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月回到紫银殿,甩袖坐在银椅上,来人,给我准备一桶冰水,我要沐浴更衣。
早有两个苏拉跪在地上,常在,恕奴婢耳拙,常在是要温水,还是冰水?一个年纪稍长的苏拉怯怯地开口。
有月一把将几上的茶壶摔在地上,正好砸在那个开口询问的苏拉脚边,壶身的碎片擦破了那苏拉的膝头,一道殷红现了出来。
你们一个个耳朵都这么不听使唤吗?我要的是冰水,需要我再说一遍吗?有月一脸怒气,提着嗓子质问。
是,是奴婢耳拙,奴婢马上下去准备!说着那个稍大一点的苏拉,连忙拉起身边瑟瑟发抖的小苏拉,也不理会膝头正在淌血的伤口,急急往殿外走去。
一个个吃白食的家伙,要你们有何用?有月还是兀自气着骂道。
不一会儿,两个苏拉便备来了冰水。
有月想也不想就泡了下去,一股透心的冰凉感,让有月不住打起寒战。
见两个苏拉还站在边上,有月愤愤地拍起一道冰水,朝她们脸上甩去,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给我滚出去!两个苏拉脸上被冰水一激,顿时打起激灵,现在又被有月一吼,连忙躬身退了下去。
有月泡在冰水里,感觉浑身上下一片冰凉。
虽没有刚泡进来的时候那般刺骨,但现在的凉,却是透到骨子一般,通澈淋漓,脑中却是清醒异常。
八岁那年,阿玛带着我来皇宫探望姨奶奶,说是探望,其实是想让姨奶奶帮忙,替阿玛在皇上面前说句好话,让阿玛不用去新疆镇守。
姨母摸着我的脸笑着说,好一张剔透的俊脸,若是以后能跟我小孙儿一处,倒也是件美事!姨母那时的眼光,充满笑意,那张虽有点苍老,却依然光辉灿烂的容颜,是那么的美,那么的慈祥。
后来我就在院中见到了一身清衫的少年,他站在廊下看满池的碧荷,双手反背在身后,任凭清风吹起他一身的风华,他犹自淡笑地看着眼前的碧荷白莲。
那样的自然洒脱,写意潇洒,让我只能愣愣地看着,而不敢越前半分。
这个少年轻轻牵起我的手,笑着叫我妹妹,并带着我走遍了几乎整个紫禁城。
而我,只是一直默默微笑地看着他,忘记了要说话,也忘记了要问他名字。
最后在离开紫禁城的时候,他把我送到神武门,笑着向我挥手告别。
走得老远,我才想起要问他叫什么,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我冲他喊道。
永琰!他笑着回答,挥着告别的手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以后我会去找你的!妹妹!永琰!他叫永琰!我笑着默念着他的名字,他说他会来找我!于是我日日盼,年年盼,终于在三年后,又一次见到了他。
那年阿玛的一位故友来访,说是天师教的掌门钟明。
那是一位素衣如雪,风华绝代的男子,眸子清透如镜,好像无论什么在他眼里都是透明的,他能看懂任何人的心思。
只是没想到的是,我身边自小便护着我的保人黑子,居然是他的室外弟子。
后来我跟他学了几手驱邪的功夫,他还带我去了一个废园,就是后来我带曼清他们过去的废园。
他还送了我几个护身符咒。
他说他收了一位资质不凡的弟子,下次带过来给我们认识。
只是没想到,他带弟子过来的那天,正是彻穆衮王爷的寿宴,而那位弟子,居然是我三年来一直默默牵挂着的永琰。
他依是一袭青衫,清单无华。
一脸笑意,云淡风轻。
广袖清抬,如水落花。
方步轻移,灼灼生辉。
一瞬间,我的眼里只有那一抹欣长俊逸的身影,只有那一眸如泉静逸的笑眼。
一瞬间,府中婉转的鸟语莺鸣顿觉无声,院里艳丽的花香蝶舞顿觉无色。
一切安静得能听到自己那狂乱不止的心跳,只能感到自己不住颤抖的身躯。
是他!是他!只是他!他说他是因父皇的要求,在外游学了几年,一方面了解民间疾苦,一方面也可历练一番。
后来碰上了他的师傅,就被他收在门下,跟他一起闯荡江湖。
今天师傅说要带他见位故友,只是没想到,师傅的故友居然是钮姑禄王爷。
我到现在还后悔,不该跟他一起去参加那个彻穆衮王爷的寿宴。
如果不是那个寿宴,他也不会认识曼清。
当第一次看他眼中漾起的那一丝波光时,我就开始后悔了。
当他看着曼清的眼中多了一丝暖意时,我心痛起来。
我甚至视而不见他的那种眼神,我只当那些都是我的错觉。
当他躺在塌上昏迷不醒的时候,我连死的心都有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那个躺着的人,是我!而不是他!但当曼清进来的时候,连钟明都要求我们先出去。
我就知道他们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这是属于他们三人的秘密。
曼清不说,钟明不说,连之后醒来的永琰,也是只字未提。
但我不甘心的是,为什么救他的人不是我,不是我这个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人。
而是那个看着什么都不会,一脸单纯的曼清呢?为什么?如果那时候救他的人是我,那他现在心里的那个人也应该是我!可是,为什么会是曼清呢?那个笑得如明镜般,一脸无邪的曼清。
一个出得谜面我连听都没听过的曼清,一个冬猎时带着淑敏飞纵而起的曼清,一个在蹴鞠时,可以轻易跃起几丈高的曼清。
用一张拙劣的刺绣就可以俘获永琰的心,用一句简单的话就可以激起永琰的怒意,用每月一次的泡冰水就可以获取身边所有人的同情心。
这样的曼清,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为什么永琰会这么在乎她?不行,永琰,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是我!所以,你也只能爱我一个!曼清!你不是想走吗?那我就成全你!漫天飞舞的蔷薇花瓣,在空中轻盈地打着转,慢慢飘落到架下立着的那一抹淡黄色的落寞身影上。
淑敏站在紫玉殿中的蔷薇花架下,心中泛起层层波澜。
曼清,今天你说的话,其实是我一直想说,又不敢说的话。
我很羡慕你可以说出你的想法,做你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
曼清,我真的很羡慕你,真的!你的眼神总是那么明丽,那么耀眼,仿佛有着魔力般,让我一看到就觉得心情很好,莫名的就想体味你特有的快乐和率真。
可是,曼清,我不是你,我是淑敏。
一个从来不懂得怎么表达自己的人,一个只会把心思埋在心底的人,一个甚至不愿意跟别人分享快乐的人。
我是一个自私地把自己关在心里的人。
因为我的自私,我连争取自己幸福的勇气都没有。
我爱他,那个在我摔倒时,红着脸抱起我就走的白衣少年;那个数九寒冬,挺立在院中,帮我挡风的身影;那个在我不小心落水后,奋不顾身跳下来将我带上岸的少年;那个立在蔷薇花下,红着脸,为我插上金簪的少年;那个紧紧握着我的手,自己的手却不住颤抖的少年。
我爱他,但是我却没有勇气跟他走在一起。
我就是这样一个不堪的人,连唾手可得的幸福都不愿意去争取,去珍惜。
曼清,你不一样,你永远快乐地追求着自己的梦想,你说你喜欢自由,你不喜欢被关在笼子里的感觉。
所以你拒绝了,拒绝了那个脸上永远挂着一丝温暖的笑意,任何少女见了都会心动的男子。
曼清,你真的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永琰吗?你真的愿意为了自己的自由,而放弃这个男子的温情吗?你真的忍心吗?如果曼清你愿意,那么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支持你!我已经失去了我的幸福,当那个寂寞的身影在我眼中慢慢远去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已经失去了他,永远的失去了!所以我不希望你再重蹈我的覆辙!你要怎么样,我都会帮你!无论你是要走,还是要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