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7 章

2025-04-03 04:16:10

宋星然一大早便出了门, 说有要事要办,大约今日都不会归家,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切莫离府, 乖乖呆着,怎么如今又回来了?清嘉奇怪道:你不是出门了么?她一身家常装扮,素白中单, 乌发散落,未施半点脂粉,但她身上总有一股淡香,好似几种鲜花糅杂在一起, 她安静时, 便十分宜人, 动情时, 便分外妖娆……宋星然侧过脸,在她腮边香了一口,又吸着鼻子, 低首去闻:你身上好香。

他高挺鼻梁蹭在皮肤上,呼吸喷薄,又痒又麻,清嘉最怕痒,在他怀中乱扭去躲, 咯咯地笑,伸手去推他, 便好似螳臂当车。

又听他委屈道:我才淋了雨,头发都湿了。

清嘉摸摸他的发顶, 是有零星湿气, 心里颇有些嫌弃,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这般娇气?但还是安慰道:此处风大,我们进去歇息罢?我与夫君熬些姜汤,莫惹了风寒。

她口气温柔,好似春风拂面,将宋星然心中的烦怨吹得烟消云散,宋星然唇角微勾:哪里这么矫情。

清嘉想:你也知道啊?面上却撒娇,小嘴抹了蜜糖:妾身忧心夫君。

宋星然通体舒泰,鼻尖发出轻微哼声,终于不闹了,长臂一勾,将落在地面的书卷捡了起来,捏着她软绵绵的手:看什么书?我与你一道看?清嘉在看《凉州地志》。

宋星然出发前便看过了。

虽早已看过,但娇妻在怀,无聊的事情似乎也横生意趣,便抱着清嘉,又看起书来。

但年轻夫妻,怀抱相贴,便很容易擦枪走火。

才看了不过半刻钟,宋星然一双手便不老实,到处游曳,清嘉起初还能忍受,很快便也头昏脑胀。

那本《凉州地志》又被扔到角落。

狂风呼啸,书页受其鼓吹,凌乱地翻了几页,暴雨又临,雨点儿四溅,将字迹也模糊。

——冯焕走后,窦轲即刻命人在府衙放了把火,想要将府内文书证据尽数焚毁,届时便是查起案来,也无从比对。

今日疾风劲吹,那火焰起初烧得老高,但未几,大雨倾盆而至,将火熄灭。

窦轲看着府衙中的残垣断壁,十分糟心,这火烧了一半,文书房火势却还不猛,也没烧掉什么东西。

且雨落如注,纵火是行不通,只能择日再放。

一桩差事没办好,窦轲抓心挠肝,恰好门房来报,说刚才宋星然来过,又打道回府了,留话说随时恭候他大驾光临。

他眼神噌地亮了,东边不亮西边亮,钦差大臣宋星然一时半会来不了,证据之事还不急,但军饷确是紧缺。

两相权衡,他冒着大雨,转头去往宋星然府上。

他火急火燎下了马车,又被大雨溅得衣摆湿了一大圈,形容狼狈。

宋谅见窦轲如此尊容,也很嫌弃,做主将他引至厢房,叫下人取了干净衣裳送去,说一会才引他去见宋星然。

宋谅今日也陪着宋星然淋了一通雨,对肥头大耳的始作俑者窦轲,烦不胜烦。

故此有意晾着他,引他去了个最偏的厢房,也许久没报禀宋星然。

窦轲等了半个时辰,四处呼喊不灵,终于按捺不住,自己闲逛了起来。

此刻风雨如晦,窦轲便只能顺着游廊行走。

四拐八绕的,他也迷了路,只一昧向前走。

忽然,听见几声压抑的低哼,若有似无,又消散在风雨声中。

他狐疑着,循声走去,见得前方有个凉亭,立着一个木制的屏风,仍无人迹,于是扭头折返。

但才迈开步伐,又听见几声软烂的颤音,似有魔力似的,挠得人心头发痒,窦轲背着手,回身去看。

他略歪了歪头,发现有双人影,藏在屏风身后。

他再细看时,眼珠子都要惊得跌落地面。

是冉星,膝头上抱着他的小表弟,孟嘉。

孟嘉长发未束,凌乱倾泻,他只穿着宽松闲适的单服,露出一双细嫩的小腿,悬落在冉星身侧,秀气的足尖绷得紧紧的。

窦轲倒吸口凉气,脑瓜子嗡嗡响:这两兄弟……他听见冉星嗓音嘶哑,蛊惑道:嘉嘉……叫表哥。

窦轲脑中凌乱,脚尖一滑,仰面倒在地上,发出哎呀呀的悲鸣。

二人自然听见,清嘉吓得几乎摔下,被宋星然护住,他将外衫扯落,披在她身上,才拂了拂皱巴巴的袍角,站起身来,发现不远处的回廊下,躺了个痴肥的身子。

竟是窦轲。

他滑出老远,半边身子落在台阶上,被暴雨打湿。

宋星然皱眉,心底厌恶至极。

他安抚地碰了碰清嘉面颊,随手抓起桌面的蚕豆,向窦轲脖子弹了过去。

窦轲短促地呃了一声,双眼反白,彻底昏了过去。

清嘉被吓了一跳,拢着衣衫起来,见那滂沱雨线中的窦轲,直挺挺地躺着,浑似死尸一般,惊疑着去探看。

赤足行了几步,还未走下凉亭,拦腰又被人抱住。

宋星然蹙眉,看她素白一双足,沾了些碍眼的泥尘:也不嫌脏。

清嘉哼了声,催促他:我想看看,窦轲怎么会在我们家里出现?宋星然满心烦躁,也很想问,是哪个不长眼的将这狗东西放进来的。

清嘉被抱着,靠近,才看见,他右侧脖颈有一浅色淤痕,大约是宋星然那下击打所致,宋星然抬脚,在窦轲肥硕的肚皮上狠狠踢了两脚,嫌弃道:死不了,不过晕过去罢了。

然后便将清嘉抱回房中。

窦轲醒来时,周身都疼,尤其是尾椎一段,稍一扯动都撕心裂肺,简直连动弹都难。

宋星然听得几声哎呀、哎呀的惨烈猪叫,不耐烦地去看窦轲,还要装得关怀,他坐到床边,将窦轲缓缓扶起:窦兄,这大雨天,你怎么来了,还这样不小心。

他动作温柔,将窦轲从床上拔了起来,窦轲疼得满脸是汗,瑟瑟抖抖:缓、缓些。

待平复下来,望向宋星然的眼神,五味杂陈:臭小子玩得可开。

但好歹记得冯焕的任务,又堆笑道:老弟,我来,是有急事要与你说。

宋星然挑眉,语调向上的嗯了一声。

窦轲笑嘻嘻的,直说自己手头紧,需要现银周转,且五日之内便要拿到,宋星然显出迟疑,甚至耍起了太极。

窦轲说得口干舌燥,又再三保证会予他通关敕令,宋星然才勉强同意。

窦轲松了口气,他擦了擦额头,或是因为痛或是因为紧张,冒了一层细密汗珠。

他讨好的口气:我在乌泥岭有处宅院,风景绝好的,如今正是花开遍地的时节,冉兄可有兴趣?将那小表弟,也一道带过去,耍几日。

他挤眉弄眼,口气暧昧地补充。

宋星然告知清嘉此时,她颇意外,窦轲既已见过她与宋星然恩爱厮混,竟还大喇喇地邀她共游?这是什么心态?还以为会不愿再见自己呢。

宋星然讥讽笑道:狗东西,或许觉得拿捏了我的把柄,或许觉得我与他是同道中人。

窦轲这类人,大多不要脸皮,底线甚低,非常人能理解,此行去乌泥岭,也不知会耍什么花招。

乌泥岭可是大名鼎鼎。

乌泥岭位于龙盘山脉东沿,盛产矿藏,故此得名,其地势趋于平缓,又有天然的河谷,气候十分怡人,从前也是挖铜产铁的矿场,但十年前便已严禁在此采矿,成了许多达官贵人置办别院之地。

但其扬名却不是因此。

乌泥岭上有座道观,名唤归元观,开山始祖东阳真人,如今虽已仙去,其寿数足有一百五,足见其道法精妙。

十年前,宣明帝突染怪疾,东阳真人献上仙丹,使其病灶全扫。

当时御前供奉的女真人,便是如今宠贯后宫的贤妃娘娘。

乌泥岭实在是块风水宝地。

自从大病痊愈后,皇帝命钦天监亲临乌泥岭勘探风水,说那盘龙山形似巨龙,乃货真价实的龙脉,且乌泥岭恰似衔在龙首的一粒明珠,是最为关键的一处。

自此勒令关停乌泥岭上全部矿场,以免破坏风水。

想起窦轲淫邪眼神,宋星然原来不想将清嘉带去,但西北并没有什么安全之所,且她与王子尘似乎已然成了老友,更是大大方方与他说明,他再发作反倒显得他小气,两箱权衡,还不如将人揣在兜里,打包带走。

清嘉欢欢喜喜地出门了,仍旧扮作男装,是小表弟孟嘉。

马车疾驰,盘山而上,未几便抵达乌泥岭山巅。

时值盛夏,山谷内花草繁盛,绿草茵茵,十分清凉。

但一路上山,有些草皮微秃,露出了褐黄色、略坚硬的表皮。

那是裸露在外的铁帽。

清嘉在《凉州地志》上,知晓此地曾是矿场密集的,便未引以为奇。

往远处眺望,阳光底下,一座八宝琉璃塔熠熠生辉,好奇道:那是何地?宋星然原来倚在车上假寐,闻言,淡扫了眼:归元观。

贤妃生下五皇子那年,宣明帝大喜,命人于归元观中建造了一幢六层高的八宝琉璃塔,通体铺满□□琉璃,更在塔侧身外侧修建了一条五爪神龙,寓意天子之姿。

宋星然虽不曾踏足乌泥岭,琉璃塔的图纸却在大内书房见过。

马车缓缓停下时,宋星然先跳下马车,才将清嘉扶了下来。

既已叫窦轲撞见二人亲热模样,宋星然便再不避讳,与清嘉照常相处。

窦轲见二人牵着手下了车,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眼神黏在清嘉身上。

她长发用玉冠束起,清清爽爽,因为头发别在耳后,白生生的耳耳廓显露出来,好似上好的一块骨瓷,薄而透光,泛着粉意。

他又想起兄弟二人于凉亭中的糜乱场景,疾风、骤雨、凌乱的发丝、低垂的双腿......他喉结快速地滚了下。

宋星然扫他一眼,身躯微动,将清嘉挡在身后。

窦轲呵呵一笑,抬手指向前方,引他们入别院。

宋星然却不走,指着远处天边绚烂明丽的琉璃塔尖:窦兄,想必那处便是归元观,听闻那是灵气充沛,钟灵毓秀的宝地,不知小弟是否有幸一观?窦轲显得踌躇。

他支支吾吾:这,天色也不早了,不若咱们先回府休整一二,用点饭菜罢?此刻夕照粲然,晚霞迷离,正是观景的最佳时分,窦轲显然胡扯,或有隐瞒。

宋星然皱眉,显得不悦:窦兄,你请我来,便连去古观中观赏都推三阻四,便用顿饭来搪塞我,三四万两银子,还真不若砸到水中,好歹还能听几声响。

窦轲沉默片刻,最终仍勉强妥协。

从外向内看,这道场倒很寻常,门殿高广,气势雄阔,只是人迹寥寥,根本没有信众参拜。

三人沿途入观,清嘉才察觉出怪异来。

此处守卫森严,不仅沿途有卫兵巡视盘问,大约每隔五里便设有岗哨,连顺天府衙都不比此处周严,不像个道观,活像军营一般。

若没点秘密,谁信啊?宋星然扫了一眼持枪走过的兵士,语带质问:窦兄,此是何意呀?我等可犯了什么错事?窦轲生怕宋星然误会自己逼供,坏了此后生意,忙解释:乌泥岭矿藏丰富,采矿的私户便屡禁不止,吾等生怕破坏了龙脉风水,才请冯元帅帮手,驻派了些兵力看守。

宋星然轻笑了声,意味不明道:冯元帅真是辛劳。

驻守边疆,囤兵练兵,更连看门护卫的活计也要揽上身,他闲的么?待他们继续前行,至一开阔的四方广场,他们才靠近,却被卫兵拦了下来,还是窦轲掏出名刺,才被允通行。

这广场雄阔,四角立着四根汉白玉柱子,雕刻精美,晕生光华,但比起那熠熠生辉的盘龙琉璃塔,却逊色许多。

偏宝塔无人看管,平平无奇的广场却森严得过分。

且他们在广场上闲逛不过顷刻,窦轲显然变得不安起来,不停催促说,打道回府,或是去旁的地方。

清嘉与宋星然对视一眼,也没再勉强,顺着窦轲的意思,回了马车。

二人独处时,清嘉倾身,撞了撞宋星然肩头:此处好生奇怪。

宋星然只笑,撩开马车窗幔,眼神望向夕照云霞中闪着绚丽光彩的琉璃塔,意味深长道:此处是个好地方。

清嘉不知道,宋星然看出了什么玄机,她皱着眉,双手托在腮边,挤在宋星然胸口,顺着他视线去看。

胸口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宋星然垂眸,她一身男子装束,皱巴巴的小脸,显得尤为稚嫩可爱。

他笑,拍了拍清嘉脑袋:莫想了。

他的语气尤为松弛轻快,指腹挠在她柔软面皮,轻柔地捏:今夜带你去看星星。

这些错综复杂的政事,他都常常觉得心烦,何况清嘉?宋星然是懒得解释。

她还是无忧无虑的好。

乌泥岭的确风光绝好,不来白不来,既带了她出门,宋星然便想着一道赏景放风,美人美景,也是乐事。

清嘉白他一眼。

他竟还有心情。

但乌泥岭的确是个绝佳的观星点,地势高耸,视野开阔。

是夜,二人共乘一骑,悄声离开了窦轲别院。

宋星然将她带到一高跷的悬崖边上,极目望去,没有任何遮蔽,身后是柔软茂密的草地,漫天的星子莹莹闪闪,好似一伸手便能触碰。

她躺在宋星然膝头,抬着手臂,张开五指,便能看见银灰星光点点,自她指缝间洒落。

宋星然双手撑在地面,仰头观星。

自清嘉的角度,他鼻尖、颔角、下巴、喉结,呈现出流畅又绮丽的线条,她心生玩意,勾手去挠他下巴,好似他平时逗弄自己一般。

宋星然低头,见她杏眼明亮,好似漫天星光都掬在她眸中,骤然心头暖热,握住她作乱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又亲,仍觉不足。

清嘉觉得眼前落下一片温柔的影子,是宋星然俯下身体,轻柔的亲吻落在她眼角,逶迤缠绵,落到她唇上。

他们鲜少有这般安静亲吻的时刻。

她只觉得一颗心好似汲满了水,饱胀、酥麻。

好一对野鸳鸯。

一声冷斥划破温情的气息,二人抬眼望去,是个黑衣人,他身量高壮,一身肌肉似小山般结实,面上覆着黑布,看不清面目,他手持长刀,骑着棕骏马,就站在不远处。

来人是谁?宋星然大脑快速地过了一道,可能截杀自己的仇敌,但无论是冯家还是旁人,绝不可能单枪匹马便来。

但他来不及思索,来人已然奔马冲来。

风驰电掣间,宋星然将清嘉拦腰抱起,放在马匹之上,低声道:快走。

此非善类,恐难应付,他来时曾顺手指点过清嘉如何骑马,如今情况危急,他也只能放手。

清嘉不过刚才见宋星然坐骑俊美温驯,顺嘴问了他如何御马罢了,如今自己独立于高高马背上,骏马仰天嘶鸣,只得后蹄仍立于地面,她更是在空中被甩来甩去,只能抱紧缰绳,双腿夹紧马背。

她心几乎要蹦出嗓子眼,口中默念宋星然曾说过的话,在空中狠狠摇摆几下,马匹终于平和下来。

她纵马稍离打斗现场,心情异常焦灼。

那人骑着高头大马,又有兵器,优势比宋星然不知领先多少,他银蓝色的衣裳已然添了几抹血痕。

也是刚才,清嘉才发现马背上驮着布袋子,她伸手去抓,挠出一方马鞭,她喜极,扬声高呼:宋星然!马鞭在空中打了个转,宋星然飞身接上,顺势一鞭勾在黑衣人坐骑上,用力一扯,连马带人倾覆而下。

棕马仰面嘶鸣,黑衣人怒吼一声,提刀飞来,一双眼眸瞪得通红,杀气腾腾。

宋星然催促:快走!清嘉攥着缰绳,不敢、也不愿离开。

宋星然显然处于下风,她连眼皮子都不敢眨巴一下。

宋星然与黑衣人身高相仿,但那人身材极壮,一身紧绷的肌肉,简直有两个宋星然大,出刀又急又狠,气势千钧,二人近身搏斗,宋星然占不到任何好处,只能边打边退。

宋星然身法奇诡轻灵,凌波微步,清嘉曾听宋谅极骄傲地说过,宋星然一身武艺皆是郡马爷亲自摔打出来,一身轻功出神入化,箭法奇准,百步穿杨,想来近身搏斗却非强项,且这人下手极准,刀刀冲着要害下手。

只见他提刀来砍,正切着宋星然脖颈下手,宋星然将马鞭绷直来挡,铿锵一声,马鞭应声断裂,宋星然闪身侧翻,险险躲开。

马鞭将黑衣人覆面黑巾带下,露出浑然陌生一张脸,阔鼻方脸。

宋星然蹙眉深深:你究竟是谁?黑衣人怒目而视,不屑冷笑:管我是谁,纳命来便是。

寒芒一闪,刀锋又唰唰落下,出手极快,宋星然颇为吃力,喘着粗气,眼见就要躲避不及,清嘉一夹马镫,向黑衣人冲撞而去。

黑衣人猝不及防,被踹得吐了血,甩出好远,那长刀也飞离他手。

宋星然飞身上马,顺手捞起敌人兵器,御马狂奔。

此刻他贴在自己身后,急遽搏动的心跳声,清嘉才觉得自己一颗心落到了实处,她转头抱紧宋星然脖子,几乎挂在他身上,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宋星然仍目视前方,纵马不停,气息也还乱着,低声说了句:多谢你。

若非清嘉,他今夜必然是刀下亡魂,也才心有荣焉地想:他的妻子,心性异常坚韧,胆子也大,非同寻常女子。

清嘉摇了摇头,说出自己心中判断:我遥遥见他,似乎有些眼熟。

宋星然低首,问:谁?他脑海中实在无人选,纵他为官以来,仇敌遍布,也寻不出一人似他。

那人生得五大三粗,却生了一张唇角上翘的猫儿嘴,显得张狂无比,那日西河镇的女掌柜,也是唇角弯弯上勾,天然一副微笑唇。

清嘉说出自己所想,宋星然沉吟片刻,道:原来如此。

方才交手,他身法便与常人不同,下刀狠辣,没有半点花架子,且力能扛鼎,瞧着便像是军营中的甲胄步兵出身,才能有这样的身材。

他年龄也与女贼相仿,大约是姊弟兄妹,为血亲报仇来了。

他冷笑一声:西北军,是军营还是土匪窝。

那黑衣人身份必然不低,大约是有些职衔的军官,得知姐妹出了事,一路追查,寻到了他,趁他人单力薄,才下手袭击。

就冲黑衣人不要命的打法,二人皆担心他卷土重来,纵马狂奔。

但骏马一跨,跳过个山坳时,天地骤然惊动。

山石震颤,骨碌砸下,竟是地动山摇。

他们遇上地动了!宋星然只能扯动缰绳,极力往平坦之处奔去,远离悬崖峭壁。

但震颤极为强烈,有碎石拍在马匹身上,它不安地嘶吼着,更甚的是,地洞将山体撕裂,地面出现了许多大小不一的沟壑,马匹奔行起来便越发困难。

只听见一声尖锐的鸣叫,马匹倏然倾倒,二人被巨大的冲力带着甩飞出去,万幸她巴在宋星然身上,并未飞得各自一方。

宋星然将她圈主,二人在地翻滚几下,撞在一硕大土堆之上。

她摔得三魂不见了七魄,五脏六腑简直都要移位,宋星然始终护在她身后,发出沉重的闷哼声。

宋星然?你还好么?清嘉坐起身子,急切地去翻查他伤得可重。

宋星然一手撑在地面,一手去牵住她慌乱的手掌,他深深吸了口气,才缓慢道:我还好,你可有受伤?清嘉被他护着,疼是有些,伤口却无,她猛地摇头:我没事。

她话音才落,又是轰隆一声,身后的土堆骤然塌陷,碎片打在二人身上,扬起漫天的飞尘。

慌乱中,宋星然将清嘉头颅护住,待巨响停止时,山体撕裂颤抖的响动似乎也渐渐缓了下来。

地动停了。

他们是极幸运的。

今夜遭遇太复杂,几乎全是生死一瞬的时刻,世界乍然安静时,清嘉又喜又怕,猛地抱住宋星然,嘤嘤哭了起来。

宋星然亦如是,他抱紧怀中的妻子,心中安稳而平静。

发泄过心情后,清嘉开始打量周遭环境。

地动山摇之间,山体被晃得粉碎,地表草皮凹陷下沉,深藏底下的新土被震了出来,她随手一抓,竟发现一个尖锐的铁制品。

咦?这是什么?清嘉抖开灰尘,此物有她半边手掌大,大致呈四边形,一端尖锐,一端平缓,侧边较为缓钝,看不出来有什么功用。

宋星然接过,端详片刻,道:箭簇,半成品,仍未锻造成型。

这样的东西怎会出现在山野?宋星然摇头,显然也疑惑。

归元观虽驻兵看守,但兵械运送至此,再装配分发于兵士,定不会出现这版粗糙的半成品。

他只将此收了起来,打算回去再查。

但二人搀扶着起身,才走了两步路,清嘉又踢到一块异物,捡起一看,又是相同形制的箭簇。

宋星然踢开尘土,他们所处方寸之地,竟凌落着七八个。

此地显而易见的怪异。

宋星然不得不打探这四周地形。

清嘉也紧张起来,扯着宋星然衣袖,仔细观察起来。

才经历过一场地动,大地处处坑洼,满目疮痍,显得诡异而苍凉,二人牵着手,小心翼翼地踱步而行。

突然,宋星然剧烈地往前一扎,便将清嘉也拖着,径直往前猛扎下去!这地下竟是中空的,待他们穿过狭长而幽深的甬道,坠落地面时,四周磷火倏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