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25 章

2025-04-03 04:14:25

荣相见上马车的时候, 闻见一股酒味从风中飘来,随即是周显旸和他的雪花出现在眼前。

搬家呢?荣相见提着花灯的手下意识往裙摆后藏去: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你呢?为了躲着我,有必要这么拼?谁躲你了!白天太热, 夜里搬东西才凉快呀!那你知不知道,夜里只能出城, 进城是要有文书或者手令的?……荣相见叹了口气, 看着身后好不容易装起来的家具,你有吗?周显旸摇摇头。

荣相见娥眉一紧:那你来干嘛?周显旸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没事不能来吗?打马从这儿经过不可以吗?周显旸,你无不无聊?男人止住玩笑, 漆黑的眸子深深望向她:想见你,不行吗?荣相见心口一滞,星一样的眸子睁大了,随即转过身:不跟你说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她钻进马车,把花灯挂在车厢顶上照明,周显旸后脚就跟进来了。

你干什么?刚才我出城, 看到巡捕营李副统领,之前营救史丰的时候, 跟他认识了,回去跟他打个招呼应该就可以放行,你就当我是人形令牌好了。

他身上明明就有王府令牌可用, 非要自己来当什么人形令牌,荣相见心里门清, 不过她有话要说,便没有戳穿他。

她从小几下方的木匣里拿出茶水饮品, 给他斟了一杯:多谢你帮忙跑一趟, 解解酒吧。

看她这么积极, 周显旸有些意外,果饮酸甜,一如他现在的心境。

我在新房里给娘辟了一个佛堂,等真的搬过去,我还需要去趟王府请出她的灵位,在这之前……届时,知会我一下便可。

我会把她的灵位秘密请出来,送到你的新家。

这几日,我回去上过香,你不必担心。

这话让荣相见无言以对,只道了一句谢,后面准备好的话,都不知道怎么启口。

她只能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真把他当人形令牌。

因为花灯的光,车厢里面的气氛给人温馨之感。

周显旸静静看着那个在花灯林中,一见倾心的人,与他咫尺之遥,却似乎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

他找了个很好的攀谈理由:闯进王府的那个刺客今天自尽了,死在刑部大牢。

荣相见果然睁开双目,眼若寒星。

她微微叹息,斟了一杯清酒,掀开车帘洒到地上:可怜的孩子,下辈子,投到寻常人家,平平淡淡的,不要再被人当工具差遣了。

周显旸从旁看着,心中泛起一种奇怪的情绪,她对他,对那个刺客,偶尔抱有一种长辈对孩子似的关怀。

这可是要来行刺你的刺客。

你还祭他?荣相见撑着下颌,轻声敲着酒杯。

他并不是来伤害我,只是来送死的,为了他背后的那个人。

什么样的人会心甘情愿为另一个人去死呢?除了母亲为了孩子?周显旸眸色微动:也许他曾经受过救命之恩,如今还了回去。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与其为别人的刀子,不如反其道而行。

让他们互相撕咬去。

江州溃堤之事调查有了一些眉目,幕后主使是江州当地的官员,叫徐海,与庆王的小舅子过从甚密。

真的是他?荣相见有些不敢相信,她一直觉得庆王是个小聪明有余的人,却不想他这么狠毒。

等张攀定罪处刑以后,这个消息再放给张家,他们为了报仇,一定会抓住这条线索,全力查下去。

我就偷个懒好了。

反正不管他们相斗的结果如何,等厉王的事发,张家一切筹谋都会落空。

这也是个对策。

厉王生母之事,有进展了吗?应该快了。

再等几日,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差个人来就好。

周显旸抬眼看她:你就这么厌恶我,唯恐避之不及?和离了,还是要避嫌。

荣相见淡然地看着他。

周显旸立即回避她的眼神:我跟皇上说了,会把静颐园后面的山地买下来,把园子扩建,不然始终是个隐患。

到时候,在山上建馆阁亭台,夏夜赏月,冬天赏雪,都是好的。

等你搬出静颐园,我就找人来改造,冬天前修好,这事不用你操心。

荣相见刚想说什么,就被打断,你别推辞,就当我最后为你做点事吧,不然我终究难安。

荣相见笑道:我不是要说这个……二姐姐在生日那天悄悄告诉我,姐夫前些日子去了一趟皇陵,你母亲现在身体已经好了。

手上的疮,还有咳疾,都治愈了,让你放心。

真的?不是为了宽慰我?周显旸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喜悦。

自然是真的。

那她有没有给我带什么话?她只说希望你保重身体……还有呢?周显旸追问,荣相见摇摇头,没了。

没说让我善待王妃?周显旸看她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中了,自嘲地笑,我让她失望了。

荣相见垂眸:不,一直以来你的确是善待我的,你不亏欠我什么。

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不必计较。

你还年轻,还是要往前看。

我过不去。

周显旸一把握住荣相见的手,那天生辰,我好想陪你一起过。

你知道嘛?那你为什么没出现?看到我,你还能有好心情吗?荣相见没有说话。

我想明白了,成婚以来我给你带来的,除了一个无用的王妃之衔,就只有无尽的麻烦,刺客,厉王和皇后的刁难。

我母亲还困在皇陵,我要救她出来。

我外祖家,以里通卖国之罪抄家。

虽然他们人都不在了,但是我要替他们平反。

这条路,九死一生,实在不该拖你下水。

这是第一次,周显旸和盘托出他心底的秘密。

荣相见虽然猜着了,可是听他说出又是另一番滋味。

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我不会再纠缠你了。

你好就好。

周显旸平静地说完。

好。

荣相见原本就是希望与他说清楚的,既然他提了出来,她也省事了。

车厢里陷入沉默了,荣相见忽然开口:上回西秦的故事我听到一半。

今天把故事讲完吧。

上次,说到哪里了?你说,西秦的同僚给你送了一个美貌的姑娘,就不肯说了。

然后呢?她好看吗?你中意她吗?周显旸无奈地笑:那种时候,谁有心思管她好不好看?我只怕她是来监视我的,处处防着她。

果然,让我发现她一直在私自翻找我的东西,她动过……你的手帕。

荣相见一下子明白过来,为什么上次他不肯往下说了。

那个时候,那张帕子还是三姐姐的。

然后呢?你怎么解决的?荣相见追问。

周显旸情绪似乎有些波动,他揉了揉眉心:帕子上的刺绣,是典型的国朝风格,与西秦刺绣截然不同。

我不能暴露,只能想办法解决了她,你不会想知道过程的。

嗯。

周显旸靠在窗边,带着愧疚回忆过去:如果我没有把手帕带去西秦,也许她可以不死。

差一点,就因为这一张帕子害死了很多人。

可我不想丢下。

看他如此执着,荣相见略微诧异:至于吗?当年只是匆匆一面,我都快忘记了,你何至于惦记至此?周显旸的声音很轻:对你来说只是匆匆一面,对我而言却如溺水之人的救命稻草。

那时候,我只有十岁出头,能懂什么情呢?那个晚上就像是一个执念,一个寄托,一个支撑我走下去的梦。

没了这个寄托,我早就在无数个生死交关的时候,放弃自己了。

听着他的回忆,荣相见心里泛起复杂的情绪:忘了吧,周显旸。

我不准备挟恩图报,也不想看你被这事绑一辈子。

恩情与男女之情并不是一回事。

你还年轻,这世上还会有其他很好的女子……周显旸眸色沉沉看着她:再好的女子,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你跟我和离,是你的自由,我以后怎么过,是我的自由,希望你也不要干涉。

荣相见叹了一口气,她不劝了,靠着墙壁闭目养神。

片刻之后,又听见周显旸的声音响起:而且,我对你是有先有男女之情,而后才是恩情的。

相见,就算你不是永华宫外那个姑娘,你也是我最爱的女子。

荣相见心中,陡然被甜蜜与酸涩两味侵袭,眼睛也开始湿润,她始终没有睁眼,怕当着他流泪,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坦率的情话。

怕自己一个心软,就断了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自由。

终于到了她买的新宅子,周显旸在门外站了站,看着荣相见指挥着人卸家具,搬进宅院里,没有进去的意思。

小南在一旁撺掇:爷,这宅子可漂亮了,要不要去看看?周显旸摇摇头,永华宫,城隍庙,王府,扶风轩,静颐园……跟她在一起的点滴,所有的快乐难过,足够他细细咀嚼,度过余生了。

这里是她新的开始,他不该再踏进去,打扰这一切。

其实,他是怕自己踏进去,就舍不得走了。

他静静看着荣相见和侍女们忙进忙出,匆忙间她的手帕又掉落在了门外,光线昏暗,没人察觉。

周显旸径自过去捡起来。

右下角一个见字。

相见,多美的名字。

都说,相见不如怀念。

可若是与心爱之人,能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谁又甘心怀念呢?他留恋地看着相见的身影,如雾气消散在繁杂的灯影之中。

低头把手帕叠好,藏进了袖中,骑上雪花,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