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唱过半, 渐入佳境。
却是忽而一阵寒风袭过,四周灯火熄灭过半,只觉天色昏暗, 月色入户更添几分凄冷。
再听戏腔婉转, 温柔婉约之后, 转瞬变得凄厉刺耳。
那戏腔又哀又怨,只见白牡丹扬袖起舞,如蝴蝶一般在牡丹花中旋转,水袖挥洒,伴随一阵阵刺耳的哗啦瓷器破碎之声。
最后一点烛火不甘熄灭。
只余下周边灯火辉煌, 内里却凄冷幽暗,唯有几支烛火灼灼, 幽暗之中将白牡丹娇软的身段展现的淋漓尽致。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是戏曲表演之时, 只见白牡丹围着屏风转个大圈, 隔着屏风人影舞动, 如蝶似花, 腰肢娇软。
身姿柔媚张扬,却似鬼影重重, 女子的身姿在屏风上舞动惊鸿。
见她人影反身下腰, 再听戏腔一句:不到园里,怎知春色如许~那白牡丹便如同折断的花朵,飘然倒在台上,彻底没了声息。
众人不明所以,就见惜春阁的妈妈领着一些姐儿往台上冲来。
几声尖叫彻底破碎了原先热闹升腾的气氛。
最先冲上去的人面色如纸,更有甚者惊恐退后, 一不留神跌在地上, 便是连身子都在瑟瑟颤抖。
死、死人了……死人了!!这个消息犹如被风加持, 吹入所有人的耳朵里。
有人因这消息惊讶起身,有人面露惊恐只想逃离,更有甚者逆着人流直往台上去。
谭雨泽爱慕白牡丹已久,赫然发生这等命案,竟是头脑一空直直的往上跑去。
李公子拦不住他,索性跟了上去,还为他挡下几个拦路的。
叫宁怀赟在上边瞧着,一阵无语。
到底年轻,出了人命还直往那走。
说这话的时候,全然忘记当初龙王新娘发生命案时,自个为了寻找顾祈霖也是劝不住的往凶案现场走。
左右几人跟着一起的,如何也逃不掉,低声商量了一下,便干脆是逆着人群往台上去。
初到台上,那白牡丹早已被惜春阁招来的人七手八脚的给抱了下去。
正巧是路过他们,叫两人回首瞧了一阵,从眼前过去。
那白牡丹可谓是容色娇美,此刻紧闭双眸不似死去,倒像是睡在花丛,发上牡丹亦要逊色几分。
只是两人看着她的尸体从眼前晃过,顾祈霖目光在纠缠在她的身上,神情若有所思。
她的脖子上,是不是尸斑?她低声纠结一句,叫宁怀赟听见了。
那可就稀奇了,人方才还活着呢。
白牡丹方才那一出《牡丹亭》的回魂记,可谓是动人至极,戏腔婉转轻柔将杜丽娘的娇美与哀怨演唱的淋漓尽致,偏生是后半段烛火熄灭,戏腔凄厉。
更有种杜丽娘阴间回魂的惊悚之感,恰是杜丽娘死而复生的这一场戏。
等等,杜丽娘死而复生?宁怀赟突然想到了什么。
这白牡丹前日头七回魂死而复生,偏第一次登台就是《牡丹亭》的回魂记……他仔细琢磨一下,抬步往前走,见谭雨泽正痴痴的看着白牡丹被人抱走的方向,颇有几分失魂落魄。
宁怀赟见此也没不好意思,直白问道:白牡丹可曾学过戏曲?谭雨泽失魂落魄,哪里有心思回他?倒是有个惜春阁的姐儿擦了擦眼泪,柔声抽泣道:学是学过一些,惜春阁教女儿总是什么都会教些的。
只是学的不多,牡丹妹妹更喜音律。
她总说不愿当个笼中唱曲的夜莺鸟,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没了生息……姐儿说罢,将脸埋在手帕上低低哭了起来。
这倒是过于悲伤了些。
顾祈霖见她哭就想到了之前在狱中被一群姑娘围着哭的时候,不免有些不自在,往宁怀赟身边偏了偏。
等这姐儿缓了一些,她才探出头,面纱下的唇微抿下,低声道:那她登台前身上有尸斑吗?尸斑?姐儿怔了一下,茫然摇头:这…这姑娘家的,平白无故的我们哪里能知道这种事。
那便是不能确定了。
可刚死之人身上怎么会出现尸斑?这一番问话,非但一无所获,还添了几分疑问。
还不待两人多思多问,衙门里的衙役赶了过来。
也不知是报了官,这白牡丹死还没半个时辰,衙役就已然全数倒齐,正抓着相关人员审问。
几人先前在厢房里坐着,还是出事之后才下来,亦被衙役抓着问了一圈,还是看在郡都公子与参将公子的面上,问了些简单的事情也就放人了。
闹了这么一出,谭雨泽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宁兄,本来是邀你出来玩的。
他刚目睹心慕之人死亡,眼眶还有点红,到底是个少年郎,出了事在外边都呆不住了。
宁怀赟心觉这事有些晦气,但也没过多责怪,只道:既然如此,我便与顾姑娘先回去了。
几人各自告别之后,宁怀赟带着顾祈霖回去。
他们入夜前吃了东西,现下也消化的差不多了。
原想着难得出来一趟,散了场再逛逛。
这会子闹了人命,别说是逛了,大多数都摊贩都收摊走人。
原先有多热闹,而今就有多凄凉,唯有一些花灯还点着灯火,将四处照的通明。
幽幽冷风将被遗弃在地的花朵吹动,零落飘散,不知散去了何方。
两人走在安静的街道上,出了街道,在一个拐角瞧见一个馄饨摊。
那馄饨香的很,汤水是用熬煮了一天的大骨汤,奶白奶白的,闻起来就令人口齿生津。
宁怀赟瞧了两眼,问顾祈霖:顾姑娘,吃馄饨吗?见顾祈霖点头,直接把人往摊上带。
老板,来两碗馄饨。
老板诶了一声,利索的摆弄碗筷。
到底出事街上清冷,这么香的摊子,除了他们二人,只有一个用斗篷裹住全身的姑娘坐在他们对面。
那姑娘气质特殊,从摊主手中接过碗筷的动作十分利索,露出的手腕上捆着皮质的束腕。
因动作带起一点斗篷,露出腰间一支与匕首别在一处的牡丹花簪。
实在有些怪异,叫人莫名在意。
以顾祈霖的视角,完全能将这些尽收眼底。
她抬眸注视了会,黑色的面纱将她面容遮掩,兼之赶尸人存在感微弱,却还是叫那姑娘发现了。
那姑娘抬头看向顾祈霖的方向,语气不善:你看什么?她声线娇软,偏又恶声恶气,莫名有几分熟悉。
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宁怀赟原是没留意,听到这话颇为不满。
姑娘坐在这个位置,目光所及便是彼此,你若不想让我们瞧,挪一挪位置便是。
所谓树挪树死,人挪人活,姑娘挪挪位又不会死,我们又不是不许你挪。
那姑娘冷呵一声,腰间摸出把匕首拍在桌子上,被兜帽遮掩的面容看不清神色,却能从姿态看出几分不满与威慑。
宁怀赟呵笑一声,正要说什么。
摊主及时送上一碗馄饨,打了个圆场:相逢便是有缘,两位莫要争吵。
这看不看的,都是不经意的事,姑娘你也不要在意。
顾祈霖暗地里拉了拉宁怀赟,淡声道:抱歉。
哼!顾祈霖选择息事宁人,宁怀赟也没找事。
只是待那姑娘走后,顾祈霖开口:这人,有些奇怪。
是呢,本事不小脾气也不小。
宁怀赟在她站起来的那一刻也注意到她腰间的刀,那可不是什么装饰,倒像是把杀人的刀。
兼之她行走之间流露出的习惯,应该是个会武的戏子。
在勾栏瓦肆中,除了青楼楚馆,便是那些惊奇的杂耍戏法,先前在连云港庙会上见到的不过是诸多戏法中的冰山一角。
估计是因为出事从那勾栏瓦肆里出来的。
两人没有过多纠结,撑死说一句这姑娘脾气不好。
还是桌上的馄饨更香。
这汶苏郡的馄饨和别处的不一样,皮薄馅少,一碗里面就没多少个,用的不是馄饨,是里面鲜美的汤,一口汤喝下去最先是鲜,仔细品味更能品出其中美味。
那馄饨都成了汤的陪衬,大晚上一口下肚十分舒坦。
两人喝着汤,把先前的不愉快抛之脑后,只觉今夜终究不虚此行。
回去后顾祈霖沐浴梳洗,摸到领口的桃花,这才想起来他们光顾着看戏了,自己还是没懂为什么山下的男人爱去青楼。
不过看着领口取下的桃花,顾祈霖想,要是宁怀赟天天在青楼里给她簪花,她也不是不能天天去。
·所谓月黑风高,杀人夜。
惜春阁的一间厢房内,一身着锦衣的油腻男人正摩拳擦掌,满脸堆笑的往屏风后走。
美人,我的美人……那屏风映着人影,只见一女子对镜梳妆,男人嬉笑靠近。
方行到屏风前,还未进入内室,只见银光在空中一滑而过。
那人突然扬起头颅,只听喉间涌出两声艰难的嗬嗬,血溅屏风,落上点点红梅。
梳妆的女人听闻动静,扭头目睹屏风溅上鲜血,男人艰难又惊恐的倒在地上。
不由双眸惊恐紧缩,喉咙滚动,一声惊叫从口中溢出。
啊!!!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