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锅头步履闲散,医生站起来让座,马锅头摆摆手;不用不用,你吃你的。
他踱到床前去看豹子,豹子直挺挺地躺着,听见声音便睁开一缝眼,见到是他。
吓得立刻闭上。
老头挺狡猾地笑笑,搬张小凳守在床头,却看到里床破毯子里像是有东西在动,他便仰手去揭,一揭不要紧,夏明若悲从来。
「老黄!!」他连饭碗都扔了:「你怎么跑到别的男人床上去了?!」老黄抓肝挠心辩解说:「喵喵喵!喵喵喵!」夏明若扶着头说:「你別说了,你什么都别说了……我知道,你的心已经不在我这儿了,我留不住你……」老黄瞪大猫眼:「喵一一!」夏明若蹙眉,咬唇,吸鼻子,「我没事……我想通了……好好跟着程医生,要懂事,两口子过日子,平时互相谦让一点儿,都退一步……」楚海洋拍桌:「我打不死你们!」夏明若与老黄抱头鼠窜。
「你们的猫啊?」赤脚医生收拾碗筷说:「都跟了我两天了。
就在乡政府的食堂,我说了句要回拥翠山,它便一路跟来了。
」「没吓着你吧,这是只猫精。
」楚海洋问:「长期以来,老夏家坚持培养了很多上级别的妖怪。
」「有毅力。
」医生表扬。
夏明若顿时神采飞扬。
正说话呢,豹子却突然哼哼起来,医生连忙去看他,他哀嚎:「我背背背背上!背上!背上啊啊啊!」医生紧张起来:「怎么了?痛了?痒了?还是有火烧感?!」豹子说:「长毛。
」「……」医生说:「废话。
」「哥们!哥们!」豹子一把拉住他:「你管我一下吧!你给我瞧瞧这到底是什么毛病吧!我怕死了!你再看看这彝族老头!两只眼睛跟探照灯似的,我不死也要被他看死了!」「行行行,」医生糊弄着。
这时又冲进个人来,满脸大汗珠子,呜哩哇啦一阵彝话,医生大惊失色说:「真的?!」那人跺地跳脚。
「快去!快去!」医生急急忙忙拿药箱:「小陈你也帮忙!」豹子支起半边身子说:「啊?!你不管我啦!」「出大事了,」医生翻柜子找药品:「布宕家的牛难产!」豹子眼泪都下来了:「牛难产你就不管我啦?」医生庄严地说:「一尸两命啊!……小陈!走!」「哎!」小陈答应着,走几步又回头解释说:「这也是我们两乡十七寨唯一的兽医。
」「看得出来。
」楚海洋点头。
夏明若与老黄又如胶似漆转回来了,站在马锅头身后。
马锅头开始一下一下扔卜卦的羊肩骨,每扔一次都沉思半天,脸上毫无表情。
豹子越看越惊,不住地那眼睛瞄夏明若,谁知那一人一猫均毫无同情心。
一副你死了咱俩挖坑的架势。
「咳咳咳……」马锅头抽烟呛着了:「翻过来。
」豹子指着自己:「?」乌锅头点头。
豹子翻过来就给他跪下了:「老爷子!老爷子!我知道这事是我缺德!那罐子里您家的祖宗娘娘,我们这些没天良的想偷她的宝贝!但我也有句实话,毛主席作证!那罐子我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你老人家是明眼人,求您老人家饶我一命!」马锅头脸一沉,豹子立马肚皮向上地躺平。
楚海洋和夏明若好奇地围着,马锅头示意他们帮忙压住豹子的手脚。
马锅头说:「莫睁开眼。
」「嗯?」「莫睁开。
睁开了,你就死了。
」马锅头站起来,缓缓卷起袖子,将手里的鸡蛋一一看样子是熟的一一在床沿上轻轻敲破剥了壳。
楚海洋和夏明若对视,然后专注地望着他。
他将鸡蛋包在手心中。
再将手放在豹子肚皮上,一边打圈移动,一边念念有词。
豹子紧张至极。
额头上汗珠大如黄豆,在脖子上汇成小溪。
「怕什么?又不痛,又不痒。
」老头慢慢说道,手劲也小大,约摸揉了一刻多钟,突然收了手。
豹子一怔就想起身。
「莫睁眼!」马锅头厉声呵斥。
豹子立刻又绷直了。
马锅头却笑了,对着楚海洋他们摊开手掌,掌心里还是那只鸡蛋,只是蛋白上密密麻麻全是虫眼!连夏明若这种傻大胆都被吓退了一步。
马锅头把鸡蛋扔进屋子中间的火灶里,只听轻轻一声闷响,火里腾起一蓬白灰。
好了,马锅头笑眯眯对夏明若做口型。
豹子却不知道好了,仍然挺着尸。
楚海洋沉吟着开口:「岭大爷……」岭大爷说:「嘘一一」出去说。
察子里鸡犬相闻。
乡民们的屋子都是依着山势而建,抬眼望去,绿树掩映中,山坡上的茅草屋顶连成了片。
正好是下午时分,青壮年劳力大多都在田头,只有上了年纪的彝族老妇佝偻着翻晒牛干巴,还有光着屁股的娃娃追逐着嬉笑打闹。
「小阿黑!」夏明若抓住一个抱起来:「你怎么这么黑你为什么这么黑?」那小小朋友眨着乌溜溜的眼睛打量变态哥哥。
正义使者楚海洋说:「不许猥亵男童。
」说着便要拿手来接,夏明若笑着躲,楚海洋说:「你把孩子给我,别把药水蹭没了。
」夏明若这才醒悟过来把孩子放下。
这孩子看起来还小满三岁,歪歪扭扭几步后便摔了。
夏明若便去扶他,却不小心碰倒了人家屋后的一根木桩。
木桩是楔型,上面用黑炭寥寥几笔勾勒出狰狞的兽面。
夏明若一愣,吐了吐舌头,楚海洋眼疾手快将木桩插回原处,又在夏明若头脑袋上拍了一下。
夏明若捂着头看马锅头,只见那老人毫无察觉扔在前方不紧不慢地走,这才缩着脖子跟上去。
这一路走了好远,出了寨子又是两三里,直到一条大河边。
这条河是澜沧江的支流。
水流宽阔平缓,两岸全是茂密的丛林,山风清冽,扑面而来。
马锅头并未止步,原来他儿子正站在河滩上,手里捧着的,不就是那只青玉骨罐。
老人接过罐子,对儿子说,走吧。
他儿子对楚海洋和夏明若笑笑。
拎起农具,沿着林间小径渐渐走远。
老人长叹口气蹲下,在脚边摊开一块干净白布,然后竟将枯柴一般的手直接伸入青玉罐,拣出一根灰白的骨头,放在清澈的河水中慢慢刷洗起来。
夏明若屏息静气地望着,楚海洋耳语:「洗骨。
」洗骨是很多少数民族的风俗。
各个民族操作起来有所不同。
以史书上有记录的苗族支系六额子苗为例,往往是人死后两年内,家人亲属祭墓。
掘墓开棺,把骨头取出来洗刷。
干净后用白布裹着再下葬。
三年后再次取出如前番一般清洗。
具体这种洗骨的仪式要重复多少遍,有书说是三次,有书说是七次,到现在还没有定论。
但是如果家人生病了,他们便会认定这是祖先的骨殖不净所造成,于是再次取骨刷洗。
「洗骨苗」这个称呼就是这么来的。
彝族与苗族一样来历神秘,支系众多,有的称「阿细」,有的称「纳苏」,有的称「撒尼」。
还有「他留」、「花腰」等等,老锅头这一系,根据发音猜测应该叫「濮苏」。
马锅头十分专心,每一根刷洗完毕,都小心翼翼放在白布上,再去拿下一根。
楚海洋不好开口,马锅头倒主动说了:「洗了三千年,还要洗下去。
」楚海洋望着他。
马锅头举起一根长骨说:「都在里头,洗不掉,不能烧。
」楚海洋点了点头,这是说某种毒一一蛊的可能性比较大——深藏在这些骨殖的内部,导致骨殖数千年不碎不烂。
水洗等许多方法都不能将其驱逐,唯有用火烧,但火烧祖先的尸骨又是这些人绝对做不到的。
有个词叫「附骨之蛆」,如今就在眼前,楚海洋才能体会其可怕。
夏明若说:「豹子并没有碰娘娘的遗骨罐。
」马锅头抬头说:「洞里不止娘娘。
」两人立刻明白了:洞里还有殉人,而豹子下洞的第一脚,便是踩在了殉骨上。
附骨之蛆,既然娘娘有,殉人怎么可能没有。
可是既然一起下的墓室,为什么仅仅是豹子中了招?马锅头洗骨完毕,将骨殖用白布扎好仍然放回青玉骨罐中,向楚海洋做个回去的手势。
楚海洋拉起夏明若默默跟着,心里都知道今天看见的,可能就是濮苏一族的绝密。
马锅头倒健谈起来,尤其是等回到了自己家,便饶有兴趣的问东问西:「你们的科学院在哪里?」「在北京。
」楚海洋笑着回答。
「哦~」马锅头恍然大悟:「毛主席派来的!」楚海洋含糊着说:「嗯,嗯。
」「毛主席他老人家好吗?」楚海洋连咯噔都不打:「好,精神着呢。
」「嗬!」马锅头爽朗大笑:「好!精神好!毛主席的人好!」「岭大爷,」夏明若笑着问:「你为啥觉得我俩好?」马锅头憋了半天表达不出,只报出个人名:「李长生!」「啊?!」夏明若张大了嘴下巴要脱臼。
李长生是谁?李长生不就是那个吃螺蛳吃坏了想来来不了的拉肚子老头!楚海洋一拍脑袋说:「哦!我跟他提过!」夏明若问:「提到咱家老头?」「路上,」楚海洋说:「他问我们为什么要来,我告诉他是来考古的;他就问谁让我们来考古的,我就说,是我们老师,叫李长生:他又问李长生长什么样,我说矮胖胖的,没什么头发。
」「对,就是他。
」马锅头在屋里翻了一圈,竟拿了张旧照片来。
照片早已泛黄,边角都被老鼠啃烂了,看日期,一九三九年五月。
照片上有并排的五六名男子,马锅头站在中间。
夏明若一个个看过去,不住地哽咽了。
「海洋,你看命运竟然会对一个男人残忍到这个地步,」他抹去眼角的泪水:「恩师他,居然从二十岁就开始谢顶了。
」年轻的李老先生以他一贯的表情站在最右边,挺胸凸肚,正气凛然。
「我踩了兽夹,李长生救了我,给我打了一针。
」马锅头说。
楚海洋点点头,想必是伤口感染,李老先生给注射了一剂抗生素。
「三九年,三九年他在云南做什么?」夏明若问。
「西南联大,」楚海洋回答:「忘记了?他是清华的,三七年北平沦陷后学校就大转移了。
」他对马锅头笑道:「您老运气不错,我们李老师倒不算什么,其他几人可都是考古学界泰山北斗的人物。
」马锅头似懂非懂地抽起烟来。
姓程的赤脚医生这时一身狼狈地蹩了进来:「一场恶战啊!考古的同志。
你们有肥皂么?」「有,」夏明若站起来:「走,去你家。
」姓程的赤脚医生湿漉漉地爬上岸,问夏明若:「我身上还有没有味道?」夏明若说:「还有稍许牛味。
」「呃~~」医生又转身往河里跳。
夏明若大笑说:「这么爱干净做医生干什么?你来这儿多久了?」「这条河的彝语名字翻译过来便是桃花江……」医生眯着眼睛介绍说:「六六年我还是一个心思纤细的文艺少年。
结果就被名字骗了。
」「又因为好吃懒做,七〇年被岭老先生用柴刀逼着去县上的卫生学校上了一个月课,回来就成了赤脚医生。
」医生说:「但是在山里有一个好处,清静,可以做想做的事,我敢保证全云南的手抄本有三分之一是从我这儿流出去的。
」「还是个作家。
」夏明若问:「写什么的?党特?少女之心?」医生淫笑了,夏明若退一步笑道:「停,不许讲!」桃花江上水雾揉和着树香弥漫,两岸青山夹江对峙,上游有大树,江面上便有人放排。
放排人大多是年轻的彝族青年,黝黑矮壮,也不穿衣服,赤条条在腰间围一块兜档布。
医生见状大笑:「也不怕被姑娘看见,!」那群人冲医生挥着手,到了水流湍急的拐弯处,便嗬嗬嘿嘿喊起号子来。
医生上岸,长舒口气说:「我就爱这片山川风物。
走!去岭老爷子家要饭去!」夏明若赞道:「好气魄!」「男人么。
」程医生边走边说:「我家里成分不好,爸爸是上海滩上的小开,一天到晚西装白皮鞋的。
六六年武斗,我十四岁,家也抄了,房子也成了弄堂瓶盖厂了,自己则被关在学校私设的囚室里,后来晓得父母亲都没有了,真是心如死灰了无牵挂,半夜便里逃出来,偷偷爬上了运煤的火车。
」「一个人啊?」「朋友把窗子砸碎了放我走的,后来听说被整的很厉害。
」医生说:「我这条命算是他的。
可惜十五年了呀,连长相都不太记得了。
」两个人走走聊聊,进了寨子,却听到好大一阵喧哗,像是有个高嗓门的女人在急促地嚷着什么。
两人赶忙去看,结果却看到了豹子与一名彝族农妇扭打正酣。
夏明若喊:「你做什么?!」豹子被人揪着头发疼得直喘气:「小夏!小夏!你快来救救我!这婆娘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就跳出来打人!」夏明若快走几步又停住:「豹子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豹子挨了两个耳刮子惨叫:「拿的什么?拿了根木棒棒呗!」夏明若对农妇说:「打死他!」农妇心想还用你说,举起了柴刀就冲上来。
楚海洋正在陪马锅头说话,听见了声音便出来,一看这情形不拦也不行了。
谁知农村妇女天长日久干粗活的,力气极大。
不但楚海洋拉不住,加上个医生也没能拉住。
倒是农妇见一时半会砍不死豹子,便狠狠啐一口,把柴刀往腰上一插,向寨子外走去。
豹子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医生却说:「不好了,上地里喊她家男人去了。
濮苏彝族民风彪悍,到现在打冤家砍头的风俗还没有完全革除,这种情况怕是要动私刑的。
豹子同志你快点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豹子还愣着。
楚海洋把他手里的楔形木桩接过来。
叹口气说:「听不懂么?收拾行李快走。
」豹子说:「这……」楚海洋望着马锅头的屋子,自始至终老人都没有露面,只有咳嗽声隐约传来。
楚海洋推一把豹子:「这是岭大爷放你走呢。
快去,到医生家把我们的包裹也顺带拿上,在寨子东面江边等着,我们和他道个别就来。
」豹子仍然不明白,歪着头走了,其余三人在他身后同时做了个无语问青天的动作。
这个人,大病初愈,不在医生家乖乖躺着,非要出来遛达。
一遛达踩了一脚泥,顺手就拔了块木牌去刮。
一刮不要紧,刮出只母老虎卷着罡风呼啸而来。
豹子想那块木牌:长长的,尖尖的,上面有乱七八糟的鬼画符,没什么呀。
他在江边等了几分钟,就看到夏明若他们跑来了,后面还跟着那个医生。
医生说:「我反正要去乡里开会,不如一起走吧。
」他打个呼哨,江上有人听见了,便撑着木排靠过来,医生抓住竹篙一跃而上:「这样最快了,顺流而下,天黑前就能到乡里,只是走回来要两天。
」老黄凄厉地惨叫起来。
医生问:「怎么了?」「怕水。
」夏明若回答。
「猫精也怕水?」「因为它不是单纯的猫精,」楚海洋说:「它也属于五毒的范畴。
」「好曲折的身世。
」医生赞叹。
豹子一个人蹲在排筏前端。
这时终于回过头来问:「是不是那木棒棒有问题?」楚海洋点头:「嗯。
」「有什么问题?」医生替楚海洋回答:「那木牌是一个标志,提醒旁人下面有尸体。
那家的老太太前月刚去世,现在就埋在下面呢。
」豹子吓得往后一跌:「你、你是说我拿了人家的墓碑刮泥?!」「差不多,」医生笑了,「所以她要打你。
」「那、那那!」豹子不甘心:「这家人凭什么就把死人埋在屋后头!我们外面人又不知道!」「不是一家这么埋,也不是长久埋。
是埋了等她烂。
」医生说。
「还真是拾骨葬?」楚海洋问。
「你们的专有名词我不太懂,」医生说:「我观察来,一般是家人过世后,不论男女,都埋在屋后背阴地方,每天拿滾水浇三次,等到完全腐烂了,就把骨头拣出来一一肉不要了一一洗干净后用白布包着,拿到族长家里去做一番仪式,然后装进瓦罐子埋到山里去。
」「山里哪里?」医生凑近了,压低声音:「其实这种事情外人是不能参与的,但六八年寨子里老族长去世,出殡时我偷偷跟着了,是一个大山洞。
族长的尸骨是用棺材盛着的,小伙子们用粗麻绳系着腰挂在山崖上,慢慢把棺材悬下来放进洞里。
」夏明若拍着老黄说哦~~原来是那个洞,难怪,难怪。
「那我再问你一件事。
」夏明若说:「关于豹子身上的白毛你知道些什么吗?」「我也觉得挺奇怪。
」医生支着头说:「明明是濮苏彝族的遗传病,他怎么就患上了?」「啥?!」另两人同时站起来,木排很是晃了一晃,医生紧张说:「别乱动,要翻的!」「遗传病?」医生点头:「嗯,濮苏寨子的成年人,其实背后都长有簇状白毛,有多有少而已,所以他们一般不光膀子,而且也不与外界通婚,所以种族退化萎缩得厉害。
六六年我来的时候寨子里有一百十户人家,现在只剩八十一户了。
七五年疾病普查时我还为这个打过报告。
不过一直没有回音。
唉~到底什么毛病呢?」另两人心里想程同志啊,这不是毛病啊。
「明若来,」楚海洋勾住夏明若的脖子拉他到一边:「把你爸捏造的养蛊理论再对我说一遍。
」「混账!」夏明若怒目而视:「家父治学严谨,每一字一句。
均经严格考证!」「行,」楚海洋说:「你将他严格考证后捏造的理论对我说一遍。
」「家父是这样捏造的,」夏明若凑到他跟前:「蛊虫可以通过母婴传播……嗽~~!不会吧!」「你说呢?」楚海洋反问。
「不管会不会,我先去吓了人再说。
」夏明若奸笑着往木筏前方走去,不一会儿豹子的嚎叫夹杂着老黄的惨声,凄厉地回荡在平静的江面上。
水流转了个弯,桃花江两岸的青山连绵,山峦间遍布梯田,在夕阳下亮晃晃如明镜一般。
再走三四里就是拥翠乡,靠了岸豹子却死活不肯下来,夏明若越劝他越不肯,于是只好就此分别,楚海洋和夏明若跟着医生去乡政府投宿。
夜幕降临,草丛里的蛐蛐轻轻叫,所谓的乡也不过是个稍大的村庄。
三个人慢慢地走着。
楚海洋低声与夏明若说话:「我们假设,附骨之蛆,只在他一个民族支系里传承,外人也必需接触骨殖才能被传染,如果人是活的,肌肉皮肤还在。
就不会影响到旁人对不对?」夏明若点头。
「那同样是接触了骨殖,为什么我们俩没出现豹子那种状况?」夏明若撇头想了想:「难道是我被老黄咬过?」「……这么说来我也被它咬过,」楚海洋说:「但是……喂!明若!」夏明若已经抱着老黄呼天抢地去了:「老黄~~~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只是一只普通猫啊啊啊啊~~~毛主席啊~~~我苦命的老黄啊啊啊~~~~~」道德明显有点偏差的医生竟然还劝:「唉,人各有命啊,小夏同志你想开些……」夏明若一看太好了有人鼓舞。
表演更加投入。
终于有天籁般的声音阻止了这一切,电线杆上的高音大喇叭响了起来。
先是一段激趁的进行曲,而后是乡广播站播音员不知所云的本地普通话:说是承包到产啦,小麦产了多少斤,土豆产了多少斤;还有越南鬼子的一次进攻又被我们解放军打退了,人民解放军万岁!再然后还要报点本地新闻:「程静钧!」播音员扯着嗓子喊:「程静钧!林少湖同志今天给你打电话!说!写了几百封信都不回!你没有良心!又说!你再不回去他就来云南!死也要把你拉回去……」医生捂着脸在前面逃,夏明若跟在后面追。
医生贴着墙根溜进了乡政府大院,夏明若也跟进去,这一下便看到了熟人。
「孙老师!」孙明来拍着桌子站起来吼道:「夏明若!」楚海洋正好进来,再躲已经来不及了。
「你们两个小同志啊!」孙明来叹口气:「做事情这么急,等我一两天又何妨呢?」两个人低着头不说话。
这时大喇叭又响了起来:「楚海洋同志!有你一封北京的电报!快点到广播站来拿!」楚海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去了,回来手里的确拿着封电报,可惜上面只有一个字:「回」!李长生说:「回!」发电报,一个字七分钱,两个字一毛四,老头精打细算决定前因后果一概不讲,将一个字的效能发挥到最大化。
于是第二天楚海洋和夏明若便莫名其妙地回了。
医生站在江边送他们。
夏明若问他:「你什么时候走?」医生含糊说:「再等等。
」夏明若说:「林少湖要来了。
」医生终于暴走了:「去他妈的林少湖!」夏明若发足狂奔,然后扶着楚海洋的手跳上木筏,绝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