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25-04-02 05:43:55

txt小_说天/堂一双强有力的手将兰登托起……令他从昏迷中惊醒,帮助他下了出租车。

他光脚踩到人行道上一片冰凉。

他半个身子倚着布鲁克斯医生瘦弱的身躯,步履蹒跚地走在两座公寓大楼之间空荡荡的人行道上。

晨风鼓起他身上的病号服,沙沙作响;就连私密处,兰登都感到冷飕飕的。

医院注射的镇静剂让他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一片模糊。

兰登觉得自己如同置身水底,正穿过黏稠的、光线昏暗的世界向上爬。

西恩娜·布鲁克斯拖着他前行,真不知她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有楼梯。

她提醒道。

兰登意识到他俩到了公寓大楼的侧门。

兰登紧握着楼梯扶手,头晕眼花,举步维艰,一次一个台阶地往上挪。

他的身体重似千钧。

布鲁克斯医生几乎是在推着他前行。

终于到了楼梯平台,她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门禁键盘上按下几个数字,大门嘎的一声开了。

门里面也没暖和多少,但是与外面人行道那粗糙的路面相比,光脚踩在瓷砖地面上就像是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一般。

布鲁克斯医生带兰登走到一个小型电梯跟前,用力拉开折叠门,将兰登推进电梯里。

电梯轿厢和电话亭差不多大小,里面能嗅到ms牌香烟的味道——那种苦中带甜的气息,就如现煮的浓缩咖啡的芳香一般在意大利无处不在。

烟草味尽管只是淡淡的,但足以帮助兰登提提神。

布鲁克斯医生摁下按钮,在他们头顶上方某处,一组老旧的齿轮咣当作响,轰轰隆隆开动起来。

电梯上行……轿厢在攀升过程中左摇右晃,嘎吱嘎吱作响。

因为轿厢四周只是金属滤网,兰登发现自己正看着电梯井的内墙在面前有节奏地滑过。

哪怕是在半清醒的状态下,兰登对狭小空间的恐惧依然挥之不去。

不要看。

他靠在金属滤网上,试着调整呼吸。

前臂隐隐作痛,他低头一看,那件哈里斯花呢的两只袖子胡乱系在他的胳膊上,在用作绷带止血。

夹克的其他部分则掉在地上,一路这么拖过来,已经有些磨损,而且脏兮兮的。

剧烈的头痛迫使他闭上双眼,黑暗再次将他吞噬。

熟悉的景象又回来了——蒙着面纱、雕塑般的女子,她身上的护身符,还有打着卷儿的银色长发。

和之前一样,她站在血红河水的岸边,周围是痛苦扭动的躯体。

她对兰登说话,言辞恳切:去寻找,你就会发现!兰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自己必须去救她……救下所有的人。

那些半埋在土里、倒立着的大腿开始瘫软下来……一个接着一个。

你是谁!?他大叫道,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你想要什么?!灼热的风拂过,吹起她浓密的银色长发。

我们的时间越来越少,她摸着护身符项链,低声说道。

然后,毫无征兆地,她化作一柱燿眼的火焰,翻滚着越过河水,将他们俩吞没。

兰登大叫一声,猛地睁开双眼。

布鲁克斯医生注视着他,面露关切:怎么回事?我总是产生幻觉!兰登惊叫,而且场景一模一样。

又是银发女子?还有那些死尸?兰登点点头,额上蒙了一层汗珠。

你会好起来的,她安慰他,尽管听上去自己都信心不足,对逆行性遗忘症来说,反复出现幻觉是正常的。

你大脑负责分类和整理记忆的功能被暂时打乱了,于是所有的事情都拼凑到一个画面里。

这画面可不怎么赏心悦目。

他勉强答道。

我知道,但在你康复之前,你的记忆还将是模糊、杂乱的——过去、现在和你的想象全都混在一起。

就和做梦一样。

电梯摇晃了一下,停住了。

布鲁克斯医生用力拉开折叠门。

他俩又走了一段路,这次是沿着一条阴暗狭窄的走廊。

他们经过一扇窗户,能看到外面佛罗伦萨的屋顶已经在黎明前的微光中显现模糊的轮廓。

走到尽头,她蹲下身子,掀起一盆看似许久未浇水的植物,取出一把钥匙,然后打开门。

公寓很小,屋内的气味暗示了香草味蜡烛与陈旧地毯之间持续的战争。

公寓里的家具和摆设相当简陋——好像都是她从旧货市场购置的。

布鲁克斯医生调了一下温度调节器,暖气片咣当一声开始工作。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闭上双眼,大口呼气,仿佛在让自己镇定下来。

随后,她转过身,搀着兰登走进一间简易小厨房,里面摆着一张硬塑料餐桌,两把摇摇欲坠的椅子。

兰登摇摇晃晃地朝其中一把椅子走去,想坐下来歇会儿,但布鲁克斯医生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打开橱柜。

橱柜里基本上是空的……只有薄脆饼干、几袋意大利面、一罐可乐,还有一瓶nodoz牌提神片。

她拿出药瓶,往兰登掌心倒了六粒药片。

含咖啡因,她说,我留着上晚班时用的,就像今晚这样。

兰登将药片丢进口里,环顾四周想找水喝。

直接咀嚼,她建议道,这样药效抵达神经系统会更快,有助于抵消镇静剂的药效。

兰登刚嚼了一口就直皱眉。

药很苦,明显是要整颗吞服的。

布鲁克斯医生拉开冰箱门,递给兰登一瓶喝剩一半的圣培露牌矿泉水。

他痛快地喝了一大口。

随后,扎着马尾辫的医生托起他的右臂,取下用他的夹克制作的临时绷带,将夹克丢在餐桌上。

接着,她仔细地检查兰登手臂的伤口。

当她握着他裸露的手臂时,兰登能感到她那纤细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你死不了。

她宣布道。

兰登希望她能快点恢复平静。

到现在,他还没搞清楚他们俩刚刚经历了什么。

布鲁克斯医生,他说,我们得打电话求助。

给领事馆……或者警察。

不管哪个都行。

她点头表示赞同。

另外,你不用再叫我布鲁克斯医生——我叫西恩娜。

兰登也点点头:谢谢。

叫我罗伯特。

逃命途中的患难之情让两人关系跨越到了直呼其名的阶段。

你说过你是英国人?没错,土生土长。

但我没听出一点英国口音。

那就好,她答道,我一直在想法儿让人听不出口音。

兰登正准备问她原因,西恩娜却示意他跟自己来。

她领着兰登穿过狭窄的过道,来到一间昏暗的小浴室。

在洗脸盆上方的镜子里,兰登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模样,之前只是在病房的玻璃窗上看到一个大概。

真不怎么样。

兰登浓密的黑发都打了结,双目充血,眼神疲惫。

密密麻麻的胡楂儿遮住了下巴。

西恩娜打开水龙头,让兰登将受伤的前臂放在冰冷的水流下面冲。

尽管痛得龇牙咧嘴,但他仍坚持冲洗伤口。

西恩娜拿出一条新毛巾,用灭菌皂液浸透:你可能不会想看。

没事的。

我不怕——西恩娜开始用毛巾擦拭伤口,进行消毒处理,一阵剧痛从胳膊向全身发散,痛得兰登眼冒金星。

他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哼出声来。

你不想让伤口感染吧,她说着手上更用力了,另外,如果你准备待会给政府机构打电话,也会希望自己比现在更精神点儿吧。

没有什么比痛感更能刺激肾上腺素分泌了。

兰登强忍着擦洗伤口的剧痛,感觉持续了足有十秒钟,才大力将手臂挣脱。

够了!不得不承认,现在他确实更有力气、更加清醒;而且胳膊上的灼痛完全盖过了头痛。

好的。

她关上水龙头,用一条干净毛巾蘸干他胳膊上的水。

接着西恩娜在他前臂打上一块小小的绷带。

就在她包扎伤口的过程中,兰登这才突然不安地注意到一件事——这件事使他极其心烦意乱。

近四十年来,兰登始终带着一块骨灰级珍藏版的米奇牌手表,那是他父母送他的礼物。

米老鼠的笑脸和疯狂舞动的双臂每天都在提醒他要多保持微笑,更加轻松地面对生活。

我的……手表,兰登结结巴巴地说,它不见了!没了这块表,他的人生突然不再完整。

我来医院的时候,有没有戴着它?西恩娜看了他一眼,露出惊诧的神情,显然难以理解他为何如此纠结于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不记得有什么手表。

你赶紧把身上收拾干净。

我过几分钟就回来,然后我们再一起想想怎样帮你寻求援助。

她转身离开,却在门口站定,双目注视着镜子里的兰登,趁我出去这会儿,我建议你仔细回忆一下为什么有人想杀你。

我猜这是领事馆或者警察会首先问你的问题。

等一等,你要去哪儿?你可不能这样半裸着身子跑去和警察说话。

我去给你找些衣服穿。

我的邻居和你身材差不多。

他出门了,我一直帮他喂猫。

他欠我人情。

说完,西恩娜离开了。

罗伯特·兰登转身望着洗脸盆上的那面小镜子,几乎认不出里面那个盯着自己的人。

有人想要我死。

他脑海中又响起那段录音——他神志昏迷时的呓语:非常抱歉。

非常抱歉。

他绞尽脑汁,想找回些许记忆……哪怕是零星片段。

但他脑海里只是空白。

兰登只知道自己人在佛罗伦萨,头上还有一处枪伤。

兰登凝视着镜子里那双疲惫的眼睛,怀疑他随时有可能从这场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其实是躺在家中的读书椅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一只空的马蒂尼酒杯和一本《死魂灵》——只是为了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在喝孟买蓝宝石金酒的时候读果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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