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日子不错, 正是嫁娶动土的好时候。
一户富户今日搬新居,黄昏后请吃饭,一早就定了头猪, 赶早郭屠夫就要去当场杀了给人做菜。
两人临时说要去, 仵作一拍脑门, 那就走呗。
没有丝毫迟疑,直接把马往衙门门口一绑,带着人就去了。
那乔迁的富户与仵作同事的弟弟是姻亲关系,仗着这微薄的交情仵作带着人厚着脸皮提前去了久居待着。
大喜的日子不好在新居见红,就赶了猪借了隔壁一户人家的院子杀, 他们去的时候人还没来呢,零零散散坐着本家的人。
见仵作来打了声招呼, 看他领着两个蒙着面的人过来, 瓜子一放就拦住了。
这大好的日子呢, 兄弟给个面子。
仵作常年与尸体打交道, 大多数人都觉得晦气, 何况跟着两个人,一个腰系铜铃敲着是个与白事搭边的, 乔迁大喜难免避讳些。
说罢, 便暗自塞了个红包,让他沾沾喜事,这事也就罢了。
打道回府吧。
仵作诶了一声,把红包往回一塞,义正言辞:怎么好要你们的钱,我来的匆忙, 没准备什么乔迁礼, 只想观一观郭屠夫杀猪, 就在外边瞧瞧,不进去的。
那人上下一打量,哦,不进去啊,那成,我去给你们挪两个凳子。
仵作答应一声,在袖子里掏了掏,奈何囊中羞涩只翻出两个铜板,不好意思笑笑。
这两个铜板做礼金未免寒碜,宁怀赟从外边看过院子内的摆设,留意到仵作的窘迫,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银子,热情的上前塞进了主家人的手里。
不好意思兄弟,我是新来的,听闻郭师傅杀猪厉害想来长长见识,只在外边瞧瞧,容您见谅。
主家被塞了银子,正要礼貌推脱,宁怀赟紧握着他的手态度十分诚恳:请您一定要收下!这银子便如何也推不出去了。
主家得了好处喜笑颜开:成成,我给你们搬凳子。
一转身没忍住咬了咬银块,真的,屋后一称,得有二两银子,能请的上三回郭师傅了。
钱撒出去,三人的待遇一下子好了不少,不止有凳子坐还有瓜子花生吃,主家还一人包了一个红包,里面就六枚铜板,实在血赚。
仵作啧啧称奇:感情不是嫌我晦气,是嫌钱不够多,瞧瞧宁公子的待遇多好。
说笑了,要论晦气,我们才是真的晦气。
宁怀赟含笑谦虚一句。
倒也不假,赶尸人出门在外可不比仵作,住个客栈都难。
他们等着郭师傅来,左等右等没事干,两个大男人就在这打卦,天南海北都说说,说了两嘴,旁边坐着的也吸引过来了。
没忍住插入话题,不知不觉间话题就逐渐往屠夫厨子上扯了。
要说这郭师傅真的是这个。
说话的人举起手比了比大拇指,多少人请他杀猪,杀的又快又好,该怎么分就怎么分。
早两年他还养过羊,剥下来的皮子平平整整比别人能贵上几倍。
呦,他还养过羊呢?宁怀赟来了兴致:我先前听说他开过饭馆怎么就没了味觉了?嗐,也不知道怎么了,许是遭人嫉妒也说不准。
郭师傅原先就很喜欢做厨子,古代那什么,庖什么来着,杀猪特别厉害……是庖丁解牛。
宁怀赟纠正。
诶对,解牛。
那人一拍大腿,吹嘘道:别说什么庖不庖丁的,郭师傅要是和庖丁生活在一个时代,现在说不定就是郭丁解猪了。
那可真是太不好了。
宁怀赟忍俊不禁。
听这些人吹嘘挺有意思的。
他剥了把花生,把里面裹着衣的花生仁塞给身边默不作声的顾祈霖。
小姑娘怕生没这么大胆子,花生都没吃两颗,宁怀赟一边和他们唠一边剥。
顾祈霖正听着,手里塞了东西,默不作声的把外边的红衣搓掉吃里面雪白的花生仁,被炒过的干货吃进嘴里总是特别有味。
特别是现在这个散漫的时候,适合磕磕瓜子剥剥花生,再和别人打打卦吹吹嘘。
正说着呢,远远听见有人在说:郭师傅来了,郭师傅来了……两人精神一震,忙站起身,就见一仙风道骨的矮瘦中年人被人群围着。
他眸色坚毅,一身瘦骨,行走间瞧出是练家子了,穿着短打束着袖口,不像是杀猪的屠夫,像是个有些本事的道士。
瞧着倒是仙风道骨,慈眉善目的。
宁怀赟趁没人注意,问身边的人:顾姑娘,这人动了脸吗?顾祈霖一摇头,多瞧了两眼。
这师傅年轻时外貌应当不差,老了看着很精神,老去的状态很自然,应当是没有动过的。
但这种事不能仅看这个分辨的。
他们打扮特殊,郭师傅进去的时候还特意往他们这边看了眼。
一进去就动手,割喉放血,去毛破肚。
真如旁人所说,这位郭师傅动手十分厉害,迅速极了,哪一刀该怎么下,下哪里,十分熟练。
拿着肉刀一进一出就分好了,手法干净利落。
宁怀赟在一旁看着,问仵作:附近有羊吗?有倒是有,做什么?宁怀赟从袖中拿出一块银子递过去,把羊买下来去找郭师傅杀,跟他说要一刀毙命,只要羊皮不要毛,只要骨头不要肉。
仵作不明所以,被他催促了一下,真的去找了只羊来。
这羊是老乡家的老羊,原本要养老的,仵作大方买下就肯卖了。
郭师傅刚杀完猪,正好借地直接动手,也不消多久,左右要留下来吃酒今天也没单子了。
只是郭师傅把羊搬上桌,面无表情的看了看仵作:是那两人要杀的吧?仵作笑笑:哪啊,是衙门给钱要吃肉,他们过来帮忙搬东西呢,我们哪里舍得买羊杀啊。
郭师傅就不说话了,至于信没信,谁知道呢。
总之这羊杀了。
先剃羊毛,一刀毙命,从伤口处以诡异的线条割开了背后的皮肉,抽骨、扒皮。
弄得血淋淋的。
羊眼睛一直睁着,那双眼流着泪,身下淌着血。
和人很像。
随着郭师傅动作,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适。
这种不适是从老羊绝望的、溢泪的眼睛里品出来的,是郭师傅剥皮时那残忍又从容的眼神琢磨出来的。
当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恍惚间,已经有人吐了出来。
太吓人了。
就连仵作都本能的感觉到不适,宁怀赟更是皱着眉难掩恶心。
顾祈霖盯着他的动作,看着他的手法,一直到结束。
看着那双手将东西分别包好。
她让仵作把东西拎着,不消再看下去了,直接打道回府。
路上,顾祈霖少见开口:这里能做到这个的有多少。
仵作知道她指的什么,忍着恶心仔细想想,摇了摇头:应该没有了吧,郭师傅就是手艺最好的了。
手艺最好?顾祈霖抬眸看着天空,彼时夕阳西下,如血一般的红云在天边蔓延。
血腥味犹在身侧。
你怀疑是他?听到宁怀赟的问话,顾祈霖睫羽微垂,显露出几分思索。
事实上她也一直在想这件事,会是郭师傅吗?剥皮的手法,无论是人皮还是羊皮,其实都差不多。
一个屠夫能剥羊皮,人皮也未必不可,在所有人都感觉到恶心的情况下,郭师傅面不改色,究竟是敬业还是已经习惯了呢?她没有妄下决定,只是觉得这凶手找的过于轻松。
衙门里师爷正在等着他们。
将他们带了染血的布袋子回来骇了一跳,宁怀赟故意把包着皮的纸包丢过去,说:师爷,你看这是什么皮?师爷打开一瞧,那皮花白花白的,皱巴巴的很难看,但剥的很好,冲天的血气几乎要把人熏晕了。
他瞬时苍白了脸色,语句艰涩:这……这是什么?别说他恶心,宁怀赟自己也恶心。
他坐在凳子上给大家倒了杯水,喝下去缓缓才算好受不少。
点了点整块皮,如今也不太能笑得出来了。
羊皮,郭师傅剥的羊皮。
能把动物皮剥成这样的人,也一定能剥人皮。
其实人和动物也没有什么区别,在混乱时代人甚至被称为两脚羊,他们以前怎么对羊的,在战乱纷飞的时代就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同胞的。
能做到这个程度的,无论是厨子或是屠夫,都去查一查,会有线索的。
师爷明白过来,他也有事同宁怀赟说:你先前叫我查王夫人的事。
我查到她这几日并未出现在人前,只来返衙门,似乎很少出院子,期间也没和什么人来往过,今日派去跟踪的人也说她进屋就不出来了。
这似乎表面王夫人没有嫌疑,但是她从未出过院子才是最奇怪的事情。
不出院子,她的脸怎么动的?自己动手吗?开玩笑吧,什么皮可以保持这么久,贴在脸上真的不会烂脸吗?顾祈霖开口:掘地三尺,或有暗道。
那个密室的事,他们还没找到呢。
说不准,是什么机关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