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
殿外树梢上的积雪簌簌的往地上落, 时不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殿中,昏黄烛火,花鹤玉披了一件朱红的狐裘大氅, 站在帝王榻前,他眉眼漆深瞧不出情绪,斑驳烛影落在挺直瘦削的背脊上, 清隽侧脸透着几分病气的苍白。
花鹤玉垂在袖中的手紧了紧, 唇角勾着一丝冷意:父皇,儿臣今日想问, 当初母后是如何死的?你母后?帝王的声音夹着一丝压抑许久的怒。
他死死盯着花鹤玉,浑浊的眼中透着咬牙切齿的恨:她是病死的!日后莫要在朕面前提你母后的事, 人死不能复生,她都死了这些年了,也枉费你时时惦记着。
朕累了,你退下吧。
花鹤玉的眼神黑沉沉的, 像冰封许久的寒潭,似乎下一刻就能把人给溺毙在里头, 他下颌线紧绷盯着帝王的眼睛:父皇不愿说?那儿臣问, 母后离世那晚, 父皇可在母后宫中?太后可在?柳妃可在?殿中气氛骤然凝住, 沉得比外头寒风簌簌的宫道更加冰寒。
帝王很严狠厉,不过是一瞬功夫又被他极快的压了下来:太子!你在质疑朕的话?你母亲是病死的,这关太后何事?关柳妃何事?花鹤玉忽然笑了, 唇角扯着凉凉的笑意:父皇的意思儿臣知晓了,儿臣告退。
太子来得突然, 离去得也十分突然。
他大步走出大明宫殿外, 也寒入骨髓的夜风吹着, 胸口闷着的钝痛淡去几分,那种心悸的抽痛感依旧折磨得他喘气都痛。
殿下。
西风赶忙上前,宫灯被风吹得悠悠晃动。
花鹤玉语调带着浅浅的疲惫:回去吧,孤今日累了。
西风小心在前头打烛引路,花鹤玉走得很慢,这天走了多年的宫道,第一他令他觉得陌生,曾经年岁小时,母亲牵着他走过,他也曾被父皇扛着走过。
可如今花鹤玉看来只觉讽刺。
他疯狂想念慕时漪身上的体温,疯狂想把她紧紧抱在怀中似乎只有这样,他那颗干枯而千疮百孔的心,才能感受到那么一丝丝他还活着的错觉。
等花鹤玉离去很久后,帝王看着寝殿中摇曳烛火,他忽然开口问:当年柳妃离宫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年岁太久,久得朕都忘了?帝王这话宛若是对空气说的,黑暗中却有个苍老的声音缓缓道:陛下,柳妃二十多年前便已离宫,方才太子殿下问你时,太子殿下问的事,如今算起来,也过了快十二年了。
皇后死了都十二年了?这瞬间,帝王似乎反应不过来。
他沉重的身体倚靠在龙榻上,鼻中喘着粗气:你说朕身体,是不是真的不太好了?自从装病这一年来,时时想不起事。
朕当初要覆灭宋家和徐慕两家的计划,朕想着的是,真还活着,身体健康的活着,把大燕推向父皇和祖父都不可能达到的高峰。
陛下想要的自然能有。
黑暗中那道苍老的声音顿了许久才道,但怎么听着都有些底气不足的样子。
其实帝王和宣威大将军慕重云同岁的,当年他们多意气风发的年纪,在苍梧边关相识,可转眼,慕重云依旧年轻,是人人敬畏的宣威大将军,而他除了帝王这个至高无上的头衔外,大燕百姓似乎从未记得他的功勋。
夜凉如水,花鹤玉回到东宫。
西风才把寝殿的宫门推开,花鹤玉垂眸抬步走进,下一瞬间。
一阵带着女儿香的躯体,飞扑进花鹤玉怀中。
花鹤玉浑身一僵,正要把人给推开,然而那股属于慕时漪身体的娇软女儿香一阵阵往他鼻尖探去:殿下,可是想我了?时漪?花鹤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慕时漪也不说话,一个劲的往花鹤玉怀中钻去,紧紧搂着他的脖颈,娇小的身体,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把人给横抱起来。
西风轻手轻脚上前关上寝殿宫门,屋里燃着烛火,昏暗中因为她的到来,在这寒冷彻骨的深夜里,带着丝丝暖意。
夫君……时漪像你了。
慕时漪声音娇娇颤颤,贝齿咬着饱满的唇瓣,娇俏乌眸中带着明晃晃的媚色。
花鹤玉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用尽全力把人给摁在怀中,凉薄唇瓣没有丝毫停顿吻上她的红唇,沙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着急:今夜别走了,陪着孤,孤一个人在宫中实在太冷了。
时漪,你不在我实在是冷,心都是寒的。
夫君。
慕时漪娇娇|喘|息。
眼底压着潋滟波光,她几乎软成一滩水,被花鹤玉揉进怀中,纤细如白玉的指尖,越发主动扯开他的衣襟:时漪不走,陪着殿下。
好。
这一夜,帝王本已经大好的身体似乎严重了些。
太后因永安宫大火的事,暂时迁去了空置了十多年的万华宫,万华宫当年是皇后所住,巍峨宏伟,十年间保养得当。
但是对于移居万华宫一事,太后似乎不太愿意,拖了好几日也未曾动身。
后来还是太子亲自相请,直接把太后给请到了万华宫内居住,太后才去的,对于太子这一举动,又得了朝中大臣的夸赞,说他孝心感人,实为天下人的典范。
但被强行移居万华宫的太后,她哪怕在病中也发了好大的脾气,把殿中东西丢了一地,恶狠狠道:孝心?太子对哀家能有孝心?他是恨不得哀家就死在这万华宫中,当年皇后不就是死在这里的么,这么晦气的地方,偏偏要强迫哀家来住。
太后骂完,当日夜里就得了梦魇。
后来的时日,更是时常被梦中的鬼怪惊醒,她死死的拉着书竹的衣袖:书竹,这宫中有鬼,可是皇后的怨灵在找哀家的晦气。
书竹,哀家不想住这万华宫,明日你去寻陛下说,哀家要换个地方住。
不不不,明日你让人去宋家,去把我哥哥叫来,我要间老镇国公!太后似乎有些发疯的迹象,御医给开的药方用了也没见多大的效果,后来连御医都不让瞧了,反而信了鬼神的偏方。
宫中是不是有奇装异服的人士或是炼制仙丹的道士,在万华宫中住下,只因为太后夜里要时时驱鬼,若是不驱鬼她夜里定然睡不着。
转眼从新岁伊始,一个月时间悄然过去。
太后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她时常白日睡觉,夜里就让宫人把万华宫点满了烛火,见不得一丝黑暗的影子。
至于太后要离开万华宫的事,她数次找了帝王,帝王以政务繁忙退了,那些送到镇国公府的消息,更是石沉大海,连一丝信件都未回复。
在这期间,也只有令不清的宋贵妃,时不时往宋太后宫中走一走,因为宋贵妃这人,心思不坏就是蠢得够可以,只要三皇子没在她面前拘着她,她还想着和宋太后搞好关系,拉拢朝臣,为自己儿子日后登基做准备内。
春转眼过去。
夏初时节,百花繁盛绿意盎然,阳光更是前所未有的明媚。
冬雪已悄然融化,滋养着脚下的土地。
各家各府被今年难得大雪困了一整个冬春的宴会,终于如雨后的繁花,开始悄然复苏。
无数请柬像雪片一样往永安侯府中飘去,往日无媒婆上门问津的慕家二姑娘慕窈窕,更是成了堰都人人想娶回家中作正妻的对象。
至于两年前和辅国公府世子方晏儒和离后的慕时漪,竟然也莫名其妙成了抢手的对象。
以宰相府独子悄悄爬墙想要给慕时漪信开始,老镇国公长孙因为和宰相府独子争风吃醋,还从马上摔断了腿,据说还是因为宰相嫡子爬墙送信的事。
可是人人都知道镇国公府宋家和慕家可是素来不和的。
而这之中,那个因为某些事情被禁足在公主府中半步不能出公主府的庆安长公主也给慕时漪送了请柬,据说要给慕时漪做媒!郡王世子更是过分,他原本日日和花三皇子鬼混在一起,自从花三失踪回堰都后,郡王世子也不闹腾去青楼了,酒也不喝了,整日逢人就说慕时漪是他嫂嫂。
比起之前和花三疯批,现在整个人都有种脑子不太清楚的疯傻。
至于这事件的女主角慕时漪,她连面都没有露半分,总人只打探到她从上元节宫宴回府后,就日日呆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些宴会请柬更是一概不理。
堰都皇宫,东宫寝殿内。
慕时漪幽幽从花鹤玉床榻上醒来,她揉着酸胀的胳膊和后腰,咬牙唤山栀进来伺候她穿衣。
从堰都皇宫上元节宫宴后,慕时漪就悄悄在东宫住下了,她日日带着宫中陪着花鹤玉,平日里练字看话本子,不出门似乎也不会无聊。
花鹤玉下朝后,便会回来陪她,二人就像真的夫妻哪怕。
东宫中人少,物也少,宫殿奇大怪冷清的,加上平日里花鹤玉就不喜欢人近身伺候,慕时漪在东宫住了这么久,倒是没人发现她的存在。
、她捏着永安侯府送来的那些给她的拜帖,唯独把安庆长公主那一张抽出来:殿下,你说我要去吗?花鹤玉搂着慕时漪纤细的腰身,语调淡淡:当年皇后暴毙的那杯毒药,就是安庆亲手喂下去的。
她求你,不知是想保住自己的命,还是想保住她的女儿苏长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