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分明就是素望师姐。
陆枝枝在震惊之余不忘了借着灵力去看与她说话的人。
却不想一下子就被人察觉到了。
璟宸稍稍抬眼,就看到素望头顶那突兀的一抹亮光,他笑了笑,随手一挥,便将那抹监视般的灵力打散了。
素望,你何时如此大意了。
璟宸的声音冷冷的,含着冰霜碎玉,素望俯首,是我的错,你别生气。
璟宸倚在山石之上,笑了笑,本尊怎么会对你生气呢,素望,你是最好的。
陆枝枝的大师姐听到这话,垂了下眼睫,唇角泛起的浅薄微笑,是璟宸看不懂的。
另一边隔空受了璟宸重创的陆枝枝,摸着雪青色的羽毛叫来了钟拂。
她疼的肺腑怔痛,内有火烧焦灼,钟拂赶到的时候,陆枝枝已经化作了白莲花伏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钟拂俯身托起了小白莲花。
她的脑袋耷拉在钟拂的手中。
我疼。
陆枝枝哭哭唧唧对着钟拂说道。
然而不必陆枝枝多说,钟拂早就将自己的灵力传入她的体内,可是对陆枝枝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她还是疼的厉害。
外伤在身,心有内痛。
陆枝枝很快沉沉昏了过去。
钟拂将白莲花收入囊中,转身就去找到了璟宸。
一探陆枝枝体内多出的魔气,钟拂怎么会不明白那魔气的主人是谁。
他降落在山之巅,手中幻化出的长弓闪着碧色鳞羽。
我不是早就警告过你,莫要在城内动用魔气吗?璟宸,你将我的话视若无物,你让我如何信你能助我守住岑荒?钟拂慢悠悠地将箭矢搭在弓弦上,看着下方脸色微微变化的人,在灵气运转之间,一箭射透璟宸的身躯。
钟拂!璟宸挡不住圣尊的一箭,他连连后退,勉强撑住身体之后,语声之中饱含怒气,圣尊,您就为了这件小事而伤我?璟宸当然没想到他前脚刚打伤一个妄图窥探的鼠辈,后脚就被钟拂找到,挨了九朝弓的一箭,前后两件事情必有因果联系,璟宸心中清明,很快就追问钟拂:先前的那个人,是你派来的?面对璟宸的误会,钟拂没有对此做出回答,他收回了九朝弓,随手捻出法决就从璟宸身上取下了一股魔气,借以解除陆枝枝体内的困厄之力。
伤你又如何,今日就算我杀了你都不为过,璟宸,修真界多少眼睛在看着岑荒,别人不知,你亦不知是吗?今日之事若是被人捉住了,我逃不了那群老顽固的责难,你也就等着葬身玄冥海吧。
钟拂睨着璟宸,看他脸色白的不能再厉害的时候,才收回了对他的压制。
圣尊莫怪。
素望从璟宸身后缓缓走了出来,她不慌不忙,朝钟拂行了一礼才继续说话,道君,他只是有些着急了,圣尊切莫计较道君的一时失意。
钟拂见到为璟宸说情的人,即便是知道其中内情,但想到万宁宗威名,却一而再出现叛宗门者,不免也有些惊诧,末了他将目光转回璟宸的身上。
你好自为之,若再犯我之忌,就不是九朝弓的一箭了。
陆枝枝体内的困厄之力已解,如钟拂所说,他不想多惹人眼,所以很快就抛下了璟宸,带着陆枝枝回到了城主府。
素望在送走钟拂之后,上前探了探璟宸的伤势,好在不重,素望屈指向璟宸输了一段灵力,却被他一下子打断了。
素望,本座不需要你的帮助。
璟宸直着脊背,淡淡的看了素望一眼。
她说:知道了。
……你今日,有见到什么人吗?璟宸忽然的提问,让素望掀起眼睫,道君为何要这样问?璟宸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自从回来之后,就有些奇怪。
奇怪吗?我不觉得,也许是道君多心了。
那最好是本座多心了,而不是……他冷冷笑了一声,素望,你该知道的,本座最讨厌的是什么。
素望听到这话,站在他身后,却难得扯了一下唇角。
最讨厌的,不是已经被他杀掉了吗?-陆枝枝做梦了,准确来说是陷入了对过去的关于大师姐的那段回忆。
犹记得在拜师后首次入山门时,大师姐紫衣云鬟,翩然而立。
看到陆枝枝走上山,大师姐赶忙上前迎接。
你就是小师妹了吧,果然如师尊所说,小师妹生的好看,乖乖巧巧地又可人。
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大师姐了,我名唤……陆枝枝怯怯伸出的手,被笑容和悦的大师姐一把握住。
大师姐的手,就像是一块丝滑无瑕的暖玉,陆枝枝握上去,心底就升起一种莫名的心安。
她带着她上山,游览洞府,告诉她:这里就是小师妹以后居住的地方了,可还喜欢吗?冷白洞府边缘开着无根之花,淡粉近乎透明的花瓣开开合合,那里面是莹灯一盏,素幔碧缨,充斥着的玄妙灵气,是陆枝枝从未见过的,是大师姐精挑细选为她择定的好居所。
于是,陆枝枝真心地对师姐说:很喜欢。
她对她是真的很好。
陆枝枝辟谷之前,为她学做凡界糕点、清羹。
陆枝枝执剑之后,亲自带着她入剑冢取剑,为了保护她的安危,素望自己后背被灵剑划了一道。
影子戏、转花灯、清凉糕……每一件,都有她的痕迹。
从拜入万宁宗的第一次见面,到最后一次,大师姐在陆枝枝的人生轨迹中一定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带给了陆枝枝太多的温暖,但是陆枝枝不仅没有回报,还让她跌进了寒冰地狱。
我名素望。
素有雅志,望以九霄。
小师妹。
在梦境之中,大师姐朝她再伸出手,陆枝枝怀着侥幸的心将手放了上去,只是一抬头,就看见大师姐变了脸。
冷漠、焦灼。
陆枝枝一下子就被惊醒了,醒来时已经恢复了人体的形态,是钟拂用灵力帮她维持住了体内灵力。
她的头发松散了开来,陆枝枝一手扶住长发,一只手拨开了纱幔。
她在门外的清池前找到了钟拂,里面开着的两三朵小小嫩嫩的白莲花,陆枝枝没有在意。
有很多事情,只有钟拂现在能回答她。
大人,你知道城中出现了魔修吗?陆枝枝将头发挽起,手中凭空冒出了一朵小白花,别上去就成了一撇短髻。
他背对着陆枝枝轻轻点了头,我知道,是我,放他们进来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陆枝枝不能立解钟拂的行径,道门魔宗势不两立,又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钟拂为什么要将魔修放进城?钟拂施了生长咒,地面上才冒出头嫩芽被他催生成了一株株小苗,微微碰着陆枝枝的脚踝,然后缠上去。
岑荒是我的岑荒,而非是修真界的。
你明白吗?钟拂说得肯定绝对,短短一句话,陆枝枝不得不明白。
大人……他的意思很明显,钟拂作为圣尊如何做、怎么做,无需向他人解释。
生长咒还在继续,陆枝枝被缠住了脚,动不了,她也没准备现在就离开。
大人就不想问问我昨日遇到了谁吗?她问钟拂,钟拂偏过身子,面色如常淡淡的。
你真的知道吗?他一眼就看出了陆枝枝心底的迷茫。
我不知道,那大人你知道吗?钟拂这个时候才注意到陆枝枝发上的小白花,他转过身子,伸手将小白花捻了下来,陆枝枝的长发簌地滑下肩头,现在她看到的这个钟拂有些奇怪,陆枝枝不敢多动。
修真界有个宗门,叫做‘万宁宗’,她是万宁宗前任宗主的首徒,素望。
听到钟拂的回答,陆枝枝心中咯噔一下,这和她所思所想别无二致,但这正是她最害怕的事情,素望师姐,怎么可能……她既然是万宁宗宗主的首徒,她又怎么可能是个魔修?陆枝枝尽量不使情绪外露,不让钟拂看出异常。
对方没在她脸上多做停留,钟拂一边回答,一边取出发带,缠在了陆枝枝的手上。
修士入魔而已。
短短几字,就想敷衍陆枝枝。
陆枝枝披散着头发,对钟拂笑了笑,那昨夜伤了我的又是谁呢?钟拂答道:是枝枝最讨厌的那个人。
最讨厌的……?陆枝枝很快想明白了,钟拂说的是璟宸,理清思绪之后,陆枝枝将遇到的所有的事情在心中串联了一遍。
璟宸入魔,素望师姐叛宗门入魔,素望师姐与璟宸在一起、入岑荒、影子戏。
在这其中,钟拂又在做些什么呢?钟拂掐了一下陆枝枝的脸,枝枝,已经过去两天了,不是昨夜。
他的手并不温柔,陆枝枝有些疼了。
陆枝枝拨开了钟拂的手,她运用灵力想要挣开钟拂生长咒的禁锢,但却动不了,钟拂的生长咒一直在继续,草芽已经缠到了她的小腿。
大人留住我,是还有话要对我说吗?陆枝枝对钟拂敷衍的笑了一笑。
钟拂没有说是与不是,他只说:我想带你去看一看真正的岑荒。
陆枝枝心中疑惑,不明白钟拂所谓的真正指的是什么,但她此时完全被钟拂的圣尊之威压制住了,所以不能拒绝,不能迟疑。
陆枝枝点了点头,应声说:好。
钟拂牵住了缠在陆枝枝手中的发带的另一端,他带着陆枝枝一跃飞上了岑荒之顶,此刻青天白日,御风而行,钟拂的衣袍烈烈作响。
这还是陆枝枝来到岑荒之后第一次飞行。
她之前试过,岑荒之顶有结界,所以不适合御剑御风而飞。
但是现在领着陆枝枝飞行的人是钟拂,是结界的创造者。
陆枝枝紧紧握着手中的发带,等到风声渐渐小下来,陆枝枝的双脚落地,一睁开眼睛,就是站在了岑荒一境的最高的地方。
脚下是山石,眼中也只是山石荒土。
看到了吗?钟拂一指划过了顶峰之下周边的所有土地。
干涸枯竭是这片地段的普遍的状况,陆枝枝从来都知道岑荒灵气稀缺,修炼环境极度险恶,毗邻魔宗,妖兽逞凶。
但是让她亲眼见到岑荒面貌,陆枝枝才真的明白所谓险恶是怎么个险恶法。
万水从岑荒之北隔断,失了水灵,草木不生,西边是层逐的荒漠、群妖,凶兽横隔其中,当旁人口中的言语跳跃出纸张,成为眼前的点线成面,陆枝枝才为钟拂的岑荒皱起了眉。
这里,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陆枝枝问向钟拂。
钟拂默了几息,才回答说道:至少从我出生起到现在为止,都是这种模样。
岑荒境内灵力比起内陆宗门,应当算是少的可怜了,可偏偏这里降生的修士最多,灵力资源无法共享,有很多人便去了西方魔宗,成为了魔修。
唯二拥有微少灵力的地方是岑荒秘境和城主府。
之所以用结界笼罩整个岑荒,就是为了减少西方魔宗的魔气,但是岑荒显然没有自生灵气的本领,所以长达百年,都是由我一人为之巩固。
不能说,因我将它变得更好。
只能说,因我它不会变得更差。
可是内陆宗门,不是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人来岑荒历练、顺路提供灵石,保证岑荒与魔宗交界的地方有大量灵力储备吗?陆枝枝在听完钟拂说得话之后,提出了自己的困惑。
如她所说,几乎每隔半年,内陆宗门包括修仙世家,都会派人来输送新的灵力储备,他日与魔宗起战事,以防不测。
陆枝枝还没有发觉自己身为一朵白莲花,对修真界的事情知道的有些多了,她仰面看着钟拂,等着钟拂解释。
本尊享尽修真界数百年寿岁,你又活了多久?钟拂很少笑,他现在低头对陆枝枝微微一笑,就像是岑荒的土地上忽然出现了水泽一样的新奇。
道界早就有意将岑荒划出,拱手送给西方魔宗,因着他们一个个都救不了岑荒的困境,所以便想着松手不管。
你说的没错,的确不过多久就会有内陆宗门弟子前来。
但是你难道没有发现,大约从十年前开始,那些人就渐渐变成了年轻一辈的弟子,他们不是为了挽救岑荒之危而来,他们是为了完成自家宗门的任务而来。
灵力储备不会因他们的到来而增多,反而因为他们开启了岑荒秘境,而使灵力不断减少。
钟拂止住了声音,他顿了一顿。
陆枝枝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自然也心惊于道界对岑荒一境的决断异常冷漠,说丢了就丢了吗?钟拂生于岑荒,成于岑荒,道界三圣尊之一,自然不肯如此。
依靠他自己,岑荒已经延展了百年,今后岑荒又该怎么样呢?陆枝枝不知道,但是她相信钟拂心中定有答案,她不主动去问,但是钟拂会主动去说。
不过没关系,岑荒很快就能拥有新的灵源了。
钟拂说道。
所谓灵源,就是灵气之源。
陆枝枝从来没听说过灵源也能有新的。
不论是在内陆宗门,还是在修仙世家之列,都必然有一洞维系修士生存的灵源,岑荒不是没有灵源,而是灵源枯竭,已经不适合修士在此处生存、发展了。
一时间陆枝枝觉得钟拂口中的新灵源有点意思,脱口而出就问他,岑荒的新灵源是什么呢?陆枝枝垂眼看陡峭不平的峰面上斜斜爬着的一只蚂蚁。
钟拂噤声不语,陆枝枝也没有能及时察觉到异样。
过了很久之后,钟拂才突然问了陆枝枝一个问题,你以为,我今日将岑荒的情貌样样详细地告诉你,是为了什么呢?陆枝枝收回放在蚂蚁身上的目光,抿唇朝钟拂笑了笑,眉眼弯弯,钟拂很容易就联想到了弦月,她的双眸闪烁着的清光犹如水波。
陆枝枝难得心思单纯地回话,那自然是因为延华大人将这些心事压在心里面,又无聊又寂寞,讲给枝枝听一听,不能解难,但却总能排忧。
钟拂听了,眉头微动,他们站在顶峰之上,钟拂身形本就高大,如今周围空无一物就很显巍峨,他就像一座小山压在陆枝枝的身旁。
而事实上,钟拂第一次对陆枝枝动了圣尊的威压,陆枝枝面上的笑意慢慢的就收了起来。
大人,这是做什么?陆枝枝不笑的时候,也是一张白白净净的鹅蛋脸。
钟拂这回伸手覆上她的脸颊,陆枝枝没办法再躲开了,他的指腹摩挲过陆枝枝的眉心,她眉心的光纹就显露了出来。
你已经知道关于我的许多你不该知道的了。
钟拂叹了一口气,语气稍微淡了些,但是我对你却一无所知。
他放下手,扶起了几乎要跌跪下去的陆枝枝,枝枝,有得必有失,我不需要你告诉我关于你的一切,但是你需得帮我一个忙,来抵消这所有的不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