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露露

2025-04-02 05:44:14

周一上午,莫兰终于等到高竞的通知,她可以去监狱探访刘露了,但有个条件,她们的会面必须有他在场。

莫兰觉得条件有些苛刻,但她别无选择。

上午8点刚过,高竞的车就已经等在楼下了,这是莫兰针对高竞的条件,提出的反条件——来接她。

而高竞太熟悉莫兰那爱迟到的老毛病了,他可不愿意在监狱门口傻等,在她家门口候命至少有一个好处,时间一到,他就可以不由分说把她从家里揪出来,不管她有没有打扮好。

她真的叫刘露?上车以后,莫兰问道。

谁说的?那她叫什么?真名是刘小路。

他说。

假名也取得太没有创意了,说明她根本就没打算隐姓埋名。

她是因为什么被抓的?组织摇头丸晚会。

高竞面无表情地说。

判几年?两年。

我听说她是上个月被抓的。

是不是?嗯。

高竞敷衍了事地答道,就在这时,莫兰回头瞄了他一眼,正好看见一个若隐若现的怪异笑容浮现在他嘴边。

她马上意识到,高竞可能掌握了某些她并不知道的事,可能跟刘露有关。

跟这个案子有关,她很想知道那是什么,但她什么也没问,她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他是不会说的。

车子行驶了大约一个半小时,他们终于到达城市最北端的第五看守所,这是专门关押非重刑犯的监狱。

因为有高竞在,所以一切手续都办得相当顺利,莫兰填写了几张表格,在入口处押了自己的身份证后,便顺利通过安全检查,跟随狱警进入了探监室。

这是莫兰第一次真正进入监狱内部,之前她对监狱的印象完全来自电影电视。

在她的想象中,监狱应该是一个潮湿阴暗的铁笼子,里面挤满了蓬头垢面的罪犯和凶巴巴的警察,到处都有一股尿骚味和臭大粪的味道。

但进来之后,她才发现原来事实并非如此,监狱其实挺干净,既没什么难闻的味道,也并不潮湿,而且房间里的白炽灯亮得出奇,像打在舞台上的聚光灯。

置身于灯光下,会让人有种被人俯视、无可遁形的感觉。

莫兰心情不错,因为在最后一刻,高竞选择了离开。

她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独自面对刘露了,当然,她也知道她跟刘露说的每一句话,高竞在监控室都会听得清清楚楚,但至少他不在旁边,刘露会感到更放松。

[=bws][=bwd(]13露露[=]随着哐的一声响,厚厚的铁门被拉开了,莫兰隔着玻璃看见一个面色焦黄、眼睛浮肿、剪着短发的瘦长女子无精打采地朝她走来。

她在莫兰对面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浑身软绵绵的,像被人抽掉了骨头。

然后,她抬起迷蒙瞌睡的双眼看着莫兰。

你是谁?她开口了,声音很低,莫兰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我叫莫兰。

我不认识你。

我是……介绍身份对莫兰来说是一件颇为尴尬的事,因为她实在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称谓或是职业,所以她只好说,我是一个女人,跟你一样。

刘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诙谐的光芒。

我可不是女人。

她说。

莫兰不知道她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

这时候,她听到刘露在跟她说话:你是那些人吗?哪些人?老是说要帮助我的那些人。

老是给我写信,跟我谈什么家庭、人生、未来之类的大道理的人。

你是那些人中的一个吧?刘露歪着头打量莫兰,她的声音仍然很轻。

你是说义工?我不是。

莫兰连忙说。

那你找我来干什么?她的嗓门提高了一些,这次她的声音很清晰,虽然语调仍然很温柔,但却令莫兰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因为她居然听到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难道她是男人?她震惊地抬起头盯着刘露看,并努力在她身上寻找可以说明性别的特征。

不错,没有胸,有喉结,手指的骨节很大,只有那张脸,是女人的,线条柔和,还带着几分妩媚……莫兰感到一阵恶心,怪不得她刚刚说自己并不是女人,怪不得高竞露出那种怪笑,他早知道刘露是个男人。

莫兰很快发现,就在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玻璃墙对面的刘露在偷偷观察她,看得出来,她的反应令他有几分得意,莫兰想他可能经常以这种方式来自娱。

其实我是想来给你看一张照片的。

她定了定神后说。

哦?这次完全是男人的声音。

莫兰掏出张月红的那张猫女照片贴在玻璃上,刘露感兴趣地凑过来。

她是‘莎莎’的月红。

他不假思索地说。

莎莎酒店?屁!不过是家没有执照的小酒店。

以前就开在离我们店两条街的小弄堂里,什么都模仿我们,但什么都做不好,里面的人要不是被我们踢出来的,就是我们根本不要的,月红就是。

刘露鄙夷地说。

张月红是被‘cat,cat’踢出来的?莫兰把照片放在一边。

她来面试过,但我们没要她。

她太老了。

她说自己才17岁,这纯粹他妈的是胡说八道,你看她那皮肤,还有她那屁股,哪像是17岁的屁股。

我想她起码有40岁,可是我也不得不承认,一化妆,是不大看得出来的。

她个子长得小,又会扮嫩,还挺会发嗲,有时候真的会以为她只有17岁。

刘露眯着那对桃花眼望向莫兰的背后,好像张月红此刻就站在那儿。

随后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我那时候是‘cat,cat’的领班,负责招聘,她一进屋,我就觉得她怪怪的,叫我浑身不舒服,她的声音很尖,叽叽喳喳的,说在海南的时候,她在舞厅坐台,有多少男人围着她转,后来她跟一个男的闹了点事,所以就逃回来了。

她说她叫张月红,还给我看了她的身份证,我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怪怪的?你指什么呢?刘露没听见这个问题,顷刻间,他好像突然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具僵尸,他呆呆地坐在那里直视着前方,眼睛像木偶的假眼珠那样暗淡无光,魂魄似乎已经飞离了他的躯体。

几秒钟之后,他才从这种神游状态中恢复过来。

你说什么?他问。

莫兰决定换个问题。

她的身份证,你为什么一看就知道是假的?莫兰问。

我以前干过做证件这一行。

刘露的脸又活络起来,他嘿嘿笑道。

这时莫兰才发现,他的牙齿基本上都掉光了,当他张大嘴的时候,嘴巴看上去像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你们为什么不要张月红?我们不要提供假身份证的人,因为这种人多半身上都有点什么破事。

而且,你大概不知道,‘cat,cat’的服务生都得是模特,她太矮了,只有一米六,跟别人站在一起,她就像只毛没长齐的小鸡,一点儿都不起眼。

刘露眼神茫然,带着某种怀念的情绪说道。

你跟她很熟吗?可以算吧。

她欣赏我。

刘露温和地说。

莫兰想不出不男不女的刘露身上到底有什么可以让张月红欣赏的,所以她只能说:是吗?刘露的眼睛在莫兰脸上瞟来瞟去,好像想找到一个着陆点,最后,他找到了她的眼睛。

她欣赏我的勇气。

他停顿了一下,才说下去,小姐,其实你看出来了,我是个男人。

但我喜欢扮女人,大部分时候我觉得自己本来就是个女人,所以等老婆死后,我就把原来的工作辞了到‘cat,cat’跳爵士舞。

我原来是医生,精神科医生,我曾经想用心理学挽救自己,但没有成功。

所以我最终放弃了。

40岁才终于改行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抛弃一切做自己想做的事。

勇气。

这的确需要勇气。

三言两语就道尽了他的一生,虽然说得随意轻松,但莫兰没听到一丁点儿洒脱和开心,只有无尽的悲伤、落寞和无奈。

她望着刘露那张线条柔和、过于女性化的脸,心里泛起一丝酸楚,原先的厌恶之情渐渐消散。

那一定很难。

莫兰轻声道。

还好啦。

人总得学着生存。

刘露停顿了一下,你刚刚好像问我,她有什么地方怪?是的。

其实,她让我想起了我自己。

小姐,我想做一个女人,而她想回到17岁。

我们都是同一种人,都是那种不顾一切想要纠正错误的人。

在我,是上帝犯了错;在她,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她从没说过,但她的眼睛告诉了我一切,我知道,她以前一定受过很大的创伤。

刘露歪着头注视着虚空中的一个点,按照我的经验,堕落总是有理由的,小姐。

堕落总是有理由的。

莫兰没有答话。

那番话好像耗尽了刘露的体力,他伏下身子,趴在玻璃隔板下面的桌面上休息了一会儿,随后他用一只手费力地撑着脑袋,问:能不能让我再看看那张照片?莫兰把照片再度贴到玻璃上。

是她。

是她。

他仰起头,盯了很久,最后说。

莫兰从他的语调中听出一些特别的东西。

能不能跟我说说她?莫兰问。

其实我不算了解她。

刘露摇了摇头,我至今都不知道她几岁,叫什么名字,她家里有什么人。

她从来都不说。

所以他才没去认尸,虽然他跟她关系那么好,其实他仍然对她一无所知。

你问过她吗?莫兰问。

没有。

那是没有意义的,如果她想说,她会告诉我。

刘露露出一丝笑容,莫兰发现,他其实很喜欢这个话题,每次不等莫兰开口问,他就自己说了下去。

有一阵子,我们经常在一起。

那是六七年前的事了。

我们关系不错,是很好的朋友。

那时候她在‘莎莎’上夜班,跳艳舞。

她跳得不好,没有舞蹈基础,但因为她很会笑,所以不少人都喜欢她,她在那里很受欢迎,小费也很高。

所以她很开心,她本来以为她这辈子都会这么无忧无虑地过下去,但可惜她不走运,‘莎莎’很快就关掉了。

因为有人在包房里乱搞被抓住了,这种事谁也没办法,铁证如山,所以‘莎莎’就被封了,她也就失业了。

后来呢?她来求我帮忙,我也帮不了她,‘cat,cat’又不能要她。

我只好介绍她到美术学院当肖像模特,但是她干不了那个,一动不动被人画她受不了,后来她就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莫兰挣扎了一会儿,问道:她后来是不是以卖淫为生?应该是吧,否则她租不起那套公寓,而且她也没有别的谋生能力。

刘露冷漠地说。

她有没有跟你提到过她的客人?莫兰试探地问道。

有,经常说起。

她喜欢谈论男人如何喜欢她,如何让她过好日子。

这并非完全是谎话,的确有很多人喜欢她。

你知道六月大楼吧,就是她后来住的那栋楼。

我知道。

她有没有跟你提到过她在那里面的客人?莫兰故意停顿了一下。

谈起过。

刘露露出微笑。

她谈起过哪些人?她的客人都很年轻,比她小很多,也有未成年的。

她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在一起只是图一时之快,她教他们成长,而他们则把她当做母亲、姐姐或者情人,大部分人都对她或多或少有点感情,有的甚至向她吐露心事。

她曾经跟我说过,她有个小客人,她把他叫做小豆子,一个16岁的瘦弱少年。

他曾经跟月红说,他在学校里经常被欺负,没有人帮他,老师和母亲对他的处境都置若罔闻,他无人倾诉,又无法逃脱,这让他痛苦万分。

他曾经几次自杀,但都没有成功。

月红很有耐心地听他说话,并且懂得如何用自己的身体安慰他,而且她觉得他带着处男之身离开人世未免可惜,所以甘愿免费让他品尝女人的滋味,月红的想法总是很离奇。

刘露停顿了一下才说,但很不巧,她那会儿并不适合做生意,她患了性病,结果她把梅毒传给了这个小客人。

后来呢?莫兰很感兴趣地问道。

我不知道那个男孩有没有怪她,但他后来真的离家出走了,没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他走的时候,月红把她身边所有的钱都给了他,并且对天发誓不向任何人吐露他的行踪,她后来做到了。

但其实要做到这点也不难,因为没有人问过她。

刘露用心理医生的目光注视着莫兰,继续说道:也许她的做法既愚蠢又违背常理,但这并不能怪她,她把自己看成10多岁的年轻姑娘,而她的心智的确还是个少女。

从某种方面说,她的确只有17岁。

她之所以会为那个男孩保密,是基于朋友之间的义气,一种小孩子之间的纯粹的义气。

难道她的客人都是年轻人?她讨厌老男人,她也不会单纯为了钱才跟男人上床。

她是有原则的,她要跟她喜欢的人分享快乐,钱并不是最主要的。

可是我知道她跟一个40多岁的男人也有来往。

是吗?刘露皱着眉头凝神想了一会儿,说,那可能不是她的客人。

她是跟我说起过一个中年男子,那个男人经常纠缠她,那个人大概是整栋楼里她最讨厌的人。

她说只要一看见他,她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刘露眼神茫然地望着前方,突然把目光收回来,她说自己以前不认识他,但对他印象不好,因为她曾经好几次梦见这个人把她绑在一棵水杉树下,然后他跟另一个人一起强奸她,但梦里的他好像要年轻一些。

张重义的脸在莫兰的脑中闪过,这个被张月红讨厌的人难道就是张医生?按照心理学分析,她的梦是什么意思?莫兰问道,她已经听出了刘露有想说下去的意愿。

我想她在很多年前的确受过性侵犯,这是肯定的。

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可能只有17岁,这就是为什么她老是重复说自己只有17岁的原因。

她并不是想撒谎,她是真的感觉她是17岁,她的人生其实就停留在那一年。

对她来说,她愿意停留在那一年,停留在无忧无虑的少女时期,就像《孤星血泪》里的哈威夏小姐,永远停留在她结婚的那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莫兰点了点头。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是个精神分裂者,她只是有心理问题而已。

她精心编织自己的假身份,爱跟年轻男孩交往都只是因为她想把这个梦一直延续下去。

那次性侵犯对她具有毁灭性的冲击,她拼命想要忘掉这个可怕的梦魇。

在现实中,她的确忘掉了,但是她的潜意识不会忘掉,在夜深人静,她失去防备的时候,它们会不时跳出来提醒她,把过去发生的一切影像像资料一样一遍遍放映给她看。

我怀疑她常常酗酒就是为了躲避那个梦。

她曾经跟我说,喝醉了睡觉最香,于是她就喝个不停。

刘露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莫兰,随后用心理医生特有的沉着口吻说,所以我认为,那个梦是她过去经历的重现,虽然不能确定是不是那个男人强奸了她,但我觉得,那个男人至少参与了,也许只是在旁边看。

至于地点,很可能是在某个有树木、有草地的地方,我觉得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公园。

因为在很多年前,这个城市有绿化的地方屈指可数。

那个男人叫什么?莫兰禁不住凑近玻璃隔板问道。

她没说。

这个男人有什么特征?刘露想了想才说:她说那人不配当医生。

难道张重义曾经在公园里强奸过张月红?莫兰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有没有提到一个开网站的人?过了一会儿,她问。

啊,有啊,开网站的,她说他聪明绝顶。

刘露露出浅浅的笑意,那个人让她对着电脑跳艳舞,他说有很多人会喜欢她的舞蹈,那些人会把钱打到她的账号,结果果然如此,这让月红挣了不少钱。

王俊跟张月红联合赚钱,难道他们仅仅是生意伙伴?他很年轻,难道他不是她的客人吗?莫兰问。

应该不是。

刘露摇了摇头,他们更像朋友,她提到他总是眉开眼笑的。

而且那个小伙子也的确对月红不错,在月红手头紧的时候,他经常接济她。

有一次月红病得很厉害,他还陪她去看过病。

有时候,还会介绍客人给她。

王俊对张月红如此体贴,莫兰倒没想到。

那么董斌呢?她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一个美术编辑?莫兰问道。

刘露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

美术编辑?他瞅着她,好像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她一定跟你说过。

刘露的嘴角慢慢向上弯,露出高深莫测但又妩媚高雅的笑容。

你说的是董斌吧?他道。

他认识董斌?莫兰一惊。

他是我儿子。

刘露说。

莫兰脸上吃惊的表情,让刘露的情绪再度活跃起来。

他跟我老婆的姓。

刘露笑着说,自从我辞职后,他就跟我决裂了,从家里搬出去,再也没回来过,没打过一个电话,也没捎过任何口信。

我想我死了他大概也不会知道。

后来月红告诉我,他住在六月大楼,他们凑巧还是邻居,我这才知道他离我还挺近的。

月红在我这儿见过他的照片,她认得他,她认男人的本事可是一流的,所以我一点儿都没怀疑。

当然,我还跟着月红偷偷去看过他一次,果然是他。

那时候,我跟董斌已经有好几年没见面了,他靠我老婆娘家的几个亲戚资助完成了学业,又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我替他高兴。

这么说来,董斌也不太可能是张月红的客人。

我听人说,她经常跟董斌见面。

月红是个好人。

我早说了。

但是热心过了头。

自从她知道我跟董斌的关系,就一直想撮合他跟我和好。

她老是去找他,跟他说我的事,还跑来劝我,让我去跟儿子道歉,还说这是我该做的。

我有什么好道歉的?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有什么错?我又没让他离开家,是他自己走的,是他把老爸丢在一边,不闻不问,所以该道歉的应该是他,不是吗?当然我知道,董斌也不可能来向我赔不是,我太了解他了,他跟我一样,从来不会认错。

但月红根本不管这些,她一心想把我们拧在一起,一会儿找他,一会儿找我,搞得像个工会主席,但我们都不领情。

董斌叫她别去烦他,但她不肯听,所以我知道那小子经常给她脸色看,我也没办法。

刘露咧嘴笑了,黑洞洞的口腔像一条深不见底的隧道,自从月红死后,我就没了他的消息,他还住在那里吗?莫兰多少理解董斌的感受,面对刘露这样的父亲,他除了逃避还能怎么做呢?刘露的异装癖应该不是从40岁才开始的,没准在董斌很小的时候,就见过着裙子化浓妆的父亲,这一定让他既震惊又痛苦。

是的,他还住在那里。

你觉得他怎么样?刘露饶有兴致地看着莫兰,问道。

很帅。

我相信很多女孩都喜欢他,他身上集中了很多令人心动的元素,除了英俊潇洒、有份很体面的工作,他那孤僻腼腆的性格也非常动人。

他成年后我只见过他一次,我只看到他的侧面,但是难以忘怀。

莫兰惊讶地发现此刻刘露正用一种纯粹女人的心态谈论他的儿子,仿佛董斌已经不再是他的儿子,而是某个他暗恋已久的年轻男子。

莫兰想象不出,如果董斌听到父亲这番话会作何感想。

她想,大概除了逃跑和回避,他也别无选择,就像他一贯做的那样。

刘露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他没来看过我,也不知道我坐牢,我们的关系,也就这样了。

他用父亲式的语调颓丧地说。

莫兰没有搭腔。

他们沉默了两分钟。

月红死的时候,他有个女朋友来着,是个摄影师。

过了一会儿,刘露突然眼睛闪亮地说。

是吗?我只知道他现在的女朋友是他的同事,那个女孩在广告部工作。

还是分手了。

刘露叹息了一声。

你是说他跟以前的那个?是啊。

我说的就是月红死的时候,他搞上的那个。

那女孩怎么了?没怎么。

只是一点儿都不好看,不好看,瘦得像排骨,但董斌很在乎她。

刘露缓缓地说着,他的眼睛在屋子里瞟来瞟去,思绪好像滑入了大脑深处某个黑暗的角落。

莫兰不知道他接下来准备说什么,只听到他说:他很想跟她结婚,他跟那女孩说,他是孤儿,他的父母早就死了。

我老婆的娘家亲戚也帮着他说谎,说我已经死了。

月红威胁他,说要是他不肯跟我来道歉,她就把事情去跟那个女孩说,董斌吓坏了。

刘露眼神空洞地笑了,这臭小子,也知道害怕。

刘露冷冰冰的语调让莫兰浑身发冷,他的意思已再明显不过,他是在说,张月红死前曾经威胁过董斌。

难道他在暗示是董斌杀死了张月红吗?他是在指控儿子杀了人?你对张月红的死怎么看?莫兰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他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

她不可能自杀。

他说。

为什么?因为她怕死。

他笑了起来,在探监室的白炽灯下,看上去十分诡异。

这是唯一的理由?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其实,她找到了一个工作,一个她梦寐以求的工作,为汽车杂志拍广告。

对方答应付她4000元,她高兴得不得了。

那天下午她在我那儿说了两个多小时,我们一直在商量,她该穿什么,她兴奋得很,一个劲儿地笑。

对张月红这样的女人来说,拍广告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很可能从此脱胎换骨,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很难想象,在这个节骨眼上,就在拍广告的前一天,她会选择自杀,的确不可能。

你刚刚说月红曾经威胁过董斌。

他微微颔首。

那么你觉得董斌跟她的死有关吗?莫兰小心翼翼地问道。

刘露凝视着前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莫兰也不催他,只是静静地等着。

经过漫长的几分钟后,刘露终于想好怎么回答她了。

有时候,他说,我在想究竟哪个对我更重要,是朋友呢,还是儿子?朋友喜欢我,儿子讨厌我。

朋友理解我、关心我,儿子却恨我、排斥我,甚至跟他的未婚妻说我已经死了,他是真的希望我已经死了,他就是这么想的,我知道。

但是朋友却不是,她希望我活着,她承认我的存在,她听我说话,跟我分享快乐。

如果我真的死了,大概唯一会为我难过的人就是她。

尽管在别人眼里,她只不过是个******,但在我眼里,她是个纯洁的好女人。

所以,我选择朋友。

你的意思是……刘露注视着莫兰,足有两秒钟,然后他平静地说:我得了胃癌,我的时间不多了。

在临死之前,老实说,我真想知道月红是怎么死的,如果她真的脑袋发昏突然想自杀倒好了。

但如果现在有人告诉我,是董斌杀了她,我不会吃惊。

可他是你的儿子。

我早就没儿子了。

小姐,我看开了,我本来就不该是一个父亲,我本来应该是一个女人。

说完这句,他往后一靠,浅浅地笑着,像个女人似的优雅地跷起二郎腿,但他的眼神里却无法掩饰深深的悲哀和绝望,让莫兰几乎不忍看下去。

好吧,如果有答案,我会告诉你的,露露姐。

莫兰朝他勉强笑了笑。

谢谢。

他缓慢而沉重地朝她点了点头。

等她走到门边的时候。

他又说了一次谢谢。

在从监狱回去的路上,莫兰想,也许他第二个谢谢,是感激她没有称他刘先生。

对这个一生都挣扎在性别里的男人来说,能够被女性承认为女性,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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