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厂院靠近一大片枯黄的草地,抬眼望去四周都是一座座厂房,建筑之间用绿化带隔开,偶尔有几辆亮着顶灯的出租车在路上驶过。
唐寻心里很清楚,他逃出看守所的事最快在两个小时内就会被发现,因为他那个监室所在的楼层管教最晚十二点肯定要出来查看,所以当务之急是用最快速度远离这家方便面厂所在的区域,而且还要尽量小心夜间的警察巡逻车。
越狱自从进了看守所,唐寻有一个多月没回家,当然家人也不知道唐寻最近遇到的事,还以为他出差去了外地,当他看到一辆打着大灯的出租车经过身边时慢慢减速,还以为他在等车,唐寻身上半分钱也没有,他心想可以先乘车到家然后再上楼取钱,但又立刻打消念头,因为他逃出看守所的事早晚会被人发现,如果让警方得知自己和家人碰过面,就会怀疑他父母有包庇嫌疑,所以尽量不能回家。
他转回身拐到另一条路上,那出租车自顾开走了。
唐寻找了个偏僻地方将军大衣里面的在押服脱掉扔在垃圾箱里,想来想去,值得相信的只有老雷,虽然事后警方也有可能去调查他,但现在被逼得走投无路,也只能冒一冒险了,这家伙是单身独居,不会被人发现。
沈阳经济开发区地处东陵区,离中街很远,光凭走路不行,唐寻只好拦下一辆出租车坐到后排,告诉司机到广宜街路口太清宫,之所以选择这里,一是离老雷家很近,二是小胡同多。
在车上唐寻怕司机和他聊天,于是把军大衣的毛领竖起来挡住半边脸,脑袋靠在车窗上闭目装睡。
半小时后到了地方,司机打开车厢内灯,对后面的唐寻说:三十二块。
唐寻假装迷迷糊糊的坐起来,拉开车门就下车。
司机一怔,以为他睡傻了,连忙推门出来大声说:喂,哥们,还没给钱呢,三十二块!唐寻也不回答,自顾朝太清宫南面漆黑的小胡同里走,那司机快步绕过车头,忽然唐寻撒腿就跑,司机大惊,抬腿刚追了几步却又折回来,因为他见唐寻穿一件破旧的军大衣,形迹不善,现在又是年底,说不定是个等钱用的家伙欲行不轨,自己追上去不是遭抢就是后面有同伙偷车,这种低级错误可不能犯。
于是那司机连忙钻回车里,一脚油门狂奔而逃。
唐寻听到身后那辆出租车急驶而去,心里暗笑,随后又有一丝酸楚,没想到自己居然沦落到这地步,非常时期也无暇多想,他快步穿过马路,朝老雷家方向跑去。
老雷就住在这片楼群里,唐寻找到单元口,摸黑上到顶楼先从门缝向里看,见里面隐有灯光,看来老雷还没睡,于是伸手按门铃,就听里面似乎有响动,半天才有人问道:谁啊?唐寻左右看看,低声道:是我,快开门!里面人提高声音:谁?你是谁?唐寻尽量压低了声:是我,唐寻!防盗门慢慢开了条缝,仍有门链连着,借着厅里的灯光,老雷凑过半张脸从门缝里向外张望,见是唐寻,顿时大惊失色:怎么是你--唐寻连连摇手示意他别说话,老雷连忙打开门,唐寻闪身进入,立刻将门带上。
老雷问:老唐,你、你怎么出来了?唐寻问:家里有别人吗?老雷略一迟疑:啊,有……我女朋友在屋里。
唐寻这才看到旁边鞋架上有一双超长筒的漆皮女靴,靴跟足有十厘米,又细又高像钉子。
便问:是女朋友还是找的妓女?老雷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还是你了解我。
对了,你到底怎么出来的?唐寻摆了摆手:先给我拿点钱,再借我一套旧衣服和旧裤子,以后有机会再细说,快!老雷满肚子疑惑,但见唐寻的神态也不敢多问,连忙回屋取了钱和衣服出来:现在屋里只有一千多块现金,够用吗?够了,谢谢你,别忘了为我保密。
唐寻接过钱匆匆告别老雷,再嘱咐他绝对保密,这才悄悄离开。
离开老雷家,唐寻乘出租车来到城东郊区,一连五六天,每晚都换不同的小旅馆睡觉,正所谓惊弓之鸟。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努力回忆那个漂亮的财务部助理游小依所说过的话。
记得有一次好像听她说她是外地人,在望花北街一幢旧楼里租房子住,那里房租很便宜,才八十块钱一个月。
想到这里,唐寻准备先去打探一下,主意打定,这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唐寻就乘出租车驶向望花北街。
到了这里下车后,唐寻打听一大圈,也没听说附近有什么很便宜的旧楼,有个小卖店的店主告诉他,在沈阳市殡仪馆对面有几幢旧楼,应该是这里最破的了,而且很多人说那旧楼闹鬼,所以也没有开发商愿意买下来。
唐寻连忙循路找去,发现这里行人更少,只有几幢破旧的三层楼房,东北俗称叫旱楼。
天色渐渐暗下来,附近相当偏僻,地面坑坑洼洼的横七竖八长着很多枯木,几幢灰突突的老旧楼房就像九十岁老头,行将就木的立在荒地之中苟延残喘,楼对面不到三十米就是殡仪馆的白瓦高墙,高大的火化炉烟囱十分显眼,附近连半个人也没有,想必是天寒地冻,没人愿意出来。
这几幢楼和其他的红砖旧楼离的较远,衬在深蓝色的天空显得更加孤单,给人感觉就是如果此地遭到空袭,这里绝对是首要目标。
唐寻深一脚浅一脚的向那几幢旧灰楼走去,严冬寒风贴着地面刮过吹得脸上生疼,他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走到近前再看,见面前这幢楼实在是旧得可以,楼门洞是木板门,而且还缺了一半,另一扇也只是斜连在门框上,上下两块折铁只剩下面那块,在风中来回忽扇摇摆,似乎轻轻一碰就会倒。
唐寻走进楼门洞,里面黑黝黝的也没有灯,还有股说不出来的发霉气味,勉强能看到里面的格局很怪,一条短走廊共有三个木门,门上布满灰尘,也不知多长时间没擦,中间那扇门依稀可见门上有个方形翻板,可能是起门镜的作用。
右首拐上去有个楼梯,唐寻壮着胆子朝二楼上,脚刚一踩到楼板就发出嘎吱声响。
二楼格局跟一楼相同,死气沉沉的似乎从没住过人,唐寻左右看看,瞅瞅通往三楼的楼梯,心中踟踌不定,感到浑身不舒服,于是又顺楼梯下来。
拐弯刚想往楼门洞外走,忽听哗的一声,中间那扇木门的方形翻板推开,有张人脸露出来。
这是一张老太太的脸,干瘪枯黄,灰扑扑的满面都是核桃纹,眼珠也是灰暗色,活像长沙马王堆的辛追。
看到这张半没在阴影里的苍老脸,唐寻有点发毛,硬着头皮问:我想问一下,这个……这楼里有房出租吗?老太太直接把翻板闭上了。
唐寻暗骂一句神经病刚要转身离开,木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穿深蓝布袄的矮瘦老太太堵在门口,冷冷地对唐寻说:谁要租房?嘶哑的声调好像金属相擦,听着很难受。
唐寻连忙回答:哦,是那个……我想找个人。
老太太把眼一瞪:你到底租房还是找人?唐寻开始描述游小依的长相:我想找这个女孩,她可能在这附近租房子住,长发,戴一个黑框眼镜,皮肤很白,小嘴。
请问你见过她吗?老太太翻翻眼皮瞅瞅唐寻,扔了句:没见过!还没等唐寻张嘴,砰的门已经关上,灰尘顺着门框簌簌往下扬。
唐寻碰了一鼻子灰,同时也不想在这个阴森破旧的楼里再多待半分钟。
刚转身要下楼,听见背后门开了,那老太太又问:你是她什么人?唐寻吓了一跳,连忙回头说:哦,我是、是她朋友,来找她有点事。
老太太哑着嗓说:她还欠我的债,你能替她还吗?唐寻欣喜若狂:你真认识她?她在哪?老太太却答非所问:她的债,你能还吗?唐寻连连点头:可以可以,多少钱?老太太伸出干瘪的手掌:两百五十块。
唐寻心想这数倒吉利,于是连忙摸内怀的那撂钱,捏出三张钞票递给她,问道:她在你这里租过房子吗?现在人在什么地方?老太太边掏钱边说:半个多月没回来了,走之前说过几天再回来拿东西,到现在也没露面。
唐寻激动得手直抖,真是苍天有眼!没想到在这能找到线索!他勉强抑制住激动心情,说:不瞒你说,我是她男朋友,她让我在这等她,我能在她住的屋里继续住,直到她回来吗?老太太刚要把找零的五十块给他,一听这话又缩回手:行,那你得先给房钱。
唐寻心想这老太太黑上我了,边掏钱边问:一个月多少钱?老太太用昏黄的眼珠看着唐寻:八十块。
唐寻心想对上号了,递给老太太两百块:先付两个月的,剩下的算押金。
老太太接过钱交给他一把钥匙:楼上最里头那间屋就是,就剩一把钥匙,别丢了。
接过钥匙,唐寻随口问:这楼里除了您和我女朋友之外,还有几家住户?老太太说:没了,这整幢三层楼都是我的,现在就我一个人。
唐寻哦了声,上到二楼拿钥匙打开靠里的那扇木门,门锁很破旧,几乎就是个摆设,随便找个成年人一脚都能踹开。
吱扭推门进来,伸手摸到门边的电灯开关打开,见地上只摆了一张床、一张深红木桌和一把椅子,床上铺的是浅粉色kitty猫的床单,窗户挂着同样浅粉色窗帘,靠墙有个简易帆布衣柜,桌上有很多食物包装袋和饮料瓶,靠墙杂乱的堆着几双鞋和一只旅行箱,墙上挂着几件衣服,衣服旁边是一面落地镜子。
从摆设看,这应该就是游小依的居室了。
窗户关得很严,空气中混杂着面包发霉、水果发酸和残留香粉的气味,唐寻差点没熏倒,赶紧憋着气打开窗子通风,一股冷气灌进来。
借着黄昏的光线,可以看到窗户正对面就是殡仪馆院里那根高大的黑烟囱,旁边还有个稍矮、稍粗一些的黑色塔状物,唐寻知道那大黑烟囱就是火化炉的排烟炉,而那个矮粗的黑塔则是存放骨灰的灵骨塔。
这窗户离排烟炉和灵骨塔也太近了,甚至给人感觉旧楼就在殡仪馆院内似的,这令唐寻很反感,怪不得这破楼没人住又便宜,正对着烧死人的烟囱谁不烦?屋里没有电视也没冰箱,唐寻看了半天,整个屋子只有一样东西勉强算是电器,那就是墙上挂的干电池石英钟,在这么简陋的环境居住,真不知那游小依怎么熬的。
这时忽听身后有人说道:冬天开什么窗户?还嫌暖气跑得慢?唐寻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却是那老太太,怎么跟幽灵似的上楼也没个动静?唐寻刚要解释,老太太淡淡地说:晚上没事不要到处乱跑,免得惹事。
唐寻笑着说:我晚上一般没事很少出去,顶多就是买点东西。
老太太似乎有点不高兴,也没说什么,转身下楼去了。
唐寻冲老太太的背影暗骂:神经兮兮,有病!已经是晚上七点,唐寻肚子饿得咕咕直响,他将窗户收起,只留条尺把宽的缝隙通风,然后关灯锁门下楼去买吃的。
这几幢楼附近并无建筑,最近的一片旧式楼也在几百米外,唐寻走出一段路后回头观看,那几幢灰楼突兀的立在身后,只有一扇窗户亮着灯,忽然唐寻发现这扇窗的位置,不正是自己刚离开的那个房间吗?他又目测确认了一下,没错,二楼最靠西面的窗户,的确是那间房,可能是老太太在帮自己收拾屋子,或者是怕浪费暖气在关窗户吧,忽然又一想不对,刚才那老太太不是说就这一把钥匙吗?那她又是怎么进屋的,难道这老太太还会撬锁?唐寻饿得要命,也没空多想,拐了两条胡同,在楼群里寻了个小饭馆要了半斤水饺开吃,店老板是小两口,生意清淡,老板娘坐对唐寻斜对面用计算器合帐,老板边抽烟边用手机发短信,不时和唐寻聊几句。
电视中正在播放沈阳新闻:时近岁尾,沈阳市公安局又公布了最新的网上在逃通缉人员名单,希望市民在居家出行时小心谨慎,如遇到通缉名单中的可疑人物,请您尽快打电话与公安机关联系。
随后画面出现了十几名在逃人员的头像照片,唐寻赫然发现自己也在其中,吓得他连忙低头,瞥眼看到店老板两口子都没注意电视内容,他伸手拿过桌旁的遥控器换了个频道,心里跳得厉害。
为缓和情绪,唐寻故意和店老板闲聊:老板,听口音是湖北人吧?店老板把手机收进口袋,笑呵呵地答道:我是宜昌人,离三峡好近的。
唐寻说:明天就是年三十,过年也不回老家看看?店老板摇摇头:已经没有老家了,三峡移民把整个镇都铲平掉,我们带着安置费来沈阳投亲戚,顺便就在这里开了这个小酒馆。
唐寻疑惑地问:那为什么不找个好地方?这附近又偏僻又荒凉,能赚到钱吗?店老板叹了口气:本来前几年是做海鲜生意的,结果倒霉碰上非典亏了本,没办法只好在这里凑合开个小饭馆,勉强讨个生计吧,反正是吃不饱也饿不死。
随后又问唐寻,小兄弟,家住哪里啊,做什么生意?唐寻夹着饺子蘸着点醋说:我是抚顺人,在北边那幢灰楼租房子住,过年也不准备回家了。
语音刚落,那店老板和老板娘同时回头,眼神中充满惊愕和疑惑,老板问:你说是哪个灰楼?唐寻不明就里:从这往西拐,北边那三幢单独的灰楼,怎么?店老板两口子互相看了看,老板又问:住多久了?唐寻道:哦,一个多月吧。
两人再不问话,各自低头忙自己的事,唐寻心想可能是他们笑话自己租的楼太破旧吧。
吃完饺子唐寻掏出五块钱递给老板算账,那老板娘却抢着说:不收了不收了,你走吧!唐寻纳闷:这是饭馆又不是收容所,怎么会吃完了饭不要钱?刚要说话,那老板站起来赔着笑说:小兄弟走吧,真不收钱了,我们今天最后一天开张,就算我请客好啦!说完就开始收拾桌子,似乎要关门打烊。
唐寻也没敢多问,道了谢离开饭馆,边走还边想:头一次碰到吃饭由店老板请客的。
回来的路上唐寻买了几瓶矿泉水,这时天已全黑,他回到灰楼刚要上楼梯,一楼中间的门开了,又是那个老太太。
她堵在门口问:你去哪里了?唐寻有点生气,难道我租你的房子,连生活起居也得听你调遣?于是说话也没客气:出去吃饭,要不我就得饿死了!老太太冷冷地说:以后要办的事最好都在白天办完,晚上少出去。
唐寻也挺生气:刚才下楼时我好像看到我那屋里灯亮了,有人进去过吗?老太太扔了句:没有!砰,门关上了,唐寻也压根没想搭理这个讨厌的老太太,自顾上楼。
这木制楼板只要踩上去就嘎吱嘎吱响,好像踩在驼背老人的后腰,四周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唐寻暗想:这楼里也不是没有电线,为什么不在走廊安盏灯?这要是不小心踩空摔坏了胳膊腿得算谁的责任?正想着,忽听头顶的木板传来咚的一声轻响,似乎有东西落下,又像是稍用力跺脚的声音,唐寻连忙抬头看,黑暗中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他心里纳闷:什么声音?老太太不是说整幢楼除了她自己没别人住吗?唐寻没心思多顾及这些,拿钥匙开门进来拧亮电灯把门插好,回头就看见窗户已经被关得严严实实,唐寻气得直骂:这死老太太,明明进了房间却不承认。
他无暇多想,又将窗户开了半扇,开始仔细查看屋内的东西。
他尽量不触碰任何物品,以免破坏游小依最后一次离开时屋内物品的原貌,边看边想:平时看了那么多侦探小说,现在是不是该派点用场了?现在我他妈的就是福尔摩斯,就是波洛,就是霍桑和勾帖!得用心好好看看,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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