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60 章

2025-04-03 04:28:20

京城方圆五百里唯一与此事有关的和尚如今在福君庙, 这日午后元衿照旧去找巴拜特穆尔,只是起得太早身子犯困,午膳时眠了眠再去, 这便去的晚了些。

她在福君庙前打开西洋怀表看了看,指针向了三点,今日或许只能与他说几句话了。

青山在进庙前也说:公主, 今儿似乎要起风了,早些回去吧。

好, 刚才五哥传话来,说晚上要来一起吃羊肉锅子呢, 说是苏尼特又送新羊羔来了。

青山也笑眯了眼, 可不是, 以前太后这儿都是吃科尔沁送来的羊的, 偏偏就公主说苏尼特的最好,五阿哥跟您吃多了, 也只吃苏尼特的了。

不比刚穿来时, 元衿如今淋漓尽致地发挥着她挑剔的本性,就比如这一口羊汤,不是最好的她绝不下口。

她们说说笑笑便进了院子, 巴拜特穆尔如今每天都会从后院出来,大多数时候都早早在正殿内铺开了纸墨笔砚,等元衿来时已经抄好一叠经文只待她看。

但今天巴拜特穆尔却立在院子的那口钟前, 身上还是照旧血红袈裟和白麻衣襟,衬得他肤白如雪。

他脖子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 新长出的肉透着淡淡的粉色有些扎眼, 尤其是在他低头的时候。

巴拜特穆尔?你怎么立在这儿?不冷吗?喇嘛的衣服没有袖子, 若是要防风总要罩个外袍, 但巴拜特穆尔很少穿,他似乎天生抗冻,和元衿早早就要裹上大氅的样子区隔分明。

听到元衿的声音,他抬眸笑了笑。

这笑有些僵硬。

你……元衿想问怎么了,但最后没有开口。

也不知怎么,她和巴拜特穆尔互相之间从不聊心情,对方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提。

这算是一种无言的默契。

果然他也接得住这个默契,元衿没问下去,他也不追究,只是淡淡问:公主的事都解决了吗?你说鄢少爷的第一?是。

本来也没什么,难不成哥哥们评了他一个好,我就要降尊纡贵地选他当额驸?巴拜特穆尔抬头大笑,手指了指元衿摇头,皆是无奈。

公主说得对,说得对,谁当额驸都是您委屈。

这话我爱听,巴拜特穆尔,你虽然话少,但偶尔说几句,我都爱听。

爱听就好。

他请元衿入主殿,起风了,连树都在晃,您不能吹风。

好。

元衿裹紧了披风往殿里走。

天气转凉,已经不适合打开正殿所有的门窗了,巴拜特穆尔合上了殿门,挑了蜡烛让室内更明亮。

他修长的手捏着红烛和火折,在佛前如仙人一般。

元衿坐在蒲团上仰后而坐,双手支着地悠然说:我本来还想求皇阿玛给这正殿换成明窗,冬天能亮一点,可你点火烛的样子真好看,我不想换了。

他抿唇笑了下,又多拿了几只来,放在了长桌上一一点亮。

烛火摇曳,美人在笑。

他抬眸看向元衿,手划过烛火,合指一捏,说:今天不想抄经了。

那抄什么?秋天,抄个秋思吧。

他提笔挥就,递给了元衿。

塞上江南风景异。

衡阳雁去无留意。

你的那些鸿雁,早就过衡阳了吧?她刚见巴拜特穆尔时他身边围绕的鸿雁,后来每年都来,像一种仪式一般,秋日与春日,都会看见他站在湖边身边落满了鸿雁。

过了,应该过了,应该到江南更南了吧。

元衿举着纸看了又看,今天的字也不太一样。

是吗?粗放了些,尤其是塞上江南这四个字,一点不像你的字。

让我看看。

巴拜特穆尔伸手拿了回去。

元衿支着下巴问他:塞上江南,我还没去过塞上,所以,塞上有江南吗?没有。

他很果断地说,手指划过那四个字,只有风沙、冰雪和茫茫无际的草原,所以我这四个字才会写成这样。

你怎么那么实诚?是真的没有。

巴拜特穆尔盘腿坐在蒲团上,掌心摊开相交,神色落寞,我来时万岁派了马,但漠北那时连许多首领都已经没有马了,我们那里杀马是大忌,但那个时候不得不杀了。

塞上哪有什么江南,那是与天争饭的地方。

元衿的笑容慢慢褪去,巴拜特穆尔见了还安慰她:不说这些,都过去了。

是……吗?他愣了下,而后无奈地笑说:公主太聪明,怎么也瞒不过。

元衿垂着头,最终还是挑破了这层窗户纸,你家乡的人来了很多,到皇阿玛那儿,到皇祖母那儿,也到太子哥哥那里。

我听说……巴拜特穆尔抬手,制止她说下去,漠北的今天,不是立个王换个汗就能结了的,也不是法王说什么便是什么的,更不是我。

他说话依旧平淡,倒显得外间狂风急骤的声响过于明显。

我知道了。

不说这些了,小僧给公主写点别的。

他握住了毛笔,在纸上画了几道,再递到元衿面前惹得她刚才的尴尬消失殆尽。

《Philosophiae Naturalis Principia Mathematica》他用毛笔写的,奇奇怪怪的,还错了几个字母,如不是实在太熟悉这本书,元衿肯定没法认出来。

你怎么会写这个?佟少爷在这儿写写画画半个月了,小僧怎么也是神童,该记住了吧?他好像很抱怨的样子,元衿又想起舜安彦之前每日搬桌子坐在那儿的怨种脸,笑得前俯后仰。

他真的太讨厌了,下次我替你揍他。

替我?巴拜特穆尔摇摇头,又近了步问,公主好像和佟少爷格外熟悉,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吗?别别别!元衿吓坏了,和谁青梅竹马她也不能和这位啊,青梅竹马个别人家的孩子天天看他得第一?还是青梅竹马个婆婆嘴天天找啰嗦听?真没有特别熟悉他,他就是五哥哥的伴读,有点嘴碎啰嗦多事,不过学东西很快是他的优点。

比如这个洋文?这到底是个什么?何人写就?是个不列颠那里的书,是个很伟大的人写的,写的是这世间万物。

那不是佛经吗?佛经写万物,洋人也可以?可以啊。

他们是如何说的?我瞧见那书上有许多线条,他们的世界是线条吗?元衿眨眨眼,她开始犯难了。

怎么和清朝和尚解释万有引力定律公式?阎王爷司命司能不能给她这个穿越女配个智能siri或者小爱同学,在这种问题上跳点自动应答出来?最后她是敷衍了几句,从福君庙里逃出来的。

在她和舜安彦的高智商团伙犯案计划里没有对付神童敏敏的那列。

他提了,但她逃避了。

因为元衿清楚知道舜安彦要和她聊什么,就像她刚才在神童敏敏面前捅破的窗户纸一样,肯定要和漠北那些来了的人扯上关系。

在这点上,元衿觉得,神童敏敏和她一样清楚。

她捅破窗户纸的那刻,他寥寥数语的回答十分清晰。

和明白人不用聊透,聊透了世界还有什么意思。

元衿颇为责怪自己今天的鲁莽。

她在踏进自己院子时合掌发誓:以后肯定不犯这种错误,高高兴兴去高高兴兴回,全程都高高兴兴的。

公主,羊肉都切好了,还有什么不高兴的?青山招呼着赵进寿他们搬炭盆、搬铜锅,又拎进了十几个食盒,里面满满当当的零嘴、甜点及切好的羊肉。

怎么这么多?赵进寿取出一碟子芝麻豆馅烧饼和一盘糖霜山楂来,是四福晋送来的,说是四阿哥回京城去刑部了,就特意让人去南城前门买了快马送到园子的。

说公主去年吃过直夸好吃,尤其是那山楂,吃的牙都倒了还在吃。

元衿捏了颗塞到嘴里,宫里也做山寨,但就是比南城前门的差了点庸俗气。

见公主拿到就往嘴里放,赵进寿绷着脸学着四阿哥的语气说:四福晋传了四阿哥的话,说五公主虽然爱吃,但要节制,再倒了牙今年都不要再吃了。

元衿嚼着山楂囫囵着说:那无所谓,今年都十月了,没几天就是明年了。

她吃下一个后,让青山把糖霜山楂找盒子放起来,藏好,五哥也爱吃,他来了能抢一半。

说完,她瞧了瞧怀表,快六点了。

五哥怎么还不来?你快去找找,人呢!这半个月,元衿就在今早佟园里见过胤祺一次,再往前推,他两一起用膳都要追溯到元衿生辰那天。

胤祺作为元衿最旷日持久的饭搭子,这样长的空窗期,她很不习惯。

五哥再不来,他的妹妹就要因吃饭不香英年早逝了。

青山自动屏蔽了元衿的这句话,只给她递了个四阿哥送来的小点心。

而赵进寿找了一大圈后,回来通报说:公主,您要不先用吧,五阿哥他们进了清溪书屋,怕是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呢。

五哥去了?还有别人吗?太子哥哥?三哥他们?赵进寿数了数,能议事的皇子们都在,还有几位亲近大臣和理藩院尚书,哦,还有佟少爷苏赫贝勒他们,好像两人正好在清溪书屋门口,也被万岁爷叫进去了。

出什么事了?元衿拎了片羊肉往煮开的铜锅里一扔,却没心思数秒捞出来。

她把筷子一扔说:赵进寿,你去清溪书屋那儿候着打听打听,到底怎么了。

*清溪书屋里,康熙面如菜色地看着座下众人,手里捏着一份锦缎外壳的奏折不断地敲打书桌。

众皇子并大臣们被叫进来已有小半个时辰,可康熙迟迟不说话,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最后是太子先开口:皇阿玛,您叫儿臣们来,是为何事。

康熙一歪头,指着太子问:派去口外接人的侍卫们到哪里了?口外接人,指的是去古北口接漠北法王的人马。

太子瞧了眼旁边的理藩院尚书,这事一直是理藩院负责,康熙就算问也该问他啊。

问你呢,太子!是,回皇阿玛的话,儿臣所知,蒙古都统并御前侍卫百人三日前出发,现在应该已经到宣化一带了,会由青城地方接应,再到察哈尔接人。

康熙大手一挥说:不够,百人怎么够,去,加派,你亲自盯着,从上三期和新满洲调人,直奔宣化接上他们走外八旗牧场去热河,到了热河要精心守护。

大阿哥插嘴道:皇阿玛,侍卫那里不如由我……有你的事儿!康熙一拍桌子,你明儿就先去热河,那里的行宫还没造好,你带着内务府的人去,再给一个月,腊月之前,造个人样子出来。

是。

太子和大阿哥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都是询问怎么了的意思。

康熙吩咐完,怒气值却没下去。

最后是佟国维为大伙解围:万岁爷,这是怎么了?那群人不是早早就安排上了吗?谁安排谁啊!呵!康熙把手里华贵精美锦缎折子扔了出来,都看看吧,都看看啊,听说朕的阿哥们前两天通宵达旦选妹夫,现在有人求上来要做这妹夫了。

折子在众人手里传了一圈,传一个人人变一个脸,弄得清溪书屋静如死灰。

最后传到了苏赫和舜安彦手里。

苏赫觉得自己是外臣不该开,舜安彦觉得自己官职低也不该开。

康熙不管苏赫,就指着舜安彦,看呢,你敢放烟花,不敢看折子了?佟国维想出来替孙子圆个场,万岁爷,我家小子不懂事,他还小,做事鲁莽,更不懂朝政。

别说小了,出门前还想求皇祖母赐婚呢不是?五阿哥胤祺冷冷插了句嘴,然后朝康熙道,皇阿玛,法王乃一喇嘛,没有册封过扎萨克,也没有领地,他凭什么对朝廷大事指手画脚!胤祺向来佛系,在清溪书屋议政很少冲出来第一个发布观点。

能让他变成这样的原因,可能只有……舜安彦打开了折子,扫了两眼,他也头皮发麻了。

法王主诉不过两件事:第一件,他的徒弟巴拜特穆尔出身高贵天赋异禀,可以继承王位破此刻漠北乱局。

第二件,归顺之人为表忠心,愿为新汗求娶公主永结同好,新王诚以公主之名共治塞上。

漠北这局牌勾心斗角,下场的人高手如云。

可如今这个叫法王的高手突然翻脸,把所有的牌扔在了桌面上,不怕你知道他的牌面他的筹码,只一股脑地统统扔在了牌桌上。

问你:跟不跟?作者有话说:小燕子:刺激,太刺激了。

嘻嘻嘻嘻明早六点就要起床,我真的真的争取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