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 刘轻竹便打算去找镇长说事。
临走前去敲了顾祈霖的门,大声道:顾姑娘,我先去找镇长问问, 厨房温了粥, 你要起来了记得用。
这话音还未落, 眼前的大门就敞开了。
顾祈霖早已穿戴整齐,黑纱柔顺的垂下遮掩了面容。
她朝刘轻竹点了点头,淡声道:我去何家问问。
刘轻竹没有意见,走时想到了什么,进屋子里找了张纸把死过人的人家都记下来了。
所有的受害者都在这上面了, 顾姑娘要是何家问不出什么,可以找过去问问其他人。
顾祈霖愣了一下, 沉默接过, 黑纱轻轻晃动, 低声道了句:谢谢。
刘轻竹摆摆首, 没事, 若事情解决,我还要向你们道谢呢。
他整理好衣冠, 特意把之前屠夫带来的其中一块熏肉一分为二给带上了, 提着去找镇长。
路过粉条店的时候,看大门紧闭,他敲了敲门。
好半晌门才从里面打开,江老板其貌不扬的面容出现在面前,他满眼警惕,指甲缝里还有血丝, 只打开条缝, 从里面探出小半个身子。
满眼的警惕触及刘轻竹, 化作了真心实意的开心:轻竹哥,你怎么来了?刘轻竹从敞开的门缝里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本能的皱了皱眉,提手示意了一下:我要去找镇长,正好给你送块肉。
说罢,又往里探了探:江老板在做什么?这么大味。
他只不过是作势一下,却不想江老板一下就拉住了门,挡了他的视线,语气冷淡下来:没什么,就是在弄猪血。
那屠夫要有一段时间不来了,我准备早点凝成血块保存着。
刘轻竹愣了一下,就见他拿过熏肉,迅速道:轻竹哥还有事找镇长吧?我就不留你了,下回再来问这里吃粉。
刘轻竹若是个迟钝的也该明白主人家的不欢迎了,何况刘轻竹知情知趣,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道别离开。
他提着另一块熏肉往镇子家走,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江老板突然冷漠下来的表情。
这边刘轻竹去找镇长,那边顾祈霖也收拾好去敲了何家的门。
何大开门见就她一个还有些奇怪:姑娘,你是有什么事吗?有点事,想问问。
顾祈霖低声开口,没等周围的邻居看过来就被迎进去了。
何大给她倒茶,还有些奇怪:你是问什么?上回来该问的不是都问过了吗?还有一件事,大概是三年前、也可能更久,你们是不是得到过一批来路不明的米面?顾祈霖没有耽误,直接就问了。
这个问题……何大懵了一瞬,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这件事。
倒是家里的何二听到了,说:是不是说三年多前那事?就蒋家那傻子没了那段时间的事,咱娘带了些米面回来,说是当了家里的银镯子换的。
何大并不清楚,听说了这事瞬时眯起眼:什么情况,你仔细说说。
何二干脆把菜拿进屋里折,一边弄一边回忆:三年多前的事了,但我记得特别清楚。
那次不是镇子被盗匪抢断粮了?四周的村子又不肯借怕惹事,你们就组织去禹石城买粮食。
其实家里还有点粮食,娘藏起来的米面,大哥你带着家里的吃食上路之后娘就拿出来了,特别好,是细米白面呢!我特意问了娘,娘说是用镯子换来的,之前家里还有粮就没拿出来。
后头大哥你回来吃的白面馒头记得吧?就是用最后一点面粉给你做的。
回想起这事,何二一边笑着一边又觉得悲伤。
我之前老想给娘把镯子赎回来,娘一直不肯说当给了谁,我知道家里穷娘舍不得,就想多攒攒打个新的,谁知道……何大面色怪异的打断他:你是不是记错了?咱娘哪里来的银镯子?何二懵了一瞬:不可能,娘亲自和我说……其实咱爹死的时候家里就没钱了,为了一口棺材能当的都当了,那个时候没和你们说,娘成婚买的银镯子早就卖了。
何大叹了口气。
若非是一点家底都没有,他们早就走了,真的是一滴不剩靠着商队才勉强过了两年好日子。
听到这里,顾祈霖看了看何大,又看了看何二,神情若有所思。
我大概明白了,还有事,先走了。
她当即起身告辞。
何大还被这事弄的心烦意乱,见她要走也没挽留,送到门口就关上了门。
至于他想在家里和弟弟掰扯什么,顾祈霖并不在意。
她直接找上了另一户陈姓人家。
那户人家见她找上门还挺奇怪了,现在这个情况不太想让她进屋。
顾祈霖跟着宁怀赟久了,十分的上道,见他们面露警惕之□□要关门,直接从袖子里掏出几枚铜板塞了进去。
我有事想问问,可以先进去吗?那人语气松了松:问什么?一个问题十文。
哐当,大门就敞开了。
一个少年从里面打开门殷勤的请她进去:我大哥迂腐,姑娘别介意,来来来,喝茶喝茶,想问什么都行,我能回答到你破产。
陈老大瞪了他一眼,人都进来了,干脆关了门进了堂屋。
顾祈霖四下看看,问:你们娘在吗?我娘去找朋友了,不在。
你有什么问我们也行,都一样的。
陈二弟机灵的回答,从大哥手里扣出铜板揣进了袖子里。
顾祈霖见此,将一枚一枚铜板叠成一沓,陈小弟眼睛都直了。
三年多前,大概是蒋蓉去世的那段时间左右,你们家是不是突然多了来历不明的米面?是比较好细米白面?陈二弟眼神还没从铜板上撕下来,闻言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知道什么?就在这时,门口一个大嗓门响起。
陈母从外边推门进来,大声嚷嚷着:大白天干什么呢,关的严严实实的,你们活干了吗?哎呦,这谁啊?进来,打眼就瞧见了顾祈霖。
顾祈霖缓缓起身,她盯着陈母许久都没有搭话。
陈母觉得这屋子里的气氛怪异极了,就听顾祈霖使唤道:把门关上。
陈二弟刚把桌子上的铜板拢到怀里,自然听令,啪的一下把门就关上了。
陈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咽了咽唾沫,本能的后退几步,差些被身后的门槛绊倒。
被人扶住,颇为惊魂未定的盯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小姑娘看。
你、你这是要做什么?这是我家!陈母色厉内荏的呵斥。
只是眼神中,难免惊疑不定起来。
三年前,你们得了一批米面,从哪里来的?顾祈霖突然开口。
她牢牢盯着陈母,目光深邃认真,隔着黑纱亦不能消减她目光锐利。
陈母咽了咽唾沫,鼓起勇气呵斥,目光扫过家里的两兄弟:你管我哪里来的?这还是在自己家,你们就这样让一个外人欺负你们娘?顾祈霖厉声打断:三年前,你们得了一批米面。
三年后,有人在镇子上屠杀。
你没发现吗?杀的人,全是曾经得了米面的人家。
不,你已经发现了,都是报应,你们做下恶事,已经遭了报应!陈母捂着耳朵崩溃大喊,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一个一个来,一个一个被清算,前天是何家,昨天是张家,今天就能是你家。
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会引来如此惨烈的报复?顾祈霖步步紧逼,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不放。
我也没办法,我也没办法!又不是只有我一个!陈母彻底崩溃了,坐在地上大哭:我哪里知道会这样?我们也只不过是想活下来而已,真正下决心的又不是我,凭什么遭报应的就是我们?看着她这样,顾祈霖蹲下身逼着她冷静下来,语气冷静过了头:所以你应该把事情说出来,这样才能救你。
陈母哭哭啼啼半晌,才终于擦了把眼泪开口:我早就有这个预感了,迟早有一天我要为了这份罪孽付出代价。
陈家两兄弟大喊:娘!这不关你们的事,都是娘造的孽,害了小幺。
陈母说着,就掉下了泪来,竟还能扯出一个笑对顾祈霖说:小姑娘,如果你问我后不后悔,我是不后悔的。
当初如果不做这件事,我们全家早就饿死了,孩他爹为了孩子们死的,就是割了我的肉我也要把这几兄弟拉扯出来。
所有的祸事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有什么问题,我来担!你也只不过是因为孩子死了而已。
顾祈霖厌恶又难过。
在当初那个吃人的时代下,所有人都是身不由己,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理由,都有心甘情愿的恶。
难以想象,这个社会相对的安宁平和也不过三年而已。
陈母大方承认:对,只是因为报应到了我的孩子身上而已。
你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告诉你。
那是三年多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