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鸽子的叫声在空中飞旋, 枝叶茂密的密林之中铃声叮铃穿透空间,随着颠簸叮铃叮铃的响起。
颠簸时车厢吱呀乱缠,一角鸦青衣摆如流水一般散落而下, 随着颠簸轻轻晃动, 扫过底下的灰色布鞋。
宁怀赟展开舆图, 一扫其上布局,心中算着路程方向,时而抬头眺望远方。
不得不叹息承认:我们好像迷路了。
自他们从朱家村离开,一头扎进密林之中,延着地图北上已有三日, 但林中茂密,枝叶遮天蔽日, 不是本地居民一路又无小道, 走了足足三日竟是连出去的痕迹都没有看到。
反而越走越深, 彻底迷失了方向。
好在身处林中, 不乏吃食。
他一边盘算着接下来要如何走, 便见身旁黑纱摇曳,顾祈霖抬头凝视着上方, 似乎在倾听着什么。
咕咕——咕咕——鸽子的声音在头顶盘旋着盘旋着, 突然一声由远而近的羽翼拍打声直冲而来。
雪白的飞影穿透枝叶,展翅震飞,咕咕的直朝两人冲来。
一只堪称珠圆玉润的白鸽哒的落在了他们的车棚顶上,黑豆一般的眼盯着两人瞧。
好一只肥美的白鸽……宁怀赟口中念着,就见白鸽飞起一翅膀怒给巴掌,被他抓在手中。
两人这才瞧见了白鸽树杈子一般的小腿上绑着一个竹筒。
不顾白鸽的挣扎, 顾祈霖将竹筒取下, 从里面艰难的抽出两个纸卷筒。
里面是封信件, 以一种特殊的制作方式用通草芯制作出的薄衣,卷起时手指一半粗细都无,展开却是卷长长的信纸。
这是从汶苏郡飞来的一封信。
里面先是问好,感谢了两人智破画皮案,随后话锋一转,直言一件要事。
原来画皮案死者并非十六人,而是十七人之多,第十七人是一户富户家中不受宠的庶女,遭受主母磋磨死去半月才被人发现,因彼时画皮鬼的谣言四起,主母深觉晦气不许将这桩丑事说出。
此事是王夫人为了减刑而说出来的,郭屠夫并不愿意说明这张人皮去了何处,但查到那时他曾去朱家村杀猪,不知他们是否到达朱家村附近,若是到达还请帮忙调查。
他们再一展开另一纸卷筒,赫然是张被塞的皱巴巴的银票,足有一百两之多。
这可真是查了案还要帮忙做扫尾。
宁怀赟不满叹息,再翻过信件,确定没有其他遗漏之后用朱砂墨在空地写上几句回执,塞回卷筒之中。
随手抓了把米喂鸽子,待鸽子吃饱展翅高飞。
顾祈霖看着大白鸽冲入枝叶中转瞬没了踪影,问:要查吗?反正迷路了总得往回走找出口,顺道查一下吧。
宁怀赟思索着,这事倒也不难,那日不正好听到个换脸的传说?到时去查查便知。
他驾车掉头,赶着驴车晃晃悠悠的往回走。
·于家。
于沛儿做完家务,瞧爹娘出门办事还未回来,连忙是去敲了隔壁家的门。
隔壁家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丈夫是位教书先生,妻子是位温婉贤淑的绣娘,见了她来,妻子连忙把人拉进来。
你嫂嫂的药已经煎好了,你爹娘还没回来吧?快端去给嫂嫂喝了。
于沛儿感激道:谢谢朱姐姐,如果不是你们,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朱夫人摇摇头,好脾气道:没事,你家嫂嫂也是可怜,丈夫孩子都没了,我瞧她精神不是很好你多照顾照顾。
于沛儿点点头,怕爹娘突然回来也不敢多耽搁,端上温着的药回了家里。
她端着药回去,看嫂嫂喝完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拿着空碗笑的开心:嫂嫂喝了几天感觉怎么样?身子舒服一点了吗?于家媳妇点点头,正要说话一只大掌从天而降,一把拍碎药碗,揪起于沛儿的耳朵怒骂。
好哇,我说家里这几天怎么一股药味,可算被我抓着了,你这丫头哪里来的钱买药?是不是偷钱了?于沛儿被于娘揪着耳朵,双目盈泪,惊恐又委屈的辩解:娘,娘,我没有,是之前来借住的道士给的,他们给了药。
他们?他们连几个铜板都舍不得给,还给你药,真是大了会说谎了!于娘一把折下树上的枝条,恶狠狠的把于沛儿抽了一顿。
于家媳妇猛然扑了上去,她身子瑟瑟发抖,咬着牙不敢搭腔,只能尽力护着小姑子。
于娘一巴掌抽过去,怒骂道:丧门星!自从你嫁过来,我家就没什么好事,你怎么不去死啊!啊!就是你,你这个扫把星,要不是你拉我家大宣下水,我的大宣怎么会死,是你害死了我的大宣和孙儿,你怎么还不去死!……一声一声的责骂伴随鞭条抽在身上的痛楚,于家媳妇双目失神,口中念念叨叨:不是我,不是我……他推我下去的,我不是故意的,是他推我……她念着这些,被气急的于娘抽的皮开肉绽,浑身发抖痛的险些死去。
于沛儿不敢有丝毫的反抗,哭得眼泪横流,求救的目光放在于爹的身上,试图向爹求救。
爹,让娘别打了,要死人的,对不起娘,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于爹麻木的走过他们,进门前顿了一下,在于沛儿期待的目光中淡淡道:大宣刚去没多久,别闹太大动静,吵到安宁。
于沛儿眼中的光瞬间就消失了。
于娘发泄一通,提溜着于沛儿的耳朵神色扭曲疯狂:剩下的药呢?剩下的药在哪?她的面容在眼前化作厉鬼一般,于沛儿面色惨白如纸,抖着唇艰难的吐出两个音节。
随后只觉天旋地转,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朦朦有了一层白雾,瞬时没了意识。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于沛儿挣扎着睁开眼,只觉得头晕眼昏,口干舌燥的。
她想到昏迷前的境况艰难的喘息几声,身上的疼痛感越发强烈。
她呼吸急促,从床上艰难的爬起,惊讶的发现身上的伤口全都被包扎过了,闻着味道似乎上好了药。
吱呀——门口突然响起开门声,于沛儿一惊,畏惧的往外面看去,见到熟悉的人影浑身颤抖,难掩惊恐的表情,只能怯怯的低下头。
就见她娘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头,语气罕见的温柔慈爱。
那是只有对兄长才会有的语气。
沛儿啊,你身子怎么样?睡了三天,饿不饿啊?慈爱的像是真切的疼爱着她一般。
于沛儿猛然攥紧手中的被褥,她迟缓的摇摇头,抿着唇低头不说话。
于娘眼中一闪而过的嫌弃她没有看到,只能感受到那施暴的手正拂过她的背脊,让她浑身畏惧的发颤。
别怕别怕,之前都是娘太生气了。
我也是怕没把你交好,让你走上了歧途,为娘是真心为你好的,以后不会再打你了。
于沛儿没有反应,于娘也不发火,她殷勤的端过碗,苍老的外表挑起笑容,脸上的皱纹都像是在微笑一般,扭曲成恐怖的面容。
她舀起一勺皮蛋瘦肉粥,温柔的送到了女儿的嘴边。
来,这么久你肯定饿了,快来喝粥吧。
来啊。
这是你最喜欢的粥。
于沛儿看着近在咫尺的粥,艰难的咽了咽唾沫,恶心的感觉在喉间翻涌,一股呕意涌上心头。
这不是她喜欢吃的,是家里人喜欢吃的。
她吃到皮蛋就会反胃,但爹喜欢吃,兄长也喜欢吃,于是她也要喜欢吃。
吃啊。
催促声还在耳边。
双眸逐渐盈满了泪水,于沛儿艰难的张开了嘴,在殷切的催促下,一口一口的,艰难的咽了下去。
还不等于娘放下碗,露出慈爱满足的笑容,她捂着嘴难以抑制的从床下掏出夜壶呕了个一干二净,趴在床边痛苦的咳嗽喘息。
于娘的脸瞬间就黑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娘亲自喂你的你吐出来,不听话!于沛儿低着头逼着眼睛瑟瑟发抖,畏惧即将落下的巴掌。
但于娘高举着手不知道想着什么,神色变幻间竟是忍了下来。
好声好气道:好孩子,你不喜欢就不吃吧,你想吃什么叫你嫂子去搞。
你不是想让你嫂子看大夫吃药吗?你乖乖的,娘都依你。
于沛儿颤抖着,含着眼泪,她不知道接下来等待着她的是什么,面对好说话的娘,她不敢有期待也不能流露出怨恨。
真的能让嫂嫂好好养身体吗?我没有药了,我真的是自己买的,只买的起一副药,已经喝完了。
她迫切的解释着于娘抚了抚她的背,好孩子,娘找大夫给你嫂子看身体,你要乖乖的把自己养好知道吗?于沛儿点了点头。
就见一碗古怪的液体送到自己面前,这似乎是药,里面有烟灰的气味。
来,喝下去,娘什么都答应你。
什么都可以。
犹如恶魔逼迫的低语,一声一声焦急深切。
于沛儿含泪一口喝下,古怪的味道滑过喉咙,灌进肚子里。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