着,把他直接放出来,他会闹翻天。
姜鹤望看着她,却也同样犯愁得不行。
他语重心长跟幺妹说,阿鸾,真喜欢一个人,不能放在笼子里当猫儿养啊。
原本好好的,都养出仇怨来了。
喜欢卢四郎,他闹腾点又有什么打紧,你得好好待他。
姜鸾一阵无语,早从笼子里放出来了。
二兄别惦记着了,我喜欢的不是卢四郎。
姜鹤望吃惊不小,果然张嘴就问, 阿鸾喜欢的是哪个?卢四郎长得还不够好?哦,我知道了,阿鸾心里那个莫非是东宫里的谢五郎!姜鸾:……这回连断断续续的咳嗽也拦不住二兄的碎嘴了,姜鹤望拉着幺妹的手,跟她叨叨了小半个时辰的‘有花堪折直须折’,提起了赐婚。
姜鸾当场拒绝了。
姜鹤望又吃了一惊,反复问了几次为什么不要赐婚。
姜鸾被催问到最后,在兄长面前透了句底,赐婚是你情我愿才好。
但我喜欢的是个石头。
姜鹤望一怔,若有所悟。
石头?——什么样的石头?啃不动的石头?姜鸾没瞒他。
差不多了。
又冷又硬,捂也捂不热。
任凭风吹雨打,岿然不动。
姜鹤望叹气,听起来麻烦啊。
姜鸾噗嗤笑了,安抚说,麻烦是肯定的,但我又不是头一天知道了。
二兄放心,我这边早做好打算了。
她靠在二兄的身边,撒娇地扯了扯厚重龙袍广袖,我想对那冷硬石头做些不好的事,会狠狠地得罪那石头。
如果他发了狠地要报复整治我,二兄可要替阿鸾撑腰。
姜鹤望哼道,听起来那块‘石头’倒像是世家大族出身的,手里有些权势?又冷又硬,捂不热,你还说不是谢五郎?哎哟,莫非是王相家里的七郎!姜鸾咬死说不是,姜鹤望猜不出人选,索性拍着胸脯保证下来,你放心,别说只是得罪,哪怕你把人推出去杀了,二兄也替你撑着。
姜鸾笑得连梨子水都端不稳,我杀他干什么。
二兄放心,不至于。
她舔了舔嫣红水润的下唇,就算是个冷硬石头,也不是全然冷硬到底。
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若即若离地冷待我。
我只是想看看——他的真心思。
姜鸾从紫宸殿里出来时,朝中十几位重臣都等在殿外廊下,等候探问圣人的身体安好。
姜鸾出言安抚了几句,诸位官员都散了。
她单独叫了裴显留下说话。
两人边交谈着,边往皇城东南角的东宫方向走。
已经过了午膳时辰,她在御前没有用膳,饥肠辘辘地走回东宫,自然走不快。
裴显察觉了,放慢了脚步,在她身侧两尺距离随行。
姜鸾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昨晚在烈酒芳香里对饮闲谈的半尺距离再次拉开了。
沐浴在新年正旦日光下的裴显,一身严整繁复的紫袍公服,腰悬入朝不卸的佩剑,步伐沉稳有力,目光清醒锐利,应对有理有据,他又是那个常见的完美臣下了。
姜鸾收回打量的目光,神色自然地提起除夕夜的拼酒,昨夜城楼上喝得尽兴啊,裴中书。
裴显颔首,尚可。
姜鸾:我回去东宫,吐了一夜。
裴显淡笑,殿下酒量还需多练。
姜鸾和他说了几句,越说越不对劲,递过怀疑的一瞥,过个年而已,怎么连说话的路数都改了,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往外蹦,惜字如金哪裴中书。
裴显答得从容镇定,岂敢。
姜鸾:……姜鸾磨了磨牙,惜字如金地敷衍本宫呢。
你别急着走。
把人灌醉了就跑,第二天装作无事发生,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她抬手一拦,把停步正欲告退的裴显拦住了。
裴显的告退礼行了一半被拦住,倒也不着恼,问:殿下可有正事?有。
当然有。
姜鸾抬手往前一指,示意他跟上,边走边说。
拿二两杯灌我的酒,哄我说了许多不能为外人知晓的心事,岂是白听的?得帮我办事。
昨夜跟你提过,我有个喜欢的人。
喜欢了很久了。
身侧不远不近跟着的裴显默然片刻,这回他终于不是惜字如金的说话法子了。
他开口询问,是那位殿下想要除夕夜和他一同上城楼看万家灯火,送傩歌舞的那位青梅竹马?姜鸾的嘴角抽了抽,没承认也没完全否认。
正经说起来,不算是纯粹的青梅竹马。
她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用了个更合适的词句,——冤家路窄吧。
她又踩着宫道两边凸起排列的青砖石尖处走,本宫琢磨了很久,还是放不下那个人。
但那人的性子呢,是个捂不热的石头。
裴中书出个主意,本宫要如何做?裴显走在两尺外,漠然道,此人屡次拒绝殿下邀约,有辱天家颜面,有大不敬之心。
以臣的意思,当杀之,以儆效尤。
姜鸾:……不行,不能杀。
姜鸾牙疼地说,我舍不得杀。
裴显的脸默然转向旁边。
明亮的日光映出他的侧面轮廓。
平日挂着的浅淡笑容消失在唇边,眼神锐利如刀锋,人便显得过于冷峻。
他缓缓道:殿下如此为难,想必已经召问对方,当面允诺过驸马之事,被对方严词拒绝了?倒是没当面问过……不过肯定会被拒绝。
我何必自讨没趣呢。
姜鸾脸上露出细微真切的感慨,她的视线也转开了,专心盯着靴尖踩过的青砖尖角。
现在话没说开,已经是一副话都不想多讲,见面了就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如果说开了,只怕从此躲着不见面。
裴显敏锐地听到‘公事公办’四个字。
必定是个时常见面的朝臣。
东宫舍人,谢五郎。
他心里一时燥热,一时冰凉,表面上却不显露,淡淡道,不想为驸马,显然对殿下无意。
亦或是仕途的追求之心太盛,大过了对殿下的情谊。
姜鸾连连点头,说得极有道理!就是仕途追求之心太盛。
眼里只有江山社稷,朝廷政务。
闲着无事时,叫他来说几句话都被他推脱。
裴显嘲讽地笑了笑。
区区一个五品东宫舍人,随侍东宫左右,政堂事都不沾边,空谈什么江山社稷 。
他表面上还是未显露什么,只问,殿下想如何做。
两人谈到现在,不知不觉早停了步子,停在寒风料峭的空旷庭院里。
这几日正在化雪,阳光看着暖和,户外着实寒冷。
刮过庭院的寒风呼啸,跟出来的春蛰不放心地追过来,把毛斗篷,护耳,皮手套,一整套户外的行头给姜鸾穿戴上了。
姜鸾这时才觉得身上冷,带着毛茸茸的皮手套搓着手贺呵气。
呵出来的白雾覆住了她的鼻尖。
她一边呵气一边说起她的打算。
我就是喜欢长得好的。
我就看上了他。
裴中书帮本宫筹划筹划?筹划。
裴显重复着这两个简单的字句。
冬日寒风料峭,他身上只穿了几层繁复公服,披风大氅都未穿戴,枝头的碎雪落在肩上,他却不觉得冷。
地狱红莲业火在他心底熊熊升腾,他如同被放在了火架子上炙烤,哪里会冷,他已经快要被火烧成灰烬了。
哪种筹划?他格外平淡地问,剿灭了他的家族,单赦免他一个,如同卢四郎那样随侍东宫?姜鸾被风呛住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用怪异的眼神打量了几眼裴显,心里把他的提议琢磨了一会儿。
她忍不住想起了秋日宴的御帐里,把卢四郎套上牛皮项圈牵出去的场面……虽然说心里有点悄咪咪的舒爽……但人跟人的性子不同,卢四郎涉世未深,遭逢了当日的场面,还能几句话劝住让他活。
换了这位肯定当场撞死,血溅五步。
别,千万别。
姜鸾赶紧把滑向深渊的话头扯回来。
做得太过了。
他是我喜欢的人,我怎么能如此对待他呢。
我想……乌黑灵动的眼珠子转了转,她欲言又止,悄悄瞥了眼过去,发现裴显也正在冷眼盯着她。
姜鸾咳了声,背着手,像模像样地踱出几步,脚尖轻巧地一旋,腾地一下转回身,狡黠地笑了。
我早已长大成人了。
毛茸茸的皮手套指着自己,呼吸的白雾遮掩不住精致姣美的面容。
看中了一个人,想要他,不过分吧。
想要他。
话里的暗示已经太过明显,容不得忽视。
裴显察觉了她的意图,原本盯着边角枯枝的视线倏然转过来,以全新的目光上上下下地端详她。
确实是长大了。
不只是个头长高,五官长开,稚气退散,就连心思也成人了。
殿下还未定下驸马,先养面首?他不冷不热地问。
裴中书实话实说,你真觉得,本宫还能等到有驸马的那天吗?姜鸾笑起来,踩着地上融化了一半的碎雪往遣走,八十年前的女君,即使后来退位做了大长公主……还是一辈子未嫁娶,未生子。
第一次史书读到这段,我以为是女君信守承诺的缘故。
后来慢慢琢磨过来,或许是有人不愿她有后嗣?女君也是天子,天子血脉,当然有继承帝位的资格。
碍着别人的路了?逼迫她孤独终老?我不敢多猜。
姜鸾神态自若地说起八十年前发生于这片皇城的旧事,反正退了位的大长公主,年纪轻轻三十来岁就亡故。
正史说她病逝,野史说她郁郁而终。
我才十六,大好年华还在后头呢。
我可不想郁郁而终。
她站在裴显面前,眼神灼灼闪亮,如闪耀晨星,我想要一个人。
那个人是罕见的美男子,我心里稀罕他。
愿不愿帮我筹划,裴中书?裴显刚才已经觉得自己成了灰烬了。
现在才知道,离灰烬还早着。
熊熊地狱业火在他心中燎原狂烧,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喷出毒火,咬着牙,把声线往下压了压,听起来格外低沉冷静。
有何不可。
他极冷淡地说,既然是殿下的意思,裴某愿为筹划。
姜鸾满意了。
他是个心思细密的人。
她悠悠然走出几步,丢下今天私下交谈的最后一句话,要极稳妥的筹划。
确保万无一失。
裴显站在原处,前面那窈窕身影又捡着宫道两边凸起排列的青砖角尖处跳着走,大红毛斗篷在风里飘来荡去,满眼的朱红明艳,肆意张扬,像极了衣裳的主人。
世上难得的肆意张扬,因为格外罕见,所以格外脆弱。
千年流传的古训,中庸才能长久,过于出挑,一个不慎,便会引来各方的漫天恶意,联手绞杀那枝与众不同的秀木。
毒火在裴显的心里熊熊升腾,嫉妒跗骨。
他自己也不敢保证,自己是不是各方恶意中的一个。
他在竭力遏制心底毁天灭地的毒火蔓延。
他以格外平静无澜的嗓音说,臣亲自筹划,保证万无一失。
作者有话说:写到爆肝了宝们……今晚别等,下一更在明早9点(捂肝【头顶油焖笋感谢投喂】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何所欲、米大大、啾啾啾啾啾、啊呜一大口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4349384、更新摩多摩多!、余生 20瓶;啾啾啾啾啾 15瓶;橘子冰阔落 9瓶;浆糊小子 7瓶;月上有只球 5瓶;天使面孔杀手、想有钱的钱钱、认真踏实的小语、木有表情的小树、找好文找到秃头、全能的软大力、maohao0888、郁乐、36265921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