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程昭昭的眼珠子一下瞪成了冒着火气的圆轱辘, 付清台也不急,昭昭,要想下山, 总得拿东西来换是不是?那你想叫我做什么?明日我给你出一份考卷, 合格我就带你下去。
付清台!嗯?你,你不能这样……总归是有求于人,程昭昭硬气了两句就蔫了,巴巴地抓紧他臂膀。
要不我跟你保证,只要你中秋带我下山去,等我回来后, 我一定加倍努力, 下回统一的考校, 一定叫你刮目相看!她如今每日的课业和额外的补习都是付清台在负责, 她什么水平,付清台简直再清楚不过。
刮目相看这四个,付清台是当真不晓得, 她有什么勇气说的。
放心。
他叹口气道,题目不会太难, 你好好保持近几日的水平,应当能过。
可是万一……万一不过。
付清台又瞟一眼被抓紧的胳膊,我就陪你在山上巩固之前学过的东西。
谁要你陪!程昭昭很有骨气, 挺了挺胸膛。
付清台低头, 不疾不徐:嗯, 是我非要陪着你。
程昭昭微微红了脸,继而矫情地在他胳膊上打圈圈:付大哥, 你为何要陪着我?就算不带着我, 你不会中秋自己下山去玩吗?中秋城里人多, 不如帮你好好进步意义更大,再者,你不是也想快点升至明晖堂吗?……呆木头就是不会说话。
说一句没有她,山下中秋就不好玩了,很难吗?她哼哼唧唧,松了紧扒着他的胳膊,想快点升至明晖堂,与中秋下山玩一日又不冲突,再说,我就是喜欢人多,就是爱凑热闹,你就等着我一鸣惊人,叫你心服口服带我下山吧!付清台莞尔,回头去看这位脾气倔强的小姑娘。
对了,付清台!程昭昭甚少有连名带姓叫他的时候,每次都是格外生气或是严肃了,才会用这个称呼。
小姑娘突然想到了什么,抿唇绷着脸问:你想要快点帮我升至明晖堂,是不是觉得我赶紧考完就可以走了?你是想要早些把我送回家,对吗?付清台从来不觉得程昭昭待在苍南山是长久之计,他和沈愿还有苏衔青都是最迟明年春就必须回京的,他知道程昭昭自尊心要强,到时她若还升不到明晖堂,不知她会做出怎样荒唐的决定来。
又加之他存了私心,所以才会来帮她。
但是他的私心,他还不确定程昭昭愿不愿意接受。
所以他顿了半晌,点点头:你能够按时回家,我才放心。
而后他便瞧见程昭昭不大对劲的神情。
原本明丽的双眸似是染上落寞,不过一瞬,又被她若无其事地抹去。
她耸耸肩,我知道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我想回去早些休息了。
昭昭!付清台出于本能扣住她纤细的手腕。
多日相处下来,不只是程昭昭在进步,他也已经很能从程昭昭各处细微的表情中判断自己做的对不对,有没有叫她高兴。
显然她如今是不高兴的。
他拉着程昭昭,瞧着她眼角红痕,道:我和衔青都是最迟明年春就得归京,你不早些考到明晖堂,到时会没有人留下来照顾你,我们也不会放心。
所以本意是想要带着她一起回京?程昭昭眨巴眨巴眼睛,一双水眸盈盈泛光,望着付清台。
你瞎解释什么呢,我是那种不能理解的人吗?付清台没说话。
她继而又自己低着头抿着笑,娇羞与欣喜被藏在两个不甚明显的小酒窝里。
好了,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好好出考卷吧,明日我定会好好考的。
说完她便跑了,纯白的衣袖翩飞,像只再自由不过的蝴蝶,纯洁,且高贵。
—程昭昭的考卷做的十分用心。
因为她当真是想下山好好玩一趟的。
十天半个月没有接触过新鲜事物,没有华服首饰,对侯府的大小姐来说简直是太遭罪了。
瞅着付清台查阅考卷的神情,她心下一半忐忑,一半兴奋。
修长的手指扣着她的卷子,宛如扣着她激动的心弦。
她迫不及待想从付清台口中听到自己的成绩。
他声音清凌凌的,像是高岭之上的雪莲霜花,冷静,高洁,程昭昭每回听着,都觉安全感十足。
她想,这样好听的声音,如若说出口的是她最想听到的合格二字,那真是再美妙不过了。
昭昭。
程昭昭嗅着他身上的竹叶香,美美地听他叫自己的名字。
这里……是不是看错题目了?昂?程昭昭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那里写着世说新语二则咏雪,撒盐空中差可拟与未若柳絮因风起各有何妙义,她……似乎只顾着捧高踩低,称赞柳絮,忘了言撒盐之妙处了。
审题不严,扣一级。
付清台!程昭昭忙伸手捂住那道题,不叫他在上面做文章。
我知道错了,你就不要圈上去了嘛。
知道错了?嗯嗯嗯!程昭昭拼力点头,可还是挡不过身边的高岭之花稍一用力就将卷子抽了出去,毫不留情地在上面画了个红圈。
知道错了,也该得到惩罚,若是凡事都能用知道错了四个字解决,那规则的意义何在?处罚谁用?这么大一题全都错了,那她还能达到合格吗?程昭昭看着那红到刺眼的圈圈,眼泪突然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付清台一顿,回头去看她。
昭昭?一想到自己不能下山过中秋,程昭昭觉得天都塌了,她眼睛一错不错,只盯着那个红圈圈,呼吸一抽一抽,没过多久,便成了抽抽搭搭的哭噎。
付清台突然有些慌了。
昭昭?付清台,我想下山呜呜呜,这个题错了,我,我是不是不能下山了呜呜呜……不是。
付清台手忙脚乱,想伸手替她擦擦眼泪,可是程昭昭直接扑了过来,撞进了他怀里。
颤抖不止的哭泣传来在他的胸膛。
他顿住了手,转而轻轻落在了她的后背。
少女的脊背略显单薄,时值入秋,穿的也不是很厚,他温凉的手掌触到一对蝴蝶骨,纤细温润。
他好像终于反应过来,在他怀里的,是他心慕已久的姑娘,不是那些真需要他严苛教导的师弟师妹。
程昭昭的本意从来不在学习,他也没有必要拿着对其他人的那一套来对她,不然,一开始她上山,他也根本就没必要给她做吃的送用的。
他在乎的,从来只是程昭昭开心,而不是看她掉眼泪。
他轻抚程昭昭的后背,低声道:只是错了一个题,不会影响你合格,后面写的都是差不多的,我看过了,可以下山。
程昭昭听不到别的,耳朵里只有可以下山这四个字在不断循环。
她渐渐从付清台怀里抬起头来,红红的眼眶噙满泪水,真,真的?付清台不动声色,抹去她脸颊上的一点泪珠,真的。
呜呜呜……程昭昭激动到打了个泪嗝,泪水不断,抱住他脸颊突然狠狠亲了一口。
付清台愣在了原地。
程昭昭攀着他脖颈,也愣在了原地。
小脸在一瞬间升至爆红,程昭昭樱桃似的嘴唇动了动,泛着光。
看见他脸上那一点莹亮水光,她终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鬼使神差地提起衣袖,往他脸上擦了擦。
对,对不住,付大哥,我,我在家里,习惯了,就是,我哥哥他们,他们……她磕磕绊绊地解释,害怕付清台因为她这波过界的举动就不理她了。
付清台恍神了不知多久,听见哥哥两字才渐渐回醒。
你把我,当哥哥?他声音很哑,好似沙漠中渴了许久的失路之人。
程昭昭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弱弱点头,小心弥补。
我不是一直叫你付大哥嘛……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程昭昭一下滞住了呼吸。
是没有关系,她只同衔青是表姐弟,付清台是真正的外男,是她在上京,根本不可能逾矩一步的存在。
可现在……不是不在上京么?哭过的眼睛微微红肿,程昭昭默默低头嚅嗫:对不起嘛,今日是我的错,是我得意忘了形,你若不接受,我日后便叫你付师兄,再也不叫你付大哥了。
叫什么?他语气冷冽地如同邢夫子在课堂上的提问。
程昭昭试探,付,付师兄?付清台静静地看着她,未置一词。
程昭昭只得揪着小手,又道:付清台?脸色好似更难看了。
她不理解这人生气的点在哪里,叫付大哥说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叫付师兄也不高兴,叫付清台,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纠结着,悄悄探过头去,喊: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