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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张医生提供信息

2025-04-02 05:44:14

他就这么走了?当晚,高竞坐在莫兰家的摇椅上问道。

对啊,好像是突然生气了,很不高兴地走了。

完全像个小孩子。

莫兰在高竞身边的茶几上放了杯加了冰块的黑咖啡,她知道他喜欢黑咖啡。

高竞瞅了一眼面前的黑咖啡,却皱了皱眉头。

有问题吗?莫兰问道。

干吗放冰块?你不喜欢?味道会被冲淡的。

晚上喝浓咖啡不好。

我需要咖啡因给我提神。

我不要冰块,拿掉!他把杯子递还给她。

真是从未见过这么厚脸皮、不知好歹的人。

但是,算了……莫兰气呼呼地夺过那杯咖啡。

你又没女朋友,要那么多咖啡因养精神干什么?!她嘲讽道,一边找了一个食物钳把杯子里尚未化开的冰块快速夹出来放在一个盘子里。

为人民服务!除暴安良!还能为什么?算你狠!莫兰把黑咖啡重重地放到他身边的茶几上。

他说,张医生在案发当天曾经在公交车站跟林琪拉拉扯扯,是不是?他喝了一口黑咖啡,眉头立刻舒展开了,他接着说,这事他一开始为什么没说?我是指王俊,不是张医生。

张医生要隐瞒我很理解,可是,王俊为什么没说?他有一种看戏的想法。

林琪甩了他,他至今都耿耿于怀,他不想跟警察打交道。

你也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警察,他自己就经常干些违法的事。

比如让张月红对着电脑跳艳舞。

莫兰一边说,一边回想着中午跟王俊面谈的情景。

咖啡馆里的灯光昏暗,他就坐在她对面,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时而像孩子,时而像歹徒,但一旦打开话匣子就说个不停。

莫兰相信,如果不提张月红,只谈林琪的话,他可能会坐在那里一直说下去。

只要她问,他就会答;只要她肯听,他就会一直说到太阳落山。

因为他爱林琪。

但是,他爱的是那个把他的头打开花、扇他耳光、跳着脚骂他臭猪的林琪,而不是那个坐在肯德基里用第三人称跟他谈分手的林琪,也不是那个在酒吧里给他递纸巾的林琪。

他发狂般爱着的是俗气、凶狠、冲动、大嘴巴的林琪,不是后来那个冷艳、理智,聪明到会用录音机把他的话录下来的林琪。

揭发张医生并不能减少他自己身上的嫌疑,他还是没完全说实话,口红为什么会在他那里,他至今解释不清。

她听到高竞在说。

但我觉得他不是凶手。

莫兰道。

为什么?[=bws][=bwd(]15张医生提供信息[=]他没有动机。

等他招了,他自然会告诉你他的动机。

他爱林琪,他不会杀她。

杀死一个跟自己心爱的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同样需要非凡的勇气和超强的心理承受能力。

莫兰觉得,王俊根本不具备这样的勇气和承受能力。

如果他干了,他不会在咖啡馆轻描淡写地跟她谈论林琪的死,更不会有那种定力继续留在六月大楼,他很可能会逃跑。

我想三年前,杀死张月红的人也不是他。

因为他同样没有动机。

你也听到了,他们的关系好得要命。

他免费提供场地,手把手地教张月红怎么赚钱,怎么跟对方交流,还陪她去看病,介绍客人给她,好耐心,好体贴。

张月红也说他好。

这说明他并没有从中恶狠狠地抽头,即使有,也很少很少,否则张月红不会一直说他好话,而且从他谈起张月红的态度,我觉得他对她有种……怎么说呢?有种非常亲近的感觉,好像在保护她。

莫兰说。

正因为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亲密关系,所以才更可能发生矛盾。

而经济纠纷,是最有可能的。

他介绍客人给她,明明客人给了200,她只说收了50,这是最常见的,******和皮条客之间的矛盾。

可是……皮条客也会陪手下的******去看病,也会手把手教******如何跟客人交流,这跟爱不爱根本没关系,而是出于生意考虑。

如果她身体不好,怎么做生意?高竞冷冰冰地说,你知道吗?王俊的网站从来没有盈利过,他靠什么赚钱?他靠什么?我已经联系了网警。

我们怀疑他开了个色情网站。

只是开个色情网站而已。

只是?!他严厉地反问道。

也许对一个警察而言,莫兰的这个评价太轻描淡写了,而且是非不分,但莫兰觉得,开一个色情网站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人需要,自然就有人做,这跟谋杀、强奸、抢劫相比,简直根本算不上犯罪。

当然,高竞是绝对不会同意她的观点的,他的嫉恶如仇是出了名的。

呃,我只是想说,开色情网站的人多半不会干出杀人越货这样的事。

莫兰辩解道。

你知道什么叫做失控吗?什么意思?本来只是犯点小错误,小小地违法,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犯罪行为不断升级,最后渐渐失控,演变成重罪。

从小偷小摸变成杀人抢劫犯的例子太多了。

而且据我所知,王俊从小就是那种爱跟警察较劲,违法不断的人。

莫兰被他辩得没话说。

好吧,就算他跟张月红之间出了问题,他杀了她,但这并不等于他就会杀猫女。

天太黑了,她又穿得那么怪,脸上画着胡须,就算大白天也很难一下子认出来,更别说漆黑的夜里了。

他没有认出她,才会杀了她。

可是就算他没认出猫女,可猫女一定能认出他!因为他在明处,她在暗处。

按照她的个性,她立刻会告诉他她是谁。

她一定会,我猜想她还会激动地扑到他怀里,然后两个人一起商量如何渡过难关。

那个女孩脑中的是非观念非常薄弱,她才不管什么杀人不杀人的呢,她爱他,她会听他的。

所以,只要他们有过接触,猫女的坠楼案就不会发生。

因此只有一个解释,他们之间根本没有接触过,猫女没看到过他。

其实,莫兰怀疑王俊根本就不知道三年前跟张月红同时坠楼的猫女跟林琪长得一模一样。

这很可能,尸体是清晨发现的,那时候他多半还在梦乡,等他醒来时,尸体早就被运走了,所以他不可能亲眼看到她。

警方后来也没有拿着猫女的照片给楼里的居民辨认,即使有过,也未必会找上他,所以,他很可能并不知道三年前他已经遇到过一个林琪了。

但是,健身教练林琪会告诉他吗?会告诉他在六月大楼坠楼而死的女贼其实是另一个林琪吗?莫兰觉得不会。

除非她认定他是凶手,否则她不会跟他多说一句,因为她像讨厌苍蝇那样讨厌他,唯恐避之不及。

林琪接近他的目的无非是想试探他,一旦发现找错了人,她会立刻走人,绝不拖泥带水,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莫兰能想象,当林琪透过马丽的指引发现王俊也在六月大楼时,她该有多惊讶。

反正我觉得他不是凶手。

莫兰固执地说。

那么你认为谁最有可能是凶手?高竞问。

我觉得那个张医生最有可能。

为什么?莫兰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身材矮小、形容猥琐的张医生,而自从听了刘露对张月红梦境的分析之后,她就更厌恶他了,但是没有证据休想说服高竞,所以她只好说:我不喜欢他。

而且谁知道他过去有过什么事?这就是你要说的?高竞朝她眨巴着眼睛,真是纯粹的妇人之见!他好像准备说这句话,但看在黑咖啡的分上,他什么也没说。

莫兰不理会他眼睛里的不屑,话锋一转问道:对了,请问你今天来,究竟有何贵干?我今天下午接到你的电话后找过张医生了。

他说。

你找过张医生?效率好高啊。

等等,这么说,你同意我的观点,林琪的案子跟三年前的案子是有关联的喽?莫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陷入僵局的时候,总得找找别的出路。

他又喝了一口黑咖啡,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有时候业余侦探的话未必完全没有道理。

业余侦探?莫兰觉得这称呼有点嘲弄她的意思,但想了想还是勉强接受了,毕竟这称呼出自高竞之口,已经够不容易的了。

张医生怎么说?莫兰问道。

高竞微微一笑。

他一听说我们知道他那天见过林琪,马上就傻眼了。

穿着白大褂的张医生跟高竞坐在医院走廊里的同一条长凳上。

不时有病人和医护人员从他们身边走过。

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见过她。

他惶惶不安地低声辩解着。

是吗?高竞盯着他,微微扬了扬眉毛。

我已经一再声明,那次她从我家走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你要不要再想想?……给你点提醒。

公交车站。

……中午11点多。

高竞拿出腰间的手铐放在手里把玩着。

张医生偷偷瞥了一眼手铐,心脏一阵颤抖。

好吧,我想想,啊,对了,我是见过她,那天中午。

他似乎终于下了决心。

说下去。

那天我是下午上班,所以中午才出门。

我吃好饭去乘公交车,在车站上碰到了林琪,她刚好从车上下来。

几路?高竞问。

25路。

好像是25路。

好,接着说。

你跟她打招呼了?是的。

我叫了她。

张医生点了点头。

她什么反应?她好像吓了一跳。

接着我们就聊了几句,我请她吃午饭,她说她还有事,然后她就走了。

张医生低声说。

高竞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张医生看,后者心神不定地避开了他锐利的目光。

其实……张医生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

高竞看着他,等待他说下去。

其实,她根本没事。

张医生说。

你跟踪她了?我只是想知道她有没有其他的男人。

结果呢?她漫无目的地瞎走,不对,不是瞎走,其实她是有目的地的,只是我一开始不知道而已。

她走了很多路,最后在一栋写字楼前停下来。

她就在大楼下面等着,一直等着,等了二十分钟,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张医生那张不太像成年人的小脸突然变得凶狠起来,我认识那个男人,他住在10楼,是个杂志社的美术编辑!原来林琪去找过董斌,两个人在董斌工作的大楼下面碰的头。

他们怎么样?高竞问道。

他们先是说了几句话,然后林琪突然扑到他怀里,他们就这样当着我的面拥抱在一起。

张医生焦躁地搓着手,额头的皱纹更深了。

然后呢?那个男的很开心,虽然不是开怀大笑,但就是显得很高兴。

他的脸上满是阳光,所谓春风得意,说的就那种表情。

接着他搂着林琪的腰,动作很漂亮,他们有说有笑地一起打的走了。

我没再跟他们,那没意思,那实在没意思,我后来就从那儿直接回医院了,我下午还得上班。

说到这儿,张医生冷不防看了高竞一眼,既像在对两人的偷情进行道德审判,又像在撇清自己跟林琪的关系。

好吧,你说的我们会查的。

高竞把手铐重新别回到腰上站起身,他感觉张医生似乎松了口气。

我说的是实话。

张医生说,他看到高竞要走似乎安心了一些。

但是高竞突然转过身来。

对了,张月红你认识吗?谁?张医生很疑惑。

就是三年前在六月大楼跳楼自杀的那个。

张医生呆呆地注视着高竞。

她叫这个名字?别装糊涂,有人看见你们在咖啡馆吃饭。

高竞冷冰冰地抛出这句话。

一阵沉默。

呃,我们仅仅只是吃了顿饭而已。

你知道她是那种女人,而我,离婚了,很寂寞,我真的很寂寞。

也许你无法理解,但是,如果你跟我一样,每天回去独自面对四面墙的时候,你就知道,那个滋味并不好受。

所以有时候,人总要找点什么来填补空白,人有时候是会犯傻的,也许找的人并不合适,但当时……我也不知道算不算认识她,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是你说的那个名字吗?我不知道,我仅仅跟她吃了顿饭……他脸色发红,唯唯诺诺地说着,不停用手绢擦着额头的汗珠,声音却越来越小,高竞能从他不安的语调和扭捏的姿态中感受到他的尴尬、局促和羞愧。

的确,要一个有体面职业的男人承认自己跟******有来往实在不是件光彩的事。

但会用钱解决生理需要的人,很少会去干强奸的勾当,这完全是两码事。

这个人会是那个早年在公园里强奸张月红的人吗?看上去不像,可是,高竞提醒自己,有时候胆怯是最好的伪装。

而且,那些强迫对方满足自己性欲的人,多数都是遭女性讨厌、嘲弄甚至是鄙视的人,高竞盯着张医生的脸看,这张脸,即便减去20岁,也不会讨女人喜欢。

他准备回去好好调查一下张医生的过去。

他说董斌跟林琪那天中午在约会?莫兰吃惊地望着高竞。

很意外吗?是的,有点。

不过其实说起来,他们两个还蛮般配的,如果他们两个真的可以成一对的话,也算是一对神仙眷侣。

莫兰的脑子里出现一幅图画,穿着一袭白色婚纱的林琪深情款款地望着站在身边穿着白色燕尾服的帅透了的董斌,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

她正沉浸在浪漫的幻想中,耳边却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可这加重了他的嫌疑。

谁?董斌?他有杀死张月红的动机,他也有杀死林琪的动机。

而且,他说谎了。

莫兰瞪大了眼睛。

请问他杀死林琪的动机是什么?他很喜欢林琪。

莫兰心里还在回味张医生说的春风得意这四个字,却被高竞一句话浇醒了。

别忘了,他是有女朋友的,他的女朋友跟他在同一家杂志社工作,而且似乎也准备谈婚论嫁。

他跟林琪只是逢场作戏,他也许根本不想跟林琪结婚,但林琪的想法就不同了,她没准当真了。

为什么婚外恋经常会演变成谋杀?就因为一开始说好只是玩玩的,你情我愿,两不相欠,但后来其中一方却当真了,想要结果了,所以事情就变得难办了。

他得解决问题。

倒也有可能。

莫兰泄气地想,这种故事报纸上经常登。

那张医生呢?莫兰不甘心地问。

我觉得董斌的可能性比较大。

高竞说。

为什么?我觉得张医生最有可能。

林琪不会穿着那身衣服去取悦他,你懂吗?她连顿饭都不肯跟他吃。

高竞露出成熟男人世故的笑。

也未必。

高竞抬眼看着她。

如果林琪那天晚上是跟董斌约会,搞不好张医生在半路截了她。

张医生完全可以随便编个什么借口,说林琪有什么东西掉在他的房间让她去取,等把林琪骗到他的房间,他就向她求爱。

如果他要强迫林琪跟自己亲热,林琪当然会拒绝,所以他一时气愤就打了她。

他可能下手太重将她打昏了,所以只好把她扔出楼去了事,他也许害怕林琪醒过来后会告他。

莫兰说。

高竞用警察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在认真思考她所说的话。

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喂?他接了电话,突然皱起眉头,什么?!好,火舞酒吧。

我马上就到!通知刑侦科!他随即挂断电话。

怎么了?莫兰紧张地看着他,他脸上的凝重表情告诉她,出事了。

你想不到的事!他把手机塞进口袋,王俊死了!什么?!莫兰震惊得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她的脑袋一片混乱,眼前不断闪现王俊那张年轻英俊,又带点邪气的脸,他抽烟的姿势,他说话的神态,他的眼神,他脸上的怒气,孩子般的笑容,今天中午,他还是活生生的,跟她在咖啡馆里一起吃午饭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就是刚才。

谢谢你的咖啡。

他把黑咖啡统统倒进喉咙,随后放下杯子,快步朝门口走去。

莫兰禁不住一路跟着他来到门口,并以最快的速度套上了鞋子,她实在好奇得快发疯了,怎么也得赶去看看,就算是看热闹也好。

高竞很快发现她的举动,他立刻回转身。

你想干什么?他凶巴巴地问道。

我正好要到那里去买点东西,就在离火舞酒吧不远的地方……莫兰随便想了个理由。

你算了吧!还没等她把理由编好,他就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她推回屋去。

乖乖待在这里!别妄想跟我抢饭碗!他严厉地瞪着她道。

莫兰不服气地仰头看着他。

我警告你……他刚想再开口却被莫兰打断了。

电梯来了。

莫兰冷冷地提醒道。

于是,他来不及再威胁她,便急匆匆扔下她,以最快的速度奔进了电梯。

在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他看到莫兰笑吟吟地走出门,她朝他挥了挥手,随后她身后的铁门砰的一声自动上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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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t/xt.小/说.天+堂第16一刻钟后,高竞赶到距离六月大楼一公里远的火舞酒吧,这时所有的刑侦人员都已各就各位。

高竞戴上白手套,快步走入现场。

火舞酒吧此时已经做了清场工作,原本昏暗的灯光现在已经被调到最亮,所有客人都被集中在一个角落里,有两名警员正在跟这些人一一谈话,不管他们是否跟案子有关,按照惯例,他们需要留下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和有效的联系方式。

王俊的尸体就躺在吧台旁边的地板上,他口吐白沫,眼睛圆睁,拳头捏紧。

高竞发现他脸上有一块淤青。

他跟人打架了?他问警员小王。

是的。

被害人是今晚8点左右进入酒吧的,之后他与人发生口角,随后双方动了手,在争斗过程中,被害人突然倒地,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经法医初步鉴定,他可能是死于中毒,但最终结果要等到详细的法医报告出来后才能知道。

高竞点了点头。

如果是中毒的话,我很想知道他晚饭吃了什么,跟谁一起吃的,在什么地方吃的。

已经去查了。

明天又有得忙了,我们要立刻申请搜查令,搜查他的家。

他跟谁打架?是他的邻居。

你也认识他,探长。

小王的手指向酒吧最黑暗的一个角落。

立刻,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了高竞的视线,他看见董斌整个人陷在一张黑皮大沙发里,怔怔地注视着眼前空空如也的桌子,他的样子就像被施了定身术。

情况就是这样。

可以抬走了吗?小王问道。

高竞挥了挥手,于是小王示意警方的工作人员把王俊的尸体抬走。

你们问过他了吗?高竞问小王,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董斌。

小王看了一眼董斌。

问过了,他说被害人说话惹火了他。

具体什么原因?他不肯说。

我们正打算把他带回去。

好,带回去再说。

高竞说,他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地上的白线。

[=bws][=bwd(]16突然死亡[=]审讯室里,董斌跟警员小王面对面坐着。

半个多小时以来,脸色苍白、神情憔悴的董斌始终低着头,对警方的询问置若罔闻,他只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自己的手,好像他的手和眼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牵住似的。

他的态度渐渐让警员小王失去了耐性。

我现在问你,被害人究竟对你说了什么?没有回答。

你以为不说话就可以逃脱罪责?我们有的是办法对付你!小王威胁道。

没有反应。

他究竟对你说了什么!仍然没有反应。

小王气呼呼地把文件朝桌上一拍,董斌身体往后一让,仿佛怕文件拍打桌面扬起的灰尘弄脏自己的衣服。

门开了,高竞走了进来。

董斌和小王的对峙,隔着玻璃墙他早已经看得一清二楚。

他示意小王离开,小王生气地瞪了一眼董斌后开门出去。

好了,现在只剩下你和我了。

董斌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打他,我也知道他说了什么。

老实说,他确实欠揍。

高竞慢悠悠地点起了一支烟。

董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觉,但随即又被嘲弄代替。

他的眼睛仿佛在说,又是警察唬人的老把戏!你的目的不过是想骗我说出来,但是我不会说!你也不可能知道我的事!高竞也用眼睛告诉他,我对你了如指掌,包括你藏得最好的那部分。

他们对视了两秒钟。

他确实欠揍?这是警察该说的话吗?最后打破沉默的是董斌。

如果他嘲笑我有一个不男不女的父亲,我也会揍他。

高竞把烟灰磕在烟灰缸里。

董斌的脸霎时变得惨白。

我找过刘小路。

他现在被关在第五监狱。

一阵沉默。

我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过了好一会儿,董斌说。

但他至少是你的父亲,不是吗?血缘关系是无法改变的。

警官先生,你的父亲会让你叫他阿姨吗?董斌突然抬起头迎向高竞的目光。

高竞有点同情眼前这个衣着光鲜、仪表堂堂的年轻人。

可以想象,跟这样的父亲一起度过童年会是什么滋味,他是躲不了被人嘲笑的命运的,没准还因此经常被人欺负。

你的父亲会让你叫他阿姨吗?高竞又在心里回味了一遍这个问题,随后他想,如果我父亲也是这个鸟样子,我一定也会离家出走的,毫无疑问。

他把烟丢给董斌。

董斌从烟盒里抽出一支来塞在嘴里,高竞噗的一声打开打火机,替他点着了。

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关系,也不想听到关于他的任何事,对我来说,他早已死了。

被害人究竟对你说了什么?他说……董斌拿着烟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我很像他。

高竞的目光透过层层烟雾,射在董斌的脸上,很遗憾,他发现董斌的确跟刘小路长得十分相似,他们都拥有俊秀的五官和精致的轮廓。

他想象在能见度极低的酒吧里,王俊醉眼矇眬地看着董斌,然后用充满嘲讽的语调说:嘿,你跟你那个不男不女的老爹长得可真像,可真像啊,你穿上裙子就更像了,哈哈。

的确欠揍!可你有没有想过,被害人怎么会认识刘小路呢?你父亲从来没有来过你家,不是吗?高竞问道。

我想是别人告诉他的。

董斌略显不安。

你认识被害人吗?我只知道他叫王俊,是个搞网站的。

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这问题让董斌有些不自在,他没有马上回答。

认识张月红吗?高竞直接问道。

张月红?董斌马上皱起眉头,随后又立刻舒展开来,啊,对了,是她告诉我这个人的名字的,有一次,我看见她跟这个人在一起。

后来她说这是她的朋友。

她是你父亲的朋友。

曾经住在六月大楼1003室,三年前跳楼死了。

董斌没有说话。

听说她跟你很熟。

我见过她几次,但谈不上熟悉。

他神情疑惑地看着高竞,似乎想弄明白高竞究竟有什么意图。

你们谈什么?高竞问道。

私人问题。

什么私人问题?高竞紧紧盯着他的脸,她威胁过你?起初董斌脸上的表情略显惶恐,但很快这种神情就被一种警觉、抗拒的表情所代替。

董斌将身体向后靠去,倚在椅背上,随后摆正脑袋,直直地迎视着高竞的目光。

仅仅只是私人问题而已,我没必要向你坦白。

他说。

他不怎么会抽烟,烟在他的指间早已经熄灭了。

你那时候有个女朋友是吗?是的。

现在她在哪里?我不知道。

我们分手很久了。

你当时准备跟她结婚,是吗?是的……他略显犹豫。

为什么后来会分手?我们合不来,这种事没什么可说的。

他不耐烦地瞪了高竞一眼,这个问题让他极度不舒服,我们吵架了,总是吵架。

可她并不是这么说的。

高竞悠闲地朝空中吐了口烟说道,他很高兴地看到这句话在董斌身上起了作用。

你找过她?董斌转换了一下坐姿,不安地问道。

要找她并不难,你父亲知道她的名字、年龄和职业。

但今天我实在太忙,抽不出时间跟她见面,所以我们只是通了个电话。

她很健谈。

她说你们关系一直很好,从来没吵过架,你们之所以会分手是因为张月红找到她的父母,谈你父亲的事。

这话像鞭子一样打在董斌的脸上,他没有说话,只是神情木然地注视着前方。

张月红不仅仅是威胁你,还付诸行动。

高竞说。

董斌把目光移向高竞,终于开口了:你究竟想说什么?张月红之所以要做这些事,无非是想让你跟你的父亲和好,但是她好心没好报。

高竞停顿了一下,仿佛是想留点空间给董斌思考,然后他说,我们认为她不是自杀。

一阵沉默。

难道你怀疑我把张月红扔下了楼?董斌带着怒气问道。

你用的词很准确,她的确是被——扔——下楼的。

董斌顿时住口。

再来说说林琪,关于你跟林琪的关系,你难道没什么可以跟我说的吗?高竞带着嘲讽的口吻问道。

我跟她没有什么关系,她从来没来过我家,我已经说了。

没错,她是没来过你家,但你去过她家,就在案发当天的中午。

高竞假装没看见董斌脸上目瞪口呆的表情,他翻开桌上的文件夹,从里面找到一张用圆珠笔写满字的a4纸,我们的警员今天去过林琪的住处,他们拿着你的照片给邻居辨认,他们证实案发当天中午,你跟林琪一起回到她的住处,一个多小时后你才离开。

董斌震惊地看着他。

那天中午,她在你工作的写字楼下面等你。

有人看见你们举止亲密,之后你们一起打车去了林琪的住处,两人拉上窗帘,在那里面待了一个多小时后你才离开。

你现在还想跟我说你跟林琪没有关系吗?高竞饶有兴趣地看着董斌。

董斌的脸涨得通红,窘迫和尴尬让他说不出话来。

董斌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从电脑椅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工作了一个上午,现在他只感到头昏脑涨,视线模糊,连最大的图标都看不清了,耳朵里嗡嗡直响,像被塞了棉花球,如果再不出去调剂一下,他觉得自己就快睡着了。

于是他关上电脑,信步走出了办公室。

他准备到公司附近的咖啡馆去买点吃的回来。

出门的时候,他下意识地透过广告部的玻璃窗向里面扫了一眼,他的女朋友小梅此时正拿着电话兴致勃勃地在说着什么。

她永远是乐天派。

他本来以为自己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约她出去,但现在看来这是个天大的错误。

他跟小梅已经交往两年,她的活泼开朗曾经给他的生活带来不少惊喜,但时间一久,当最初的新鲜感退去之后,他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爱她,甚至连喜欢都谈不上。

他厌倦了那些无聊的小孩子把戏,听不懂她说的笑话,也无法跟她分享打电脑游戏的刺激。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被强拉进新年狂欢队伍的人,越来越跟不上她的节奏了,她的快乐无法感染他,她的脸也变得越来越模糊,有时候他甚至想不起她的电话号码。

实际上,他已经很久没主动打电话给她了,最近这段时间,他们之间的话变得越来越少,也很少一起吃午饭,就算碰上了,他也不知道跟她说什么。

他觉得跟小梅恋爱最不明智的地方就是,他们是同事。

被所有人祝福的恋情通常都不会有好结果。

自从他第一次给小梅打电话后,他们的事就成了整个杂志社最热门的八卦新闻,当然,传播者是小梅本人。

她喜欢向要好的同事吐露心事,而她的同事也从没打算保密。

本质上他是一个腼腆的人,很不习惯在聚光灯下生活,而他知道,当所有人都在朝他微笑的时候,事情肯定是不妙了。

他觉得他们不应该在一个公司上班,但他从没想过辞职。

他对自己的这份工作很满意,虽然又苦又累,但他心甘情愿。

在这个城市想要找到一位尽职的好美编并不容易,但要找一份喜欢的工作更难。

他的技术很好,对设计方面也很有感觉,所以整个杂志社的人都对他另眼相看,他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被主编骂过的下属,而且他的薪水也很高。

他知道小梅也不会为了他离开这里,因为她是好不容易才进入这家杂志社的,她干得也很出色。

他从没跟小梅提起工作的事,也不知道小梅是否已经洞悉他的打算,他只是不再给她打电话,不再跟她一起出去,不跟她说话,也不跟她同乘一个电梯,他想,如果这样她还不明白,他就只能找个机会明说了。

最近,他从同事那里隐隐听到一些传言,说小梅曾经在同事的派对上哭过,并且已经开始跟别的男人单独出去,他不知道这消息来源是否可靠,但他觉得如果她能自动离开,对两人来说都是件好事,毕竟他们心里都明白,这段逐渐冷却的感情已经很难再开花结果,尽管两人都没有说破。

小梅的影子在他的脑子里停留了几分钟,不知不觉,电梯已经从24楼下到底楼,他穿过敞亮气派的大厅走出门去。

外面阳光很好,他从台阶走下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她。

他没法不注意到她,因为台阶下面只有她一个人。

她穿着很休闲的亚麻裙和时髦的黑色暗花布鞋,柔软的头发披在肩上。

她叫林琪,是一个健身教练。

当初她找上他,是因为她想做一本关于健身的书。

其实他很少接这种活,相比做书来说,他对做广告设计更感兴趣。

他本来可以一口回绝她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不仅没有,而且第一次见面,他就跟她在马路上聊了足足三十分钟,这对他来说是绝无仅有的,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而更令他自己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那次见面后,他居然把他们之间的对话忘得一干二净,留在他脑子里的只有她眼波的流光,她裙子掀起的小小涟漪以及她身上淡淡的薰衣草味道。

嗨!他走上前跟她打招呼,尽量掩饰着心中的喜悦。

说实在的,再次见到她,他的确有些惊喜。

前一天晚上,他们曾经在波波咖啡馆见过面。

本来说定第二天她到他家来看他的作品,但是早上他打电话给她,她却冷冷地拒绝了,弄得他好失望。

他万万没想到,两小时后,她居然会突然出现在他工作的写字楼下面。

她用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他,然后慢慢地走近他。

嗨!她说。

嗯,真巧。

他傻傻地搭讪道。

她没说话,走到离他更近的地方,近得能让他闻到她头发上柠檬香波的味道,他感到自己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起来。

虽然他认识的女性并不多,但他很清楚眼神交会的力量有时候远胜于语言,它总是能轻易过滤掉那些语言带来的尴尬、笨拙和虚伪,把两个陌生人直接带入主题。

他大学时在舞会上认识过一个漂亮女孩,当时他就是这么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在人群中,他们对视了很久,等到他们终于走在一起的时候,好像已经说完了所有的话,那种感觉跟今天的情形十分相似。

从她的目光中,他清楚地感到,她有话要说,那句话一定很难说出口,究竟是什么话呢?是不是想一想后,又不说了?他胡思乱想着,想避开她的目光,但有点身不由己。

他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只感到心在怦怦跳。

接下来她会做什么呢?他心里琢磨着。

不管怎么样,他很清楚自己不想逃开,反而还有点期待。

她很久没有说话,只是仰头看着他,像在犹豫着,又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击倒了。

忽然,她朝他展颜一笑,爽快地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她的举动让他略感吃惊,但是,他没有任何犹豫,很自然的,他立刻用手臂揽住她的腰将她抱在怀里。

他惊讶于自己的举动竟是如此自然,像跟这个女人已经交往了很久一样。

她那包裹在粗糙亚麻衫里的柔软身体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味道,这让他感到温暖,那一刻,他起伏不定的心似乎得到了安慰,骤然平静了下来。

他们就这样在马路上紧紧相拥,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公司楼下,大马路上,他不想让别人说他的闲话,然而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就像在梦中,一种懒懒的、沉醉的、身不由己的感觉控制着他的四肢,使他动弹不得。

随后,他听到她在他耳边轻声说:有人在跟踪我。

他吃了一惊,但随即又觉得有趣。

谁在跟踪你?他悄声在她耳边问道,同时用眼睛在她身后搜索,很快,他看见在马路对面的小弄堂门口,有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在朝这里张望。

那个人他好像在哪见过。

他是谁?别去管他。

她伏在他耳边说着,嘴唇在他的脸颊擦过,现在有空吗?有个地方,你一定没去过……他的心激起一阵小小的涟漪。

好吧。

他说。

于是,他们一起上了一辆出租车。

在车上,她一直微闭着双眼靠在他怀里,而他始终握着她的手,他们互不说话,只是偶尔相视一笑,默契得就像一对正在享受温泉的情侣,一切尽在不言中,一切都那么自然,好像一切本该如此。

她说的地方其实是她的家,她单独居住的家。

他没心思打量屋里的陈设,只记得那是间小小的房间,木头地板,仅有的一扇窗上挂着白纱做的窗帘。

他跟着她走进去,脑袋里一片混沌,她真的要吗?她想清楚了吗?他忐忑不安地看着她放下窗帘,走到他跟前。

他已经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了,有的事是逃也逃不了的。

你还好吧?他盯着她的眼睛柔声问道。

我很好。

她莞尔一笑。

真的吗……笑意停留在她脸上,然后她说:一个叫张月红的女人,你认识吗?他猛然一惊,张月红?他没听错吧。

霎时,他的热情像潮水一般退去,他感觉自己就像个沉迷游戏的孩子,刚刚还沉醉在新奇刺激、充满迷幻色彩的世界中,却猛然被谁拧着耳朵揪出了游戏场。

激荡的热情还在他的血管中冒着气泡,但眼下他顾不得它们了,他得先弄清状况。

事实上,他已经完全迷惑了。

她究竟想干什么?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她叫他来只不过是为了打听这个女人?可是她是怎么会知道张月红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不安地看着她。

她的脸很美,是他喜欢的那种美,但现在这种美成了他的敌人。

我知道你认识她。

她走近他,柔声道。

是的,我认识她。

有人告诉我,你是她的客人。

她仰头注视着他。

客人?!他的脑子里尖叫着重复了一遍。

起初他想据实否认,但他很快就明白她这句话里其实包含了一个问题。

她其实真正想问的是,你是不是跟张月红这个******有什么可耻的勾当?你们有吗?有那种恶心的事吗?如果他说他跟张月红毫无关系,她会相信吗?干吗提她?他终于问道。

我只想知道这个。

她的眼神说明她的确想知道。

他沉默了几秒钟。

她不配。

过了一会儿,他说。

他的告白似乎让她有些吃惊,她的脸上现出受伤的表情,但随后,她的嘴角慢慢向上翘起,露出浅浅的笑意。

但我听说她很美。

她注视着他,露出孩子似的烂漫笑容。

什么?她是在说张月红吗?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她很美。

她又说了一遍,语调坚定,眼睛比什么时候都明亮。

她的神情让他怦然心动。

他没回答。

然后她说:你从来就不快乐,从来就不。

就好像突然有把刀出其不意地朝他刺来,他骤然呆在那里。

她说得没错,他是从来没快乐过。

自从他10岁那年父亲穿上他母亲的连衣裙堂而皇之地去他的学校参加家长会之后,他的生活就变成了一堆乱麻,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他向来称为爸爸的人,他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了。

从那以后,耻辱就像幽灵一样始终追随着他,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他到哪里,无论他在干什么,那个人的影子始终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他无法摆脱。

是的,他从来就没快乐过。

可是,难道就那么明显吗?他难道没对她微笑吗?跟她在一起时,他不是总在微笑吗?是吗?他不知不觉开口了,声音冷静得像冬天的玻璃。

我第一次看到你就知道了。

她说。

第一次?真的那么明显吗?他突然感到无比沮丧,都想走了。

可是……其实我跟你一样。

她用叹息般的声音说道。

她眼神迷离地瞅着他,好像在品尝他的痛苦,然后她慢慢靠近他。

于是,她头发上的柠檬香味再次控制了他的知觉。

刹那间,所有的痛苦都涌上了他的心头。

你亲过她吗?她凑近他的唇边呢喃着。

他的眼前一片黑暗,只依稀看到她的眼波之光,泛起淡淡的青色。

透过她的嘴唇,他看见细小的白牙齿在她的嘴里闪着亮光。

他感觉自己就像烈日下的冰棍,刚刚还又冷又硬,一会儿就化成了一摊水。

她吻了他。

起初很轻很轻,只是轻轻地触碰,好像他的嘴唇是个正在流血的伤口,接着,她冷冷的嘴唇变得越来越烫,直到把他融化。

没有。

他开始解衬衣的扣子。

路易威登的衬衫,有着精致的金属扣子,很难解开,他猛力一拉,扣子掉了下来。

他听到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说:你完了,你完了,你完了……你咬过她吗?她攀上他的肩膀,狠狠咬下去,但是奇怪,一点儿也不痛!她并没有用力,只是用她的小牙齿在他的肩头蹭过,在那里留下几滴唾液和一抹阴凉的感觉,但是他就像被咬到似的,难以抑制的喊叫声差点从喉咙里冲出来,他知道那绝对不是因为痛,绝对不是,是别的东西,是那种让他快乐到痛彻心扉的东西。

没有。

他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

衬衫早就被他丢在了地上,他感到血液里有无数的小虫子在蠕动,它们吸着他的血,啃着他的血管,让他焦躁得难以躲藏。

现在他浑身的细胞都沸腾了起来。

他用眼角的余光看见镜子中的自己,他有很好的身材,至少不会被一个健身教练嘲笑。

哈。

她仰头笑起来,那么你也没有这样吗?她的手在他的脸上摸索着,温柔,潮湿,缓慢,一直延伸到他后脑的发根,然后她猛然抓紧了他的头发,好痛,这次是真的痛!没有。

他说。

摸过她的头发吗?没有。

她的耳朵呢?没有。

那么这里呢?没有!没有!没有!……那天,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多少个没有。

直到他离开她家的时候,这个词还一直在他的脑子里盘旋。

没有,没有,没有。

他什么都没有干过,他跟那个叫张月红的女人根本没有过任何关系。

没有,没有,没有。

他怎么可能跟张月红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呢?他对她厌恶至极,这个像父亲一样变态的女人!他当然知道她不是自杀,但他丝毫都不同情她,这样的女人活该被人像垃圾一样扔出窗外。

但在那个时刻,他什么都没说,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他任由她不断提到这个人,任由她问个不停,任由她假装像在测试他的忠贞那样在他的身上起伏,任由这个他最讨厌的女人的名字成为最好的催情剂……只是直到他浑身软绵绵地坐上出租车的时候,他仍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一再向他提起那个名字。

是出于妒忌吗?她真的喜欢他吗?还是有别的目的?还有她最后跟他说的那句话。

我多么想爱你,多么想……她说。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知道她跟他在一起只有这唯一的一次吗?难道她知道自己会死吗?其实她来找他,唯一的理由就是她喜欢他,她想跟他在一起,就这么简单。

他知道,当她笑着站在写字楼下面等他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奉献自己了,她也知道他求之不得,她懂得他,虽然他们之间在这之前从没说过什么动情的话,但只要他们相互看着对方,所有的东西就都已经袒露无疑。

他常常会想起在那间挂着窗帘的小屋里,她靠近他嘴唇轻声轻气说的那些话:你亲过她吗?你咬过她吗?摸过她的头发吗?它们就像无数个小炸弹在他的大脑深处无数次被点燃,又被引爆。

轰……你喜欢她吗?那个叫莫兰的女编辑曾经这么问他。

不,我不喜欢她。

他是这么回答的。

其实他想说,喜欢这个词远远不足以表达他对她的感觉。

他想,用迷恋、沉溺或者爱,也许更合适。

在那间挂着白纱窗帘的小屋里,她赤裸着身体,蜷缩在毯子里,仰头望着他。

我多么想爱你,多么想……她说。

这么说,你承认在案发那天中午,你曾经跟林琪一起去了她的住处。

高竞冷冰冰如同钢筋一般硬实的声音向董斌掷来。

是的。

他回答。

你们干了什么?聊天。

他眯起眼睛扫了一眼高竞,简短地答道。

高竞笑了笑。

聊天?是的。

你们聊了那么久,都聊些什么?还是那本书。

她跟你聊完天之后去了哪里?高竞问道。

我不知道。

好好想想。

可能是去购物了。

购物?她说要去逛逛商场。

他隐隐记得听到她说过这么一句。

哪个商场?我不清楚,但是有可能是华云路。

她说喜欢那条路。

还有没有说别的?没了。

高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关于你在她家聊天的事为什么一开始不说?高竞问道。

这是我跟她之间的私事。

他明知道这理由很没说服力,警察也根本不会相信他们只是在聊天,但他的确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你们有没有再约时间见面?没有。

她的情绪如何?一般。

其实他走的时候,她有点忧伤。

可当他提出留下来陪她,她却拒绝了。

她死了你有什么感觉?高竞突然问道。

他把这个问题在心里又过了一下,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自从林琪死后,他就再没睡过一个好觉,他总是做同样的梦,梦见林琪半夜从窗户外面爬进来,穿着她那身紧身衣,她真是美,虽然有点怪异,但他喜欢那样的她。

他想象着她向他走来,用叹息一样的声音问他问题,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然后,露出晶亮的小白牙齿,像野兽一样啃噬着他……而每次当他大梦初醒,终于明白她已经再也不可能走进他的生活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像是突然掉进了冰窟窿,刺骨的寒冷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接着无尽的悲伤涌上心头。

他记不得已经有多少次,他在做他那繁琐的、需要创造力的工作的时候,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停下来,僵在那里,满脑子全是她的脸。

他也记不得有多少次,他必须得拼命集中精神,才能回答同事提出的最日常的问题。

今天的盒饭怎么样?还不错。

你把那页再修改一下好吗?没问题。

主编找过你了吗,关于那个封面?没有,还没有。

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跟小梅吵架了?没有,当然没有。

昨天的球赛看了吗?中国队踢得真臭。

是的,是的,真臭。

他想念她,抑制不住地想念她……但把所有这些告诉眼前这个表情严肃的警察,他会懂吗?我为她难过。

他口气冷淡地说。

高竞审视了他一会儿,随后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好吧,希望你回去以后好好想想,还有什么遗漏的。

他站起身。

这么说,我可以走了?你暂时获得了自由,不过你得留在本市,我们随时还会来找你。

我哪儿也不会去。

他答道。

高竞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之后,先他一步离开了房间。

等他恍恍惚惚地走出警察局的时候,才忽然想起他之所以会被带到这个地方并不是因为林琪,而是因为那个叫王俊的人。

这个人死了,他很高兴。

他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个人,一点儿也不。

当然,他也不喜欢刚刚审问他的高竞。

这个人有一双真正的警察的眼睛,直到他走出几条街,他都能感到高竞眼里的寒光射在他的背上,一直追随着他,让他浑身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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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shuo txt.coMt xt+~小<说+天>堂第18你要打听韩家的事?罗阿姨坐在办公桌对面,笑吟吟地注视着莫兰,脸上是好奇而友善的神情。

罗阿姨看上去50多岁,微胖的脸上透着几分世故和精明。

莫兰是通过林琪的旧地址找到罗阿姨的,罗阿姨是林琪的外婆以前居住地居委会的人事干事。

我是林琪的朋友。

您认识林琪吗?莫兰小心翼翼地问道,她不确定对方是否知道这个名字,因为之前她刚刚去过林琪的旧居,她发现可能知道内情的老邻居们都早已搬走了,现在住在那里的人几乎全是近几年搬来的,她问了一大圈,已经没有人认识林琪和她的外婆了。

但是,罗阿姨的回答却让她很高兴。

林琪?当然认识。

罗阿姨不假思索地答道,她住在13号,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

莫兰连连点头。

对,对,对,我说的就是那个13号的小姑娘。

她们家1994年就搬走了,你怎么会突然跑来打听她?罗阿姨一边从抽屉里拿出毛线,一边轻描淡写地问道,看来她准备一边打毛衣一边跟莫兰聊天消磨时间。

她出事了,您不知道吗?就在几天前,她从一幢大楼里摔了下来。

莫兰夸张地睁大眼睛说。

真的?罗阿姨把手上的活停了下来。

看来她的确不知道林琪出事的消息,这也难怪,报纸上并没有登出林琪的真名。

莫兰从包里拿出报纸摊在罗阿姨面前,罗阿姨连忙放下毛线,戴上老花镜,认真地看了起来,过了几分钟后,她有点不敢相信地问道:这个人真的是林琪?是她没错。

罗阿姨放下报纸,长叹了一声:她们韩家的孩子怎么个个都那么惨?!莫兰听出这句话里所蕴含的无限深意,马上试探地问道:您是指她的哥哥吗?罗阿姨把报纸还给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她的哥哥当然也算。

不过,她们家的事,叫我怎么说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说完这句话后,她用警惕而诱惑的眼神注视着莫兰,随后低下头去织起一件小孩的毛衫来。

莫兰立刻明白了罗阿姨的意思,她知道很多韩家的事,她的话已经到嘴边,但是她不能马上说,她需要莫兰给她一个畅所欲言的理由。

其实,林琪有一些东西放在我这儿。

莫兰说,这是她老早就编好的借口,说到这儿她还故意停顿了一下,她发现她的话果然引起了罗阿姨的注意,后者的目光迅速从毛线上移到她的脸上。

我想把这些东西交还给她的母亲,但是我找不到她,我只知道林琪的母亲叫韩音,可是我刚刚去过她原来住的地方,她好像搬走了。

[=bws][=bwd(]17韩家往事[=]你是说韩音吗?她结婚后就不住在这儿了。

罗阿姨低着头望着针脚说,我最后一次看见她,也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您知道在哪儿能找到她吗?罗阿姨摇了摇头:不知道。

你干吗不去派出所问一下?我问过了。

但是那里登记的地址就是这里。

这我就没办法了。

罗阿姨温和地笑了。

那么您知道到哪儿可以找到她的阿姨吗?我知道林琪还有一个阿姨,好像叫韩云。

韩云?听到这个名字,罗阿姨再度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你要找她就更不可能了,我听林琪的外婆说,她早就死在外面了。

死在外面?莫兰心里一惊。

难道是她?听她妈妈施秀珍讲,韩云到海南去打工,认识了一个男人结了婚,结果难产死了。

听说是在工厂附近的小医院做的手术,看见莫兰满脸惊讶,罗阿姨突然压低嗓门说,其实也不见得,几年前我在马路上碰见过她,她还跟我说话呢,一口一声罗阿姨,亲热得要命,她还跟过去一样,打扮得像个小姑娘,其实我估摸着她也快四十了。

听林琪说她阿姨早就离家出走了。

是啊,她不是个很安分的人,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经常喝酒惹事,喝醉了就坐在家门口哭,一哭就是几个小时,老说自己心口痛,头痛,腿没力气。

她妈带她去看过病,但都没看出什么来,后来书也念不下去了,结果初中毕业后就待在家里了。

她让她妈伤透了心,她妈不止一次打她,有时候还把她打到街上,但都没什么用,积习难改啊。

韩云使莫兰想起一个人,一个至今没有确认身份的人——张月红。

她从包里拿出张月红的生活照推到罗阿姨面前。

您帮我看一下,这是不是林琪的阿姨?罗阿姨看了一眼照片,马上就做出了反应:就是她,韩云,我上次见她,她就是这副模样,唉,可怜啊。

果然跟她的猜测一致,终于找到了一个确切的交接点,莫兰心头一阵兴奋。

她接着问道:我听林琪说,她的这个阿姨17岁那年出了点不光彩的事,所以才会离家出走。

好像是被人强暴了。

真的有这种事吗?张月红曾经对所有人说,她只有17岁,所以刘露认为,17岁那年,张月红一定是碰到了什么。

罗阿姨惊骇地看着莫兰。

这种事怎么连那个小姑娘都知道?她外婆真是老糊涂了,这种事怎么可以去告诉小孩子呢?难道是真的?罗阿姨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但她很快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而且也不打算改口。

也难怪,她们家的人向来就不懂得分寸。

所以把丑事告诉孩子也很正常。

林琪说她阿姨后来变得疯疯癫癫就是因为这件事。

罗阿姨停下手里的活,歪着头想了想,随后她说道: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

她就是出了那事之后才变样的。

原来她是个很乖的女孩,长得也挺漂亮,见到人总是笑眯眯,很招人喜欢。

但结果呢,谁让她去那个公园啦,我听她说,她就是在那里碰到那两个畜生的。

他们把她绑在一棵树上干的那个勾当。

你听她说的?还是她自己告诉你的?莫兰想,这绝对就是张月红的风格,绝对是。

当然是她喽,这种事她妈是肯定不会对外人说的。

罗阿姨诡秘地看了一眼莫兰,但有一次,因为韩云没去上学,她妈打她,她就跑了出来,我正好路过,就问她究竟为什么老不去上学,我叫她别这么任性,要听妈妈的话。

她就把事情全跟我说了。

她说她是被迫的,但是没有人相信她,她的姐姐还骂她狐狸精,因为那两个人正好是她姐姐的同学。

她就这样一边说,一边哭,真是挺可怜的。

但这种事,我们这些旁人能说什么呢?她提到的坏人我也认识,是一个很乖的男孩,她说出这个名字,老实说我也不大相信。

男孩叫什么名字?莫兰想问,但她忍住了,她知道像罗阿姨这种谨慎世故的人是不会把对方的名字说出来的,传播闲言碎语和真名实姓地指控犯罪完全是两码事。

他们没去报警吗?莫兰问。

怎么可能去报警?那样不是把事情都捅开了吗?小姑娘以后还怎么做人?不过,她好像自己已经不想再做人了。

反正从那以后她就变得越来越不守规矩了,经常跟各种男人混在一起。

韩云跟林琪的妈妈是不是关系不大好?这很正常,她们又不是亲姐妹。

罗阿姨兴致勃勃地一边织毛线一边说,韩云是施秀珍带到韩家来的,韩云的亲生父亲其实就是韩音的丈夫林国栋,林国栋也就是施秀珍的前夫,因为他生病,脾气也不好,所以两人离了婚。

所以韩音是嫁给了她后母的前夫?莫兰骇然。

她突然想到,当时她查韩音的结婚记录时,只查到林国栋曾经再婚,她并没有因此去查林国栋前妻的名字。

当年这件事在我们这儿可轰动了。

可是韩音当年还是小姑娘,她看上他什么了?莫兰想到的是林琪的哥哥林志忠的出生年月,难道真的是为了给这个痴呆孩子找个好归宿?这谁知道。

罗阿姨停了一会儿才说,不过我们都知道韩音结婚前有个男朋友,听说那个男的后来出国了。

似乎怕自己的话会让莫兰产生某些想法,罗阿姨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不过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我也只是跟你瞎聊聊,你就当听过算了,可不要到处去乱说啊。

那当然。

莫兰决定把话题引到林琪身上,她们母女的关系大概不太好吧,我听林琪说她从小是跟外婆一起生活的。

而且你看我现在怎么找都找不到她的妈妈。

是这样。

韩音心里只有她那个傻儿子。

罗阿姨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为什么不喜欢林琪?难道林琪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莫兰问道。

罗阿姨似乎被问住了。

这就难说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艰难地说,不过,我们也只是瞎猜猜而已。

猜什么呢?罗阿姨没有说下去,随便议论别人的隐私并不光彩,莫兰知道罗阿姨现在需要的是一张可以继续发言的通行证,所以她准备发给她。

其实林琪也跟我谈起过这件事。

她说她的母亲韩音只知道收房租,根本没把她当女儿看,她怀疑她不是韩音亲生的。

这张通行证果然有效。

她也有这种感觉?罗阿姨看了她一眼,叹息道,是啊,做得也太明显了,谁会做得这么明显。

我们当时也是这么猜的,实际情况我们不清楚,但是看那情形真的不像是韩音的亲生女儿。

那会是谁的孩子?当然是韩云。

罗阿姨不假思索地说,韩云被强奸后怀孕过,这是她亲口跟我说的,她说:‘我有孩子了,罗阿姨,我该怎么办?’她还把走廊吐得一塌糊涂,又不肯扫掉,搞得邻居都来居委会投诉。

后来她妈施秀珍带她到乡下去住了半年,回来的时候,那孩子胖了很多。

接着施秀珍就给我们所有的邻居发红蛋,说韩音生了两个健康的女儿。

当时我们就觉得奇怪,怎么没看见韩音怀孕啊。

林琪的外婆怎么说?她说韩音瘦,肚子小,是看不出来的。

可是我们想,就算韩音生孩子,你施秀珍也不会那么好心给她发红蛋,那可是你前夫跟韩音生的孩子,你那么起劲干吗?你们两个的关系谁不知道?整个弄堂都知道!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现在居然还好心给她发红蛋,你说这可能吗?肯定有问题!韩音嫁给林国栋后,就住在隔壁那条弄堂里,以前经常来的,来看她爸,就是老韩,可自从她生女儿后,就没再来过。

罗阿姨绘声绘色地说。

但莫兰听到的是另一条信息。

您刚刚说韩音生了两个健康的女儿?是啊,施秀珍告诉我们,韩音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后来因为韩音和林国栋没能力抚养三个孩子,所以另一个只好送人了。

还是施秀珍帮的忙,你说要不是她自己的外孙女,她会那么起劲吗?我才不信。

罗阿姨说着,又深深叹了口气,不过,韩音和林国栋也的确没能力养三个孩子,林国栋有病。

应该不会有错了,林琪的确有个双胞胎姐妹。

莫兰想,真不知道高竞听到这番话还有什么话好说。

他还会说她是在编电视剧吗?您知道林琪那个姐妹的名字或者联系方式吗?或许我可以找到她的姐妹,把林琪的东西还给她。

莫兰急切地问道。

我只知道施秀珍后来是托弄堂里的一个要好的朋友帮忙送人的,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要不你去问问那位老太太吧,她现在还很硬朗,记性也很不错,说不定能帮上你的忙。

罗阿姨热情地说。

王老太太今年76岁,正如罗阿姨所说,她身体健康,腰板硬朗,记忆力也非常好。

一提到韩家的往事,老太太马上来了精神。

她们家的事,真是太复杂了!什么女儿嫁给后母以前的老公啦,什么还没结婚就生孩子啦,什么吃官司啦,离家出走啦,什么姐姐害妹妹发神经啦,这种事她们家全有。

老太太一边说,一边给莫兰倒了杯茶来,看得出来,她寂寞得很,很欢迎有人来跟她聊天,而且她也的确知道不少内情。

韩音不喜欢韩云?那还用问?她们又不是亲姐妹。

老太太的眼睛不好,她摸索着找到一副老花镜戴上,随后走到莫兰对面的八仙桌前坐下,开始仔细地摘起豆芽来。

韩云是秀珍和林国栋的女儿,比韩音小好几岁,具体几岁我是记不得了,反正她跟韩音也合不拢。

照我说,韩云这孩子倒是挺善良的,秀珍经常差她来我家送点馄饨、饺子什么的,我挺喜欢这孩子的。

她说话和气,为人大方,也愿意帮助人。

秀珍跟老韩结婚后,她倒是对韩音没什么想法,是真的拿她当姐姐看的,可韩音不喜欢她,总是跟她闹,她哪是韩音的对手。

我是看着韩音长大的,她从小就很精明,很会算计,不过人倒是长得蛮漂亮。

她本来想嫁得好一点儿的,可惜没能如愿,那个男的出国了,没要她。

这都是我听秀珍说的,我跟秀珍是好姐妹,经常在一起聊天,打毛线什么的,老韩还是我给她介绍的呢。

她那时候跟我说,她不想再跟林国栋一起过了,他们两人合不来,林国栋这个人太闷了。

我说那你就去见见老韩吧,结果怎么着,一谈就谈拢了,接着她就跟林国栋离婚了。

林国栋也没什么意见,这事就办成了。

所有的人都觉得他们两个在一起挺好,只有老韩的女儿韩音不高兴,她不喜欢秀珍,怕秀珍以后跟她抢财产。

老韩收入不错,又勤俭,大概有不少存款,所以她女儿一直反对他再婚。

其实作为后母,秀珍对韩音算很不错的了,但韩音就是跟秀珍合不来。

她们两人经常吵架,老韩也没办法。

他向来拿这个女儿没办法,最后还让她气死了。

王老太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莫兰终于有机会插嘴了。

她做了什么可气的事?还不就是嫁给林国栋吗?有一天,韩音在吃晚饭的时候突然宣布要嫁给林国栋,把秀珍吓了一大跳。

为这个,老韩跟林国栋也谈过好几次,跟韩音也谈过,吵也吵过,骂也骂过,但两个人就是铁了心了。

后来秀珍告诉我,那时候韩音可能已经怀孕了,那孩子当然不是林国栋的种,是她男朋友的,可那个男人突然就消失得没影了。

韩音有一阵拼命找他,但怎么找都找不到,她还上过那人的单位,可单位说他已经辞职了,结果一个月后,对方才带信给她,说自己已经出国了,叫她死心。

可那时候堕胎哪像现在那么容易,她非得结婚才行,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就找了个林国栋。

秀珍说,当她知道他们两个要结婚时,她吃惊得都快心脏病发作了,老韩更是气得要死,结果他们结婚一年后,老韩就死了。

我看多半就是给他女儿气死的。

也许是惺惺惜惺惺吧,林国栋那时候也挺失意的,所以他们两个才会走到一起。

莫兰猜测道。

王老太撇了撇嘴,朝地上啐了一口:呸!一开始我们也觉得是这个小姑娘昏了头,后来直到韩云出事后,我们才想到,可能韩音跟林国栋结婚的事八成是林国栋动了什么坏脑筋,我跟秀珍都认为,是林国栋为了报复秀珍和老韩才干了坏事。

这个家庭异常复杂的内部矛盾让莫兰感到窒息。

难道韩音跟林国栋结婚也有被强迫和诱骗的成分?难道这就是韩云会被姐姐的同学强奸的原因?而韩音策划这一切,只是为了报复乘人之危玷污自己的林国栋和当了自己后母的施秀珍?如果真是这样,那在这堆烂事中,最无辜、最可怜的就要属韩云了,她真的只是一个可怜的牺牲品。

我听说强暴韩云的那两个人正好是韩音的同学。

哪有这么巧的事,干坏事的男人正好是韩音的同学,我说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秀珍也同意我的看法。

那为什么韩家后来没有追究这件事呢?莫兰问道。

王老太又撇了撇嘴。

秀珍是去找林国栋评过理,但还没进门就被韩音轰出来了。

林国栋就是这样的人,谁是他老婆他就听谁的话。

他那时候已经全部都听韩音的了,根本不管女儿的死活。

秀珍呢,也不想把事情搞大,所以这件事后来就这么过去了。

那韩云也太可怜了。

莫兰为韩云的命运感到悲哀,的确没人可以帮她。

是很可怜,但能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她的命。

秀珍只希望这件事快点过去,最好大家赶紧把这事给忘了,但那个孩子不懂事,她大概觉得自己很冤枉,所以老是到处跟别人说,真让秀珍烦透了。

您还记得那两个做坏事的男孩的名字吗?王老太仰头想了一会儿。

名字我是记不得了,不过我记得都姓张,听说在学校里还都是好孩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应,其中一个后来没多久就出车祸死了,另一个呢……另一个怎样?听说后来做了医生,但好像过得也不如意,离婚了。

这是他叔叔说的,他叔叔跟我们是老邻居,常来串门。

莫兰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这另一个人无疑就是张医生,那张胆小慌张、油腻腻的孩子脸再度出现在她眼前。

她想到在婆娑的树影下,这张脸曾经如此逼近一个美丽少女的身体,就不禁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她不想再在这令人不快的想象中纠缠,于是继续问道:听说韩云后来生了一对双胞胎,是您帮忙把其中一个孩子送人的。

王老太从豆芽堆里抬起头,瞅了莫兰一眼。

是啊。

韩音不肯给那孩子报户口。

她为什么只肯报一个?还不就是为了钱!王老太鄙夷地说,老韩死的时候给秀珍留了一套房子和几万元钱,给韩音留了大概5000元吧。

韩音提出,要她给小孩报户口也行,老韩留下的房子和钱全部归她。

可是秀珍不可能把钱都给她,她也得给自己留点保障吧,还得养育孩子,她自己的退休工资少,以后谁来管孩子?韩云又废了,生完孩子后就经常混在外面,后来吸起了白粉,还坐了牢,从牢里放出来后,她就彻底不回家了。

所以秀珍没什么指望,只能靠自己。

王老太重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她们商量了好几次,后来谈妥秀珍把房子给韩音,韩音给一个小孩报户口。

那么另一个孩子呢?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姓杜,他以前在农村是耍杂技的,自己组了一个团到处演出。

那孩子就给他了。

后来那孩子就一直在农村?王老太摇了摇头。

前些年,他们到安徽去演出,碰到了山洪暴发,那男的摔伤了腿,再也不能表演了,所以他们那个团就解散了,他们带着那孩子一起到城里来生活,还来找过我呢。

我到居委会去找人帮忙,给他们租了房子,后来那男的又自己开了一家小吃店,一家人日子过得倒还可以。

外地人,能这样开家小店吃饱饭就不错了。

王老太把摘好的豆芽放在一个小筐里。

他们回到这里的时候,那孩子几岁?莫兰问道。

让我想想,大概是1994年吧,那时候她大概10岁吧,应该没错,那年正好秀珍搬家,他们就是在她搬家前几天来找我的,我那时候还在说,这事真巧。

那么他们回来后,有没有跟林琪的外婆碰过面?当然碰过面,就在我这儿呗。

那孩子还见过林琪呢,两个孩子站在一起真是叫人心酸呢。

她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都是10岁,可是一个一看就是个城市孩子,干干净净,白白胖胖的;另一个呢,农村来的孩子,长得又瘦又小,头发乱得像个鸡窝,还有虱子。

我看她手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大概是被打的,我知道我那亲戚的老婆很凶,不过干他们这行的,不能吃苦怎么行呢?好功夫不都是打出来的?我听我那亲戚说,那小孩挺有天分,已经可以独立表演很多节目了,他们还让她当场给我表演呢,她的腰可以一直弯到脚底,看得我冒冷汗。

秀珍更是不舍得,还掉了眼泪呢。

她本来想把那孩子要回去的,可我那亲戚的老婆一开价就是几万元,秀珍怎么拿得出来?后来只好又让那孩子回去了。

那么他们夫妇现在在哪里?莫兰急切地问道。

早走了。

走了?莫兰有些困惑。

死了。

王老太惋惜地挥了挥手道,1999年,有一天晚上,他们做完事,睡觉的时候忘了关煤气。

你知道的啦,他们租不起房子,都是住在店里的,结果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救不了了。

幸亏那孩子当时在附近的游戏厅玩,否则也没命了。

这里有一桩煤气中毒案!莫兰的脑中飞速地闪过一个念头。

当年这孩子几岁?大概15岁。

这两口子煤气中毒后,那孩子是不是就回到林琪家里去了?王老太摇了摇头:我听秀珍说,那孩子后来自己回乡下去了。

唉,真是可怜呢。

您知道那孩子的名字吗?我亲戚姓杜,她大概也应该姓杜吧。

其实她也没有户口,我那亲戚从没给她办过,他们整年整年在外面演出,哪有时间回去办那个,一直说以后再说、以后再说,结果一拖就是十几年。

唉,我现在脑子里还经常会想到这个孩子的脸,挺可怜的。

她对我说过一句话,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说,婆婆,我有妹妹了。

我那时候拿西瓜给她们吃,她还把大的那片给妹妹,一点儿都不怕生,很像个小姐姐的样子。

高竞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光屏。

在他面前正在放映的是案发当天林琪在商场购物的录像资料。

通过两天的努力,他的下属终于在本市西区一家著名的高级商场的入口处找到了她的踪影,于是他们从商场的保安科借来了当天购物的监测录像带。

他们需要了解林琪进入商场后究竟干了什么。

幸运的是,要做到这点并不难。

这是一家专门出售高级时装和时尚用品的顶级商场,从1楼到3楼,云集着世界各地的顶尖品牌。

透过玻璃橱窗,从它那精致简约的布置中就不难猜出,这里陈列的所有物品,就算是碰到大减价,价格也照样高得吓人。

所以并没有多少人敢于走进来接受高傲的营业员的注目礼,尤其是下午2点左右,几乎所有消费得起这里货物的客人都在上班或是午睡,商场的客人更是少得出奇。

所以高竞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林琪。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亚麻衫,露出半个肩膀,长发披在肩上,的确是个漂亮且具风情的女子。

她挎着一个硕大的草编包,沿着商场空无一人的走廊向前款款而行,先是闲散地踱进了一家专卖店,在那里她逗留了两分钟后,便又悠闲地走了出来,高竞看出她并没有买任何东西。

接着,她匆匆经过几家高级皮革店和少女时装店后,径直走进一家时装店。

从另一个荧屏可以清楚地看见林琪在店里的一举一动。

她先跟店里那位穿套装的女营业员攀谈了几句,然后营业员从货架上取下一件白色风衣交给她,她拿起衣服仔细打量了一番后便穿在了身上,接着她走到镜子前左顾右盼起来。

高竞起初以为,就跟所有买衣服的女人一样,林琪现在做的事就是在看那件衣服是否漂亮合身,是否适合自己,是否值得买。

但他很快发现他错了。

她的心思并不在镜中的自己,她的脑袋歪得有点不自然,她似乎是在专卖店的各个角落寻找什么。

她在找什么?小王道,他也看出她在找什么东西。

再看看。

高竞答道。

然后,他们同时看见她的脸朝着某个方向转过去,停住了。

她在看什么?难道是摄像头?高竞猛然想到。

但是,她看的显然不是现在他看到的这个。

还有没有别的角度拍的录像?他问小王。

有啊。

小王利索地把另一盘录像插入录像机,并将录像带快转到林琪在专卖店的这一段。

在这个角度,高竞清楚地看见林琪起初在东张西望找什么东西,随后突然朝他的方向看过来,接着,把整个身体都转了过来。

她真的一直在找摄像头。

她慢慢转过身,正对着摄像头,微笑。

高竞吃了一惊。

这是他首次在录像资料中,看见一个正视镜头,并对着镜头微笑的人,不由得也吓了一跳。

以往在录像中要清楚地看清一个人的脸是件颇为困难的事,因为录像资料多半都很模糊,而且没有人会故意正对着摄像头。

除了最狂妄的罪犯或是想故意勾引保安外,谁会对着摄像头微笑?她朝他看过来,像是要看穿他的心。

她慢慢脱下风衣,接着又穿上,再转了个身,眼睛却始终直视着镜头。

她笑得真诡异,动作也似乎别有用意。

她想告诉他什么呢?风衣并不合身,似乎大了两号,肩膀处有明显的空当,似乎还可以塞进两大块肌肉。

高竞注视着镜头里的林琪。

难道她就是想告诉他,她来过这里吗?难道一切都是她故意的?她知道他们早晚会找到她的行踪?所以她故意找了个人烟稀少的商场,为的就是让他们更容易找到她?她是什么意思?她究竟想干什么?高竞决定继续看下去。

林琪最后买下了这件风衣。

她一拐弯走出了专卖店,现在她的手里多了一个白色的纸质购物袋。

接着她在一家进口水晶制品专卖店买了一个漂亮的小鱼摆设,她把小鱼倒过来,将它的底部正对着镜头,那上面似乎有个模糊的印记。

高竞让技术人员将镜头拉近,原来是这个品牌一只小小的白天鹅。

买完这两件东西之后,林琪于下午2点半左右离开那家商场。

之后,商场大门口的录像显示,林琪直接朝商场左边方向步行而去。

根据调查,她直到下午5点才回到家,所以自2点半到5点,这两个半小时是空白的。

那么在这段时间,她会去哪里呢?等等,风衣?高竞突然想到莫兰的话:我在找一件风衣。

林琪究竟为什么要买风衣?那是什么意思?那两个半小时,她会去哪里?她会不会留下更多的线索呢?毫无疑问,一定会有更多的提示……只要追下去。

晚上9点,乔纳还在警察局的档案室忙个不停。

她正在自己修电脑,最近电脑系统经常出问题,不知道是不是又是可恶的黑客在捣乱。

每次当她想到,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不知名的电脑高手们正在鬼鬼祟祟策划着新的病毒软件,准备向她的电脑发动新一轮的攻击的时候,她就有种想要向领导申请配枪的冲动,她真想给那些捣乱混蛋一梭子子弹,就像电脑游戏里那样。

可是,领导会理解她吗?他只会拍拍她的肩膀对她说,乔纳,你是个好同志,我们相信你会自己解决的。

所以,每当她的电脑出现异常的时候,她就只能自己解决。

真是快抓狂了!这台烂电脑!正当乔纳烦恼不已的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

喂!她抓起电话没好气地说。

是我。

里面传来莫兰的声音。

什么事?我有事找你帮忙。

她就知道,莫兰是找她帮忙的。

没空没空!电脑坏了,我现在心情很差!她咔的一声挂了电话。

电话铃再次响起。

真是阴魂不散!乔纳猛地抓起电话。

干吗?!她吼道。

电脑坏了,干吗不找人修?果然又是莫兰。

这是警察局的电脑,怎么可以找外人来修?我们只能自己解决,可是你知道吗?我们局里那个负责修电脑的居然休假去了。

真服了他,他怎么可以去休假?那么多档案现在全都调不出来了,你懂吗?电脑坏了,我什么都干不了,领导也不管,他们叫我等着,那个人后天才能回来……好了,我来帮你修电脑。

莫兰打断了她的咆哮。

啊?你忘了我以前开过电脑维修公司?那边传来莫兰欢快的声音。

对了,你好像是因此赚过几百元钱。

乔纳皱了皱眉头,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我要查的东西多如牛毛,一件八年前的煤气中毒案,一件说不清什么时候发生的失踪案,一件二十三年前的强奸案,另外还有某些混蛋的户籍资料。

这些都非常重要。

所以,你的电脑必须活过来。

真希望我跟你是双胞胎,这样我就可以代替你来上班,然后查个够!好了,我马上就来。

莫兰道。

想代替我?你休想!乔纳吼道。

但电话那头已经响起嘟嘟的声音。

www.xiAoshuotxT.cOMt,xt,小;说,天\'堂第20高竞看了一眼手表,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眼前这个披头散发、泪流满面的年轻女孩自从被带到警察局后,居然已经哭了一个多小时了。

他为她能哭出那么多眼泪感到吃惊,同时也觉得无聊透顶。

如果他一开始对她还颇有些同情的话,现在,这感觉早已被蔑视和无以复加的厌烦所取代。

她越是哭,他就越是觉得她蠢。

他实在搞不懂,能摆脱那个小流氓,应该高兴才对,究竟有什么好哭的?她叫计小萍,据调查,她是王俊生前最后一任女友,也是这辈子跟他交往最久的一个女人。

据她自己说,她早在7岁那年就认识他了,听她的意思,她应该是从那时候起就对他另眼相看了,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是他们那片最聪明的男孩。

他的经历似乎也印证了她的说法。

虽然王俊曾经因为父母离婚休学两年,但他后来只用一年时间就补上了所有的课程,并顺顺利利地考进了大学,还出人意料地毕了业。

从进入大学那天开始一直到他在火舞酒吧暴毙,计小萍始终伴随在他的左右。

虽然他们的关系时好时坏,虽然他总是跟不同的女人搞出事情来,虽然他们也曾经分手分过几千次,但最后她还是留在了他身边。

从某种方面来说,她似乎在他身边扮演了一个怨声载道的受气包老婆的角色,恨他,但离不开他。

而他呢,谈不上喜欢她,但他的生活似乎也少不了她,就这样,他们假模假样地交往着,耗着,直到最后那天。

高竞想,如果莫兰那天中午没有去跟王俊闲扯什么林琪的往事,王俊可能不会忽然醒悟到自己其实并不需要一个虚假的伴侣,他可能是忽然意识到自己想要什么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顿悟吧。

所以王俊想放计小萍走,想永远将她逐出自己的生活,同时也换回自己的自由。

换句话说,如果他没下这样的决心,也许就不会死。

根据波波咖啡馆老板娘马丽的证词,当晚5点,王俊打来电话,要她给他留一个好位子,他说,他要跟他老婆吃一顿分手饭。

马丽说他的口气很平常,甚至还显得挺开心,她为他在窗口留了一个位子。

他是晚上6点左右到的,计小萍晚到了五分钟,起初她的情绪不错,他们聊了二十分钟后,她突然站起身,怒气冲冲地奔了出去。

而王俊呢,看都没看她一眼,反而泰然自若地又叫了一听冰可乐。

趁她还没走远,你还不去追她?马丽把可乐递给他的时候说。

可他却一歪头,反问道:你说谁?我怎么没看见?后来他不仅胃口极好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份套餐,连计小萍的那份也吃得精光,整个过程,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低头吃东西。

像个饿死鬼!马丽说。

所以,计小萍是到目前为止,在警方已知的证据中,最后一个跟王俊共同用餐的人。

这也就是高竞会把她带到警察局讯问的原因。

可是她一直哭个没完。

她嘤嘤的哭泣声,让高竞厌烦透顶,又一筹莫展。

女人哭,真是叫人无计可施。

这样想着他越发觉得莫兰要可爱得多,至少伶牙俐齿地骂人要比哭个没完来得爽快。

计小姐。

要不这样,我们特别安排一个房间先让你冷静一下,等你能够谈话了,我们再谈。

他终于忍不住了,说道。

一个房间?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

有人把这个房间称之为临时关押室。

关押室?当然那里条件不好,你可能得跟几个******女、小偷或者别的罪犯暂时关在一起,委屈你了。

他冷冰冰地叫道,小王,先帮计小姐登记一下。

他说完站起身。

她惊恐地看着他,马上做出了反应:不,我没什么需要冷静的,我现在就可以说,我在这里就可以说,我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一连声地说着,一边用纸巾擦去眼角的泪珠。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的确显得平静多了。

好吧。

他坐回到位子上。

请问吧,我什么都愿意说,只要你问。

她说。

他朝她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会提前离开?他总是惹我生气。

那天也不例外。

他说了什么?她停顿了一下才说:他问我,我们认识多少年了?我说,我们认识二十年了。

她停了下来,他等待着她。

她似乎陷入了沉思,然后,仿佛是鼓足了勇气。

他说,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了,我们究竟睡过几次?她窘迫地避开高竞锐利的目光。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我很生气。

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他抓了一把薯条扔在桌上,一边用手拿着丢进嘴里,一边指着桌上剩下的薯条,问我,是10次吗?9次吗?6次?4次?还是2次?最后他把所有的薯条都丢进了他的嘴里,两手摊开,做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表情。

她的脸涨得通红,是的,我们一次也没有,他从来就没提出来过。

虽然他高兴的时候也称我为老婆,有时候还问我借钱,可是我们其实什么都不是。

后来呢?他一边吃东西,一边说,小萍,再过五十年,我们还是这样,你愿意吗?她的眼中再度泛出泪光,他就那么看着我,我发现他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他看上去……有什么不一样?他很认真。

然后呢?他看着我问道,王俊有什么好?有什么好?不过是一堆狗粪而已,小萍,踩到这堆狗粪算你倒霉,如果你不把鞋子扔掉,重新买一双,你这辈子就要跟狗粪在一起,臭烘烘的狗粪,这有多傻?换双鞋其实很容易,容易得要命,只要你肯。

说到这里,计小萍突然眼睛一亮,好像面前坐的不是高竞,而是王俊本人,我问他,那你为什么不去换双新鞋?既然那么容易,你为什么没有这样做?为什么要踩在林琪那堆狗粪里,不肯拔出来?林琪究竟有什么好?有什么好?她略微有些激动,但马上就控制住了情绪。

他有什么反应?他用叉子猛地叉在牛排上,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我,随后他说,她死了你很高兴,是吗?我知道你很高兴!你早就希望她死了,是吗?你以为你可以取代她吗?如果她是狗屎,你是什么?你连狗屎都不如!跟她相比,你太丑了,我根本就不想看到你这张脸。

说完这些,他就低下头去吃东西,没再看我。

因为生气和绝望,计小萍红肿的眼睛有些充血,当时我就决定了……高竞注视着她。

老实说,这话他并不是第一次对我说。

但是,那么认真地说,还是第一次,所以我决定离开他,永远离开他。

计小萍的眼睛痛苦地闭上,又猛然睁开,但是我没有杀他,天哪,我没想到他会死,没有想到。

有谁会杀他?他没有钱。

没有钱。

他的死对谁有好处?他会自杀吗?他会吗?计小萍的眼中再度涌出泪来。

谁会要杀他?他的死究竟对谁有好处?高竞也想知道答案。

当然,计小萍是有嫌疑的,王俊最后的那句话够恶毒的,足以成为杀人动机。

但是他们两个毕竟已经分分合合好多次,按照王俊的个性,他应该什么狠话都对她说过了,所以不管话多难听,对她来说都应该已经习以为常。

按照过去的惯例,如果王俊不死的话,几天后他们就会和好,比如他突然缺钱了,又去找她,而她正等着他去求她,她知道不管他多么嘴硬,总有一天他会去找她的,这么多年的相处,她早已经对他了如指掌。

如果她认为他还会回来,她就不会杀他。

看她的样子,高竞就知道,她仍然对他一往情深。

那么他会不会自杀?高竞想到这里,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莫兰,难道是你的那些话闯祸了?莫兰用手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歪着头转动了几下僵硬的脖子,同时推了一把身边还在呼呼大睡的乔纳。

昨晚她们两人在警察局的档案室里泡了一夜,她没想到乔纳的电脑坏得如此彻底,更没想到每年居然有那么多人死于煤气中毒,当她们好不容易从浩如烟海的死亡档案中找到当年那宗煤气中毒案的资料时,已接近凌晨5点了。

这时候两人都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了,于是她们当即决定收工休息。

可说好只打个盹的,一睡就没了头,直到外面的办公室响起其他警员大声说话的声音,莫兰才被吵醒。

喂,醒醒。

她又推了一把乔纳。

几点了?几点了?乔纳猛然从桌子上抬起头,慌乱地一边抓着乱蓬蓬的头发,一边找手表。

8点半。

天哪!已经8点半了?都怪你!都怪你!我连澡都没洗,真是糟糕!好了好了,你先到斜对面的餐厅等我,我马上就来。

乔纳匆匆抓了几下头发,蓬头垢面地奔了出去。

莫兰知道乔纳说的餐厅就是警察局对面那家简陋的中式餐厅,这几乎是乔纳的早餐食堂,每次干完通宵,乔纳都会在那里面叫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大肠面或者焖肉面。

说实在的,味道的确不错,但莫兰一想到那油腻腻的地板,昏暗的灯光,和永远洗不干净的碗筷,就倒胃口。

所以她一走出警察局,就径直走向相隔一条马路的向岛咖啡馆,那里面虽然只有三明治和咖啡,但至少是个安静整洁的地方,正好能让她好好整理思路。

她在警察局门口碰见高竞。

看见睡眼惺忪的她出现在他的上班地点,他极为惊讶。

她不在家睡懒觉,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是梦游吗?你来干什么?想学林琪?他满怀狐疑地看着她。

想得倒美!我陪乔纳加班!莫兰说着话,不禁打了个哈欠,你每天都那么早上班?真可怜。

难道你昨天睡在这里?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谁说的?我根本就没睡。

有没有吃过早饭?吃过了。

莫兰当做没听到他的话。

我要去向岛咖啡馆,你去不去?为什么不去对面?又是那家大肠面馆,莫兰朝他白了一眼,径自越过他向前走去。

高竞跟上了她。

接着,他们很快在空无一人的向岛咖啡馆找到了最好的座位。

你们两个昨晚在搞什么鬼?坐定之后,高竞问道。

一位神情倦怠的女服务生端来两杯咖啡,咖啡的香气立刻让莫兰感到精神一振。

还记得你上次跟我说过的话吗?她问。

他一脸困惑。

你问我,既然林琪已经找到了对方犯罪的证据,为什么没报警。

你还说,只有有前科的人才会自己解决问题。

莫兰喝了一口咖啡,长舒了一口气。

是的,我说过。

高竞看着她,那又怎么样?莫兰假装没听见他的话,她打了个电话给乔纳。

我叫乔纳一起来吃饭。

她刚刚到你们警察局的公共浴室去洗澡了,她每天早晨都要洗澡,这是她的固定节目。

她昨天也累坏了。

她对高竞说。

他皱皱眉头。

莫兰看出他一脸不乐意,但她没工夫理他,老实说,对她而言,相依为命的表姐可比这个只会用刻薄话挖苦她的臭男人重要多了。

他没有表示异议,而是塞了支烟在嘴里,这回轮到莫兰皱眉头了。

究竟有什么发现?他再次问道。

听说你昨天盘问过计小萍了?她怎么说?莫兰再次避开了他的问题。

哭得像个漏水的水龙头。

她说自己没杀人。

他点上香烟,瞄了一眼窗外,正好远远看见一头湿发的乔纳急匆匆穿过马路朝咖啡馆走来。

他再度皱起眉头,他并不是不喜欢乔纳,只是讨厌舒心的两人早餐,变成嘈杂的三人聚餐。

而且今天早上,他的确想跟莫兰谈点正经事,就算没有遇见她,稍晚些他也会打电话约她出来。

昨晚他忽然想到一个重要的细节,他需要得到莫兰的确认。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乔纳的手机。

乔,我现在需要一年中所有跟色情网站有关的案件资料。

我现在在局里,马上就过来!尽快帮我搞定!乔纳爽快地接受了命令。

他关上电话,故意不去看对面莫兰的表情,他知道现在她一定气得要命。

莫兰真的很气。

他硬要乔纳去做那些毫无意义的无用功,是真的需要吗?不过是想把她支走而已,真是太过分了!他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屁话要跟她讲,以至于还要把旁人支开?真是莫名其妙。

看到他那张得意扬扬的脸,她霍地站起来,现在她已经没心情跟他一起吃饭了。

坐下,坐下!我真的需要那些资料,非常需要。

他一本正经地说。

是——吗?她咬牙切齿地反问。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那张被气歪的脸,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却见她忽然绽开笑容重新坐了下来。

嗨,二位。

此时,他身后响起乔纳粗糙沙哑的声音。

他吃惊地回过头去。

乔纳神态自若地在他对面坐下。

亲爱的,你怎么没听高探长的话去查色情网站的资料?高探长可是要得很急的呢。

莫兰欣喜地瞄了乔纳一眼,假模假样地问道。

因为出门的时候,有人跟我说,高探长跟我表妹一起走了。

乔纳看着高竞,我想如果他是跟别人一起走的话,大概就不会有什么色情网站的资料需要查了。

高竞有些尴尬地吐了一口烟。

你怎么没去吃大肠面?他没好气地问。

我知道你们只要一碰上,就一定会一起吃饭,你们的固定节目就是一起吃饭,然后吵一架,所以我想来看热闹。

有热闹看,还吃什么大肠面?再说,看完热闹我照样可以去吃。

你们吵到哪儿了?乔纳的眼珠骨碌碌一转,看看高竞又看看莫兰。

随后她招手叫来了女服务生,要了一份英式早餐。

高竞假装没听出乔纳的弦外之音,问道:你们昨晚查到什么?你没告诉他?乔纳看看莫兰。

莫兰摇摇头。

我们查来查去,就为了一宗八年前的煤气中毒案。

乔纳说,累得我腰酸背痛,脖子都直不起来。

煤气中毒?1999年5月3日晚上11点半,110接到报警说,一家小吃店发生了煤气泄漏事故,等我们的人赶到的时候,店主夫妇已经翘辫子了。

他们睡在店铺后面的隔间,看上去好像是睡觉的时候忘了关煤气,煤气上有一壶水,已经烧干了。

乔纳转过头看着莫兰笑道,我说得没错吧?乔纳对档案的记忆力很强。

没错。

你干吗要查这个?高竞问莫兰。

我只是心里有个疑问而已。

你呢,王俊究竟是怎么死的?在没有答案前,莫兰不想多说,所以马上转换了话题。

高竞刚想卖关子,就被乔纳抢先了。

我刚刚问过了,他死于一种最常见的杀虫剂。

乔纳表情认真地说。

谁会杀他?莫兰嘀咕了一句。

还有谁?他女朋友呗。

听说他刚跟女朋友吃完分手饭后就死了,虽然被那个帅哥董斌揍了两拳,但归根结底,他还是被毒死的,而且使用毒药通常是女性的杀人手法,所以他女朋友嫌疑最大。

乔纳肆无忌惮地翻开三明治,把里面的火腿挑出来丢在嘴里。

高竞没有说话,他把目光移向莫兰。

她是唯一的嫌疑人?莫兰问高竞。

到目前为止,就她一个。

乔纳根本不让高竞说话。

高竞也没否认,他干脆靠在后座上,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看着两位女士狼吞虎咽。

他突然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听她们说话,简直太傻了,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可是她不会杀死他的。

因为他们已经分手分了n次了,今天分手了,谁知道过几天会不会和好。

她应该很明白这点。

所以我才不信她会杀死他,虽然她对他又爱又恨,但爱的成分还是要多一点儿。

莫兰道。

她说的这些,高竞也想到了,那么……那他会不会自杀?会不会他突然心情很糟糕,不想活了。

乔纳道。

他会自杀?算了吧,他不是那种人!莫兰吃着三明治,口齿不清地说。

她瞄了一眼高竞,感觉他有点无聊。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她问他。

他摇了摇头,把抽了几口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好,你们聊吧。

他说着站起身。

随后,也没跟两位女士道别,他便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馆。

他是不是不高兴了?乔纳望着他的背影问莫兰。

谁知道。

莫兰耸了耸肩,看见他抽身离开,她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是她马上说,他一向就是这样我行我素的。

好了,别谈他了,你还听到什么?关于计小萍的?因为破坏你们的早餐约会,他说不定回去就会给我颜色看。

乔纳透过玻璃窗看着高竞消失在路口,回头对莫兰说,所以你要待他好一点儿,知道吗?我还要怎么待他好?难道委身于他?可以考虑啊。

乔纳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我帮了你那么多忙,也该是你挺身而出的时候了。

你放心,他不会的,他的气量没那么小。

莫兰笑着安慰道。

我其实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

乔纳正色道。

为什么?他们到现在还没找到毒药的来源,也就是说,不知道王俊是吃什么才中毒的,他们搜查了他的家,也搜查了他最后吃饭的那家咖啡馆,但是至今没有发现毒药残留物。

听小王说,高探长烦恼得要命。

如果找到毒药来源,也就找到了凶手。

莫兰道,死前王俊只去过波波咖啡馆吗?是啊。

之后他就出现在火舞酒吧,他叫了一杯伏特加,然后坐在吧台上跟酒保闲扯。

十多分钟后,董斌进来,也坐到吧台上,两人坐得很近。

酒保说,王俊一直在跟董斌说话,但董斌一直爱理不理的。

然后王俊伏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董斌一下子就火了,接着就揍了王俊。

王俊也不还手,只是格格地笑个不停,估计那时候他已经喝醉了,接着他突然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然后就死了。

乔纳一边吃一边说。

我真搞不懂,究竟谁要杀他?干吗要杀他?莫兰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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