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骗我,我指着老者说:这事没你说的这轻巧。
你告诉我,你的手臂到底怎么变成这样的?老者沉默了,又说道:不管怎样,你还是要把这事做完,你不能停了,不然更惨。
望老太爷已经被惊动了。
你必须把那东西殴(宜昌方言:掏)出来。
老者给了我一块东西,让我含着,是个恶心的植物茎块,含在嘴里一股很冲的怪味。
却让人的头脑很清醒。
又让人有点飘飘然的感觉,内心的害怕减弱了点。
我再次鼓足勇气,走到棺材旁,把手犹豫地喂向尸体嘴巴。
死就死吧,过了这关,我这辈子都不去招惹这些邪事了。
老者拿出两根银针,分别在尸体的耳根下,扎进去一根。
对我说:不会再阖上了。
这次手往喉咙里探得顺利多了。
尸体喉咙冷冰冰的,而且干涩。
我也不敢再胡思乱想些开心的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心里突然坚定,就想快点把那戒指掏出来。
我的手指尖,突然触到一个硬东西,我兴奋起来,我摸到啦。
快把他殴出来!老者很紧张。
我的指头关节一勾,触碰那个金属东西的面积更多。
可是,那个东西还是邪性啊。
我把老者看着,是不是又被他给骗了,或者是这老狗 日的根本就是一直在骗我。
我手指感觉到的东西很坚硬,而且有棱有角,边缘处刮得我手指疼。
戒指应该都是圆润光滑的表面啊。
怎么会这样!我顾不了这么多了,手又往喉咙里伸了一小截,两根指头夹到了那金属玩意。
老者急切的问我:捏到没有?捏到了……哎哎……怎么回事?我喊道:那东西会跑!那金属东西竟然在我的手中挣扎,挣脱了我的手指,向食道的深处钻去。
我心横了,猛的把手往里面杵进一截,手肘没入尸体的口中。
我一把将那金属怪东西给抓住,牢牢握在手中,无论那鬼东西是什么,我也不放松。
我也能肯定,那鬼东西不是戒指。
因为它还在我手心里挣动,硌得我手心一阵一阵的疼。
那东西是活的。
我现在没那么害怕了。
当我手把那鬼东西捏住的时候,我就不再怕了,恐惧来源于未知,但我现在什么已经都明白。
我的确有走阴司的潜能。
我看见靠近门槛的那个十几岁的小孩,站在稻场上对老婆婆说:我学费掉了,不敢跟我妈讲。
老婆婆说:你要相信耶稣哦,要多少钱。
王波伢子,你这个小日白佬。
我下意识地抑制住说话的冲动,现在绝对我不能出声。
我开始把手臂从尸体口中拔出。
眼睛慢慢扫过众人。
我看见了周老二的媳妇对老婆婆说:我打麻将把钱输了,你儿借点钱我去买点饲料,我把鸡蛋卖了就还你……向春,你卖鸡蛋的钱呢?我差点脱口而出,随即把牙关咬住。
我儿子生病了,差点钱打针……你也是骗子 ,望开贵。
还有望开喜,还有胡桂花,还有黎保伢子。
他们现在都在灵堂,齐齐的跪在我面前。
我把他们一一看过。
他们看见我的模样,都吓的发抖,向春的还尖声乞求:大妈,我错了,我错了,我现在就把钱烧给你。
说毕,掏出几张10元的钞票,惶惶的在棺材前的火盆里烧了。
我终于把手从尸体的嘴里抽出来了,拳头握得紧紧的,手臂和拳背上血肉模糊。
灵堂里一阵腥臭。
老婆婆的尸体,七窍,流出血来,一点一点的往外渗。
老婆婆的儿子也吓住了,坐在地下,往后退。
望开仁对他妈说道: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供你吃供你喝,你的钱又没有只给我一个人。
你是我儿子啊望开仁说:你还有两个姑娘撒,你又不只是生我了一个!望开仁说:你去找你的姑娘去。
我不是已经把钱都给你吗?望开仁说:你才给了我多少钱?望开仁说:你到底……望开仁说:还藏了多少钱……望开仁说:你的钱呢!……望开仁说:你这个……望开仁说:老不死的……望开仁说:怎么会……望开仁说:只有两千块……望开仁说:的私房钱……仁伢子,我真的只有这么多钱了,已经给你了。
杨翠凤说:妈……杨翠凤说:不怪我们……杨翠凤说:心狠……杨翠凤说:你把钱……杨翠凤说:都给了外人……杨翠凤说:只给……杨翠凤说:我们……杨翠凤说:这么点钱……杨翠凤说:你儿还有……杨翠凤说:几天活撒……杨翠凤说:把钱藏着……杨翠凤说:干嘛……我恨恨地看着这对不孝的儿子媳妇,喉咙咯咯的响,极力忍着喊话的冲动。
两口子看着我,吓得说不出话,只是咚咚的给我磕头,磕了几下,又掉头给棺材磕头。
望开仁说:这个月……望开仁说:的油米都……望开仁说:给你了……杨翠凤说:妈……杨翠凤说:我们家里的……杨翠凤说:情况……你又不是……杨翠凤说:不知道……杨翠凤说:说好了……杨翠凤说:一个月二十斤米……杨翠凤说:一斤油……杨翠凤说:你把钱给谁了……杨翠凤说:就找谁去……我好歹也是你们的妈撒……就忍心我饿死啊?望开仁:你死也死到外面去!我手中的那个怪东西,突然使劲挣扎,在我手心踢动。
我感觉那锋利的金属甲壳要把我手心割破了,我松了松,用指头捻住那东西。
现在看清楚了:是个金闪闪的钉锤邦邦(宜昌方言:金龟子)。
老者兴奋的大叫:给我,快把它给我!把手凑了过来。
我手一紧,又把那钉锤邦邦死死攥住。
我看着老者,缓缓摇摇头,没门。
我把头一扭,看见老婆婆的幺姑娘,正趴在棺材顶,那黄裱纸轻轻擦拭老婆婆口鼻中、眼角边的血,嘤嘤的哭。
望开玉说:妈,你吃了饭没有。
这么晚了走这么远干嘛?望开玉说:妈,不是我说你,你这么大把年纪了,信什么洋鬼子的教撒。
望开玉说:当初就叫你莫把钱给那个神经病神父,那是个疯子,你偏不相信我。
望开玉说:你现在倒好,没得钱了,也不见那个神父来给你碗饭吃。
望开玉说:你还不是要来找我们。
望开玉说:这世上,那个能靠的住哦,除了我们这些做儿女的。
望开玉说:可是你也晓得,我嫁到这家了,日月也不好过,你女婿已经出门到浙江打了两年工了。
望开玉说:勤扒苦挣弄点钱,都要给你孙子上学撒。
望开玉说:你儿莫哭了,你儿吃了饭,先回去,我明天去找哥哥去望开玉说他和嫂子太不对了,怎么能把你赶出来呢。
我的眼光划过棺材,看见了老婆婆的大姑娘,她现在躲得棺材远远的,靠着大门的门板,身上跟筛糠似的,哭都哭不出来。
钉锤邦邦又在用力了,好像马上要从我手中的缝隙里钻出来。
把它给我!老者发狂的喊:你还想不想活了!我用另一只手对着老者一指,竖起食指摇了摇。
我什么都知道啦,你这个老东西骗不了我拉。
你想养这个邪煞,我偏不让你如意。
老者的眼中也闪着恐惧,哈哈,该他害怕了。
我回头又向大姑娘看去。
望开红说:妈,你把钱都给了弟弟和弟媳妇了。
望开红说:又来找我干什么?望开红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望开红说:我没得义务养你哦。
望开红说:杨翠凤一看就是个骚 东西。
望开红说:杨翠凤把你钱乎到手了,不管你了吧。
望开红说:你儿还是回去,等哈儿莽子回来了,又要打我。
望开红说:你儿片(宜昌方言:赖)在这里也没有用,我反正不得管你。
望开红说:你现在一分钱都没得了,就知道来找我拉?望开红说:杨翠凤这个贱货,骗光你的钱,又叫你来找我,是不是?望开红说:妈,你的这个戒指还在啊。
望开红说:给我看看撒。
望开红说:你儿莫挣撒。
望开红说:你儿莫动,我捋不下来。
望开红说:妈,你儿这戒指戴了好多年哦,怎么这么难的捋下来。
望开红说:你儿把钱都给杨翠凤哒,这个戒指就留给我了啊。
望开红说:你对杨翠凤这么大方,对我怎么这么啬啊!望开红说:我就不还给你啦,你儿总要给我留点东西撒,不要什么都把给杨翠凤那个贱货。
望开红说:你儿怎么还不回去啊?望开红说:我就不信,弟弟不给你饭吃。
望开红说:他们敢,忤逆不孝的,等我有时间了,是要回去找他们说说道理的。
望开红说:你儿搞什么撒。
望开红说:你儿抢什么撒,一个戒指你都舍不得给我啊。
望开红说:给我。
望开红说:你给不给我,你这个老东西。
望开红说:莽子莽子,快过来给我帮忙。
望开红说:啊呀!莽子,这老东西把戒指吞哒。
望开红说:老不死的,把戒指吞了都不愿意给我。
望开红说:你滚,你把你的一把骨头都把给杨翠凤去。
望开红说:你滚回去,该他们给你送终。
望开红说:滚……望开红、望开红、望开红、望开红、望开红、望开红……我死死把腮帮子咬住,但是不行,我还是想叫她的名字。
我下巴抖得厉害,我要喊了,我真的要喊了。
我用牙齿把嘴唇狠狠咬住,鲜血迸出,我嘴里咸咸的。
我忍住了。
老者在旁边大喊:你们都死了啊,快帮我把那个东西抢过来。
我嘴角微笑,把手上的钉锤邦邦递给离我最近的黎保伢子。
黎保伢子看见我脸上诡异的笑容,就已经吓的魂不附体,更别说有胆子接我手上的那个鬼东西。
这么多人,那个人敢来拿!我看到稻场上的酒席还没撤,走出灵堂。
群人看着我,纷纷避开。
只有老者追着我,但已经没有什么精神了,求求你。
莫这样。
老婆婆的老汉坐在桌子边,闷着在抽烟,我看见他的眼角流泪。
望庄福说: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老婆婆说:没得救了,吞了金子,肯定死,老话没得错的。
你快些吐出来。
我不想活了。
你快殴喉咙。
已经吞好半天了。
我去叫仁伢子来。
你莫叫了,他巴不得我死。
这群化生子。
你帮我,把这绳子从檩子上穿过去,再往下拉。
你瞎说什么?神父说了的,我不能自杀,自杀了要下地狱的。
你在瞎说什么……望庄福对我说:你喊我的名字撒。
我没理他,我不敢看他。
他现在老泪横流,泣不成声。
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我把酒席上的残酒,倒在一个空海碗里。
老者凄惨的大喊:莫搞——我回头看着老者。
老者嘴里喊着,却不敢走近。
我看见望老太爷正用手揪着他的耳朵。
可他不知道,他只是看着我手上的钉锤邦邦。
我把钉锤邦邦,扔进酒碗里。
老者在我身后发出一声惨叫。
老者的耳朵掉了。
众人都在惊呼。
钉锤邦邦在酒里面扑腾一会,飘在酒水面上。
渐渐化了。
酒碗上冒了一股青烟。
老者有件事,是他没想到的。
他猜不到我读书的时候不务正业,和王八研究过一些玄门。
有时候,无意学到的东西,真的会救命。
钉锤邦邦沉到酒碗的底部。
我仔细看了看,是一枚金戒指,黄澄澄的躺在碗底。
静静的,随着酒液的晃动,光线折射,晃晃的,觉得那戒指似乎不真实。
老者把我送到幺棚子的大桥上。
对我说:算了,这都是命。
我说:你都跟了望老太爷一辈子了,何苦呢。
你那里知道……老者说:就算是离开望老太爷……一天也行……这种滋味,你不知道。
我说道:望老太爷不会再找我了吧?不会了,你蛮恶。
比我要狠。
敢明着跟望老太爷拼。
老者说:今天的事,你不会乱说吧。
十年内,我是不会说出来的。
你知道我的寿数是九十七……老者愣住。
我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看着发呆的望德厚,心里舒畅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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