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有些不解:天降福星?云清缓扯了扯唇角,想到这件事,只觉得心累不已:嘉泰郡主出生的那一日,据传闻京城连下十日的暴雨初停,二皇子府所有鲜花在那一刻竞相绽放,天边也挂起了一轮飞虹长桥。
百姓口口相传,那是天上的仙子下凡恭贺郡主诞生。
就连大悲寺的大师都批言,在那一天,有九重天的仙姑历劫投胎转世,乃是大庆天赐福星。
云清缓是觉得这事简直扯得没边了,偏生古人愚昧,对这种奇闻异事深信不疑:皇家天降异象,陛下龙心大悦,在郡主洗三之时便破格授予爵位,赐下封号。
十多年来,郡主深受帝恩,荣宠不断,连带着二皇子殿下和甄贵妃娘娘都水涨船高。
想到这,云清缓就有些愤愤,不是别的,而是替自己的姑母委屈,继续压低声音道:因着郡主的原因,陛下朱笔一挥,进甄妃娘娘为贵妃,与惠贵妃娘娘一同执掌凤印,共治后宫。
二皇子殿下也顺理成章地由正二品兴国尊皇子成为了从一品镇国尊皇子,与六皇子殿下地位相当。
不过因着梁皇后的训导,皇家重尊卑,更重长幼。
所以嘉泰郡主即使再受宠,在所有皇子公主面前都要还是要执小辈礼,见了面也要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一句:姑姑(叔叔)安。
荣国府远离权力中心,长辈们也守着那些迂腐的旧礼,只觉得女儿家要娇养。
拘着不让其出门不说,更不会将这些朝中的弯弯绕绕说与她们听。
故而迎春今儿是头一次听说这些事,说是天雷轰顶也不为过,呐呐道:怪不得郡主殿下如此,却没有人敢触其锋芒呢。
云清缓笑了笑,看着迎春呆呆的模样,只觉得特别可爱:不,还是有的。
至少徽宁郡主就经常明着和嘉泰郡主干仗。
好在云清缓的声音并不大,加之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嘉泰郡主和怀兰公主吸引了过去,也没有人听到她们的谈话。
嘉泰郡主抬着下巴,继续在那咄咄逼人,不肯退让:怀兰姑姑,这所谓的入学陪侍,也不过就是皇祖父开恩,特意派来服侍我们的婢女罢了。
不过给了个好听的名头。
这个婢女嘉泰看着过于粗笨,不若姑姑就赏给嘉泰,嘉泰再给姑姑找一个更好的来如何?怀兰公主:……怀兰公主怎么可能答应?她好不容易借着陪侍的名头求了惠贵妃娘娘,想要凭着毓秀书院提携母家姊妹。
可嘉泰郡主与她素来不和。
若是让表妹去了嘉泰郡主的身边,那还不得被生生磋磨死。
而嘉泰郡主则挂着骄傲的笑容,不可一世地看着怀兰公主,等着她的回答。
就在这时,从旁侧的幽林小径中走过来一个人,站到怀兰公主身前,看着嘉泰郡主的道:司徒心嫣,你别太过分了。
说着又朝着怀兰公主行了个礼:怀兰姑姑安好。
怀兰公主看到徽宁郡主,隐隐松了口气:是徽宁啊。
徽宁郡主将怀兰公主护在身后,看着嘉泰郡主冷笑:司徒心嫣,几日不见你还真是长本事了。
竟然敢在行云阁前逼迫姑姑。
难道你忘了,圣武娘娘最是厌恶以下犯上,家宅不宁么?嘉泰郡主挑了挑眉,勾着唇角笑了笑,艳光四射,骄矜飞扬:心虹,你这话我可就真是听不明白。
我是看着姑姑的陪侍乃泥瓦匠出身,太过粗鄙,特意想要给姑姑换一个罢了。
正巧,柔平妹妹的陪侍乃是皇商薛家的小姐,虽然也是出身低下,但好歹也是识过几个字,读过一些书的。
我好心好意想要将她赐给姑姑,怎么被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成了我逼迫姑姑了呢?云清缓唇角抽了抽,朝着嘉泰郡主的身后看去。
果真,在群花掩映中,薛宝钗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青色细棉罗裙,低眉顺眼地站在一群披锦系玉的贵女中间。
头上也仅仅配了几只不起眼的珍珠发簪,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多余饰品。
云清缓再讨厌薛宝钗,此时也是觉得她实惨:本来就对外说不喜欢花儿草儿的,什么珠钗都不肯戴。
现在更好,为了不招嘉泰郡主的眼,连鲜艳一些的衣服都不敢穿。
若非颜色仍旧尚好,看着简直就跟下地劳作的妇女都没什么区别。
徽宁郡主可没有被嘉泰郡主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话语蒙蔽,她一贯知道嘉泰郡主是个什么货色,当即上前一步,站到嘉泰郡主的面前:嘉泰,怀兰姑姑的陪侍可是由祖母和甄贵妃娘娘一同下了懿旨的。
你这说换就换,岂不是在质疑甄贵妃娘娘的决定么?徽宁郡主和十一皇子在一起待久了,也知道拿捏七寸最重要,遂附在嘉泰郡主耳边悄悄道:堂姐,如此这般,后宫众人会不会传甄贵妃娘娘的旨意反复无常,明明是金科玉律,却变成了‘铁口铜言’呢?嘉泰郡主没想到今日徽宁郡主一定要护着怀兰公主,被这一番话气得胸口生疼。
本来一个小小的陪侍,怀兰公主若是主动松口,换了也就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怀兰公主明显不愿,徽宁郡主方才又讲得明明白白。
若是她去求惠贵妃在背后推波助澜一番,到时候后宫会如何言谈甄贵妃,还真不好说。
思及利弊,嘉泰郡主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狠狠地瞪了徽宁郡主一眼:这一局,算你赢了。
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徽宁郡主笑得灿烂:过奖过奖。
日后还望堂姐多多指教才是。
嘉泰郡主一走,众人也觉得颇没意思,纷纷散去。
云清缓三人走上前,一同给怀兰公主和徽宁郡主请安:见过公主殿下,见过郡主殿下。
徽宁郡主看到几人,眼前一亮,拉着云清缓的手笑道:缓缓,我一来就在找你们呢。
你们去哪了?又转头看着怀兰公主道:怀兰姑姑,这是我的小表姑。
怀兰公主微微点头致意,云清缓见了又慌忙地欠了欠身。
不过因着方才之事,怀兰公主明显兴致不高,和徽宁郡主客套了几句就离开了。
徽宁郡主看着怀兰公主的背影叹了一句:怀兰姑姑真的是太可怜了。
云清缓深有所感地点了点头:可不。
说起怀兰公主和嘉泰郡主的恩怨,那可真的称得上是旷日长久。
当年怀兰公主的母妃曾经是甄贵妃宫中的洒扫宫女,所以甄贵妃才会对怀兰公主极为厌恶不喜,连带着嘉泰郡主也瞧不上怀兰公主。
今日所为也不过是想要当众故意折辱怀兰公主。
因着涉及到皇家秘事,徽宁郡主也不好多说,而是拉着云清缓的手笑眯眯道:我们快些进去。
入学大典马上就要开始,听说梁大师姐会亲临训导。
咱们要快快去占个离嘉泰远一些的好位置才是。
.因着是开院之日,书院并没有太过拘束诸位新入学的贵女。
众人在行云阁听完训导,又和相熟的闺中密友一同说了一阵私话,选好自己喜欢的课之后,便各自回府。
云清缓今日第一天入学,镇国侯府上下都极为重视。
回府时,镇国侯一家早就在厅内等着云清缓。
她一进去,林氏和袁氏就笑着朝她招了招手:缓缓,过来。
云清缓向父母兄长行完了礼,就扑到了自家母亲和伯母身边,甜甜地笑道:阿娘,伯母。
袁氏拍了拍云清缓的小脑袋,柔声问道:今日缓缓在书院玩得开心吗?开心。
云清缓用力地点了点头,就开始掰着手指数今天遇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着重提起了穆靖欢:那个东平郡王府的穆靖欢真的好讨厌,居然敢笑话我腹内空空,胸无点墨。
林氏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淡了下去:穆靖欢虽有才女之名,却无谦谨之德。
缓缓,以后见到她,避着些。
我们家如今不好和他们家扯上关系,能不往来还是不往来的好。
云清迟啜了一口杯中的茶,摇着头笑了笑:她算什么才女,不过是会做一些诗,被四王八公那边给捧出来的一个名头。
若说才气,她哪比得上梁家大小姐一丝一毫。
嗯?!云清缓瞬间清醒,眯着大眼睛打量着自家兄长,双眸审视足足。
她的哥哥她最了解不过,皓月清风,清雅绝尘,无论对什么都是一副淡淡的,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可方才她听到了什么?云清迟似乎是感受到了云清缓的审察的眼神,抬起头朝着云清缓弯了弯唇。
云清缓立马吓得缩回了目光,靠在林氏怀中吃着袁氏喂她的肉脯,继续道:今天我还见到了嘉泰郡主,她不仅当街纵马,还想把一个民女的脸给划花。
云家人素来怜贫惜弱,对嘉泰郡主的一些作为向来是很看不上眼的。
云清喻撇了撇嘴:嘉泰郡主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当街纵马,划花民女算得了什么。
她曾经甚至想强抢民男,得亏被二皇子妃给制止了。
偏生因着那福星的名头,陛下总是纵着她。
陛下都不在意,谁还敢管教?云清缓叹了口气。
其实她也知道嘉泰郡主如此跋扈,和如今大庆的国情有着脱不开关系。
科举制毕竟是由梁朝太.祖和圣武娘娘所创建的,在这个世界存在不过数十年。
虽然开.国帝后极力想要改变前朝的选官方式,但门阀制度毕竟延续了上千年,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够废除的?如今大庆的官场虽然相比起前朝高门子弟人人世袭做官的情况已经有所改善。
即便出身贵族,若是想要进入官场也要么靠捐官,要么靠科举,否则就可能门庭衰败,自此一蹶不振,再无复起之望。
可朝堂却仍然由门阀贵族把控。
说是贵族平民机会同等,但科举不过是世家子弟的镀金场。
甚至最后通过殿试的高门官僚后代占了总人数三分之二还要多。
说是通过读书做官改换门庭,尊卑思想却是根深蒂固。
如今的大庆,从上至下其实还是更偏向于魏晋时期的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贵族和平民之间仍然是有着一道鸿沟天堑,寒门学子为官做宰难如登天。
贵族子弟钟情科举,若得中进士便是天子门生,增光添彩,人人称赞,锦上添花。
而寒门子弟即便跻身朝堂,也仍会因为出身而遭人耻笑。
正是因为如此,大部分贵族都漠视人命。
如镇国侯府这般的已是少数,很多人甚至根本就觉得嘉泰郡主的所作所为算不上什么,毕竟受到迫害的不过是一群他们眼中的贱民。
云清缓想到这些,心就有些堵,不解地闷闷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大家怎么就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