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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对面相逢不相识

2025-04-02 07:59:45

言公公带着一班秀女往鎏黎殿去了,听闻此事只派了一个小太监过来。

待那小太监走近前,碧盈才看出是尔新。

孟姑娘吉祥。

呵,小公公好。

碧盈笑着,笑容很是虚弱。

最后干脆低了头看着脚边。

不远处的岸边开着的是一大片深深浅浅的玉指花。

它极为玲珑,中心的花瓣微微拢起往里卷着,而外面的花瓣则从花蕊中心四细细长长的散开来,一看就像是女子的手指伸开一样,故取其类似女子的玉指之样而赐名玉指花。

风轻轻吹过,那白玉色的花瓣拂过水面,仿佛是女子伸出纤纤手在抚弄水波一样。

这种花养在皇宫中,碧盈从未见过,只觉得十分独特。

便一直把目光落在上面,面上虽看着是怡然自得的神态,但其实心中思绪已是万千。

就这样安静下来。

那大太监见传话的尔新一直没要开口说话的样子,心里疑惑,却也念着尔新是言公公身边的人不敢催促。

一时,三人就这样僵硬在岸边。

而远处,曲桥上,那些秀女的身影已经远去了。

尔新,这是什么回事呢?忽地,碧盈抬起了头,笑意盈盈的看着面前的小太监。

实不相瞒,孟姑娘身着凤袍,按律法,私下缝制凤袍或是有在缝制的过程中有过参与的,身为妃子宫嫔者,一律关进冷宫里,其家族均会受其牵连。

恩,那若是太监宫女所为呢?若是奴才所为,惩戒更重,皆是先杖责四十。

杖责后若还有气,都被送至隶苑,每日每夜辛苦的干活,直至老死。

提到隶苑,尔新也声音也不由一变,旁边站着的大太监也脸色微变。

碧盈听着也不由心中一变,虽然看上去这些惩罚并不使人有性命之虞,但是仔细一看,却是觉得惩罚绝情。

妃子宫嫔处在冷宫里,境遇凄惨,一生漫长都会葬送至此,而家人也受其牵连,降职或是发配流放。

而隶苑据说更像是个地狱一般,因为犯错进去的太监宫女进去没有谁能出得来,没有谁能正常的出来过。

以至于,宫中之人并不能知道隶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每个人提到隶苑无不谈之色变。

只是。

碧盈心念一起,眼珠一转,前一刻脸上的笑意忽地僵硬,只是,为什么你们都站在这里,既然是宫中有此规定,你们此刻应该是受杖责才对。

然后呢……碧盈目光遥遥的望着远处在阳光下的宫殿,一字一句道,你们就该被送至隶苑了。

此话一出,一旁的大太监脸色立即变得很难看,尔新也被此语震了一震,然而很快便问道,姑娘此话怎讲?声音依旧是软绵绵的听着令人喜欢,但是语气微微有变,泄露了几分心思。

这明明就是嫁祸,可是嫁祸的人不去找出来,反而要让我这个无辜的人接受处罚,这是什么道理,莫非你们是共犯?孟姑娘,你简直是在血口喷人。

一边的大太监忍不住开了口,脸上气愤之色不掩。

我血口喷人?呵,应该是我说这句话才对。

衣服是昨夜才送来的,衣裳领上有我的名字,是我的衣服没错。

但这衣服是从浣衣苑拿来的,经过多少人的手,这些人不都有嫌疑么。

秀女的衣物经过谁的手都有记录,衣上多了什么或是破漏了什么,那些人也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出来。

碧盈顿了顿,手心冒汗,遇上这样的事情,说话稍有偏池就更是会令自己永无翻身之地。

然而,袖子中手握得死紧,还是要把话说出来,自己若是救不得自己,就更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衣服是经你们的手拿去浣衣苑,又是你们从浣衣苑将衣服取回来,经手最多的是你们,你们难道就没有一点嫌疑么?而且你们都没发现这衣服上多绣了东西,不是共犯就是罪犯了。

再者,这丝线是金绾丝,我一个小小的秀女怎么可能得到这丝线,每个秀娘手上都有丝线,怎么可能冒死乱用在此。

再者,是正常人都不会做这样的傻事,挑着今日入鎏黎殿的日子公然穿着凤袍出现,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刚说到此,身后突然传来了鼓掌声。

说得好。

女声娇柔,但听那笑声只觉得人格外爽朗。

碧盈还没回身,面前的尔新和那大太监已经跪地行礼,口道,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待到猛地回身一看,那身后绿木葱葱郁郁的亭台旁,立着一个一身杏黄色的衣衫的人儿,杏眼桃腮,极有灵气。

但是举止笑容,自然大方,并无皇族公主一贯的拘束。

第二节碧盈只知道先帝有六个皇子五个女儿,却不知此时所见的这个公主是哪一位。

但此时,也只跟着施礼请安,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那公主也没有皇家之女的骄纵,等着碧盈施礼完便笑盈盈的手一挥道,都平身吧。

碧盈知道她是公主,也不敢再抬头看。

但刚刚一瞥,只觉得她双目黑白分明,格外水灵,令人印象深刻。

然而低着头,却已一股幽香袭来,只见杏黄色的衣裙下,穿着的是水青色的丝鞋,鞋尖用手指甲大小的珍珠缀着,衬得那足小巧玲珑。

这是孟姑娘么?孟…碧盈…那公主打量着碧盈,末了,转了身,问道,脆儿,现在什么时辰?回公主,已经是午时了。

公主身后,一众侍仆中一个小宫女忙上前应了。

恩,孟姑娘……面前的公主唤着碧盈的名字,语气中听来是十分赞赏喜欢之意,你刚刚在这里和这些奴才说的话,本宫都听见了。

其实呢,本宫是想告诉你,你身上穿的是假凤袍。

碧盈一惊,瞄了瞄身后的太监一眼,正好尔新的眼光也望过来,两人目光相对,各有心思,却又是互相若无其事的收回了目光。

真正的凤袍上,只有左袖上绣着凤凰,而右袖上是没有任何花纹的。

而你的,两边都绣着凤凰。

这是假的,然而衣服上却绣着的是你的名字。

这一看,明显是嫁祸,而且还是手段极为粗陋的嫁祸。

当然,你说得对,你是没有这样做的必要,没事惹祸上身,而且这件事一牵扯起来,就是任你百口也说不清了。

碧盈一听,心中大有感激之意。

只是心中不明白,这位公主此时出现在此地,如此言语,又是为何?来,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你的样子。

碧盈依言抬头,却正好看到的是面前那黑白分明的眸子中一闪而过的惊讶。

咯咯……原来如此,怪不得……面前的公主笑起来,笑声爽朗,仿佛没有一丝杂质的夏日的阳光。

言公公……奴才在。

公主眉一挑,转脸看着身后应声出来的言公公。

碧盈也深感奇怪,带着秀女前去了鎏黎殿的言公公,怎么身在此处,然而,却只有疑惑,止于疑惑。

孟姑娘的事情本宫是清楚了,她并没有穿着什么凤袍。

不过是有点身体不适罢了,鎏黎殿是没办法去了。

现在,派人送孟姑娘回去歇息,其余的人跟着本宫去看看其余的秀女吧。

孟姑娘,还不快谢恩?!不远处,是言公公的声音。

公主明察秋毫,多谢公主还碧盈清白,公主明察秋毫……行啦行啦,你这样的话本宫可是听多了,好好回去歇息吧。

本宫也该去鎏黎殿看看了。

那是,紫将军说不定已经到了鎏黎殿了呢。

仿佛听到的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一般,面前的公主的脸上扬起了少女般的娇羞的笑意来。

碧盈和尔新又施礼送公主一行走远,这才慢慢往西苑行去。

碧盈心中有疙瘩,层层堆叠着,挤在一块。

不想清理,便一直埋头走路。

路边前一刻的美景此时只觉只觉得令人兴趣索然,只默默的低头行走着。

却听到身边是尔新的声音,软绵绵的,仿佛在对她说话,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她原先心神恍惚,此刻凝神一听,也只听到的是残言半句。

……孟姑娘……幸亏有三公主……原来是三公主,碧盈在心里默默道谢了一番。

却听得附近亭子中有人欢笑之声,男声低沉,可是宫中并无其余男子,而况又是在南如宫里,一时也不知会是谁。

你想着趁此机会看这些秀女,也不挑早一点的时间,这会儿等人都过去了,看什么,看鬼影?亭上,传来的是一个介于男孩和男子之间的声音,语气听来带着几分不满和暴躁,但这样听来仿佛是小男孩的抱怨声,可爱得很。

五王爷不必心急,待会秀女们回来的时候不是还能看到么?此时不如先在此休息一番,此处的美酒是来自于西梵之地,味道浓烈不同于我国的醇酒……是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却听得碧盈一惊,一下子步子就仿佛突然被定格住了一般。

这声音,太熟悉,如此熟悉。

熟悉到全身的血液仿佛在此刻忽地都冻僵住,结成冷硬的冰柱,一下就刺穿那些心里沉淀着的僵硬着的悲、欢、哀、乐,令人痛不欲生,咬牙切齿……玉清?玉清。

玉清!竟然是你,终于见得你一面。

碧盈暗暗冷笑起来,慢慢转头看向那亭子。

手上指甲深深掐进肉里,也麻木得无所知觉。

尔新察觉有异,也停下步子,疑惑的看着碧盈。

孟姑娘,怎么了?然而没有人理他。

树枝上有一两声早起的鸟儿啼叫了几声,显得格外清静。

碧盈将自己握着的拳头松开又狠狠握紧,掌心里留下的是指甲深深的印痕,她也不在意。

只觉得心中那恨意快要淹没她。

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尖锐的重复着,来来去去,仿佛要先将自己割成碎片。

——玉清,我恨你。

一大清早,喝什么酒?对面的亭子上响起了斥责声,是那被称为五王爷的男子的声音。

何妨。

此时,亭子里又传来了另外一个男子的声音,低而沉稳。

不知为何,碧盈只觉心中一动,前一刻走火入魔般的意念渐渐沉淀下来,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平静下来,虽然只是表面看起来的平静。

这一刻,她抬了头,而亭上,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有暖有密,仿佛自己全身都被那目光笼着。

碧盈只一惊,在那含着笑意的目光下迅速低下头来,不敢再看一眼。

——竟然是那日在西苑门外看到的那个男子。

是谁在亭外?那道目光的主人开了口问着。

碧盈没有回答,只觉口中嘶哑难言,倒是尔新机灵的应了话。

回四王爷,我们是惜缘的人。

噢?西苑……那五王爷仿佛看到稀奇的事情一样从桌边走过来看。

然而碧盈低着头,他也什么都没看见,只看到那月白色衣裳的女子,低着头,乌发光亮,保养得极好。

五王爷吉祥,玉大人吉祥。

耳边是尔新请安的声音,那玉大人听入耳里十分刺耳,但碧盈还是行了礼,但是请安的声音嘶哑在喉里,末了,干脆,不出声。

怎么秀女就她落了单?亭上,五王爷好奇的问着。

回五王爷,这秀女身体不适,故而小的奉言公公之命,送这位秀女回西苑。

噢……那五王爷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的失望,最后只淡淡说了句,那你们就先回去吧。

说完,竟是自己又回到桌边坐下。

说来看秀女的是我,怎么比我还在乎起来?是那四王爷的声音,碧盈虽没抬头,可是却能感觉到是那四王爷的眼光从那亭上遥遥的落在自己身上,深深的沉沉的,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小的就先告退了。

说完,尔新便示意碧盈离开。

然而,碧盈的步子却没有要迈开的样子。

只慢慢把头抬了起来,眼光如水,冷冷清清的看着那亭上的玉清身上。

玉郎,我恨你。

生时天天诅咒,愿你仕途不进,愿你妻离子散,死时夜夜纠缠,愿你心神不宁,愿你家族衰落……那日写的信,一笔一划,一字一句,仿佛重新温习在此刻。

碧盈只觉得手腕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是那日写血书时为取血而用利刃在腕上划开的伤口,虽伤痕痊愈看不出来,但是那些血书写出的字句却永不消散。

——但是,那亭上,倚栏而站的玉清,神情淡淡,看着碧盈,仿佛陌不相识。

碧盈却突然微微一笑,福身说道,小女告退。

说罢,转身离去。

对面相逢不相识。

徒是凄凉,无人知。

像他那样的人,眼里看着的是权力地位,哪里还会有她?要不然,怎么会如此狠心的抛弃狠心的诋毁,不留情面。

冷心冷血无情无义……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