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寒凉, 暖阳斜斜垂挂在碧蓝的天穹上,枝头映着沁白雪色,几颗矮松从雪下露出数条清脆松枝, 倒也显得十分雅致。
李家府宅不大,庭院也比不得堰都寻常人家中的精致,再加上大燕北部气温极低, 大片枯黄中偶然夹着点点碧绿, 反而衬得四处都透着认真生活的平凡人间烟火气。
慕时漪和李夫人在花厅里喝茶,花鹤玉被李老爷单独请到书房相商。
两人相对而坐, 李夫人不敢托大,想方设法找了话题交谈, 然而这位举手投足间单单气质就压得她不敢大声说话的花夫人。
女人的声音至始至终淡淡的,不会让人觉得失礼,但也不见任何兴致。
就这时,李夫人见她微侧头, 眸色落在花厅外草木枯败的庭院上。
李夫人有些不好意思道:那院子本是附庸风雅想种些雅致的植物,奈何凉州冬日寒凉, 我也没心思打理, 如今都枯败了耷拉在一块, 倒是让花夫人见笑。
慕时漪细白指尖, 指着庭院另外一小块单独开辟出来的地方问:那处平日夫人用来作何?李家夫人扯着绣帕愈发难为情道:我和我家老爷本就是粗人,实在欣赏不来那些漂亮的花花草草,就单独空了一块出来打理成菜园子, 每年盛夏都会种些瓜果蔬菜,现在天气冷冰天雪地的, 就只能空着养肥沃些。
慕时漪闻言, 细细看了眼那整理的有模有样的菜园子, 她来了兴趣:李夫人在种植这方面有研究?研究可不敢说,我和我家老爷最开始都是乡下人家,多了几分运气才混得如今这副模样,所以闲暇无事时会和我家老爷一同探讨如何在凉州种些寻常难买到的东西。
挺好的慕时漪缓缓说了三个字。
她伸出如白玉般细嫩的指尖捏着茶盏抿了口,挑开的幕篱露出她精致无暇下颌,寥寥一眼,就让李夫人差点看呆去,慌乱间差点打翻手边的点心。
连忙用绣帕摁了摁唇角:倒是要谢谢花夫人,不嫌弃我这上不得台面的喜好。
李家夫人差不多三十左右模样,保养得不算特别精细,难得生了一张特别招人喜欢的鹅蛋脸,杏眸漆黑,肤色也是凉州少有的雪白透粉,眼尾压着几道淡淡褶子,就让她整个人显得格外和善。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带着一点点乡音,语调倒是十分温柔,和慕时漪单独坐在一同品茶,她做得端正,能看出特别的紧张。
捏着绣帕的指尖,慕时漪一眼瞧去的确比寻常养尊处优家中富裕的贵夫人粗糙不少,想来真如她所言,平日就喜欢捣鼓菜园子,种种凉州不寻常见的瓜果蔬菜。
慕时漪一番思量,当即心中有了主意,她漆黑眸光隔着幕篱薄纱落在李夫人身上:就是不知在这凉州城中,李夫人可还识得与你志同道合一样有这番兴趣的好有?若夫人愿意引荐一番,想来也是极好,我与家中夫君如今遇到一些种植上的烦恼,要寻人解决。
这?李夫人有些难为情道,说来不怕花夫人笑话,与我志同道合喜欢种植的都是些粗人,就怕唐突了花夫人。
毕竟在她看来,这位花夫人看着就是食指纤纤如玉,不沾浊物的人儿,哪会对这种粗活感兴趣。
迎着对方不解的目光,慕时漪难得出声解释:我与夫君都不是凉州人,如今在凉州准备做些只积功德的小生意。
我夫君体贴凉州百姓的劳苦,想着有什么法子能一劳永逸解决问题。
所以对于耐旱耐旱植物,还有作物产量,都是我们要面临的难题,若李夫人若擅长这方面的人才,我们自当会重金聘请,日后凉州稳定,不也都是大家赚钱的好去处么。
慕时漪也不遮掩,直接把话说得敞亮明白。
她端坐在哪里,浑身上下那种非寻常贵人的气度,就令李夫人心跳加快,直觉更是告诉她,若是她李府能抓住这次机会,日后会有更大的福气在后头等着。
当即李夫人抿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干涩喉咙道:只要花夫人不嫌弃,我这自然没问题。
慕时漪轻轻点了点头:花家府宅随时欢迎李夫人来做客。
慕时漪和李夫人这边结束谈话后,花鹤玉也同李老爷一同从书房出来,男人带着幕篱,细细碎碎的光斑落在他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在见到慕时漪的瞬间,如冰雪消融。
花鹤玉站在花厅外的檐廊下,朝慕时漪招手:过来。
慕时漪同李夫人拜别,起身朝花鹤玉那处走去。
男人自然而然牵着她的手,又伸手探了探脸颊,眉心微微一皱,略有些不满:怎么这般寒凉?西风。
西风赶忙上前,递过厚厚大氅,花鹤玉接过亲手给慕时漪披上:我们回去。
李家夫妇恭敬把人送走后,两人都同时松了一口气,大冬日里,竟是紧张得一身凉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马车上,慕时漪摘了幕篱,自然而然往花鹤玉怀中缩去:今日殿下可是有收获?花鹤玉也不急着回答,他先是用指尖碰了碰慕时漪冰冷面颊,端起一旁炉子里温着的蜜水,一小口一小口喂进她口中。
等怀里的姑娘身上有了几分暖意才慢悠悠问:李家府上的茶水,想必你是吃不惯吧。
慕时漪微愣,那茶她的确只浅浅用了一口就没再动,但花鹤玉怎么知道。
花鹤玉目光垂下来,落在慕时漪身上,怜惜碰了碰她红润饱满的唇:我瞧着桌上斟的是热茶,你身上却这般凉,便猜到那茶水你用不习惯。
从出生起慕时漪就被养得娇贵,喝茶只喜欢的清淡的君山银针,对于凉州本地偏苦没有回甜的茶水自然是饮用不惯的。
她略有羞涩往花鹤玉怀中缩了缩,漂亮的眼眸泛着水色:偶尔喝上一次,也是可以的。
今日也是收获颇丰,李家如同暗中打探那般,的确可以一用。
那李夫人的性子,虽有几分拘谨,但也算入了慕时漪的眼的。
她想到李夫人的喜好,红唇勾着淡笑:过些日子我在家中办个赏花宴,把李夫人请来,殿下觉得如何?依夫人所言安排。
凉州引水的沟渠老师已经让人开建,只要水源能解决,凉州便不再□□旱所困扰,苍梧日后也自然不必因朝廷粮食短缺而被牵制。
花鹤玉勾唇笑着,眼中说不出的温柔:这一生,能得时漪青睐,是孤的福气。
马车回到家中已逼近黄昏时分,淡金色的残阳落在雪上,斑驳中透着柔色。
慕时漪搭着花鹤玉的手走下马车,一抬眼就见得三皇子花正礼正委委屈屈蹲在门前,像只没人要的小野狗。
三皇子殿下,你这是作何?慕时漪声音微讶。
花正礼很是委屈:嫂嫂是去哪里了,太子哥哥也不在,本殿下都来凉州好些日子了。
今日去找陈太傅,陈太傅没空,苍狼也不在,关戾州带着土匪进山黑吃黑去了。
花正礼一件件控诉,最终总结道:千里奔赴,终究是本殿下错付了。
花鹤玉冷冷睨他一眼,眉梢微挑:你若觉得无趣,那孤派人送你会堰都?回堰都?回去就要被贵妃逼迫联姻,然后还要被猪队友带着和太子哥哥对立。
花正礼硬生生打了个寒颤:不了不了,还是不了,弟弟觉得凉州挺好的,山清水秀,白雪皑皑,就连院子里的麻雀都十分可爱。
……新岁正月转眼过大半。
随着初春暖意渐渐攀升,凉州岁前因旱情离家的官吏富商们也陆陆续续回来。
在这期间打听慕时漪和花鹤玉身份底细的人不少,再加上凉州本来的那些地头蛇,从未在夫妻两人手上得过半分好处,这自然让许多人愈发忌惮,更想探清两人的身份。
既然暗地里行不通,那也只能往明面上各家各府贵夫人的人情来往中下功夫。
慕时漪坐在临窗的书案前,白皙指尖捏着那些精致请柬,唇角勾着微嘲的弧度,朝候在一旁的山栀轻声吩咐:这些人暂都拒了去,然后单独给李家夫人送请柬,让她三日后来府上一聚。
一向不见外客的花家要办赏花宴,这事也不知从哪处传出去的,凉州城内贵妇们开始闻声而动,暗地里相互打探到底是谁得了花宅女主人相邀。
结果一圈打听下来,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这个圈子里根本就没谁听说收到请柬,要去赴宴的消息。
三日后。
李家宅院行出一辆极为朴素的青布马车,先是去东街平庵巷接人,又去南街鱼甜街接人,大摇大摆一圈下来,最终停在了花宅府前。
齐嬷嬷早早就得了慕时漪吩咐在外头候着了,见李夫人带着人下来,就带着小丫鬟迎上去。
她面上带着得体淡笑,丝毫不见刻意朝几人行礼:我家夫人一早起来便盼着了,各位夫人府中请。
花家宅院从外头看,除了大些,并瞧不出不同于别处的惊艳。
但当齐嬷嬷引着众人绕过影壁,往里走时,众人一时间被惊得眼睛都不知要往哪处瞧。
亭台楼阁水榭荷塘,应有尽有。
里头四下种的景致,多数都是她们从未见过凉州并不常见的名贵花木。
成群的丫鬟仆妇从不远处檐廊下穿过,步履轻缓行进有度,听不见半点杂声,也绝不会私下乱看乱语。
就连这位引路的齐嬷嬷,在李夫人眼中,更像是深宅大院里养尊处优的老祖宗,怎么看不像伺候人的下人。
一副下来,李夫人只觉心惊,那几位跟在她身后农妇打扮的妇人,更是战战兢兢手脚都不知要往哪处放才好。
等穿过垂花门,进了待客的花厅,齐嬷嬷往里头做了个请的手势,便笑着退下了。
李夫人下意识抬眼往里头看去,她眸光先是落在慕时漪身后站着的丫鬟身上,丫鬟生得好看,皮肤白皙,垂在身侧的手腕,一眼看过去,指尖细白如葱断,那气度就算是她家中精心教养的嫡女也比不上的。
等她把打量的目光悄悄,落到慕时漪身上时,更是心惊得捂着心口深深喘了口气,愣得站在门外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夫人活了小半辈子,就没见过如慕时漪这般好看的人。
一身烟霞色暗花缠枝锦缎衣裙,把她承得如九天仙子一般,琼姿花貌,群芳难逐。
等她们穿过回廊曲折的院落,进到会客的主院花厅外时,见着站在檐廊下迎她们的女主人。
可是花家夫人?许久,李夫人才回过神来,她声音艰涩,小心问道。
慕时漪点头示意,握着白玉扇的纤纤玉手撑在颊面上,灼灼凤眸,眼底透着细碎浅笑。
李夫人,。
许久不见。
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