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静寂片刻后,小钰的声音弱弱响起。
阿九姐姐,阿爹的头发真的不可以和别人的编在一起吗?九郡主点头:当然。
原来阿娘是因为这个才走的。
小钰恍然大悟。
九郡主失语一瞬,有了个不太好的猜测:等等,等等小钰,你方才说什么?你阿爹他……阿娘最后一次和阿爹吵架,就是因为有人将阿爹的头发送给了她呀。
小钰天真地说,所以阿九姐姐,只要我将阿爹的头发拿走,阿娘就会和阿爹和好吗?我觉得不太可能。
九郡主心想,完全不可能好吧?你阿娘和你阿爹和离的原因根本不是头发不头发的问题,而是你阿爹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啊,而那个女人还炫耀到你阿娘眼皮子底下。
但她不敢这么说,她怕伤害小孩子脆弱的心灵。
绝对不会。
散漫的少年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九郡主扭头瞪他:你闭嘴!少年无视她的警告,带着恶趣味地火上浇油道:死心吧,你阿娘这辈子都不会和你阿爹和好了。
九郡主很想缝上他的嘴,担心地低头看小钰。
小钰扁扁嘴,倒是没有放声大哭。
少年低头继续拆发辫,这次的语气淡如白水:你阿娘值得更好的人。
小钰喜欢听别人夸阿娘,皱起的脸终于舒展开。
九郡主也微微松了口气,心想他可算是说了句好听的,他终于成长了,九郡主有被感动到。
接着,少年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至于你阿爹,不如就打死喂狼好了。
小钰又被他欺负哭了。
惨遭打脸的九郡主:……少年完全没有要反省的意思,闲散倚着马车车壁旁若无人地拆发辫,右腿放松地搭在左腿膝盖上,玄青色长摆垂在腿边,宽松的深色长裤勾勒出的线条历历鲜明,短靴侧方装饰用的银饰虚虚荡在半空,就像九郡主此时的心。
累了。
算了。
九郡主大脑放空地盯着他短靴上的银链看了片刻,倒是难得回想起尚在京城的一些趣事。
她在京城和不少世家少爷打过交道,大多是公子爷动嘴,她动手。
全京城嘴巴不干净的公子爷她都揍过,其中大部分油头粉面,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白色长袍,摇着故作风雅的扇子招摇过市,看起来就像一群穿上人类衣裳的待宰的猪,颠三倒四冲进人类的集市撒疯。
于是九郡主理所应当地认为男子的审美格外奇怪,并且在她眼里,这些公子爷跟猪没有区别,顶多就是穿的衣裳不同罢了。
这种根深蒂固的想法在见到少年的那天晚上不攻自破。
来自神秘之地的少年叫审美疲劳的九郡主眼前一亮,少年的辫子好看,发饰好看,衣裳好看,眼睛好看,容貌更是全天下第一好看。
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好看,哪哪都好看。
九郡主老老实实坐下,静静看着少年慢悠悠地拆发辫。
拆着拆着,她忽然开口。
老大。
少年抬眼。
——你叫什么名字?九郡主对上他那双浓黑的眼,到了嘴边的话不知怎么就说不出口了。
你叫什么名字?你真名是什么?老是叫你老大,听起来我就像在你手底下累死累活做事儿的小弟……小妹。
九郡主憋了憋,觉得自己非常奇怪,问个名字而已,为何问不出口?又不是问他家里有没有未婚妻。
打住,不能继续多想了。
九郡主用手心搓搓脸颊,心想自己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咳嗽一声道:没什么没什么,你继续拆你的辫子,不用理我。
她心虚的表情哪里像没什么的样子。
少年索性停下拆辫子的动手,轻挑眉,再次用眼神询问她究竟想问什么。
九郡主不自觉勾了勾手腕上的银色手链,欲言又止。
少年想到什么,低头摸摸腰间的绸袋,抓了一把瓜子和花生递给她:喏,吃饱再说。
九郡主:……她看起来就这么贪吃吗?九郡主嘴上说着不要,手却早已剥开两颗花生。
究竟想问什么?少年在她面前很有耐心,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这次不问,下次我可就不一定愿意回答了。
九郡主眼神闪了闪,不知是因为送到嘴里的花生,还是因为方才的胡思乱想,听见他说没有下一次,心头一跳,张嘴就是一句不受控制的:你未婚妻叫什么名字?话音落地,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小钰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悄悄将自己团成个虫子,钻到最角落的地方。
外面偷听八卦的车夫一脸愕然,没想到车里那两个原来竟不是夫妻,于是仗着没人看见,将身体朝马车门的方向倾靠想要听更多的八卦。
最震惊的莫过于第二次嘴瓢的九郡主,当她反应过来自己这张嘴又说了哪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后,只想当场给自己嘴巴缝两针,再找条地缝钻进去度过余生。
少年掀起眼帘,目光耐人寻味地将浑身僵硬的九郡主上上下下扫视一番,这在九郡主看来,好似被一点点扒掉衣服。
尴尬。
九郡主感觉胳膊凉嗖嗖的,想把衣服往上拉一拉。
少年还没说话,九郡主深吸口气,硬着头皮道:我什么都没说。
少年眼底带笑:哦。
九郡主:你什么都没听见。
少年满脸认真:嗯。
九郡主:即使你听见了,也要马上忘记它。
少年从善如流:好,我忘了。
九郡主镇定地揭过这一页,剥开两颗花生米,塞给少年一颗用以贿赂,勉强做出和善的表情:那你继续拆辫子吧,我不打扰你了。
少年如她所愿继续拆辫子,九郡主撇过脸故意看着窗外缓缓后退的沿途景色。
辫子拆开的那瞬间,交缠在一起的长发各自松散垂下。
九郡主回过头,眼底蕴着窗外绚丽的晨曦。
少年瞧了她少顷,好整以暇地放下长腿,略略向前倾身,双肘支膝,两手托腮,眼也不眨地瞧着她,双眸乌黑清亮。
九郡主微晃神。
少年眼眸弯起,轻轻一歪头,嗓音含笑。
阿九,我没有未婚妻。
险些沉迷他美色的九郡主:……就非得提醒她方才有多丢人是吗?片刻后,伴随着少女恼羞成怒的骂声,马车狠狠一震,有什么东西撞到马车车壁,少年的闷笑随之传出。
车夫连忙扯了下缰绳稳住前方的马儿,心有余悸地看向车帘子。
须臾,车帘掀开,一脸懊恼的九郡主提着裙子吧唧坐在车夫旁边,努力表现得善解人意道:大叔,接下来我来驾车,您先进去休息休息吧。
车夫:不……九郡主不由分说拽过缰绳,将人挤进车厢:不麻烦不麻烦,我可以,你放心。
车夫:不是……九郡主放下车帘子:真的不麻烦,不用担心,我会安全把你们送到大杨镇的!车夫:……究竟谁才是被雇佣的车夫?-与行程轻松闲适的九郡主等人不同,此时此刻,连续发生数起诡异的凶杀事件的城镇内部正兵荒马乱着。
通缉画像刚张贴在告示栏,就有两名欲出城的少年经过。
一身混搭风格的高个少年好奇地凑到告示栏前准备看看能不能抓个漏,万一日后抓着个通缉犯,他就能大赚一笔。
矮个的精致少年不耐烦地拽他包袱:周不醒你能不能行了?都怪你天天搞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才一直没有找到阿月。
周不醒哎哎了两声,努力将身体向前探,睁大眼扫过众多画像,冒金光的视线偶然掠过正中央的大字画报。
小九,苗疆女子,手段骇人,连续杀害五名无辜之人,现通缉:五百两。
提供线索者可获得一百两。
哎嘿,五百两呢,这可是一笔大数字,让我看看这小九长什么……看清画报人的脸,周不醒嘴里最后一个样字硬生生卡在喉中,表情甚是诡异。
少主还在努力拽他包袱,催促:你还走不走了?五百两我回去给你不行?非要这个时候赚这五百两吗?周不醒简直要疯了,一把撕下画报,瞳孔颤抖道:她,她她她——少主看了眼画上的女子:挺好看,但不是我们的族人。
不是这个!周不醒恨不得把纸拍一无所知的少主脸上,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她就是你那个逃婚的娘子啊!也是你那性情阴诡的阿月哥哥看中的女子。
最后这句话周不醒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忽然想起被这两兄弟欺负了十多年的伤心事,于是及时将到嘴的提醒咽了回去。
提什么醒?就让他们兄弟俩到时候争一个娘子不好吗?争风吃醋的剧情他喜欢看!周不醒叉腰大笑,引来少主狐疑的目光,连忙收敛道:这可是大线索,少主你不知道,这名女子我之前在边关遇见过,她确确实实就是中原那位逃婚的小公主。
她假装我族去害人。
少主臭着脸,很有原则道,我不喜欢她。
经他这么一提醒,周不醒想起另一茬事,那小公主看起来不像个心狠手辣的女子,画报上说她杀人手法多么骇人,听起来有点不切实际。
周不醒有一种直觉,通缉里真正杀人的那位,有极大可能是他们家那位离家出走后迷路整整两个月的月主大人,毕竟在边关时,月主就跟在那小公主身边。
也就是说,接下来只要循着小公主的通缉消息走,或许很快他们就能找到月主。
好戏快要上演了。
周不醒在心中疯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