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2025-04-02 05:43:05

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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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t-天/堂格兰特彻夜辗转难眠。

消化一向良好的正义之士在前所未有的平静之下,按理说应该睡得很好。

他份内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案子宣告侦破。

他曾在荒山野地里尝尽艰苦,心情如服下兴奋剂般亢奋。

德莱斯戴尔招待的晚餐,是所有饿鬼和老饕梦寐以求的佳肴。

从窗外海上吹进来的风,轻柔绵长得令人身心舒畅。

微亮着红光的泥炭抚慰着人心,这是燃烧木头和炭火摇曳的篝火所不及的。

格兰特还是无法入睡。

他的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和所有善于自我分析的人一样,他意识到某些事,企图去锁定它们。

最后他终于理出个头绪,喃喃自语:老天哪,够了! 一如往常,他这才放松下来。

他很清楚童话故事里,用一粒小豌豆破坏十二层柔软床垫的舒适有多么容易。

他强迫自己起床,发现自己睡不安稳无法归咎于任何原因。

他列出几个理由,一一检验,再将之剔除。

是因为那名女孩的缘故吗? 他是因为她的胆识和大方的态度而觉得对她有所亏欠吗? 他没有理由认为她会把拉蒙当成朋友一样对待。

她在喝茶时对拉蒙表现出的兴趣,无疑是因为他是放眼望去整个穷乡僻壤里最有意思的人。

他是不是过度疲累了? 钓了一整天的鱼,接着又耗尽所有气力跑遍半个村子。

难道他在担忧他的犯人会再度溜出他的手掌心? 安德森医生说拉蒙没有受伤,只消一两天就可以长途旅行。

就算是假设好了,拉蒙现在逃脱的机会几乎是微乎其微。

世界上看来似乎没有任何事让他放不下心,而他心里还是隐隐约约地透不过气。

在一次起来翻身时,他听见护士经过走廊,考虑着要不要起床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他穿上睡袍,循着她移开门闩后门缝里漏出的光线走过去。

她执着烛火跟在他后面。

他很好,探长,她说,语气似乎在挖苦他太过紧张。

我睡不着,听到你的脚步声,想或许帮得上什么忙。

他说,用威严的口气掩饰他此时仪容不整的尴尬。

她的态度变得温和了一点,没什么事,谢谢你。

她说,现在没什么事可做,他还在昏迷中。

她将门推开,让他进入房内。

床边有盏灯,除此之外整个房里漆黑一片,充满着海的声音。

温柔的拍岸声和宽阔西部海岸的巨浪发出的狂啸大相径庭。

她说话的时候,他仍在昏迷,格兰特轻手轻脚地观察灯光下的男人。

他看起来还不错,呼吸也很平稳。

他明天早上就会醒过来了,她说,听起来像是句保证.不仅是说说罢了。

我无法告诉你我有多抱歉,格兰特突然说,把你扯进这件事里。

没关系的,探长,我没这么脆弱。

但是我觉得应该瞒住我母亲和舅舅,你能帮这个忙吗? 我也这么认为,我们南下前得请安德森医生替他打一针。

她不自主地颤抖一下,他晓得他的措词让她觉得不舒服,但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了,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他真的这么坏? 她突然问,我是指,其他部分的他——不,格兰特说,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能肯定,他担心昨晚才烧掉的绿芽再度被中伤,她会承受更大的痛苦,他改说:但是,他从背后一刀杀了他的朋友。

排在队伍里的人? 她说,格兰特点头。

此时他又开始等待她说我不信! 之类的话,但她默不作声。

他终于见识到一位理智胜于感情的女性。

她认识这个人只三天,这些天来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而且他竞还是警方亟欲缉捕的杀人凶手。

她雪亮的眼睛中这些充分的证据已经抹煞了她对这名男子的评价。

我刚才拿茶壶到浴室接了点水煮来泡茶,她说,你要不要喝一点? 格兰特说好,他们坐在敞开的窗户边啜饮滚烫的茶水,窗下海浪以不寻常的温柔沉重地拍打着西海岸的夜晚。

格兰特再度返回床上就寝,确定了他的困扰并不是迪摩小姐的情绪造成,但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翌日,灿亮的早晨来临,他开心地闻着令人垂涎的熏肉煎蛋和海草的芬芳,一边写封电报回去向巴尔克邀功。

他这么做的同时,还是觉得意兴阑珊。

迪摩小姐走进来,一身白色制服,既像外科医生又像是神职人员,她说她的病人已经醒了,格兰特是否能在安德森医生来看过以前,先不去惊扰他? ——她因紧张显得有点害怕。

格兰特深表同意。

他只是翻个身吗? 他问。

不,她说,他已经清醒几个钟头了。

她安静地走开,留格兰特独自想像着这几个钟头来,病人和护士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德莱斯戴尔跟他共进早餐,亲切又不多赘言地表示今天是个绝佳的钓鱼天,足以弥补昨天他得在水上打击罪犯没有好好钓鱼的遗憾。

格兰特说,等安德森医生到了,他听过医生的诊断之后,就准备动身。

他估计应该会收到发给他的电报。

嗯,没错。

皮金把这事儿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此刻他正要去拿呢。

安德森医生,一个个子矮小衣着传统的男人,穿条脏兮兮的旧呢裤。

他表示拉蒙现在的情况很稳定。

虽然他的记忆并没有受损,待格兰特如亲密好友的医生建议,下午以前最好还是先别去打搅他,给他一整天的时间静养。

既然迪摩小姐决定看护他,他们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是位非常优秀的护士。

他什么时候可以动身? 格兰特问,我们急着要南下。

如果事关紧要的话,大概后天吧,不忍见到格兰特失望的神情,他说:明天应该也行,只要不要过于劳累。

这全看旅途中有没有人悉心照料他。

不过我建议最好等到后天再出发。

着什么急呢? 德莱斯戴尔说,鸭子都煮熟了,还怕它飞了吗? 怕不小心被别人吃了。

格兰特说。

别操这个心,看看厉害的皮金如何大展身手。

格兰特转身面向一脸愕然的医生,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如果我们让他待在这里复元,不就给他机会逃跑了吗? 今天还不用担心,安德森说,这个人现在连一根手指都扳不倒,得有人背着他才逃得掉。

我不认为这里有谁能背得动他。

格兰特心知自己的要求不尽情理,站在海边的他只得无奈地表示同意。

他写了第二份报告,为他前晚已经完成的内容做了一些补充,便和德莱斯戴尔一起去河边钓鱼。

愉快的一天,仅被皮金差遣来的手下打断了一会儿。

一个挺着鹰钩鼻和一双几可悬物的招风耳的年轻人,送来巴尔克的电报。

他们在下午茶和晚餐之间的时间回到旅馆。

格兰特盥洗之后,轻轻敲响拉蒙的房门。

迪摩小姐开门让他进入室内,他迎面注视着床上那名男子的眼睛,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他还在。

拉蒙先开口:好吧,算你逮到我了。

他有气无力地说。

看来似乎如此,格兰特说,但你原本有大好机会带着你的钱逃之天天。

没错,男人同意他的说法,他的眼神飘向迪摩小姐,又转回来。

老实告诉我,你怎么想到要跳水的? 是突发奇想吗? 游泳和跳水一向是我最拿手的。

如果我一时不能顺利脱逃,至少我可以潜浮在水底下的岩石堆里,仅仅把嘴和鼻子露出来,直撑到你没有力气再找我,或因天太暗而打道回府。

但是你赢了——靠着你的头。

他似乎对这个双关语很满意。

沉默了一会儿,迪摩小姐用她清晰谨慎的声音说,我想,他现在的情形我可以离开了,最起码,他不再需要专业的看护了。

也许今晚可以请一名旅馆里的侍者照顾他? 格兰特明白她话中有话,暗示男人的体力已经回复到能够抵抗了。

他很感激地回应,你现在要离开了吗? 想尽快让人接手,免得到时难过。

格兰特摇铃,向进来的女侍说明状况。

你若现在就想离开的话,我可以接替你。

女侍离去后,他对迪摩小姐说,她同意了。

格兰特走到窗边了望窗外的泻湖,她也许想跟拉蒙说点什么吧,他不着痕迹地避开。

她开始收拾东西。

他们之间的对话没有半点声音,他转过身,看到她仔细地把东西收拾得一干二净,男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盯着她,整个人似乎都在等候她要离去的那一刻。

格兰特转回身继续看海。

这时,他听到她说:在你走以前,我还见得到你吗? 没有回应,格兰特又转身回来,才发现她是在问自己。

哦,可以,我希望可以。

他说,如果没有看到你,我会先打个电话到牧师会馆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那好,她说,那我不用现在就说再见。

她拎着她的提袋离开房间。

格兰特看了他的俘虏一眼,将头别开。

这样远远偷窥一名杀人凶手的内心世界是很不礼貌的。

格兰特再次转过头来的时候,他万万没有想到,男人此刻双眼紧阖,脸上仿佛戴着一副承受着无可言喻的痛楚的面具。

他很喜欢她,然而——他们之间没有可能。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拉蒙? 他很快地问。

黝深的眼睛睁开,完全无视格兰特的存在,径自思索着。

我想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以后,是没办法期待任何人会相信那件案子不是我干的。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

的确。

格兰特尴尬地说。

但我真的没做,你知道。

不,我不知道。

我们没有期待你会坦承那件案子是你干的。

她也是这么说。

谁? 格兰特问,感到讶异。

迪摩小姐。

当我告诉她人不是我杀的时候,她对我说了同样的话。

哦? 那么,这是简单的消除法。

事情从头到尾刚好是一场误会,才导致一切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拉起男人平摊在床单上的手,检视着大拇指内侧的伤疤。

这是在哪里弄伤的? 我在搬旅行用的大皮箱到布莱辛顿新家楼上时,不小心弄伤的——就是那天早上。

好,很好,格兰特宽容地说,我们现在先不为此事辩驳,你还没有康复到能够做自我表白。

如果我现在从你那里听到什么话,你的律师就能借此控告我不顾你的权益。

格兰特以前听多了这种故事。

没有前科的罪犯们最喜欢的把戏,就是装成被迫害的无辜者,一般人听了会立刻反省,深怕是自己搞错了。

但是,长年侦办案件经验丰富的警员不这么轻易就动摇——事实上,他们对这种人的说词根本充耳不闻。

会被悲惨故事动之以情的警员,说得好听一点,这些家伙在被指派侦办平常看似合理的犯罪案件中,一向没有多大用处。

所以,格兰特仅仅是微笑地转过头去,继续看着窗外。

黄昏的泻湖宛如镜面,将山丘另一面的景致巨细靡遗地映照在水面上。

罗勃船长号停? 自在船库里——一艘如画的小艇——然而,却没有油彩描绘得出他眼前呈半透明色调的海洋。

半晌,拉蒙问,你是怎么料到我来这里? 指纹,格兰特干脆地说。

你有我的指纹? 不,不是你的。

我待会儿才要采你的指纹。

那么是谁的? 是伊芙雷太太的。

伊芙雷太太怎么会留下指纹? 拉蒙说,语气透露出一丝挑衅的意味。

我想你应该知道得比我多。

别再多说话了,我希望你明后天有体力搭火车。

你没有对伊芙雷太太采取什么任何行动吧? 格兰特笑着,的确没有。

我想,这就是伊芙雷太太的用意。

这是什么意思? 你没有逮捕她吧,是吗? 以目前的情况看来,拉蒙若是没弄清楚他们究竟是如何跟踪到他的,肯定绝不善罢甘休。

格兰特说:我们在你房间里发现伊芙雷太太的指纹。

之前,伊芙雷太太曾向我表示,她并不知道你的新住处,而她留在门上的指纹却是不争的事实。

我们查到她的亲戚住在这里,还有个被你用障眼法蒙骗的人在国王十字路看到你,他对伊芙雷太太的描述与她本人十分接近。

我们在去布莱辛顿公寓逮你时,才发现你已经先走一步。

伊芙雷太太不会被扯进来吧? 可能不会——反正我们已经逮着你了。

我那时真是太笨了,才会想到要逃跑。

要是一开始我就投案,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们,就不至于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还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他的眼睛平视着海,说来好笑,如果亚伯特没有被人暗杀,我就不会来到这里——遇上这些事。

格兰特想他说的这些事应该指的是在牧师会馆的际遇吧。

哦? 那么,你认为是谁杀了他?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有哪个我认识的人要杀亚伯特,我觉得那个人一定是弄错了。

难道不是因为一言不和才引起了杀机吗? 不,一定是杀错人了。

你是大拇指带伤的左撇子,是索瑞尔遇害没多久前跟他发生口角的人,也是世上惟一领走他全部存款的人,然而你现在却说你是无辜的。

男人疲倦地将头别开,我知道,他说,你不用再提醒我我现在的处境究竟有多糟。

门后传来叩门声,招风耳男孩出现在走廊上,说有人差遣他来替格兰特先生跑腿的,格兰特有事尽管吩咐。

格兰特说:我在五分钟内会用得着你,你先回去,等我摇铃再来。

男孩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柴西尔猫一般咧齿微笑,消失在黑暗的走廊上。

格兰特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洗脸盆里拨弄着。

然后,他折回床边说: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现在要采你的指纹,放心,不会痛的。

他将拉蒙两只沾了印泥的手印在事先准备好的纸上,拉蒙脸上毫无表情,对一个人老练地做自己熟悉的事感到有趣,他第一次温驯地顺从格兰特。

格兰特心知,就算他把拉蒙的指纹转印在纸上,苏格兰场并没有留下拉蒙任何纪录。

指纹只在能够对照的情况下才有其价值。

他把指纹印放在一旁等着晾干时,拉蒙说:你在苏格兰场的官位很大吗? 还不至于。

格兰特说,那只是你的假想。

嗯,我是——在报上看过你的照片。

这是你上星期六在史翠德要逃跑的原因吗? 你是说上个星期六? 当时我希望整个交通能为我停顿下来。

它们倒是被我搞得瘫痪了一阵子。

没错,我看到你那么快速地紧随着我的时候,真的吓了一大跳。

那我告诉你,在我看到你走进史翠德后,我就跟丢了,这样你可能会觉得好过一点。

你之后做了什么? 搭计程车。

当时刚好有一部车经过。

告诉我,探长说,他对拉蒙愈来愈好奇。

在牧师会馆喝下午茶的时候,你是不是满脑子想着要偷船潜逃? 没有,我没有计划任何事。

后来我之所以会想到船,是因为我划船划得很好,我想你可能不会料到这一点。

我曾试着想溜,但没有认真思考。

直到我丢出茶杯纸垫的当儿,才一心一意想要逃跑。

亚伯特拿走了我的枪。

你的枪? 你的枪不是在你口袋里? 是的,这就是我去队伍里找他的缘故。

然而,格兰特今晚不想问口供。

别说了! 他说,摇铃唤男孩来,‘’我明天会把你的口供记录下来。

如果今晚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告诉这个男孩,他会转达的。

没什么要紧事了,谢谢你。

你人真好——好到远超过我印象中警察对待‘犯人’的形象。

这显然是哈乌口中温文儒雅的英文版本,格兰特不禁莞尔,拉蒙黝黑的脸庞上的笑却是忧郁的。

我得说,他说,我想了很多关于亚伯特的事。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凶手是个女人。

谢谢你的提示,格兰特冷淡地说,无视于勉强微笑的年轻人满脸虚弱的感激。

下楼的时候,他才恍然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一直惦挂着洛克莱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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