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2025-04-03 04:14:12

沈冰灵与师韵同在云州,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入仕。

年少时也曾豪言万丈,读书人一腔热血,意气万千,挥斥方遒。

那时,沈冰灵说,她要理清世间所有冤假错案,做一个风清气正,一心为民的父母官。

师韵说,她要读遍天下所有的史书记录,她要编一本最干净、最真实的姜国史,到时候在这本书上,一定会有沈冰灵的名字。

可这世上有不少路,东南西北,宽窄短长。

或崎岖,或平坦,或荆棘丛生,或阳光普照。

每个路口,都是选择。

年少时的感情真挚,不必考虑身份地位,只要兴趣相投,便是挚友。

后来现实裹挟着各种问题摆在面前,在一个个路口上,两人做出了不同的选择,最终渐行渐远。

七年前云州一别之后,今日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七年岁月积淀,眼前的师韵脸上挂着精致的妆容,曾经清淡如水的一双眉眼,染上几分陌生的情绪。

里头有精明,有野心,有算计,就是没了年少时的那一片清明平和。

与记忆中那个清和平允,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笑意的姑娘相去甚远。

只是不知她华丽繁重的锦衣之下,从前那一颗赤忱坦荡的丹心还余几分?沈冰灵,许久不见,你怎么搞成这幅样子?沈冰灵靠坐在椅子上,师韵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还想问,是什么风,把师大人吹到了我这儿?她今日委实有些疲累,此时语气中的应付敷衍十分明显。

师韵最讨厌的就是她这幅样子。

从来,从来都听不进别人一句劝,自己决定了的事情,便是头破血流,遍体鳞伤也要去做。

怎么就会有这样固执、执拗、丝毫不知变通的人呢?姜城的水,浑的很。

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来这里,是想奉劝你一句。

你无根基,亦无倚仗,当心引火烧身,自毁前程。

那你呢,你有根基,也有倚仗,难道你就能随心所欲了吗?十几年的相处,沈冰灵比谁都了解她。

所以她能说出这个世界上,对于师韵而言,最诛心的言语。

沈冰灵所谓的师韵的根基是她割舍不掉的血脉亲情。

而倚仗也不过也只是利益驱使之下,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

师韵哪里有什么底气来谈‘随心所欲’呢?师韵不是一个人,她有父亲,有兄长,她的立场,从来不能自己选择。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早在林鸿还未坐到今日的位置上时,师家便是他手中一把利器。

科举考试后,他自然向师韵抛来了橄榄枝。

那时两人虽还未涉足官场,但大致的情形,也是知道一二的。

林鸿此人,心机深沉,手段很辣,从小小的刑部员外郎到今日的林相国,是不知要多少尸骸森骨才能累成的名利权势。

师韵还天真地拉着沈冰灵一起。

就是因为这件事,两人彻底分道扬镳。

而沈冰灵也因为得罪了林鸿,无人敢搭理她,于是先是被派去中州,后又调往岭南,几经转折,九死一生,才到了姜城。

时间一晃就是七年,如今两人在姜城重逢,却是话不投机,三两句便要针锋相对起来。

师韵有时候也会羡慕沈冰灵,沈家虽只是商贾之流,可沈父沈母善良开明。

始终支持她,鼓励她,陪伴她,所以她才有如此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底气,也能无所顾忌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你可知你如今所为,无异于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她强迫自己无视沈冰灵话中的辛辣讽刺,还不死心地继续规劝。

你是自己要来的,还是有人叫你来的?沈冰灵是丝毫都听不进她的话。

她想到今日接二连三的事情,脑中突然有一根线,好像很奇怪地将它们连了起来。

先是派人来杀她,再是火烧贡院,接着竟然连师韵都搬出来了。

荣家大概没有这样的手段,这样急急想要撇清关系,害怕引火烧身的动作,沈冰灵想:这背后的大手,好像越来越清晰了。

师韵半晌没有答话。

的确是有人叫她来的。

七年前与沈冰灵分道扬镳之后,两人都是放尽了狠话的。

她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与沈冰灵有任何交集和牵扯。

但很奇怪,那人派她来游说沈冰灵的时候,她居然有一丝期待。

她也想亲眼看看,选了自己想走的道路的沈冰灵,如今是否撞得头破血流,后悔当初拒绝她了?人活一世,自当顺心顺意,若事事畏手畏脚,处处缩头缩脑,那还有什么意思。

她说这话时,眼中好像有一团火,那样逼人的灼热光芒让师韵一瞬不敢直视。

是了,沈冰灵若是会屈服,会妥协,那她就不是沈冰灵了。

你就不怕死?我更怕活得麻木愚昧。

今日这话我是带到了,你好自为之。

沈冰灵可以没有立场,随心所欲,但她不能。

慢走,不送。

师韵走到门口,脚步停住,突然又回过头来,沈冰灵,她这一声唤得轻缓,恍惚间好似回到年少时,两人在书院一起念书的场景,沈冰灵也抬起头来,师韵继续说道:你最好给我好好活着,我们到时候看看,究竟谁会后悔。

若我还有命,到时候三十大寿请你来吃酒。

沈冰灵说完这一句,便看见师韵离开的背影瞬间有些僵硬。

她不由得笑出了声。

第二日一早,天还蒙蒙亮,街上没什么人。

沈冰灵雇了两辆马车,一辆在一个时辰后出发往云州去,一辆趁着这会人少悄悄上路,往庐州去。

临走前她又与杨砚和修竹交待了一番,这才放心上了车。

明缘早就在车里等着她,这会她一上来,他便十分贴心地递了一个汤婆子塞到她手里。

等她坐下之后,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薄毯盖在她腿上。

沈冰灵不禁咋舌。

感情这人昨晚是真的去收拾东西了。

轿子不大,两人面对面坐着,时不时地便要发生一些擦碰。

沈冰灵往里挪了挪,试图与他隔得开些,可没过多久,感觉又要碰到一块去了。

师爷的伤怎么样了?她理了理脚上的毯子,随口一问。

明缘闻言将手翻出来,凝着眉看了半晌,大概再上两次药就差不多了。

可惜车上没带药,不然我就替师爷把药上了。

沈冰灵头靠在轿子上,一句话说得十分敷衍。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不知又从哪里找出个药膏瓶子。

然后一只手拿着瓶子摊开,一只手露出手背伸过来,劳烦大人了。

沈冰灵……*随着第二架驶向云州的马车开始上路,沈冰灵回乡养病的消息便被传了出来。

众人只道她是因为贡院失火,证据被毁,走投无路了,所以才回家去避避风头。

有些读书人,最爱在背后拿着笔杆子戳人,仿佛这样便能显得他们是有多么大义凛然,不畏强权。

于是议论沈冰灵的声音便多ᴶˢᴳᴮᴮ了起来。

说什么还以为她是个衷肠热血,心怀正义的好官。

如今看来,与当时对景玉山之案隐下不发,视若罔闻的那些官员一样,贡院一起火就原形毕露。

沈冰灵也是个趋利避害,贪生怕死的伪君子。

流言蜚语如潮水一般,瞬间就在姜城散开。

丁文昌在贡院救了一夜的火,没个停歇,这会神色疲累地往回走去。

回去的路上,在街上听了些对沈冰灵的讨论,于是回去的脚步也加快了。

神色好似还有些兴奋。

甫一进门,便看见屋子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他顿时惊得立马跪在了地上。

丁文昌,你就是这么办事的,连个女人都弄不死?帘幕后的男子穿着一件玄色大氅,说话时长袖一扫,书桌上的物什一扫而空,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毫不掩饰声音里的怒意。

丁文昌之前在辜永德面前还是一副老实本分,甚至于有些木讷的样子。

但如今在这人面前,下跪磕头的动作却异常流畅。

相爷恕罪,人我虽没杀成,但为了以绝后患,昨日我已将贡院的卷子烧了。

如今景玉山已死,卷子也没了。

任凭她沈冰灵有通天的本事,死无对证,看她能查出个什么来!蠢货,圣上才让她接手这个案子没多久,你就急急去杀她。

这也就罢了,你还没杀成?你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卷子是你换的啊!林鸿一脚踹在丁文昌肩上,他被踹倒在地后又立马爬了起来,跪着往前走了两步,跪到林鸿脚下。

相爷饶命,这事我虽办的欠考虑,但我绝对是为了相爷着想啊。

我都想好了,就算事情败露了,那也可以推到荣春衫身上,半点不会扯上相爷。

而且那沈冰灵,昨日我虽没杀成她,但我听说,她已经吓得连日赶回云州老家去了。

相爷大可以放心,区区一个小县令,不足为患。

沈冰灵可不是一个小小县令,她翅膀硬着呢。

她当年一无所有之时,便敢拒绝我,遑论如今来了姜城,她是巴不得要与我作对。

我那时留下她一条命,没想到今日反倒绊了自己的脚。

丁文昌,你给我把人盯紧了,这件事若再出什么纰漏,捅到我身上来,我要你好看!相爷放心,我一定把她看紧了,保证再不让她翻出什么风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