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寒鸦在风中飞驰而过, 凄厉的叫声越显寒凉。
枝叶在寒风中簌簌作响,高悬的明月凄冷幽暗,连星辰都黯淡无光。
鸟啼虫鸣在此夜静谧无声, 唯有寒鸦飞过, 立于树梢, 那犹如藏匿着死亡的黑眼睛直勾勾的倒映着下方人来人去的影子。
孤寂的树影在地面拉长,蜿蜒出恐惧的怪物,斑驳在清冷的月辉下,藏匿在昏暗的角落。
那双黑豆般的眼中,倒映着两位仵作的身影。
他们拖着尸体, 一边闲聊一边往停尸房走。
今个好像是那白牡丹的头七。
好像是,都说红颜薄命, 那白牡丹那么漂亮, 说死也就死了, 不知道被谁杀的。
谁?一个妓子还能是怎么死的。
答话的那人语气轻蔑。
白牡丹生前是汶苏郡的第一名妓, 容色娇身姿软, 一手琴音余音绕梁,颇负盛名。
偏是端着清倌的名声, 每日弹弹琴唱唱曲就叫人一掷千金。
那人心中不屑, 暗想什么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保不准就是哪个姘头杀的。
正说着话呢,不知哪来的寒意爬上背脊,浑身的汗毛都激了起来。
再一想今日是白牡丹的头七,莫名打有些忌讳,默契的闭上嘴。
动作迅速的将新拉回来的尸体抬上空着的停尸台上。
两人正忙碌着, 不知哪里传来几声咿咿呀呀的唱腔。
那唱腔似哀似怨, 含着几分刺骨的怨恨, 呜呜咽咽的忽远忽近。
只听那幽幽几声。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年华似水去不返,只怕是春尽花残突惘然。
……池中鱼儿廊下燕,任凭畅游任飞旋。
我似笼中金丝鸟,有翅难展向云天。
……怨!父母教严。
恨!名门深院。
……那唱腔越发急促,咬字顿句越发深刻,一字怨一字恨,只道尽无数怨恨苦楚。
两位仵作听在耳里,怂在心里,那新送来的尸体匆匆忙忙盖了面布,在随意扫过四周,瞧见没什么事情,本是要熄灯走人。
而今两人齐咽唾沫,哪里敢做出这等行为,唯有灯火明亮才能存下几分勇气。
皆是默不作声,背过身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直往门外出。
却不想那戏腔越发急促,婉转轻柔间竟是凄厉与飘渺的冷意,不知从何处而来,便似地府阴间索命。
怨!父母教严……恨!名门深院……身后似有什么东西坐起,人影在月光下拉的纤长扭曲。
两人瑟瑟发抖,便是连对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看天看地,却见两人影子中突兀多了一道细影。
两人咽了口唾沫,隐晦的用眼角余光往后试探,却见那停尸台上坐起一尸,再是眼前一花,一只芊芊玉手搭在两人肩头。
凉意从肩上蔓延至全身,恍惚间竟是麻了半边身子。
只听那戏腔幽幽,近在咫尺,似怨似恨,犹如厉鬼索命。
惜!窈窕婵娟;悲,春光~如~许~啊啊啊啊!!!惊恐的尖叫声划破夜空,惊飞寒鸦,便连纤细的枝条都在月色下颤颤发抖。
·宁兄,你就陪我们去吧!临近黄昏时分,谭雨泽还带着李公子寻上门,软磨硬泡希望宁兄夜里随他们去惜春阁瞧瞧热闹。
自那日相识,谭雨泽日日带着李公子找宁怀赟玩。
他博学多识,又多有耐心,在外游历的故事也十分动人。
兼之他本就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之人,刻意引导下可谓是把两位公子的心思捏的死死的。
宁怀赟午后迎客,到底是闲暇日子如今午睡起来还有些意懒,听到他们的请求,眼神一瞥,牵动眼角的红泪勾人心魄。
惜春阁啊……他语调绵长,带着几分兴致索然。
那惜春阁是什么地方,勾栏瓦肆一条街,中间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了。
端是名字文雅,说白了就一青楼了。
这地方,宁怀赟自觉洁身自好,可不愿去沾染脂粉气。
谭雨泽听出他兴致不高,忙道:我们只去看一场,就看白牡丹那一场。
白牡丹是南州名妓之一,善抚琴好诗文,容色娇美灼灼惑人,她的场可千万不能错过。
更何况……更何况……话说到这,谭雨泽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说了。
宁怀赟眼神一瞥,眼带戏谑:莫非,这白牡丹还和你有一段情不成?李公子嗤笑一声:他倒是瞧上了,别人也瞧不上他啊。
宁兄!李兄!谭雨泽被打趣个大红脸,又羞又气,快言快语道:白牡丹多日前死于非命,不知怎的前日起有了死而复生的流言,这是她死而复生的第一场戏,我想去瞧瞧真假。
若是假的……他攥了攥拳头,满脸认真,我绝不允许他们皆白姑娘的身份造势!呦,情深意切啊!宁怀赟顿时来了兴趣。
不为看什么名妓,就是这八卦,总难免想吃一吃。
何况这死而复生的说法,确实叫他有些好奇了。
他一拍手,下了决定:好,那我便陪你们去瞧瞧。
谭雨泽面上一喜,高兴的欢呼几声。
可把在屋里的顾祈霖给引来了出来。
她身为赶尸人,作息总有些奇怪,不赶路的时候白天黑夜的睡,何时醒何时睡都有些摸不准。
也是近黄昏,估摸着该醒了,被屋外的声音引了出来。
她默默的站在门口,看见屋外两个外人,躲在门边上,像是只怕生的小动物偷偷躲在门后看这几人。
宁怀赟听见动静,见是她醒了一双星眸漾开了笑意,温声打趣:可算是醒了,灶房里温了托邻居煮的鸡丝粥,再不醒都要被我当晚膳用了,顾姑娘记得吃。
黑纱轻轻浮动,顾祈霖微点头表示明白。
看几人要出去,踌躇一下开口:……去哪?去外面看戏去。
宁怀赟回答。
那还回来吗?顾祈霖这话还没问出口,一旁的李公子略打趣的看了看两人。
什么看戏,分明是随我们找乐子,怕是要被惜春阁的妖精勾了魂魄,流连忘返回不来了。
妖……精?这种东西实在超过顾祈霖的知识范围,她偏了偏头,疑惑又茫然的看向宁怀赟。
宁怀赟:……莫名心虚。
就是里面特别漂亮特别有魅力的女子,宁兄这般风流倜傥,定然……啊啊啊!!你说什么污言秽语!谭雨泽憋不住了。
在顾祈霖的注视下仿佛良心受到了剧烈的谴责。
宁怀赟也干咳一声,有些尴尬。
他沉思许久,一拍掌心长吟道:顾姑娘也一起去吧!谭雨泽:???李公子:???这、这不好吧……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去看场子而已,说好只看一场,莫非……宁怀赟狐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穿梭,随即露出了然的表情,幽幽道:毕竟十六岁了啊……谭雨泽简直羞耻到爆炸,气呼呼的瞪了两人一眼,转身就跑。
李公子也被这眼神打趣到耳垂发红,哪里还有方才的嚣张,低着头跑出去了。
叫宁怀赟轻笑一声:都还是个孩子。
顾祈霖旁观许久,不知所言,依旧茫然。
宁怀赟催她洗漱,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听闻是去青楼,顾祈霖沉思许久,突然询问:那你今天回来吗?这问题问的突然,叫宁怀赟愣了愣,原是看完戏就打算回来的,而今突然发问倒好像是他不打算回来似的,莫名叫人心虚。
宁怀赟不自然的回答:当然,当然回来。
为什么?顾祈霖越显茫然:师兄说青楼这种地方,只要进去了就不想回来了,你想回来是因为里面的女子如狼似虎吗?什……什么?!如狼似虎??宁怀赟被这番言论吓得连咳几下,好悬是缓过劲来了,勉强撑着表情:是、是吧……哦。
顾祈霖若有所思:可若是里面女子如虎狼般凶恶,又为何会叫人流连忘返?因为、因为这词不是这么用的。
宁怀赟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了,白净的面上飞起粉红。
眼见顾祈霖越加不解,他连连摆手,直接告饶;顾姑娘去了便知晓了。
好吧。
虽然有这么一点小插曲,但两人还是随谭雨泽他们顺利的进了城。
这白牡丹在汶苏郡也算是颇具盛名,而她死而复生,直叫观看之人较原先每一日都要多上几番。
几乎是没有下脚的地方。
好在谭雨泽借着身份提前要到一个包厢,这才叫他们免在下面拥挤。
惜春阁原是处在最繁华的街区,这里灯火辉煌,彩带、绳结妆点成花,花灯样式遍地不同,灯笼组成火红的飞鸟在头顶略过,暗香浮动间只见人影幢幢,行人繁多汇成长长的河流。
宁怀赟念及顾祈霖怕生,抬手虚揽着她的肩膀,护着她在人群穿行,没叫旁人碰到她的一丝衣角。
却见那花红柳绿,恰是登台演唱时,惜春阁讨巧卖花,为心怡的姑娘投出花朵,付出繁多者可为姑娘入幕之宾。
兼之台上姑娘容色出彩,各有千秋,叫人摩拳擦掌,应接不暇。
几人入了厢房,惜春阁各送了朵花,再要便得自己买了。
宁怀赟得了枝桃花,左右不是来瞧姑娘的,又见顾祈霖因是出门特意换下鸦青道袍,兴致勃勃的掐了花枝将其簪在她的领口。
顾祈霖不明所以,只下意识抬头由他将花枝簪上。
他兴致勃勃,那台下好戏开场。
只听锣鼓声响。
小姐呀,似水流年休虚度,莫负了这醉人大好春光。
白牡丹:见书生,文质彬彬性温存,含情脉脉意深长。
心欢悦,意彷徨,忐忑不安心慌张……一口唱腔婉转轻柔,似水身段纤细柔媚,行走皆是风情。
初一开腔,惊艳四座。
众人齐起身,目光专注,只见那披风后走出一身披戏袍的美娇娘。
披着浅色杜丽娘的牡丹戏袍,面上略施粉黛,发簪牡丹,虽未画戏妆,却也足够惊艳,可谓是一眼钟情。
再听那戏腔婉转,轻巧开口,犹如丝网缠绵,勾魂摄魄,叫人不觉沉迷。
谢苍天,如人愿,有情人,终成双……我若是此身难圆梦中缘,宁埋梅底了残生…………作者有话说: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年华似水去不返,只怕是春尽花残突惘然。
池中鱼儿廊下燕,任凭畅游任飞旋。
我似笼中金丝鸟,有翅难展向云天。
怨!父母教严。
恨!名门深院。
……惜!窈窕婵娟;悲,春光如许。
……小姐呀,似水流年休虚度,莫负了这醉人大好春光。
杜丽娘:见书生,文质彬彬性温存,含情脉脉意深长。
心欢悦,意彷徨,忐忑不安心慌张。
……谢苍天,如人愿,有情人,终成双。
我若是此身难圆梦中缘,宁埋梅底了残生。
……——《牡丹亭》杜丽娘回魂记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