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亦是人族千年难得一遇的天骄, 又有普爱万物之心。
我们的师尊曾算出他的命格,言明他可登至高之位,然而高处不胜寒, 从此孤家寡人, 永世孤寂。
时绒听到那一句孤家寡人,心疼得眉头微微一蹙:命格而已,非不能改。
更何况师尊现在身边有我,早算不得孤家寡人。
沧明镜摇摇头:孤寂不在身旁是否热闹, 而在于心。
世人皆以为大乘期便是修仙之巅峰, 其实不然。
沧明镜道,大乘之上,还有悟道境。
有关于这一境界, 我知晓不多,还是后来从师弟的口中得知了一二。
您的意思是说师尊已经是悟道境?百年前就是, 否则他又如何一剑斩大乘呢?时绒眸色渐深:……沧明镜叹息着道:有人说, 一入悟道, 则脱离五行天道命格的束缚, 由人入神境。
听着至高无上,但人之于神, 区别就在人有七情六欲, 而神掌控万物, 无欲欲求。
世间法则有千万道,其中与剑法相贴的最强之道, 便是断情绝爱的无情道。
时绒噌地一下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半晌:您可别诓我, 我与师尊相处十年, 可半点瞧不出来他是修了无情道的样子!是啊……沧明镜歉然苦笑, 无不惋叹, 我早说过,他是这世间最有生机鲜活之人,感情充沛,热爱着世间万物,不愿意做一个孤冷的神。
入无情道并不是他的选择,而是他身逢乱世,为了众生万族千百年的和平,自愿做出的牺牲。
战乱平息,万族联盟落定之后,他便从此归隐浮华,再不曾提剑,只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
他强迫自己停止修行,原以为修为可以从此停滞,却发现自己只是境界跌落回了大乘期,人反而逐渐开始丧失五感…………时绒听到这,差不多就全信了。
师伯所说之事,与她所见的种种细节都对上了号。
师尊刚查探出她炮灰命格的时候,已是悟道境,跳出五行,不再受天道气运的影响。
但他停滞修行,压抑境界多年,境界有所跌落,不确定自己是否又遁入五行,这才允许她下山。
后来尾随着出手相救,才明白自己果然不受天道限制,能以规则之外的力量,按灭她的绿环,于是再不提远离她的事儿,一路紧紧黏着她。
……师尊百年避世不出,时绒曾以为他只是单纯的社恐,可青云会上,他同人说话却无半分异常,甚至活络自带社牛感,不靠身份也能一句话将人怼得哑口无言。
外人眼中的清慈道君冷漠而高不可攀,不好相与,其实重感情得要命,感情纯粹而细腻,温柔到了骨子里。
自己独个儿一个人待在孤山之上,依旧活得精致又讲究。
浮华山那般大,一步一景都是他耐心亲手设计出来的,四季都有繁花盛开。
不同的时令,他还会搭配不同的衣裳,领着她一起去踏青,品着不同的酒,看着不同的风景,津津有味。
从前的时绒只觉得他太注重仪式感,将简单的日子过得过于繁琐,和她这样崇尚极简风的直女脾性完全不搭,甚至有些嫌他闹人。
如今才知道,如此种种,都是他的一腔热血与热爱,在与无情天命,无声做着拉扯与对抗。
时绒心口隐痛。
此事离奇,或许意味着他压制境界拖延也是没有用的。
沧明镜看时绒一眼,师尊羽化之前曾让白亦收徒,一味的压制境界只能适得其反,悟道在心,若在这世间有牵绊,或许能多做一会儿‘人’。
但白亦迟迟不肯下决断,因为担心自己入神境之后,无心无情,会亏待了弟子。
后来不知为何又改了念头,收下了你……沉默良久的时绒冷不丁开口道:师尊没有亏待我,他待我很好。
……沧明镜讪讪,突然觉着自己虽然无意,但很像是背后说人家坏话的,找补道,大概、大概是你合他的眼缘。
他最近活得确实很有人的生气儿了,只是生不逢时,造化弄人……时绒的表情极没有极悲痛抗拒,也没有仿佛被辜负的失落。
神色如水,静静问:所以师尊所谓的闭关,也不算闭关。
他只是道心不稳,要远离我,稳固境界?这个……具体的我不清楚,他没有同我说过。
沧明镜心里猜想是这样,但不敢明说,这也是他对时绒避而不见的理由。
话音一转,尝试安慰道:现在整个中州大难当头,白亦他身为中州第一人,必须——哪有什么必须不必须,时绒截断他的话,这世上本没有人需要一直做救世主。
沧明镜语噎:你——他不会激起孩子逆反心,把事情搞砸了吧?但我敬他愿为苍生牺牲,换了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时绒认真道,这一切若是师尊自愿做的选择,我都可以接受。
沧明镜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时绒继续道:可这不妨碍我要他。
师尊哪怕真成了神又如何?渎神就是了。
沧明镜:……!!沧明镜被她的大胆直言弄得头皮发麻,平时看着挺乖一小姑娘,说话怎么这么悍!情不自禁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你不会想去同他闹吧?不会。
时绒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不再久留。
起身,对沧明镜行了一礼,准备告辞,师伯放心,我再没分寸也不至于将儿女私情摆放在整个中州的安危之前,更何况若世界末日真的降临,我与师尊恐怕也躲不过去。
等祸事平定,河清海晏,我还想要好好的同师尊过下半生呢~您诸事繁忙,我就不多耽误您的时间了~沧明镜:…………沧明镜沉默看着时绒走出包间。
在今日之前,他看时绒始终是一闹腾些的小辈,不知为何白亦独独对她不一样。
大概是她身上那股子迎风不倒的韧劲,叫他想起了自己当初的模样吧。
今日一谈,才发觉自己对这个小姑娘还是看得太浅。
她年龄虽小,心智却超乎想象的坚定。
寻常之人哪怕再明事理,骤然听闻心爱之人修的是无情道,恐怕早就绷不住,悲痛绝望到失态了。
她却还能保持理智,不悲不闹,且并不准备放手……沧明镜长长叹息,也不知他今日同时绒说得这番话,对两人是好还是坏。
收拾收拾正要离开,忽然感觉遗忘了什么东西。
回头看去,自己借给时绒看的,师弟仅存的小时候的几段影像,全给她无声无息、悄咪咪地摸走了。
沧明镜无了个大语:……该说你牛逼呢,还是心大呢?……时绒内心也不算毫无波澜。
回到自己房间,人就蔫耷了下去,瘫在床上不动了,默默地看着师尊的影像。
牧丹青晚上抱着孩子过来找她一起去吃点东西,打发时间,见她无精打采,忍不住试探地问了句:你同院长说什么了,怎么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孟知雪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颊:绒姐姐,不要不开心~乖~时绒揉了下孟知雪的奶团子脸,盘膝坐起身,我在想,我应该要更加用功修行了。
牧丹青眨巴眨巴眼:啊?什么东西?时绒哒地拿左拳头撞了一下右手掌心,乱世出英雄嘛,我又有气运加身,说不定可以遇着一些有好机缘疯狂升级。
到时候软的不行来硬的,我就不信了!看她咬牙切齿,一脸土匪样。
牧丹青失笑,喝了口茶:你这是要对谁软的不行来硬的啊?我师尊。
时绒托着腮,微微苦恼,院长说他修了无情道,我可能追不着他了。
噗——牧丹青一口茶水,尽数喷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