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之人, 在中之阴,身如小儿,罪福未定, 应为修福, 愿亡者神, 使生十方净土,承此好事,必得往生。
若有临终,及死堕地狱,家内眷属, 为其亡者念经,及转诵斋福, 亡者即出地狱, 往生净土。
……现在眷属, 为亡者修福, 远之饷远人, 无不获果。
……求诸鼎力,救其危厄, 今日烧香, 望得解脱。
…以福德之力,缘是解脱,亦复如是,径生十方,无愿不得。
……诵经声伴随寥寥雾色,飘然而过, 随风而去弥散在寂寥的雨水中。
顾祈霖诵过一遍经文, 停下歇口气的功夫, 就见宁怀赟遥指雨幕,其中两个人影撑着伞不知去往何方。
这么大雨,这家人去哪?此夜大雨磅礴,半米之外就难看清视线,多亏这家女儿收留他们,虽要帮忙诵经但好歹有了遮蔽之所。
只是这家人总感觉有些奇怪。
如今又深夜出门,不知去往何方。
顾祈霖翻过旁边堆砌着的手抄经文,这些全是要用来烧给死者的,每家道观都有储备,只是这么大的量烧了七天,再多的道观存货也烧没了。
可能是去买经文吧。
她翻过之后跟着宁怀赟的思路随口猜测,心里并不好奇。
宁怀赟惊讶过后将这问题抛在脑后,自然不会深究人家的家务事。
他在顾祈霖身边坐下,翻开一卷经文劝道:正好这家人走了,我来念一会,你休息一下。
念经并非只是念过就罢,说是念实则唱和,宁怀赟并没有学过,听过数次只学了个七七八八的形,模仿一二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只是再如何枉故的人诵经做法七日便罢,头七之后默契不再做法,这家人却要求持续诵经,总能品出几分古怪。
他正展开手中卷轴,就见这家的女儿于沛儿端着热茶进来。
爹娘在的时候她总是低着头木木呆呆的,人一走倒是活泼不少,还对着两人笑。
两位师傅快来歇歇喝杯茶吧。
多谢。
一杯热茶送到面前,里面有姜、枸杞、茶叶,喝下去还有点甜。
而今大雨倾盆,门户敞开,来一杯热茶最是惬意。
两人喝茶之际,眼角眉梢竟瞧见了一个白衣女子正躲在门外探出一双眼睛打量他们正是这家大房媳妇,新守寡,身子不好。
而今扒在门口,应是合身的衣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的,一身白衣恍惚间像是个单薄的纸人。
实在奇怪。
宁怀赟不动声色低头喝茶,也没指出外边有人。
喝茶时于沛儿总是往顾祈霖身上瞧,欲言又止的,神情犹豫。
宁怀赟直接道:我念就行,师妹你先去休息一下。
这话大抵是给了于沛儿勇气,她拉着顾祈霖往外走,一边回头看他,确定他正正经经在诵经没转头瞧他们才有了勇气。
于家大嫂在外边的屋檐下等着她们,看样子是被于沛儿拉过来的,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身上还穿着白日的衣服,裙摆的墨迹早已晕花了。
于沛儿有些不好意思,把她们拉进自己的屋里,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黄色符纸,正面画着符,背面空白一片。
顾祈霖仔细一瞧,眉头瞬时皱了起来。
这是招魂的阴符,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正版阴符除却道家《阴符录》之外便是暗指兵书,但在一些地方和小教派中暗指鬼符,鬼符大多阴邪无比,藏匿家中多有诅咒之意。
此符意在招鬼,一个不好不知要招来什么恶鬼,闹的家宅不宁。
于沛儿不知利害,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我从我爹娘房里偷来的……似乎怕她生气,又急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爹娘不许我动纸笔,说那是男子才能动的,我找不到可以写的东西,才偷偷拿了……等下我会把笔还回去的。
你能不能,能不能把上午写的东西,就是药方,再帮我写一遍。
她哀求着,很可怜的说:我嫂子没了孩子,家里不让请大夫,你会医术的对吧?我想偷偷抓点药给她。
顾祈霖闻言更是眉头紧皱:这符你家里人知道吗?于沛儿点点头,知道的,是爹娘特意请回来的,我只在屋里找到了这个,兄长的东西都被锁起来了。
我会藏好,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这是嫌自家过的太好?顾祈霖把符送了回去,让于沛儿放回原位。
这是你爹娘请回来的,放回去吧。
于沛儿不要,她执着又可怜的看着顾祈霖,满眼写着哀求。
焦急道:我嫂子真的很可怜,她是落了水才没了丈夫和孩子,我爹娘嫌她晦气不肯请大夫,求求你,我可以给你钱,都可以给你。
她焦急的去翻自己的箱子,家中虽然过的很好,还算富户,但她手上的银钱也不多,零零散散的铜板,可见攒的困难。
于家大嫂抓住她的手摇摇头,把符送回她的手中,才开了口:别惹祸。
嫂子……我带了纸笔,等下。
顾祈霖终于摆脱于沛儿的哀求,她抿了下唇,轻声开口。
纸笔她都有,不过大多是空白符纸,墨是混了朱砂的符墨,用来画符用的。
思及这张奇怪的鬼符,她画了两道护身的,连同写在符纸的药方一同给她们。
这是护身的符,小心。
顾祈霖猜测这家人想招鬼,特意请了鬼符,但家中的小辈显然不清楚这件事的。
她看了看于家大嫂,抿了下唇,纠结着叮嘱道:你要是可以,一个月内别让她碰冷水,她寒气入体,得喝上一个月的药,之后也需要长久调养,否则再难生育。
但这是人家家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所能提醒的就只有这些。
听到再难生育,于家大嫂没什么反应,麻木道:他们不会让我改嫁的。
能不能怀都不重要了。
他们指的就是于家二老。
于沛儿抱着嫂子哭,她满脸麻木,松垮的衣领下透露出几分青紫。
外边大雨不停落下,哗啦哗啦将院中的花枝打的七零八落。
宁怀赟正念着经文,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坐下,他略偏头只看到蒙着面容的黑纱。
虽不见表情,却能感觉到顾祈霖的心情并不好。
怎么了嘛?顾祈霖将方才的事情说了。
宁怀赟轻声叹息:在前朝曾有一个规定,凡有寡妇为丈夫守节殉葬,皆可向官府申请贞节牌坊,载入县志,族谱有名。
或许一开始真的有人甘愿为丈夫守寡、殉葬,但到后来,为了这么一块贞节牌坊,一份家族好名声,无数失去丈夫的女子被迫守寡、殉葬,那个时候短短三年内竖立起的贞节牌坊不计其数,百米之内便有一尊,背后缘由何其血腥。
开国皇帝登基之后下令废除此法,鼓励寡妇改嫁,距今已有两百余年,仍有逼迫女子为丈夫守节之行径,不能根治。
顾姑娘,她们很可怜,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温柔的安抚犹在耳畔,顾祈霖垂眸嗯了一声,心有郁结,很是沉闷。
他们诵经至昏天黑地,蜡烛点上堂屋通明,雪白的花圈映着烛火,招魂幡在头顶飘飘而过。
临近子时,于家老两口才从外边回来,见堂屋无人,盆中经文犹在燃烧。
于娘大骂几声:这两人外地来的就是办事不牢,才念了多久就不念了,白吃白喝我们家的!她声音不小,显然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就是要人听见。
于沛儿揉着眼睛打开门出来,看见生气的娘,小声辩解:娘,他们念了很久呢,才去休息,那经文都还没烧完……闭嘴!你是谁家的,帮着外人说话!于娘双目一瞪,苍老的面容犹如厉鬼可怖骇人。
于沛儿畏惧的缩了缩脖子。
一直不好说话的于爹却拉了拉她,两人不知去了何处,显然心情很好,不愿计较这些。
行了,老婆子,念了那么多天正好别念了,念多了往生极乐就不好了,明天让他们走吧。
于娘面色缓和不少,哼了一声:也是,不念了正好,可别害了我的大宣。
他们兀自嘟囔几句,开开心心的进了自己的屋子。
自从于家老大去世,他们就很少露出笑容,家里死气沉沉的。
于沛儿有些茫然,只听着什么判官大人、养魂还魄的词汇。
她听不懂,见两人进了房间才回去了。
这些零碎的词落进耳朵里,顾祈霖与宁怀赟对视一眼,推门出去的动作反而停了。
倒没想到这家人这么喜怒无常,实在是难伺候。
宁怀赟有些头疼,这家人难相与,等雨停了还是尽快走吧,莫挨了气受。
顾祈霖却想着这对夫妻的窃窃私语,总觉得有几分奇怪:养魂还魄是什么意思?思及于沛儿找出来的招鬼符,总有些在意。
但这些多想无益,作为外人总不好掺合人家的家务事的。
便暂且按下不表,专心睡去。
作者有话说:给小祈霖约了一个人设封,是独自下山的小祈霖,超级好看,在考虑要不要给小绿茶约一个了嘻嘻命中之人,在中之阴,身如小儿,罪福未定,应为修福,愿亡者神,使生十方净土,承此好事,必得往生。
若有临终,及死堕地狱,家内眷属,为其亡者念经,及转诵斋福,亡者即出地狱,往生净土。
……现在眷属,为亡者修福,远之饷远人,无不获果。
……求诸鼎力,救其危厄,今日烧香,望得解脱。
…以福德之力,缘是解脱,亦复如是,径生十方,无愿不得。
——《随愿往生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