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这样, 还请大人为我们做主!迎着初晨的暖阳,宁怀赟笔直的站在公堂之上,不亢不卑的诉说着冤屈。
县太爷只是看这状纸, 抚了抚发须问:你说有一队出殡的队伍暗害你们, 可有证据?这态度, 宁怀赟眉头一皱:过往经历在下已全数告知大人,状纸上写的清清楚楚,大人可去现场查看,亦可派人去查。
他们胆敢光天化日强抢百姓,这是……够了!县太爷一摆手打断了他义愤填膺的话语, 冷冷道:本官问你,你可曾受到什么伤害?没有, 但那是……既然没有, 那你怎么证明他们对你出了手?你吞吞吐吐说不清到底是谁, 你又怎么证明真的有那么一队出殡的队伍对你动了手?县太爷连连发问, 态度十分消极。
见宁怀赟没了话说, 摆摆手道:你快走吧,本官可没精神搭理你。
宁怀赟:……屡次三番被人打断, 宁怀赟也有些不悦, 难免有了几分恼意。
即是如此,那便是在下打扰了。
他一拱手,转身就走。
走到半道,又特意返回来硬生生把那纸状书给拿走了。
希望大人以后遇见这种事,也能这么责问自己。
宁怀赟冷嘲一句,转身就出去了。
顾祈霖坐在外边的摊子上用早点, 见他出来忙把面前泡好的馍馍推了过去。
宁怀赟压着几分火气, 冷声道:此地父母官不办事, 这么大的事也没人管!也就是他们有本事,若是寻常人,遇见那么多人围堵,早就出事了。
这可是草菅人命的大事!顾祈霖抿了下唇,察觉出他情绪不好,不知作何安慰,迟疑了许久才纠结道:至少我们没事。
其实她也觉得这事奇怪,不谈其他,那些人的反应就很奇怪。
一面说着他们是妖怪要烧死,一面又在反常的情况下惊恐他们是妖。
这种态度令顾祈霖本能想到了一件事。
在上古时期,黄帝命应龙在冀州之野与蚩尤大战,天女魃下凡助黄帝退风伯雨师,蚩尤因此死去。
而天女魃为此散尽神力无力回天,变成了一个旱神,所到之处赤地千里。
自那以后,凡有大旱,人们都说是旱魃走到了这里。
为了祈雨,有的地方会献上最美的女子披上青衣,伪装成天女魃的模样将其暴晒荒野活活晒死,以此恐吓驱赶旱魃。
有的则会将年轻女子指认为旱魃,将她视作妖物或淹入粪坑或活活烧死。
死去的女子并非是带来干旱的妖物,只是普普通通的人类,可人类指认她们为妖,认为这样就可以散去灾祸带来福祉。
而她的父母,则是以祈雨的理由,将身为女婴的她丢弃。
她出生的时候,已经连绵了好几年的大旱。
为了祈雨,山下的人会将女婴以祈雨之名丢弃,无论本质是为了什么,似乎只要冠上祈雨的名义,这种事情就成了正义。
师傅说,那是个惨烈的时期,处处都有着杀戮,所有人的手上都沾上了杀死血亲的罪孽。
彼时他膝下已经有两个弟子,尚且年幼,带着两个孩子在深山中饿得啃树皮挖草根,从不敢下山去看众生惨相。
唯独她被丢弃那日,隔着连绵的山峰,他好似听到了很远之外的啼哭声,第一次下了山捡回了她。
祈霖祈霖,祈求雨露,润泽苍生。
顾祈霖想到这些,便有些沉默。
她本就不太爱说话,总是保持缄默,心情不好就更不想说话。
宁怀赟嗯了一声,说:我们等下找地方歇息一日,黄昏再出发,莫要耽误了。
她就只点点头,没有开口。
宁怀赟一开始没察觉到,后面找住的地方说了一些话,没得到什么回应才觉出几分不对来了。
他们一身道袍,看着三教九流般的人物,又挂着铜铃,一些店家看了就不愿让他们留宿,最后还是走遍了整座城,才在靠近北门的地方找到一家牌匾下挂着白布的客栈。
这客栈窄小,跑堂的小二都没有,只有一个大婶坐在门口嗑瓜子。
看着他们过来,一扫身上的瓜子碎,懒洋洋的问了句:打尖还是住店啊?都要。
她就起身回了柜台,翻开一本小册子记上两笔,给了两个牌子。
十五文一间,一天三十文。
就三楼最里边两个房间,带没带东西啊?东西指的是尸体。
一般赶尸人都会带着尸体,他们很少空着手到处跑,但宁怀赟与顾祈霖两人本意不是出来找活,自然是没有的。
大婶得了回答,还啧了一声,遗憾道:带了也没事,一位可得多给十文。
她收了钱,问过要不要吃东西之后又坐回门口去了,根本懒得招待他们,也不问要不要热水。
宁怀赟看着这么小的地方,估摸着是没有的,带着顾祈霖往楼上走。
这客栈太小了,楼梯都挤挤矮矮的,走上去老旧的木板吱呀吱呀响,好似随时会踩空一般。
房间各有一个窗户,只是角度不好,外边已经是大白天,内里还是昏暗的,鼻尖萦绕着陈旧的气味。
两人也不嫌弃,宁怀赟把人送进门之前,特意开口:我看你精神不好,怎么了吗?他果然发现了。
顾祈霖微垂着头,黑纱垂落在眼前,昏暗的情况下看不出她的情绪。
只是她声音有些闷闷不乐,把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
宁怀赟听闻若有所思:你是说,他们可能是因为一些原因,以指定某些人为妖物进行驱魔的方式来达到祈福驱邪的作用?若是这样就解释的通了。
他们分明与那些人素昧平生,莫名其妙被指认为妖物,起初那些人并不害怕他们,是那棺材里突然坐起一个纸人,他们才像是被惊骇到一般觉得恐惧。
顾祈霖点了点头,她仔细回想过当时的情况,不说那个纸人坐起的太过突然,单说纸人。
那纸人真的太凶了,有着人的头发,灵动的双眸,足以以假乱真的衣服。
躺在那里不仔细看脸的话,真的很像是一个人躺在里面。
就如同画龙点睛的故事,过于灵动的画作点缀上灵动的双目,便可化作飞龙腾空而去。
丧事中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将纸人与活人区分,比起其他越像越好的摆件,纸人要做到精致中带着虚假的潦草,能让人一眼看出是纸人,仔细看又能感觉出几分精致的才是最好。
越真实的纸人,越是凶悍,是大凶之物,传闻会寄宿恶灵祸害人家。
那些人堂而皇之的将如此逼真的纸人放入棺材下葬,又洒满了绘着替身符文的铜钱纸,顾祈霖仔细复盘,灵光一闪。
原来如此!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宁怀赟仔细一寻思,也反应过来了。
那家的儿子恐怕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他们为了摆脱以纸人代替他下葬,又指人为妖借此驱邪恐吓。
理清思路之后,宁怀赟不由神情复杂:他们这样,可是在草菅人命!用指人为妖的法子进行驱邪的,能是什么好手段?只怕是就如故事里被指认为天女魃的女子一样,遭受非人的待遇。
他们仪式未成,恐怕不会罢休,还会再找机会。
顾祈霖沉思。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并不知道那对出殡的人家是谁,到底遭遇了什么事,可谓是一问三不知。
官府又不受理,反而帮不上忙。
而且真的要扯进这种事里面吗?寻常人早就要迟疑了,宁怀赟与顾祈霖对视一眼,都没有表态。
宁怀赟说:这事先不提,我们先去歇息,待醒来再说。
他这么一说,顾祈霖也觉得有些困倦了,本就是赶了一夜的路,早晨又是一番惊心动魄,便点了点头。
好。
就在两人歇息之时,一队披麻戴孝的送葬队伍慌张冲进城里,直奔城中一户大院中。
面上沾着马血的少妇跪在大堂前,头顶是公婆二人,她正低着头语气惊慌:爹、娘,那纸人,那纸人坐起来了!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个头发、纸人……她慌得六神无主,连话也说不清楚,只记得那惊恐一幕,仍旧心有余悸。
却不想头上两位老人大喜:当真?!大师说的果真没错,往东走找到西行人就能捉到妖怪!好,好,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起把人给找回来!找回来……一说这话,所有人面上发苦。
少妇更是满脸畏惧的抬起头: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那可是、那可是……那可是妖怪啊!妇人之仁!一身锦衣的中年男人怒拍桌子,桌上的茶盏都震了震。
那可是你的丈夫,你宁愿看着你的丈夫去死吗?啊?!少妇连忙跪地俯首:没有…就依爹所言。
男人冷哼一声,阴鸷的目光扫过众人,如有一把刀子,一寸一寸的刮着众人是血肉。
谁要是办事不力,就提头来见!众人皆应:是!作者有话说:多灾多难的主角们。