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剔透的雪沫子被高高扬起, 又随风落下。
掌风凌厉拳脚声阵阵,关戾州和苍狼打得难舍难分,凉州府衙后院, 这处不大的地方,围了密密麻麻近百号人。
陆青城手里捧着花生瓜子,旁边站着町白, 他们身后跟着乌泱泱一大群人, 搭台唱戏也不过如此,众人看得津津有味, 精彩处更是连声喝彩。
町白嘟囔:苍狼你这一拳不行,揍他下盘啊, 对对对没错,一脚过去。
陆青城:关戾州你不行啊,小崽崽都打不过,难不成没吃饱?关戾州怒吼:在那黑灯瞎火的地方关了七八日, 你能吃饱?因为关戾州恼怒分心,最后苍狼险胜, 关戾州被他一拳掀到在地, 连垂死挣扎都放弃了。
哪里找来的怪物。
关戾州擦掉唇角的艳红的血迹, 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
苍狼丝毫不在意道:我是主子捡来的, 陆青城说只要我打赢你,就让厨房给我做桂花糕吃。
关戾州阴恻恻的眼神落在陆青城身上:好你个陆青城,有本事你跟我打。
陆青城虽然也厉害, 但他有自知之明,他若是真的对上关戾州虽不至于惨败, 但绝对略逊一筹, 他不像关戾州也不想町白他们, 有丰富的实战经验,能混到这个位置,全靠他咬牙坚持的努力。
跟我走。
町白朝关戾州招手,语气自然道我带你去洗漱,然后会给你安排住的地方。
关戾州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我还没有说要归降呢。
町白点头:不打紧,不打紧,你要不服就再去和苍狼打一架,总有把你打服的时候,我们这些人中,出来殿下还没人能打服苍狼呢。
关戾州微愣,他一直以为花鹤玉不善武力,却不想从他下属口中说出,他却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我若是归降,我手下那些弟兄怎么办?关戾州问。
町白理所当然:当然是一起收下,不然我家殿下想方设法逮你作何?关戾州有些不好意思:凉州这般穷,日后跟着殿下能吃得饱吗?有肉吃吗?这话隐隐有几分熟悉,好像当年苍狼也问过,只是这些人现在都这么好满足了吗?他们是看不起凉州,还是看不起殿下?町白有些凌乱。
*另一处宅院的花厅。
花鹤玉坐在首位上,今日难得穿了一身洁白无垢的玉白锦衣,他白皙修长的指尖捏着一柄白玉折扇,扇骨上刻着交缠相绕的牡丹暗纹。
不染凡尘,高贵得像在白玉台上端坐的谪仙。
花厅里静得落针可闻,镰伯虽坐着,但他精神绷紧,丝毫不敢放松。
花鹤玉眸色清冷,手中捏着的玉扇轻轻叩在一旁的黄花梨木小桌上,发出清脆颤音,渗着冰凌带着刺骨寒意的乌眸,缓缓落针坐在下首的镰伯身上。
他淡淡道:所以今日,连先生是来接时漪会苍梧的?连先生镰伯已经快三十年没听过这般称呼了,他捏着茶盏子的手微微一颤,里面正色道:殿下,草民如今只是一介马夫,可担不得您这一句连先生。
靖南连氏,当初北歧第一书香世族,不入朝为官,门生却是遍布天下。
大燕建国之初,若不是宋氏往宫中送了你们收留前朝皇族谋逆的罪证,也不至于被灭族流放千里,消失于人海中失了尊荣。
花鹤玉盯着镰伯,语气淡淡说着连家的过往。
孤记得,镇国公宋平仄最初就是拜在你们连家门下的学生。
镰伯一向平静的面容,难得露出几分烦躁,他一瞬不瞬盯着花鹤玉,冰冷道:殿下莫要忘了,镇国公宋平仄可是你的外祖父,草民斗胆一句,你虽生在皇家却也是与宋家同脉,难不成殿下日后登基,要斩去母族不成?。
草民这般过往,殿下若真是要追究,大不了我一死了之,也绝对不会连累慕将军的。
是么?花鹤玉用玉扇抵着眉心,似笑非笑:难道镰伯就不想为连家平反吗?平反?镰伯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的笑话。
他又恢复了最开始面无表情的样子:殿下为何要帮连家平反,难道为了我听命于你?好把慕家少主留在凉州?花鹤玉慢悠悠站起身来,唇角讥笑一闪而过:时漪留在凉州与否,孤无权决定,宣威将军也无权决定,一切只看她是否愿意。
至于为何要帮连家平反,就因为世家更迭,皇权动荡,宋家不能当压死大燕的最后一根稻草。
若宋家不能先破后立,那就清扫干净,因为孤不想看到当年北歧的惨状,再次出现。
花鹤玉语气前所未有的冷。
北歧当年有多惨,镰伯作为亲身经历者,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若殿下正能做到,那就是深谋远虑,在大厦将倾的大燕国中力挽狂澜。
花鹤玉走远,但他和外头婆子齐嬷嬷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落在镰伯耳中。
齐嬷嬷苍老的声音道:殿下,夫人醒了,老奴陪着用了些点心,看起来精神依旧不太好。
花鹤玉问道:小厨房里温着牛乳,可送过去给夫人喝下?近日天气越发冷了,我瞧着她晚上寒凉,夜里屋中再加一盆炭火,然后吩咐小厨房多费心心思,做些花样好看的菜色。
这齐嬷嬷口中的夫人,镰伯骤然面色苍白,不敢再往下深想。
*花鹤玉回到房中时,慕时漪手中正握着一卷书册,靠在临窗的小榻上昏昏欲睡。
男人凛冽而浓重的气息将她包裹,刹时激得她回过神来,嗓音颤颤从薄唇中溢出:殿下。
花鹤玉轻轻在她身旁坐下,扯过一旁的厚毯披在她身上:若是精神不济,便去床榻上躺着。
慕时漪摇头:躺了许久,再睡下去我夜里该睡不着了。
花鹤玉点头,漆黑眼眸落在慕时漪身上,语调平缓:镰伯来了,我见你睡着便没通知你,已经让齐嬷嬷把他们安置在后罩院的厢房暂住。
慕时漪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发紧,镰伯来凉州自然是为了带她回苍梧,可是她却一点也不急迫,反而想一日日的往后推却。
殿下,既然关戾州已经降服,那凉州城中那些跑路富商还官吏留下的院落,我们要何时动手开挖。
抿着唇,悄然转移话题问。
花鹤玉闻言,不动声色勾唇:再过几日,等雪落得再大些,我们暂定夜里开挖。
窗边有斑驳暖阳照进,落在花鹤玉俊朗无双的眉眼上,他忽然欺身上前,再也克制不住,把娇娇软软的人儿揽进怀中。
滚烫的嗓音低哑又认真:时漪,你若是想回苍梧,我会亲自送你回去,不要纠结也不要遗憾,因为只要你回头,孤永远都在你身后。
眼前男人的目光温柔而坚定,慕时漪撞在他漆黑瞳眸深处,心口不由自主发颤,她咬着艳红唇瓣,眸色闪了闪,她在偷偷心动。
她心中更是明白,当她对花鹤玉心软刹那,就是陷落的开始。
却忍不住,娇娇酥音断断续续道:如今天寒,路、路上也不见得好走,我……殿下时漪不急的,等过完新年,再、再回苍梧也不迟。
慕时漪磕磕绊绊问:殿下觉得如何?紧紧箍着她肩膀的手似乎在微微的发颤,花鹤玉许久没说话,胸腔震动里头藏着澎湃情绪,若不是这些年来制止力够惊人,这一刻他只想把她狠狠\\压\\在身\\下。
好。
花鹤玉垂着眼帘,掩去眸中情绪,闷闷的笑声从他胸膛中传出,甚是愉悦。
于是从镰伯到凉州的第一日开始,他就开启了自己一去不复返苍梧的日子。
每当镰伯询问慕时漪什么时候回苍梧,慕时漪不是落雪危险,就是天冷寒凉,她又病了,反正就是一日拖了一日,各种借口轮番来,到了后来镰伯也干脆不问了,一行苍梧士兵自接换了衣裳把自己装成凉州守备军,混得也是热火朝天。
镰伯最开始也想不到,他带的这将近一百士兵,就这么被莫名奇妙留在凉州城,更是留了一日又一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都成了慕时漪手下的私兵。
等宣威将军大万北留,回过神来慕时漪怎么还没回苍梧的时候,骤然发现,连带这镰伯那一百号人都没回来。
另一边,关戾州得了花鹤玉亲口答应的,一定不会饿肚子的许诺,他莫名其妙被安排进了凉州的守备军中混了个身份。
然后又莫名其妙带了一对土匪与守备军打散的人马,隐进山中,每日都在带人熟悉山中各处的地形。
花鹤玉给他的交代很简单,继续当土匪,然后黑吃黑,干翻同行。
于是乎,整个凉州包括明州,郁林、临川一带的山匪日子都开始不好过,本来各自分配地盘井水不犯河水的,偏偏凉州以关戾州为首的山匪脑子跟吃了炮仗一样,有事没有搅一窝,抢完就跑,又没有要占地盘的打算,滑溜都跟泥鳅一般,却令其他山匪叫苦连天。
重点是,这些跑路的时候也太明目张胆的,一个个走的是官道,就像不怕被守备军逮着似的。
偏偏有人也想效仿,在官道上还没溜达半个时辰呢,就被一窝给端了个干净。
关戾州手下的那些山匪何时有这般扬眉吐气过,他们现在是官方盖章,披着土匪皮子的守备军了,乌泱泱一大人,一下子正义感爆棚,凉州境内现在别说是山匪了,可能地痞流氓蹦出一句脏话,半夜都能被人套着麻袋,莫名其妙打一顿。
但凡山匪呛嘴,他们总能霸气十足嚷嚷道:老子是有编制的,有肉吃的那种,和你们穷兮兮的小土匪不一样。
同是山匪,偏偏把同行羞辱道骨头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