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归墟离去要花很多精力, 到达新一处平台后，两人都累的不想讲话。
持盈望着依旧没有天光的上方，大约明白为什么归墟如此令人绝望。
没有终点和光, 待久了谁都发疯。
黑暗中两人安静呼吸着，为了节省灵力。
持盈甚至不再使用神识扫物, 她抱着怀里的瑶光, 开始想出去以后温鹤会怎么惩罚她。
你得跟着我一起受罚。
持盈说。
白樱小声道了句好，又问，持盈姐姐, 沧云派是个怎样的门派？持盈，很穷，全是剑修, 只会打架。
我讨厌读书，师兄师姐也不喜欢。
除了大师兄。
提起温鹤持盈又絮絮叨叨了一些, 大师兄剑法很好，但是人很凶。
我很怕他。
持盈又加了句, 不过见到大师兄就会很安心。
她的眼眸低垂着，嘴角下意识微扬。
暗处的白樱无法看见，本人更是察觉不到。
两人坐了会，确认第二处地点后，动手往上爬。
出发之前白樱又问，那大家会喜欢我吗？持盈问她, 如果不喜欢，你还要跳崖？白樱，你喜欢你自己吗？白樱沉默下来, 她跟在持盈身后, 在黑暗中一步一步往上爬。
第一缕天光抵达之前, 白樱说，我会让自己喜欢上自己的。
持盈转过头来，将手递给白樱，对她说，上来。
天光刺破所有阴霾，白樱仰望上方的少女，她衣服乱了，头发也乱糟糟，姣好的面孔沾着灰烬，唯独那双眼眸亮的惊人，它的主人对她说。
白樱，上来。
白樱神情恍惚，将手递给对方。
是的，她坠入归墟时心中有个声音期望着，希望有人将她拉出泥泞，拂去所有不安。
那个人确实来到她身边，也将她拉出了泥潭。
然后告诉她。
白樱，你要自己走下去。
她记起那一年，大雪纷飞时，她趴在师傅床边哭泣，希望师傅不要丢下自己。
师傅抚着她的头顶，用最后的声音说。
白樱，你要自己走下去。
周遭忽然炸裂开来，有人惊呼道，她们上来了。
一道青色身影疾驰而来，将两人带离归墟。
持盈还未欣喜，便瞧见了温鹤盛怒的神色。
持盈：这次玩大发了。
待几人重新落地，温鹤还未发言，持盈便立刻低头认错，速度之快，让温鹤说不出话来。
师兄我知道错了，绝对没有下次。
我这次会论完三天三夜的道，再背完《千金方》，您想禁闭我多少年，我就待多少年。
温鹤，……他斜睨持盈一眼，平静的话语中带了点怒意，回去再收拾你。
持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
她乖乖躲到蔺兰十怀里，享受师姐轻声细语。
这怀抱太过温暖，以致持盈的嘴巴都甜了，还是师姐对我最好。
蔺兰十，……你少说点。
是嫌死的还不够快吗？另一边被带回来的白樱更吸引人注意。
她被披上羽氅，带离了崖边，不过几日功夫，清虚道人衰老的更不像样。
他想走近白樱面前好好看看，但又怕白樱厌恶，故而只敢站在五步之外，老泪纵横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充沛的灵力重新回到白樱体内，苍白的脸庞红润起来，白樱脱去肩上的羽氅，堂堂正正看向清虚道人，宣誓道。
我要脱离仙寿宫。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有仙寿宫弟子道，白师妹你犯什么傻，你流着掌门的血，代表着仙寿宫，离开仙寿宫……这根本是无稽之谈。
是这个吗？白樱调动灵力，胸口的印记如藤蔓生长，只攀脖颈而去。
白樱说，掌门既然可以把印记给别人，那我为什么不能扔了这无用之物。
眼看清虚道人还想说什么，持盈走到白樱身边，手中的瑶光剑意大作，她只说了一句，站我身后。
她一身白衣未净，却是真正的剑仙。
……这一日白樱过得极长，又极短。
当她跟着持盈离开仙寿宫时，过往种种恍如隔日，许星河和白樱约定下次再见。
白樱笑着答应下来，当她走向持盈等人时，清虚道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儿，只要你愿意，仙寿宫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白樱没有回头，她义无反顾走向持盈等人，和沧云派众人一道离去。
大鹏一日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直到下方的宫殿成了一点，白樱才不确定问，持盈姐姐，我真的出来了？闹腾了很久的持盈有些困乏，她打了个哈欠，你得改口叫师姐了。
白樱点点头，不安看向蔺兰十，蔺兰十只是笑笑，没事，大约是力竭了。
她让持盈再忍忍，等回沧云派再睡。
持盈嘴里嘟囔几句，算是答应了。
到了师门的持盈实在抵不住睡意，和白樱匆匆说了句，倒头便睡下。
蔺兰十替她收好归还的山河社稷图，领着白樱往外走去。
先去见师兄吧。
外头有不少师兄师姐打量着这位新晋小师妹，胆大的跑到白樱面前打招呼，过后又是一通痴笑。
漂亮的医修小师妹，持盈居然真的拐回来了。
白师妹，你想住哪，住我心里好不好？蔺兰十挥退这些没谱的，将人领到大殿。
那儿并不是点命灯的地方，温鹤持着手中书卷未曾放下，只点了案桌前一盏灯。
蔺兰十，师兄，我将人带来了。
她拍了拍白樱的肩膀，抽身离去。
白樱站在空旷的大殿，她想起持盈的话，不禁对温鹤存了几分敬畏之心。
她小声说，温师兄。
温鹤放下手中书卷，指了位置让白樱坐下，白樱小心翼翼依言照做，余光瞥见案上的医书，心中又存了几分肯定。
她听说过，这位温鹤师兄曾经也是医修。
所以温鹤寻她来……我不觉得你改修剑道能有什么好处。
温鹤平静打断白樱的臆想，他对上白樱略微吃惊的眼神，反问对方。
你的资质很好吗？白樱被温鹤的话堵得说不出口，她解释说，我……温鹤替她答了，是医道颇有天赋。
我在九图大会上见过你的剑术。
温鹤的话堪称无情，不值一提。
这样的你只能当持盈的后腿。
弃医学剑，一切都从头学起，你要多少年才跟上持盈，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还是百年。
早起晚归，春夏秋冬，你可以练，但持盈没有时间陪你练。
她剑术臻善，缺的不是练习。
而是剑道上的修行，她要经常下山，你能吗？每一个字都说中白樱内心隐秘处，她掐白了掌心，试图捍卫自己仅有的尊严。
我不会给持盈姐姐拖后腿的。
温鹤不愿多说，他起身将手里的医书放回书架，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她的悟性很好，心志坚定，从不回头。
或许有一日，我也会被她抛到身后。
灯火勾勒出温鹤的身影，他收拾着书架上的医书，偶尔会有几道余光落到白樱身上，然后很快略过。
似乎有个声音在问白樱，我都如此，那么你呢？又一本医书被取下，温鹤抬头看去，灯火处已经没了白樱的身影。
蔺兰十走进殿内，和温鹤说，师兄，白樱姑娘刚刚走了。
过几日，师兄要为她安排入门仪式吗？温鹤并不在意，她若是愿意，自然可以。
不过比起一个普通沧云派弟子，仙寿宫继承人更有价值。
蔺兰十，她刚离开仙寿宫，哪还愿意回去？温鹤，她会想要的。
……持盈醒来时白樱就趴在床边，边上还散落了几块灵石，看起来是白樱给自己摆了个聚灵阵。
也不太像……持盈研究着身下的阵法，她其实对阵法研究不多，只能看出这个阵法有聚引灵力的效果，至于其他的。
持盈直接问揉眼睛的白樱，你摆的？白樱点头，我从医书上看来的，想着可能对持盈姐姐有用，就摆了个，持盈姐姐感觉怎么样？持盈舒展着筋骨，点评说，挺不错的，我感觉很好。
白樱你很厉害啊。
白樱脸上涌出笑容，持盈姐姐觉得好就行。
她捡起多余的灵石，不经意问，持盈姐姐，你觉得我要继续学医道吗？持盈单手抓起长发，忙着对照镜中影子，没去瞧白樱，只是听白樱这样问了，便答了。
你喜欢什么就学什么？白樱沉默了会，持盈姐姐是知道的吧，我根本不能离开仙寿宫。
温鹤说得对，无论公私，她都是仙寿宫继承人，清虚道人不会放过她，仙寿宫也不会放过她。
飞速下沉的心被一双手捞起，持盈捧起白樱的脸，认真说，所以你要成长起来。
修为要，道心也要。
白樱，你要为自己而活。
谁都做不了你永远的依仗，你的依仗只有你自己。
第一次的归墟我可以将你拉出来，但第二次第三次，能出来的只有你自己。
白樱，你今后的路比我还要难走，但我还是希望你走下去。
因为我想看到一个高高兴兴的白樱，无拘无束的白樱，那才是我认识的白樱。
她拉起白樱的手，笑着说，不过在此之前，在你还没长大之前，我愿意保护你。
那些恐慌被温柔的手一点点抚平，白樱哽咽到发不出声音，她说，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持盈说，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她一直记得，九图大会时，白樱鼓起勇气和自己交换联系方式的样子。
明明怕到要死，可还是踏出了第一步。
在她被众人唾弃时，义无反顾站到了自己身边。
她一直记得，背后那个小尾巴的声音。
她说，她相信持盈姐姐。
稀碎的哭声化为嚎啕大哭，屋外蔺兰十探窗进来，无奈叹气，别哭了，大家会心疼的。
……对于持盈来说，多个小师妹的日子比以往好多了，白樱心灵手巧，除了医术佳还做的一手好菜，虽然说修道之人不重视口腹之欲。
但做都做了，不吃多可惜。
她咬着白樱塞给自己的饭后水果去寻温鹤，进门之前持盈咽下最后一口果子，整了仪容恭敬敲门，探脑袋。
师兄。
温鹤还埋在案桌里，听到动静也只轻应了一声，继续忙碌手里的事。
持盈也不是第一次来，自己进了门乖乖坐下，顺带打量起温鹤的房间。
还是和过去一样，冷冷清清的，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案几上摆着一尊香炉，不过并未点香。
持盈想了想，起身主动去寻香料，她用香夹衔了一块置于炉中，一点红光亮起，过后轻烟升起。
持盈认得这个香味，是温鹤身上常有的。
香燃上了，那边的温鹤也忙完了。
他看了眼那尊香炉，并未说起。
只是让持盈坐过来，在正事提起之前，持盈首先发问，师兄是不是和白樱说了什么？温鹤并不回避，而是正面答复，她不适合做剑修。
不过你做得很好。
温鹤说，清虚道人修为停滞很久了，仙寿宫迟早要换人。
比起凌霄夫妇，白樱要好很多。
她会将清虚道人的医者救死扶伤信念贯彻下去，这是一件好事。
于私，对沧云派，对你也有好处。
比起一个平平无奇小师妹，仙寿宫继承人能做的更多。
持盈垂下眼眸，于公于私对我都很好，可我不喜欢。
大抵，是我不喜欢这样的师兄。
袅袅升起的轻烟被一道无形之力打断，散了形，屋内静悄悄的。
温鹤指尖微颤，他头一次失了态，呵斥持盈，你给我滚出去。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