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或许是对的。
威利斯上校说。
他看了看周围的士兵,其中也有从托皮卡来的那个男孩,接着,威利斯上校朝露西尔点了点头,又转过身来正对着她,我不会在这儿装模作样地说一切正常。
至少,现在的情况已经与目标不一致了。
与目标不一致。
露西尔重复着他的话。
她一直很喜欢一致这个词。
她回过头去,只见那一大群复生者都还在。
他们仍在看着她:此刻,她是唯一站在士兵和他们之间的人。
他们会怎么样?露西尔问。
她一转头,刚好看到二世正在接近她,差点就要夺下她的枪来。
小伙子僵住了,他自己的枪还在皮套里没拔出来。
这个孩子其实痛恨暴力,他跟大家一样,只想平平安安回家。
什么意思,哈格雷夫太太?威利斯上校问道。
在他身后,沿着南门的几盏探照灯仍投来刺眼的光线。
我是问,他们会怎么样。
露西尔握紧了手中的枪,如果我作出让步……真见鬼。
哈罗德说着把雅各布放到地上,拉起他的手。
露西尔的声音坚定而克制。
他们会怎么样?她朝那些复生者示意了一下。
作出让步,二世以前从来没听人说过这个词,但是他感觉,这个词预示着某些不好的事情,于是他看着这位持枪的老太太,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不准动!威利斯上校吼道。
二世马上服从命令。
你还没有回答。
露西尔一字一句地说。
刚才那个被派来夺她手枪的年轻士兵挡住了她的视线,于是她往左挪了一小步。
会有人来处理他们的。
威利斯上校说。
他挺直身体,把手放在背后,典型的军人姿势。
我不接受。
露西尔的语气变强硬了。
该死。
哈罗德小声骂了一句。
雅各布抬头看着他,目光中透着恐惧,他也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骂。
哈罗德看看贝拉米,希望能得到一点目光交流,他想让贝拉米知道,露西尔此时已经情绪失控了。
但是贝拉米也跟其他人一样,正专注于眼前的情况。
这简直令人发指。
露西尔愤怒地说,无法解决!哈罗德打了个哆嗦。
他跟露西尔爆发过的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就是在她说出无法解决四个字之后。
她这是在宣战。
他向敞开的大门方向后退了几步,万一待会儿局面恶化——这点他几乎已经确信无疑——他得离子弹飞来的方向远一点。
我们要离开这儿。
露西尔说,她的声音沉稳而决绝。
我的家人和威尔逊一家要跟我们一起走。
威利斯上校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冷峻坚定。
这不可能。
他说。
我要带走威尔逊一家,露西尔说,我要带他们回去。
哈格雷夫太太。
我理解你也要维护脸面。
如果一个七十三岁的老太太,拿着一把小手枪,身后跟着一群乌合之众,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把所有关押的犯人都带走了,你这个上司的面子恐怕很难看吧。
我虽然不是军事谋略家,但这一点还是看得出来的。
哈格雷夫太太。
威利斯上校又说了一遍。
我没有多要求什么,只要本来就属于我的——我的家人和我保护的人。
这是上帝赋予我的责任。
上帝赋予的责任?哈罗德又把雅各布拉近了自己一些。
阿卡迪亚镇上所有的犯人似乎都聚拢到了隔离栏这边,他用目光搜索了一下人群,希望能看到威尔逊一家。
一旦冲突爆发,他有责任照顾他们。
上帝赋予的责任。
露西尔强调了一遍,不是《旧约》中那个为摩西分开海面,摧毁了法老军队的上帝,不,不是那个上帝。
那个上帝可能已经被我们赶走了。
二世又退后一步。
士兵,站在原位!威利斯上校大喊一声。
哈罗德,带雅各布去安全的地方。
露西尔说。
然后,她对威利斯上校说道:必须终止这一切。
我们不能再等待别人的救赎,上帝也帮不了我们,我们必须自己拯救自己。
一步也不许动,列兵!威利斯上校吼道,你去卸下哈格雷夫太太的武器,这样我们今晚都可以安宁了。
二世浑身发抖,他看着露西尔的双眼,似乎在问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快跑吧,孩子。
她用对雅各布说话的语气说道。
列兵!二世伸手去掏枪。
露西尔向他开枪了。
见露西尔开枪,她身后的那批复生者大军并没有太害怕,这出乎了士兵们的意料。
也许因为他们中大部分已经死过一次,知道死亡无法永远禁锢他们。
这似乎算一种合理的解释,但好像又不是。
毕竟,他们还是人。
二世跌倒在人行道上,抱着腿疼得大叫,但是露西尔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在他面前止步。
她从他身上跨过去,径直走向威利斯上校。
威利斯大喊着让士兵们原地开火,一边伸手到屁股后面去摸枪,不过他其实跟二世一样,也不想跟这个老太太动手。
她毕竟跟复生者不同,她是活人。
士兵们开火了,有些子弹飞向人群,但是大部分不是飞向了天空,就是钻进了夏天温暖的土地。
露西尔大步走向威利斯上校,举起了枪。
二世中枪之前,哈罗德已经把雅各布抱在怀里,跑到了手枪的射程之外,贝拉米也在后面不远处跟着。
他很快赶上了哈罗德和孩子,然后也没多问,直接伸手从哈罗德怀里接过了雅各布。
我们去找你妈。
哈罗德说。
是,先生。
雅各布说。
我不是在对你说,儿子。
是,先生。
贝拉米说。
他们三人一起向着被包围的城区奔去。
复生者们手无寸铁,但是他们有人数上的优势,即便不算上站在露西尔身边声援的那些,南面的隔离栏边也还有上千名复生者。
他们仍被滞留在阿卡迪亚,一直注视着事态的发展,人多到难以计数。
相比之下,士兵的数量微乎其微。
复生者们围上前去,他们不发一言,好像最终目的并不是这场行动,而是在进行一场表演。
士兵们心里清楚,面对这样庞大的人群,他们的枪充其量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果然,枪声没能持续多久。
复生者如潮水般涌向那一小队士兵,瞬间淹没了他们。
露西尔的部队如浪潮一般滚滚向前。
很快,她和被枪指着的上校之间就拉开了一段距离。
嘶吼与互相扭打的声音不绝于耳,仿佛一曲混乱的交响乐——战斗双方都对生命怀有强烈的渴望。
楼房的窗户被打碎了,战斗还在继续。
士兵们分散成小队,从前门的草地一路撤退到大楼门口。
士兵们有时也能占些上风,因为那些复生者毕竟不是军人,当他们看到对方手中的枪时,依然会本能地感到害怕。
但是求生的欲望让他们有了动力,他们又冲上前去。
你可能已经把那个孩子杀了。
威利斯上校的目光越过露西尔,看向后面的二世。
他已经不叫唤了,至少自己还活着,而且除了腿部受伤,别的地方都没有大碍。
于是他只是抱着腿轻声哼哼。
他不会有事的,露西尔说,我还不会走路的时候,我父亲就教过我怎么开枪,我知道该打哪儿、怎么打。
这么干没用的。
我看已经管用了。
他们会派更多的士兵过来。
但是我们今天已经做出了正确的事,这个事实不会改变。
露西尔终于放下了枪,他们会来找你算账的,她说,他们都是人,知道你干的那些事,所以他们会来找你算账的。
威利斯把手擦干净,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他向镇上走去,那里还有些零零散散的士兵,偶尔开上一两枪,企图把控制权夺回来。
不过他们已经做不到了,那些复生者不可能再被关起来了。
威利斯上校什么也没说。
威尔逊一家随后也来了,还好一家人都还在:吉姆和康妮站在两边,像两扇屏障一般,把他们可爱的儿女夹在中间,保护着他们不受这个世界的伤害。
吉姆朝露西尔点点头,说:我希望这一切不是因为我们而起的。
露西尔紧紧地拥抱了他一下,他身上有一股霉味,似乎很久没洗澡了。
这反而让露西尔心里踏实了很多,因为很显然,他们一家在这儿都受了虐待。
我这么做是对的。
她自言自语。
吉姆·威尔逊正想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而她肯定会挥挥手,让他赶快回家帮忙做饭,也许她还要发表一番长篇大论,教育他怎么管孩子。
当然,她是一片好心,毫无恶意,只是想借机开个玩笑而已。
然而,远处飞来的一颗子弹射中了他,吉姆·威尔逊突然浑身一颤。
接着他倒下,死去了。
克利斯·戴维斯他们在办公室找到他时,他正盯着一墙的监视器看。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像克利斯以为的那样逃跑。
他们进屋时,他站直了身体,盯着他们,倨傲地说:我只是履行职责,仅此而已。
他这是在求饶,还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克利斯也说不清楚,但上校不像是那种爱找借口的人。
我跟你们一样,完全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东西。
上校说,或许你们跟罗切斯特的那些家伙一样,准备抗争到底,再死一次,但我可不信你们会那样。
他摇了摇头,不管你们是什么东西,都不会长久的,谁也不可能长久。
他又说,我只是履行职责,仅此而已。
这实在是戏剧化的一幕,克利斯一时还以为威利斯上校要自杀。
但是他们抓住他之后才发现,他的手枪就放在桌子上,里面没有子弹。
这几个星期以来,他一直通过墙上的那些监视器注视着复生者的生活——有时候,也有死亡。
现在,所有的监视器中只有一个镜头,是一位黑人老太太孤零零地坐在自己的床上。
当他们把他架走,穿过学校大厅的时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克利斯很想知道,此时上校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房间的门打开了,里面有个男孩,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因为不适应阳光而用一只颤抖的手捂住了眼睛。
我饿。
他虚弱地说。
其中两个人走进房间,把孩子弄出去。
他们把他抱在怀里,带他离开了这座监狱。
然后,他们把威利斯上校推进了这个曾被用来关押孩子的房间。
关门上锁之前,克利斯看见上校正盯着外面这些复生者看。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惊奇,仿佛复生者们正在他眼前扩张,蔓延到全世界,充斥了地球的每一个角落。
虽然他们已经死了,却要在这个世界上牢牢地扎下根来。
那么,就这样吧。
克利斯听到上校说,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对谁说话。
然后他们把门关上,锁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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